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科幻軍事/AI人工智慧】掩埋場 Oceanfill-9 [最終版] - 12

午餐時間後1小時，許湧江頂著飢餓衝入空蕩餐聽，準備享用昨晚運來的新鮮糙米。

沒多久，彭火樊也衝入餐廳，掛著正式軍裝外套的一手端著餐盤，一手向他揮手，擠眉弄眼、插隊到前。

許湧江看他指示伙房兵把所剩不多的飯填進自己碗裡。

「為什麼在垃圾場都要用過期的、撿回來的生活用品？」彭火樊熱切望那碗飯。「你的選擇不錯，帶著花香的肥皂。既然在垃圾堆裡，就要像你這樣盡量接觸新的、好看、好聞的物品，才不會漸漸也認定自己是垃圾。」

許湧江面上不動，使勁聞自身氣味。香氣清新。

「我說喜歡新的肥皂，不表示我會偷偷拿來用。組長放心。」彭火樊指指腦袋道「物品都有預測期限，什麼時候該換，都在計算。」

原來也計算肥皂使用量。許湧江道歉「未經同意就用私人物品，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互相幫忙。喊一聲就好，我可以拿珍藏的馬鞭草手工皂。」

「保證不會有下次。」

「只要說一聲！不如，這碗飯就當道歉吧。等會我請你喝飲料。」

拿到主食白麵，許湧江一推眼鏡，望穿蔓延天花板的黴菌河流大小分支，細數黑斑及百歲人瑞皺紋般的壁癌。

「卜派很好運，雅奇絲也還在奮鬥中。」負責上午實驗的老彭彙報「希望『他』不會因為身在苦痛中而刁難我們，畢竟常有影響腦神經的案例，導致情緒不穩和決策能力降低。」

「少校？他會撐過。」

「他是這幾年來唯一非基改背景，」彭火樊吃下一大杓米飯，模糊說「『灰知改』！」

許湧江的筷子頓在半空。

「組長，我『老闆』再也不是你，你就無法控制和改變我的想法。你必須認清現實。」

老彭笑他頑固。工作服的袖口上，有塊經年洗滌留下的褪色，許湧江捲袖説「既然菌毒或病患不會因少校當上司就乖乖讓我們摸透，還是先別管階級吧。」

老彭口齒不清安慰「只是早入伍，又升得快，卻說不定止於那位階。」

「少校要我去巴真小吃主廚的甜點店，出趟與線人碰面的情報任務。」

老彭低頭認真啃飯，像什麼都沒聽到。

「甜點店。彭中尉。」

老彭沈吟「我知道。該不會還邀你去夜總會找AI少女吧？」

許湧江否認「他不愛那種。」

「我倒希望他愛那種。普通男人，喜歡妞妹手下找來的私人訂做祕書。」

停下撈麵，許湧江説「你可能要失望了。」

「不敢先說『任務順利』，組長。」老彭抬頭道「他有些激進，少校的檔案部分受保密，軍方有不得已的理由幫他隱瞞任務過程。照他這一兩個月的做法來看，可能帶我們四處闖蕩，可能替軍醫組惹來麻煩，影響我們的工作。」

許湧江不作聲。

「你知道的，我一直以組內目標為重。性工作場所生意火，員工惹人疼。」彭火樊清空飯碗，又道「巴真跟妞妹的打手和跑腿不是裝飾用。能訂立買賣改造的女性AI有機體零件潛規則，且靠忠心員工和客戶維持，不小心干擾生意的下場⋯⋯不用再多說吧。少校過於理想，還有浪漫傾向。」

「理想主義？浪漫主義？撫養甜點店主廚長大的人，恐怕還更具有那些傾向。」許湧江有了解釋念頭。他接生過十來次，生產婦女狀況都很差，並親自參與軍方安排所有母嬰回陸上。「連體的巴真與妞妹出生時共享子宮，分離後子宮失去作用，不能生育，才跟雙親學習掩埋場生意。『夜總會』供任何有需求的人上門，她們只想預防能生育的女性被強帶入場，不覺所作所為貶低女性，恐怕找不到比這更理想浪漫的事。」

