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科幻軍事/AI人工智慧】掩埋場 Oceanfill-9 [最終版] - 13

尚未變成夜色，本該營業的甜點店，招牌燈未亮。

甜點店後，凹型場牆直聳到頂，如鼎天的烏黑峭壁。位處最北的昏暗角落少有人來，宋斯選此地是不想有太多打擾，保有一絲清幽的可能。黑暗散發祥和，這股祥和從較整潔的街道與四周幽靜而來。

「應該要亮燈，表示人在。」羅亞羅維掏出麻醉電擊槍。「或者，宋斯不要客人上門打擾。」

葛吉悍手下綽號鯊魚開的「鯊魚軍備用品店」前，堆著舊拒馬、回收廢鐵櫃當柵欄，生鏽尖端用心被打磨過。甜點店另一邊，是巴真小吃的分店，也堆了柵欄。純白甜點屋被圈在中央，像整排壞掉吊燈中最後一顆亮燈泡。

立柵欄前的黑板看牌，木框完整的新黑板寫著甜點介紹，字圓潤俏皮。

首見傳說的甜點店，許湧江心中升起怪異，跟香蕉樹上見到鳳梨一樣突兀，說不清怪異感盤旋的真正原由。

探照燈暗下，碎石街前後閃爍兩個火營鐵桶光芒，都在遠處。兩三人圍繞火光四周，穿著螢光背心，似是下班的回收企業員工。

兩人將車停在甜點店的斜對角觀察。

對街走來一人，著螢光背心、頭戴工地安全帽，那中年女客走近，店外張望半天才進門，隨後提著蛋糕盒與咖啡杯出來，看上去沒什麼異狀。

附近街角，許湧江瞥見快打敖犬的巨影。

影子像被目光驚動的魚一樣，立刻消失，久久未現。

快打獒犬是鷗心旗下改造，沒有鬆開指令，鱷魚咬力的嘴咬了就不放，不會追蹤，充其量只是私刑工具。他還沒接過被它們咬傷的病患，只聽說有人被活活咬成兩半。

那側車窗映出羅亞羅維的臉影。瞧見窗上臉龐，他握緊拳，彷彿心中烙印電子巨狗影子，刺骨蔓延心中角落。黑影像外頭的深深夜色，包覆窗上那臉，籠罩的臉龐剩沒多少，漸漸剩那顆倒映遠方營火的眼珠。

他再也看不到倒影其他存在，剩散發意識的眼睛尚存。後照鏡中表情嚴肅，筆挺軍裝和挺直的結實身軀一襯，銳利眼神提高50%的威嚴。

羅亞羅維背脊打直，辨識店內假樹葉片的綠對他來說是什麼——大自然表象那樣安全，或是危險的偽裝。

「宋斯正在等我們，只有我們三人。」羅亞羅維下指示。

下車緊握配槍。許湧江在對街觀望，終於清楚揮之不去的怪異感打哪來——玻璃櫥窗滿是淺藍與淺綠的清新飾紙，花草、蛋糕樣式的粉色噴漆，也如聖誕節裝飾用的雪色，「聞」起來跟周遭刺鼻化學氣味不同。

