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輕易違背疼惜自己的人的話？
雖必須遵守階級制度，嚴月蘭卻總將下屬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許湧江總是無法拒絕她。
「醫生，軍醫部門要併到軍事情報部門，確切點是偵察組下，我保證只是表面挪移，實際還是平行運作，各自做各自的。」
「部門移調會議那天不是說可能性很低嗎？」
「你不是不知道——缺人缺資金。」嚴將軍如此說，彷彿上頭缺少什麼資源就是最能說服人的咒語。
「軍情⋯⋯」他頓一下，「關我們軍醫⋯⋯」
嚴將軍打斷他，「等改進的焚化爐多一點或垃圾少一點，事情才不會那麼多，也不會一直縮減單位跟預算不足。」
許湧江跟機房線路大眼瞪小眼，隨後被將軍掛斷電話。
夢中，通話器畫面扁平又灰暗，他渾噩醒後，無法評斷究竟夢境為真，還是現實為真。他用力揉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自己。
彈進窗子的光線是海中垃圾掩埋場安裝的自然色探照光，不用戴眼鏡也知道是什麼顏色，但他還是習慣性的想像自己待在地表上，戴上從床頭櫃摘起的眼鏡，望向窗外，瞧著沒啥血色的六排探照燈。
鬧鐘關掉，緩緩下床，到一面能容得下他的全身鏡前，把帶有幾根灰絲的瀏海往上撥，雙指揉捏雙眉，再用一絲不苟的面龐上下瞧著鏡中自己，大腦反射性的開始判斷身體機能哪處出了問題。
幾秒鐘後，他放棄了，200公分的全身鏡裡是掩埋場中數一數二的厚實軀幹，什麼問題都沒有。
有問題的是不是他。到底是什麼事讓他心跳不穩、血壓輕微升高？
許湧江正換掉灰色運動長褲（兼睡褲），聽見彭火樊進房，連忙轉身抓住那檔位。
彭火樊匆忙打聲招呼，邊說邊抓著臉盆鋼杯塞進內務櫃，大笑著走回自己的小隔間，從小隔間裡頭大喊，「湧江，將軍聯絡你了嗎？」
「合併計畫？」他沙啞回話。難道在還沒說出口抹滅夢境前，夢就成真了？
「新進DEAD小隊，需要評估新一季的適應性氣體狀況，將軍說5天後到。」
「嚴將軍下令？」
「很怪，居然不是通過其他部門，而是她親自提醒。」
不，別說什麼其他部門。雖然上頭的確還有後備、軍備品部門等直屬長官。
許湧江邊穿褲，和鏡子裡的人對上眼，他看著墨綠粗框眼鏡的「斯文」大叔，露出以前從未在鏡中見過的視線。盯著鏡中陰沉的單眼皮鷹眼，幾分鐘才進老彭剛才用過的潮濕小浴室沖澡。
冷水流過每一塊肌肉兩側，像河水加深沖刷石塊的線條。沖臉時，他閉著眼，往肥皂架上隨便抓一塊，睜眼發現是老彭的，又丟回去，然後空抓自己的肥盒一把。
發現肥皂盒已空，他便開始發呆，等到小浴室的有限供水自動停掉，才慢慢擦乾身體。
經過淋浴間旁的鐵製洗手槽，看著快要蔓延到顴骨的黑色青渣，抓住空的刮鬍泡罐子後，他放棄刮鬍了。
盯著容下他一張大臉的小方鏡默想，他寧可夢到自己完美的肌肉，彷彿浸泡在酒缸裡的冰塊，並夢見銳利眉毛線條，像舞會煙火那樣飛揚，或來場久違的熾烈性愛⋯⋯
許湧江自內務櫃拿出同款色系的排汗衫，掛上識別證，套上穿了十年的棉質短褲，把一把舊款左輪槍別在褲頭旁，盯著手機中的任務列表，伸出右手打開冰箱，掏一管3c.c.防畸形注射劑，注射在左腿股四頭肌上。
無線對講機忽然斷斷續續響起。
「Dr.許⋯⋯陸上尉來電，請至戰情中心，請至戰情中心⋯⋯」
抓起對講機之前，小指有些抽動，他壓下不安出門。
戰情中心灰白平房二樓，他朝鐵門上的監視器揮揮手示意守衛開門。
門一開，那從電腦喇叭飛出的春天的黃鶯叫聲，吱吱喳喳好不熱鬧，聽著聽著，心情略為沉靜。他越過繁忙的戰情指揮中心工作人員，走入聯絡官的機房，接起線上電話的單耳罩式耳機。
然後便精神恍惚，彷若再次做夢。
「⋯⋯總之，『DEAD病毒計畫』要繼續執行，你們軍醫部門不會縮減編排，未來還有可能招人，只是⋯⋯上頭希望呈報給總部的單位少一些，一整個部門的預算看起來太龐大，所以暫時把軍醫組先併到偵察組下，喔，對了，偵察組的老古斯布上尉要離職了，聽說你不太喜歡他，先恭喜你⋯⋯羅亞羅維少校跟你年紀較近，但以後編預算要先通過⋯⋯更正，先請他『用印』，正式書面上，你是他下屬，他是你上司，流程還是要走。」嚴月蘭將軍低沉且溫和講道。
想到手上還有兩具待送去陸上總部法醫處的遺體，許湧江試圖掙扎「要是偵察和軍情想變更我們研究經費細項？且那些遺體不像老古斯布講的——盡速送回家人身邊就是最明智，荷蘭有間大學研究機構願意研究這邊的變種病菌對基因的影響。」
電話那頭的蒼老女聲依然堅定。「老古斯布也沒錯，接洽家屬的人被催不知幾遍了，沒跟家屬直接接觸不會焦急。不過我能站在你那預防重於治療角度去想，先將遺體內的胚胎樣本研究規劃好，再交還遺體，你是接觸第一線病菌的人，也是去第六層緊急救援的人。你可以好好跟羅亞羅維少校討論那兩具遺體的安排。」
「什麼時候見到他？」許湧江說服自己——那咬牙切齒的聲音——不是因為將有新的直屬長官而緊張，只是氣憤。
「別急，少校會告知該怎麼做。」
他回房時的眉頭跟剛下床時一樣緊鎖。
已生鏽的鐵床旁有個簡單床頭鐵櫃，只到大腿高，上方擺著手機、一個裝了半杯水的鋼杯、一隻防磁機械錶，櫃上桌面中央，排放幾張平時營業用的識別證。
[無國界軍事組織，軍事醫師：許湧江 2627/04/25發放]
那特別寒冷的8度春季拿的證照，有戰地醫師編號，和Oceanfill-9印鑑。
他撥通電話給偵察組熟識的同袍。例如陸東，這名上尉本來要接古斯布的位。
陸東說新組長為人不賴，很照顧先前待的海溝基地偵察小組，無國界軍方結構的人際處得不錯，他的小組也總合作偵出重火器兵力。
陸東的話令他放下一半擔憂，思緒導向幾週前發現的第二具特殊遺體上。2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EoPX8HR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