「所以他們都猜夜總會跟南廠，是殺害兩懷孕女性的主嫌啊。兩姐妹的百年冥誕還在討論出生率。」

「性工作者都是無法生育的女性有機智慧體，我記得他們也試著將她們帶到第六層，推論言之過早。總之，姐妹倆真的是場內零出生率的最大推手。」

「沒錯沒錯，也許少校的個性作風很合那邊線人的胃口，」彭火樊從他餐盤挖勺菜，接話「但重點是，少校是做情報的，而我們不是。」

他把餐盤往前推。「擔心我初試情報任務時受傷嗎？老彭。」

老彭邊挑菜色，邊搖頭說「你受害機率就跟掩埋場快速遵循生育法的機會一樣低。」

許湧江拉回餐盤。

「組長，我當你是兄弟，不只是同袍弟兄，我們共事十來年，你摸清我底細、我也摸清你的，互相熟識。你知道我能察覺⋯⋯」

彭火樊揮舞湯匙，難得尷尬道「你可別義無反顧和另一人共享性命，別因為愛上了就⋯⋯命是你的，他的是他的，該各自保有獨立，人生體會才更完整。」

他沒注意自己放下餐具，專心聽。半晌，許湧江說「剛才還說我受害機率低。」

「少校不是。如果我沒猜錯，少校將邀你帶他闖蕩所有想摸清的地方，也許包含地獄。而他比你脆弱太多了，他是『非基改』。」

「他⋯⋯」

「所以，我不會祝福。」

先顧好自己，才能顧他。許湧江靈光一閃。他問老彭「不會祝福？連甜點店『任務順利』也不？」

「比你今年升少校的機率0.00009％還要確定——不會祝福。少校想做的事很多，能把六層掀個底朝天。不過，任務總歸順順利利才好，任務順利。」

許湧江的醫職鍛鍊的思慮，往遠後發展，如暴衝駿馬、跑得比太陽距離的光年還遠。老彭看出來了，可見身心早就做好迎接感情的準備，意識卻不似小書僮的意志，排除所有恐懼及渴望，做有效率的有機器械體，他不會依據叫囂的DNA序號指揮那端輕易行動。

彭火樊扯扯嘴角，一副苦惱樣，不著痕跡夾起組長藏的最後一塊荷香粉排。

豬排骨頭呢？！許湧江懷疑自己把骨頭吞下。餐盤輕巧無比，只剩菜汁，乾癟的胃的上方，心懷情感疑雲、無法釐清的情愫，被他歸為慾望和實際行動的矛盾，令理智充滿泫然欲泣的衝突。

「什麼時候去甜點店？」老彭端起空盤起身。

「明天5點，營區2號門集合。」

以為會聽見幾個星期後，彭火樊差點甩掉餐盤。他們沒給組長準備時間。

隨他起身的人，那鏡片後鷹般的眼，仍以某種方式震攝擔憂。

「『聽聞』南廠要補強第五層防水工程，製作毀滅性武器炸毀第六層，讓可能變異的物種沉入大海，這點你清楚吧？許上尉。」

「所以那邊經營者的『實際動作』，是必須盡快調查的重點。彭中尉。」

返回辦公室路上，彭火樊替沒吃道新鮮米飯的人買罐奶茶，確定他津津有味。總是稱讚奶茶的發明，卻從不大量採購然後囤在辦公室，或叫人定要送這禮，就算沒天天喝，仍是很盡責的組長。

彭火樊下定決心，試著相信少校會發現——許湧江喜歡在任務結束後來杯奶茶。

＊＊＊

下午4點50分聯絡羅亞羅維。通話那頭傳來吵雜聲，他被通知往營區2號門外十多公里遠的市集。

市集住家為生鏽鐵皮頂，或掀了皮的棚頂矮房，房子正面的牆高矮不一，掛著世界各地漂流進來的垃圾門牌。

市集口接到人，許湧江拍拍懷中的去情報部門調出來的資料袋說「為何給我『卡非二手寵物店』消息？我不太曉得智慧型陪伴動物的線索。」

「能思考或表露情緒的精密有機器械，都是精神智慧。」羅亞羅維說出許湧江各式會議報告常提的。

吞回所有疑問，許湧江也觀察著市集。

面對市集人潮，羅亞羅維說「來探聽零件情報，對零件改造處有個印象。」

思考鷗心企業地位、巴真培養的打手組織所見所聞，許湧江問「多備一把微型電擊槍？」

羅亞羅維轉頭看他。

許湧江聳肩解釋「北邊兩姊妹陣地現任經營者，也是南廠和鷗心企業老闆反對新物種。可不確定來自那背景的線人喜不喜歡見我把遺體內胚胎送研究。」

「只需疏通宋斯這一位線人而已，你跟他會很投緣。我只有常規配槍。」

回憶響起第三層歌劇院那場內特有怪劇台詞：在這培養怪物，小心怪物反過來殺你。

長住者的內心深處一種柔軟、其他人沒有過的低軟，臣服另一人那無所適從的盼望、亙久情感幾乎環繞同性。

睨懷中資料袋，他憶起二手寵物店老闆，駛離市區時說「宋斯，巴真小吃店主廚，南廠和夜總會經營者葛吉悍的枕邊人。」

羅亞羅維點頭，再朝懷中資料袋也點個頭，表情說：拜託醫生拿出所有魅力。

湧入腦海的是兩乳頭挺立，爭相綻放，與銀白胸膛同時乍現。

側視搓下巴滑膚的人，瞄那眼角淡青溝痕，品嚐沒有酒氣的口水問「這兩個任務是『測試』嗎？」

「我絕不拿任務和夥伴性命開玩笑，醫生，如果有必要，我能『不聽、不說、不做』。我知道你說的『測試』是指哪方面的。」

羅亞羅維無法控制心跳，決然道。逼自己注意會面細節，另一念頭滔滔襲來。想拍拍寬肩、笑笑帶過，卻幻想過把全身重量交給那對長臂。

「我也不拿任務跟人命開玩笑。只是有我在，情蒐可以更順利，僅此原因。」

「相信你能順利完成、任務也能順利完成，僅此而已。這次任務安全性，事先收到了宋斯的保證。」

會是僅此而已嗎？兩人在心底問。

車子開上一條垃圾山公路，公路下方是綿延無盡的垃圾汪洋。碎散塑膠隨排氣扇風流條條飄搖，傍晚的探照燈下，看去跟搖曳蘆葦叢似的，彷彿真正生態。

上方飛行船公司正負責挪動、傾倒，黃赭色的小型飛船將入口疊高的垃圾載往他處，下方推高機、挖土機拼命分類可燃、不可燃垃圾，包括人力分類。一台台21噸半卡車等候在旁，等著載至焚化爐。