逛過這麼多駐地市集，他還沒見過全新白漆店舖。跟米色牆相較，全新油漆跟飾品包裝，像送給所愛之人的精美蛋糕。

小吃店跟軍備用品店鐵門深鎖，中央甜點店玻璃窗內、櫃台和展示櫃見不到活物，貨架空空如也。觀望兩分鐘，羅亞羅維收起槍走近。

許湧江瞥見少校手勢，意思是「對話由他主導，先別急著開口」，環視周圍後跟上。

門鈴輕盈的叮咚響。木製托盤擺上秀色可餐的展示品，沒有陳年咖啡汙漬的新咖啡機、散發淡香的藤製桌椅。

許湧江有種錯覺，像兩人正在逛東京的咖啡廳，等會將有戴貝雷帽的店員親切招待。嶄新甜點櫃沒有灰塵，他摸櫃檯觸感，放輕腳步走向送餐檯，查看裡頭廚房。

廚房內，著潔白甜點裝的師傅正背對他們，將烤盤送入烤箱，調整火力。

也見到那名甜點師傅，羅亞羅維敲門踏入廚房，檢視唯一窗戶、凌亂的中島桌面和天花板細節，問「來得是時候吧？」

「兩位。」宋斯對羅亞羅維點頭問候，再説「有原則的醫生想跟我談談，攸關人命，哪敢輕忽，請進。」

對上少校悠哉一些的目光。巴真小吃擁有幾乎與軍方一樣的火力，更久聞主廚跟黑道老伴手段高明並殘忍，許湧江不敢流露太多無謂情緒，誠心問候「你好，宋先生，我是醫生。」

宋斯將話題圍繞在許湧江身上，滿臉笑意。「恭喜得到這屆撞撞車冠軍！我跟葛吉悍也看了，兩位表現不錯。」

宋斯説得輕柔緩慢，有某種腔調，視線輪流停在他們臉上。烤箱叮了一響，他轉身說「醫生，等等，我的個案麻醉好了。」

羅亞羅維説「讓醫生來談談他的工作吧，私人的事。」

宋斯將烤盤拉出，説「是私人的事還是利益，要等說完了才知道，這是這地盤上的規矩。」

三人靜默一陣。

「鷗心不是你經營的，宋斯。」羅亞羅維坐在廚房中島邊，在許湧江懵懵目光中，一指挖起鮮奶油吃下。「葛吉悍不准你碰鷗心的事。」

收到羅亞羅維暗示，許湧江緩和道「兩老去世前才剛擴張四層北邊的精密器械工廠，那時我剛進營區。開張前有工安意外發生，是我進去救人，我只是拒收姊妹倆紅包而已，沒有罪大惡極到不能談條件吧。」

「接下來要談的，可能要付不少代價。」替烤箱內餅乾沾上液體的宋斯面露冷笑。

「什麼代價？」許湧江凝視宋斯。

「你們願意付出多少？」

「沒有相當的代價，商業機密怎麼會輕易奉上，對吧？醫生。」羅亞羅維說。

許湧江不可能一口答應讓他們的事業錦上添花，立在坐著的人身後等待。

待宋斯將烤盤繼續送入火堆，羅亞羅維才表態「老實說，不能保證有專業上需求的話，醫生能不能給特別待遇，我方能盡力做的同樣會盡力，無意打擾貴公司做生意，要的只是南廠的重火器庫位置，只有這樣。」

許湧江發覺自己變成關鍵，站直細聽。

「只是重火器庫？」宋斯卻是望著許湧江說「不查鷗心零件？」

羅亞羅維點頭，許湧江有力答是。

宋斯的酒窩出現時，他以為喝下一大口波本威士忌。

「沒有關於我宋斯個人的私心？醫生？」

短髮中年男子左臉有大片刺青，卻不減靈氣。宋斯相當高，只比羅亞羅維矮一些，精瘦結實，削尖下巴留一搓鬍，淨白臉上的五官就像蛋糕上的裝飾一樣漂亮、一樣小。繼承歐美血統的灰眸填上香甜，像羅亞羅維平時的眼般靜靜笑著。

他沒空理內心陷入交集的暈沉，不確定現在該打情罵俏、還是裝瘋賣傻，視線沉下，灼燒注視羅亞羅維的背。

宋斯那無名指戴金戒的手搓揉著，拍落麵粉，笑容擴大說「在成為某人的完美『男孩』前，我就成了『男人』，已成人時，他訓服了我屬於男孩的身體。我不停學著用成人的角度欣賞性事，和欣賞人。醫生，你連自己的條件好都沒算進來。」

羅亞羅維轉頭看他，許湧江想闔起那絕塵笑眼，讓他分心。

他只能慎應「我懂，但我也懂葛吉悍先生的心情。」

「現在是跟我談，不是跟葛吉悍。」

「尊重。我絕對尊重你。」許湧江不敢說他們在調情，只敢認定這是溝通的開始，深呼吸後，望著宋斯說「我不曉得我們的線人告訴你多少好話，但我⋯⋯盡量不讓你失望？」

他雙手轉一圈比劃，結束坑坑洞洞的說詞，謹慎望向那顆酒窩。

「我也尊重『尊重』生命的人，因為對方也尊重自己，因而不會鬧出太大問題。」宋斯朝他上下打量，滿意點頭。

「可以聊聊我們將帶來什麼甜頭了，醫生，」羅亞羅維再挖起一口鮮奶油，對許湧江說「也就是我之前告訴過你⋯⋯某位上士會幫你不停督促的計畫，例如大門與醫事系統有關的工程。」

