探照燈打在沸騰的觀眾席上,橘黃色的灰霾穿透像牛羊圈子的鋼筋鐵架。鐵架環繞的賽場鋪著碎石和木屑,而非主辦方預計的瀝青或泥土。
昨日還幽靜的宛如森林裡的禁忌沼澤,今日則若即將噴發的火山。
羅亞羅維較早到,隱在人群角落,等他一到才走出,彼此眼裡都映著跟觀眾一樣的興奮面龐。
「飛飛車在那邊。」許湧江抱持最後希望提醒,聲音穿透四周引擎吼叫,邊指另一邊賽道上較華麗可愛的裝飾廢棄車邊吼。
在那處,即將報廢、被壓碎的搖晃車體上,安裝幾把場內收集的廢塑膠椅,有人已經物色好位置,打算跟著這台飛飛車一起摔落在跑道上,畫面宛如爬滿塑膠樹林的興奮猴群。靠近他們的那台飛飛車裝飾塑膠牌塗了「請正視我」字樣(不久後那「請正視我」會在第一個上下坡就受不了衝擊而倘倒)。
羅亞羅維望向「請正視我」車子招牌,再挑眉睨許湧江,貼近他耳邊吼道「但我喜歡撞來撞去的!不喜歡車子跑一半自己解體的!」
許湧江看著欣賞飛飛車的年輕群眾喃喃「那場面很好笑⋯⋯」,近期就快習慣的緊張感又襲來了。
艦上作戰部資深長官拍拍羅亞羅維的肩,把灰白的頭靠向他耳朵,羅亞羅維則立刻側頭細聽,神情專注。不只肩膀,對方再摟住羅亞羅維脖子,側身緊貼,一手拍拍他胸口。
四周引擎聲震耳欲聾,許湧江沒聽見他們說什麼。他笑著朝跟兩人揮手道別的學長致意。
不一會,許湧江找到簽約的改造團隊。
車是由美國鐵鏽谷的老車場重建,除了新引擎,其他部位皆從廢棄車體扒下,拼拼湊湊而成,修車廠老闆也這麼說:撞碎不會心疼。那比得是車體改造是否堅固、車手的碰碰車技巧是否高超,還有車手是否能不受重傷、甚至承受力道強大的撞擊。
窗口去除危險玻璃,許湧江從那跨進駕駛座,準備試車,轉頭瞄到副駕駛座車外,他的新上司正盯著右方那噴成霧黑的怪物車體猛瞧。
剛才無心留神外表塗漆裝飾的他頭扭回正面,左手掛出空車窗口,單手轉動引擎鑰匙,讓引擎狂躁吼叫。
他踩下油門,車體順利前往撞車場,震動的車體跟沸騰血液同步。如西班牙鬥牛沒兩樣,衝向自己的每台廢車就是咆哮跺腳的牛,他手中紅布便是重組車體。
足球場大小的場地內,已有十多台車緩緩前行,像溜冰選手試滑。車手在適應與安撫坐騎,時而停停走走,時而掉頭,衝向空曠盡頭。
許湧江第一個試車完畢。
行經文藝的飛飛車賽道,他遙望哄然大笑的車道旁群眾,找了一圈,沉下心,回到原本停放位置。
剛才,少校跟改造車隊員工聊得起勁,他聽到他那像決心的決定。
「我決定當這台車的副駕駛。」
「抱歉,這是陸東的位置。」
「陸東說我很了解你的駕車習慣。」
「了解?我們才剛認識。」
「軍醫那台吉普的狀況不錯,常開它吧?上頭有你的痕跡,冠軍。」
許湧江不語,不明白眼裡有笑意的人將說出什麼。
羅亞羅維靠在駕駛座的無玻璃車窗旁説「為避免副駕駛重傷,吉普車身撞擊點明顯都在左邊車頭,也就是讓重擊點落在駕駛前方。」
「還有。」羅亞羅維學他舉起右手,放排檔上,但不時浮到副駕駛座前方保護副駕駛。「醫生,我會親自跟陸東交接安全講習和注意事項。」
他還來不及思考如何拒絕,便見羅亞羅維疾步前往主辦方舞台報名。
一下車,許湧江立即查看車貌。鎖在兩側車門的保護槓、車門皆漆成深紫色,引擎蓋的亮綠色延伸至車頂,後車廂是亮紅色的,還噴上鮮黃色的「KING」字樣。思索一陣,他用英文朝車廠員工喊「她⋯⋯她不是國王的熱帶鳥,也不是熱帶水果王!她是全白的天使,要當帥氣的大黃蜂也行,換個整體簡潔的顏色,謝謝!」
那老兄大笑答應後,許湧江甩下手套,緊捏著走回開來賽場的小吉普,羅亞羅維竟安坐吉普的副駕駛上。
那在側臉處垂下的蜷曲髮絲,像跟宣示位階權力般,雖淡然,卻刺眼。可直視前方的眼神宛如隔層冷空氣,他正完全不受干擾的思考,就如旁人不存在,或許可說完全信任自己。許湧江確定車子沒異狀,沈默的啟動離開。1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7qKFXGjU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