每層的焚化爐都漸增，24小時焚化電力跟海洋發電一樣有效，腐敗物產生的細微煙霧含毒，依舊快速累積。需要「下雨」。工程部的灑水設備定期開啟，處理過的海水沖刷塵埃，像灑水清掃積塵道理那樣，降低汙染氣體浮量。

「看到的只有海洋垃圾。」羅亞羅維笑嘆。

大腦提供同理、共感的鏡像神經元發出共鳴，感到藏笑意中的哀愁。

「下面幾層的『城市』⋯⋯」

「陸上的80層高樓大廈，平分成幾十段切運下來，要是掩埋場會打雷，更浪費，若每樓層都得裝避雷針的話。」

許湧江買這無聊笑話的單，噗一聲。羅亞羅維看他道「謝了。」

大門中心附近的三線匯集匝道，荒原景色忙碌起來。許湧江盯著門上及時紀錄各種大小車輛、各式用途的車，軍方用車沒看到醫務救援車輛。

他說「有個雙關。『鷗心』零件是『心隨海鷗飛翔、身體最終會化作一盤散沙』。為什麼是海鷗，不是其他鳥類？」

「南廠是做『黑』的，『黑』心企業，閩南語系雙關，我已經知道了。」

繼續往北，道路又縮回單線。

北方路上永遠都有淡霧，筆直的路向前延伸，霧氣遮蔽前方，只能繼續孤獨前行。一陣子，兩人盯著著粗糙瀝青路面，以防輾到越來越常出現的老舊鐵鍊、輪胎、鋼板。

「醫生去過夜總會嗎？」

「去過一次，不太合興趣。」

「也許只是沒遇到喜歡的形象。」

「不可能不喜歡上她們。不會討價還價、從不說不、從不擺臉色，改造後由內而外散發沉著的美麗，像精密心智零件使她們最大程度聽話語間心意，有的堪比心理醫師。我喜歡跟她們談天，不喜歡依賴菸酒的調笑。」

「精密心智改造零件，也就是鷗心企業不知打哪挖到的零件。」

半小時後，邊聊廢棄運動場的足球賽事，邊下公路。

公路盡頭是迎人的紅燈牌樓，鮮紅LED照亮的黑磚牌樓，兩柱貼滿色情言語跟老舊裸女海報。有的廣告標語不堪入目，有的煞有詩意，覆蓋不了過旺的情色暴力，像替滿坑滿谷的垃圾傾注一流混泉。

繞開車水馬龍地帶，於中心的妞妹夜總會與巴真小吃鬧處。

「『下雨』當天幾點開始？」羅亞羅維問。

「8點。」

「下多久？」

「全層皆下到午夜12點，相當是一整日。」

「正式計畫上，你是隨我去南廠勘查的最佳人選。聽說南廠的東邊哨站最易突破，下雨嘛，狙擊手準確性就低一點，作戰組跟著貨車進入⋯⋯」

許湧江幾經思索，打斷道「少校，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會知道我們靠近。8年多前六號門機房縱火案，10顆黑盒子只找到3個燒毀的，滅火過程中一個爆炸，4名士兵與3名搶救資料的工程師送命，經搜查小組地毯式找線索，背後主嫌來自南廠。」

「先知會聲，那人不是宋斯，另外有名重要線人已給出南廠廠主辦公室與守衛位置，你頂多只能知道這些。」

許湧江揉揉眉間。「那線人可不可靠？」

「跟宋斯一樣可靠。」

他無意間問「表示對方的身份地位很高，應該不容易換得情報吧。」

「我不是靠『那方面』換來的。」

車內陷入寂靜和膠著，彷彿被路上意外的炮彈突擊嚇到。

「真不知道為什麼解釋⋯⋯」

羅亞羅維低聲口吻懊惱無比。

頻想轉頭確認表情，一個不注意，差點撞上對向迎面而來的大貨車，他扭轉方向盤，氣血上湧，心臟狂跳。

因為你在乎我。許湧江想。

路上居住人影、小販、酒醉過客，或揮汗如雨的搬運工、大垃圾車司機、全副武裝的消毒清潔人員，像「數羊」紀錄的4D流動版。就算是巴真小吃的惡煞保鑣們，在黑漆車內伸出夾菸的手，都有種說不清的認命，還有其來有自的臭煙、毒霧、出了名的易發霉食物，或僅是蓋著黴菌斑點的掃帚柄，皆認命地整理著。

駛離夜總會與小吃的興隆生意區域，往幽暗北方小路去。1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QB7J20f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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