宋斯的笑容跟桌上糖霜般凝固，皺眉半晌，隨即説「餅乾5分鐘後烤完，有5分鐘聊天時間，我只是幫一名朋友回答問題，不會全部告知。」

跟生意人聽見貸款核撥那樣大大鬆口氣，許湧江慢慢靠近烤箱，在熱氣中舒展僵硬胸口，聽羅亞羅維說「我以為醫生會表現更好。」

「算深得人心。記住，葛吉悍還不知道其他線人的聯絡方式，你最好不要在這提起，少校。」宋斯兩手撐桌，彷彿渾身沈重，優雅灰眸注視著桌上的鍋碗瓢盆，殺氣流溢，

「第六層大門近期有破壞痕跡，另外，連續兩名第六層的懷孕女性居住者遺體，在同一地點被發現，鷗心不擔心軍方懷疑到頭上？聽說『炸毀第六道門』是公司餐會聊天話題。」羅亞羅維迎上宋斯口氣，還以肅殺。

「我們當然擔心軍方控管。」

「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宋斯歪頭笑，那變臉的笑是種警告，警告羅亞羅維道「機密。」

「可惜，證據太明顯。」羅亞羅維也以警告笑容應對「未來能用情報交換，你絕對不想錯過。如之前聊的，只查足以破壞第六道門的火力，就這樣。」

「少校，既然出了人命，就要回到哪裡查對吧。」

「那麼請問，鷗心有參與命案嗎？」

「無可奉告。」

「以什麼方式參與？」

許湧江已被莫名溫柔卻強大的氣焰征服。來回緊盯兩人，聯想非洲原野上爭奪地盤的公獅，也同時注意羅亞羅維不停吃宋斯的鮮奶油。

「以『有些方式』參與。」

「我沒有竊聽錄音。」

「我沒有要回答命案。」

宋斯像全是尖刺的白玫瑰，抿唇不笑就跟巴真那群冷血硬漢沒兩樣，變回幫派分子，而不是正在跟羅亞羅維談話的尤物。不寒而慄，意識到自己把宋斯看作尤物，許湧江忡忡看向羅亞羅維，發現羅亞羅維也有同樣深藏不露的柔和及尖銳。

他失神想像，要說宋斯是帶尖刺的白玫瑰的話，羅亞羅維就是點綴著毒液的黑牡丹。

忘掉花的畫面。他緩夾説「少校會設下暗號，某種放入人工智慧有機體的指令代碼，軍方常用的手段，你願意幫助我們的話就回應代碼。」

宋斯抿唇望著羅亞羅維。

「告訴我可以去哪找火力，或他們下一步怎麼做⋯⋯」

見宋斯轉頭看烤箱，映照灼光的眼，逐漸釋出明顯情感，羅亞羅維說到一半停下。

烤箱餅乾整齊擺放，表皮刷上透明晶亮液體，點綴糖晶花紋，如蝶翼炫彩。

兩人跟著烤箱熱氣鼓譟。

宋斯道「我不會談鷗心的事。你還是這麼快狠準啊。」然後噤聲。

一陣沉默過去，羅亞羅維再問「鷗心零件跟命案有關嗎？」

「鷗心的線，說實在，無可奉告。生意做到讓客戶、其他店家厭惡我們，叫自找死路。」

「意思是，就你所知——是無關的。」羅亞羅維說。

「你的直覺的確很『怪』。」宋斯檢查餅乾。

「跟你聊過我的心證嗎？」

「合作意願心證。合作意願搞不定，談再多手段和方案有什麼用，都會白費。是吧？」

「那是重點，合作意願是我們探討的關鍵，我們在這點有許多共識。」

拿出看診本領，許湧江審慎的話鋒一轉，和顏悅色道「你們還聊了什麼？基於我還不太熟悉這間白色甜點店，介紹一下吧。」

宋斯對許湧江說「他說這間店像『白色聖堂』，一個寂寞到快瘋掉的人走進來，會被全新的店吸引，讓他們回到那正常世界。我喜歡『白色聖堂』這說法，不是指自己像住持或神父，而是我真的試著做些撫慰人心的事。」

「我剛剛想到了東京的咖啡廳。」許湧江注視廚房外頭，神色覆蓋察覺不到的溫暖。

「葛吉悍要是發現我動他多少『無謂的』錢，會斷我腿。」

「說到腿！」羅亞羅維彷彿下達催眠的暗示，等人啟動殘酷回憶。「尋常人類身體沒有陽光照射，嬰幼兒身體組成維生素D3能力不足，將會影響骨骼生長機能，產生佝僂、軟骨發育不全等諸多症狀，輾轉成了他人眼中的怪物，且過多毒霧會使健康大腦受損。醫生？」

