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慢踏出戰情中心,穿入地下隧道,穿梭在陰暗冰冷的水泥建築中,伴著一絲漏油氣味前往軍醫辦公室。
厚重實驗室鐵門下方的環形鋼梯,表皮覆蓋深紅鏽面,梯面上的足跡磨痕閃著微微銀色光芒。
實驗室內只有顯微鏡檯的檯燈。他挪動滑鼠,螢幕待機畫面消失,回復表格頁面,上頭有Ji輸入的數據。測試表單內共8回的釋放數據,在第二輪的列表稍稍修改幾處。
地下室有2間3坪左右的迷你套房隔間,由防彈玻璃、鋼牆包圍。裡頭有衛浴、掛牆電視、小餐桌及一張單人床,甚至有簡約配色設計、裝潢,不是病房那樣蒼白色調,也不是灰暗無光的監獄,套房照明使用自然光與黃光,共有5盞圓燈,高崁在兩層樓高頂端,照亮淡鵝黃色床單和木片地板,房頂的鋼牆漆成深灰色。浴室、馬桶管線暢通無阻,淋浴熱水也沒有斷過,每季都有確實保養維修。
這處是將要到來的兩名DEAD特殊小隊成員安置處。
值夜班的Ji從套房走出,察覺來人,瞠目張嘴。他將急救包備品放下,對不請自來的少校行了個直挺的軍禮。
***
清晨,許湧江到辦公室細讀荷蘭實驗室給他的條件資料。他轉轉脖子,近幾夜的淺眠令腦袋有點僵硬,硬是將「機房」看成「肌防」,只好放下資料,遙望外頭假橄欖綠葉。
早上7點,探照燈準時打開,彷彿替DEAD特殊小隊打上新曙光。
羅亞羅維雕像般的臉龐出現在地下實驗室的門口,他一點也不驚訝。
剛入辦公室的老彭一見來人,中氣十足吼道「姜上士,什麼該招待的、不該招待的⋯⋯通通當作例行裝備檢查,嚴厲以對,違禁品自己注意著點!」
衝出地下室的Ji朝許湧江說「那個⋯⋯不是我放行的,是你嗎?組長?」
許湧江阻止他繼續說,手在靠近門旁的內務櫃頂滑過,摸到仍在櫃子上方的那把備用鑰匙,宛如隨意掃去灰塵。
這會兒,那冰刀般的視線刮過整間辦公室,令許湧江頓時疑惑自己跟這辦公10年的地方,可能沒比剛來的他熟。
和偵察組差不多狹窄的整層辦公間,發霉的牆跟家具積滿濕氣,兩個餐盤被塞在靠牆的鏽蝕鐵架上,角落的垃圾桶被倒蓋,上面墊著一個又一個大概是裝培養皿、研究器材的冷藏箱。
許湧江表現忠誠,他正經報告「特殊小隊志願士兵得延後出航,昨晚海象不佳,今晚接洽特殊小隊成員是彭中尉和我。」一面品嘗著重拾初心,一面擔心長官刁難。
羅亞羅維沒刁難他,在適應實驗室套房待到晚間,觀察特殊小隊成員進入。
「到哪個階段了?」老彭的問話從螺旋梯出現。
「『D』而已,『E』、『A』、『D』還沒釋放。」許湧江看著桌上的報告回應。
玻璃窗旁的通話通話設備,傳出房間裡頭的低沉問話。「最後一個『D』是什麼人工生化元素的縮寫?長官。」名叫卜派的加裔男性正注視著許湧江。
「代號『Dpo39』的塑膠微粒狀態,對嗎?長官。」另一名叫雅奇絲的非裔女性回覆卜派。她禮貌視線穿透兩層厚重玻璃,朝對面房內的人漾起善意淺笑。
兩名小隊成員都喜歡戰鬥民族風格,天不怕地不怕,勇往直前。經典的雄赳赳的走路環繞單人床,或是試著不閉眼,瞪視玻璃外,彷彿訴諸位他們一定能通過實驗,進入最底層執行任務。
許湧江來回觀察。兩人意識清楚、情緒狀況穩定。
老舊廁所門軸發出刺耳聲音,黑服已融合油汙、過期洗衣精發白痕跡的羅亞羅維回到實驗室。
和許湧江同樣仔細,觀察特殊小隊成員,羅亞羅維翻開書架上的精裝硬殼小冊,感嘆「在那麼冒險的情況下改造自己⋯⋯」
「DEAD試驗過程的回憶錄,改造計畫之父凱菲特博士自傳。」許湧江瞄他手中的書。
羅亞羅維輕唸「人們催生改造士兵身軀的意識,同時間,在先進醫療支持下,家族病史基因改造的個案數量跳增⋯⋯」抬眼看適應室中的兩人。
彭火樊點頭說「兩人都是典型的家族基因遺傳疾病後代。」
先祖曾改造染色體的疾病表現基因,又過兩代的他們成了生化士兵。
再翻幾頁,羅亞羅維奇道「原來改造過程不只是依靠實驗室而已?」
「最初的士兵狀態並沒有明顯成效,頂多是肌肉量和大幅成長,但速度跟力量還是與常人無異,直到消融的永凍土釋放古老病毒,極地國家士兵感染到死亡北極熊所感染的病毒,而引發一波複雜的基因變異,變異成身體能自動解碼毒素的專家,這種靠身體本身解碼毒素的機能,令人每個實驗設計者感到意外,兼容基因改造程序後代的生化士兵,竟對眾多病毒株、劇毒細菌或人工毒素免疫,彷彿只要控制腦中的DEAD病毒意識,便可解碼身體原子組成,幾乎對惡劣氣候或惡疾免疫。這就是無法預料的環境,和人類文明的複雜交互作用,使人擁有發達軀幹,與常人相異的爆發性力量,融入異常氣候環境。」許湧江流利應道。
細看一陣子,羅亞羅維又唸「⋯⋯但馬力強的引擎需要阻力小的設備,或軟體功能需要硬體設備兼具才能正常運轉,跟這些原理一樣,這種DEAD生化士兵能扛起一台車,身體若撐不住扛起一台車的修復趨緩,細胞壽命很快就會消耗殆盡。」
見雅奇絲和卜派聽著,彭火樊對兩人叮囑「要增加修復趨緩容量,需靠後天補足身心營養。」
「掩埋場生化士兵壽命?」羅亞羅維問。
「服務超過30年以上,在這個環境下通常活不過65歲。」許湧江答。
「9號場裡的生化士兵人數?」
「第一層軍營中占五分之四,艦上占三分之二,其餘人沒有基因改造祖先,就沒冒險進行改造。」
彭火樊接話「身體熟悉的死亡訊號帶著詭異指標,就像指路的路牌,導向死亡,例如各式屍體、即將消匿的有機系統等,與其說渴望死亡,不如說腦中的地圖熟悉死亡——這是特殊DEAD小隊存在的最高境界,可迅速找到凋零的細胞訊號,在垃圾堆中翻找習慣與死亡和垃圾為伍的人與動物。」
趁雅奇絲與卜派互聊,羅亞羅維小聲問許湧江「他們通過的機率高不高?」
埋首電腦前,用力敲打鍵盤的許湧江邊紀錄邊説「兩人都可以通過,雅奇絲可能通過最高階測試,她的身體各項指標都這麼顯示。」
羅亞羅維鬆了口氣,安心感有如滿載廢棄物的貨櫃一頭栽入掩埋場般,倒進內心。走向隔間外頭,他的神情真摯,對雙雙注目他的人打氣,令兩人更加信任他們自己。
隨後到許湧江身旁伸出手,手掌朝上等著。
須臾,許湧江沉默交出適應測試同意書資料、需簽名的表單。
經許湧江同意,羅亞羅維坐在辦公桌旁、他的身旁,像在自己辦公室一樣。快速翻閱,他看著許湧江問「沒『放棄急救同意』。這有葉克膜設備?」
「不需要那些。」
「我的家族沒有經歷過基因病史的改造。」
「符合所有實驗資格,表示已經篩過一輪又一輪了。至今沒有失敗案例,每個人通過階段不同而已,我們會判斷能通過的標準進行。」
「所以出實驗室時間才不一樣,雅奇絲會繼續⋯⋯」沒了聲音,羅亞羅維埋首實驗注意事項。
像已做好一切準備,也熟悉設備的介紹。
許湧江蹙著眉,轉頭盯著那人的專注側臉。
他突然想起過往。8年多前,六號門機房縱火案,不到半小時便抵達六號門機房,在綽號武夫與杰德兩名作戰兵身上,跟DD8生化毒素搏鬥,為呼吸困難的個案注射對應的特殊血清。
那時,另一位綽號小芙的通訊兵正在撤離,作戰部同袍已簡單替她止血包紮。沸騰人聲及尚未被撲滅的熊熊烈火中,不停有人呼喊他,許湧江跟急著滅火的巨犀一樣橫衝直撞,沒多久,手機傳來緊急召回老彭消息,下一批搜救小組已先帶上Ji前來救援,所見之處、面孔令他喪氣,皆是燒傷爛皮、深切哀號。
半晌,許湧江覺得小芙板著眉眼的狀態,看起來熟悉又陌生,他向她走去,無線耳機卻突然收到艦上傳來指定他的戰鬥訊號,讓他不得不止步,在反方向集合。
通訊兵小芙是高階的DEAD生化士兵,學會特殊狀態——保持接近死亡的狀態,降低身體運作效能,以便身體癒合,像把自己冰進冰箱、延續保存期限般。
有過成功保存自己的初代改造士兵。紀錄片中,一名東歐小村的生化士兵獨自待在家鄉戰爭殘骸內。片地焦黑之處滿載看不見的化學毒素,士兵臉頰凹陷,蒼白臉孔跟脖子圍繞蒼蠅,但雙眼卻如日月,渾圓鮮亮,亮瞳還能盯著鏡頭。這名最高階的生化士兵在受汙染的斷垣下整整48天,在假死狀態等到戰火消失。
小芙返營後才倒下,隔日點名未到。她的外貌因為灼傷與感染,迅速潰爛,宛如腐屍,但眼底神智卻清醒,跟紀錄片裡的獨守家鄉士兵一模一樣。
許湧江至今無法忘掉一對黑澄眼睛。小芙是他進場行醫後,唯一吃不下、睡不著的案例,他必須親手讓她離開人世,結束那腐壞組織無法痊癒的痛楚。
回憶一結束,許湧江估算卜派回營部宿舍居住的日子。縱使離最高階毒性測試還有幾步,卜派一達標,小房間會馬上空出。
面對羅亞羅維,可能月餘,也可能只有短短的時間。1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EnETSa6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