許湧江簡短附和。

宋斯是兩姊妹的義子，是精明老太婆一手拉陪到大的生意人，要他動用老大的錢肯定有理由。

他注視宋斯灰瞳，上頭閃耀烤箱的點點紅光，正在擴散。

「少校已經查明我的身世。雖然不難查清。」時光凍結一會才流動，宋斯才深嘆，嗓子沙啞道「我從小就悲憤——出生是裝在塑膠袋保溫，而不是保溫箱，身上沒有藥膏和量身高的刻度尺，而是菜渣碎屑，還有跳蚤與螞蟻——如果巴真跟妞妹沒挖到我，沒人知道這命爛在裡面。」

「舔舐痛苦的人不容易發瘋，但卻會讓自己痛苦一輩子。」羅亞羅維說。

朝吃鮮奶油的羅亞羅維咂嘴，宋斯感到荒唐那般笑說「還説我們不是瘋子，只是『尊重』生命的人，真他媽信服你。」

看許湧江注視他的眼，宋斯對上同樣的帶著簡單敬意，沒有嘲諷或鄙視的目光道「他感謝我把店打造得像陸上咖啡廳，說要幫我守護這間僅有的店，我問少校憑什麼守護？憑你能搞上上級？他回憑他可以說服資深醫生兼第六層生化戰士來，甚至只是剛調到你身邊，而你可以答應我大門醫事偵測系統的條件。」

許湧江忽然說不出話。

宋斯見他久久不應，說「醫生，不是叫你個人要張揚旗鼓保證什麼，而且那是少校說的，不是你。」

軍方正式與所有企業協定，卻沒撇清不准他們留下個人保證，不違主要原則。他更無意在所有事情尚未釐清前隨意擋人財路。

許湧江問「準確來說，什麼條件？」

「大門的生命徵象偵測進度如何？」

「我們正想辦法同時推動另一個系統，先降低垃圾流下速率⋯⋯」

他一邊細告，一邊注意到烤箱內飄出異味，滋滋作響聲像大門機房電流聲。

邊聽許湧江相告，宋斯邊將烤盤托出，擺在桌上。烤盤鐵板砰砰脹起。

盯著部分色澤已經焦黑的餅乾，許湧江頓住了話。

「繼續。」宋斯說。

「偵測設備晶片已經跟相關廠商談妥⋯⋯」

許湧江勉強回憶兩個月前的特殊遺棄物會議結果，壓下紛亂想法。

羅亞羅維挖起最後一口鮮奶油，湊上前看出爐餅乾。

部分餅乾上裝飾蝶翼花紋，泛著奶油和蛋液晶亮油光，沒有花紋裝飾的燒焦部分，整齊變成兩排小字。

「12月南廠最後雨天

六門機房明年7月」

心不甘情不願，宋斯自嘆「我烤人比較厲害。」

把烤盤丟回烤箱，火力調成最大。

水氣扭曲奔騰的烤箱如升起烈火的焚化爐。餅乾表面燃燒，黑在每一塊表面蔓延，彷彿太極的黑色擴散整個圓。

「我不同意任何條件。帶醫生回去吧，慢走不送。」宋斯剝掉隔熱套，往桌上甩去，口氣降溫。

把焦色深記在心，連同焦味。羅亞羅維轉頭朝許湧江一點。

結束。許湧江從眼神中讀到。親自到場的他們成功說服宋斯。

這是進場後，第一次不覺得把食物弄焦很浪費。許湧江佯裝補充「半年內就結束企劃，開始動工⋯⋯」

宋斯冷聲打斷他「工程會不會弄好，那是你們的事。」

灰眸卻霧濛濛的，如覆蓋糖晶。

一道陌生人聲忽然出現。「宋老闆。」

三人同時快速轉頭，看無聲無息出現廚房門口的黑色毛帽男子。

須臾，許湧江才察覺自己嚇出冷汗。

淺白色日光燈讓青年兩手臂的囂張刺青變得更陰暗。對方手中沒有武器，抓條項圈處空蕩的狗鍊，另手插在口袋，像溜完狗來閒聊的鄰居。

檢視宋斯，許湧江警戒他看手下的眼色。宋斯的美消失了，身上冰冷的狠勁隨便抹都能抹下一把，彷彿下刻會舉槍殺了他們。

「錄音檔？」宋斯說。

「那邊說沒問題，要我來轉達。」那老兄說。

「對談完全可以上交軍方？」

「請示過葛吉悍先生，他說可以。」

那人通知完即離開。

眼神立即變調的宋斯說「以防萬一，所以錄音，老奸巨猾葛吉悍答應對談的條件就是這個。還有，你們所有行動都跟我無關⋯⋯這裡空氣一差，所有人都會忘記彼此只是人。」

「巴真妞妹倆姊妹成功祕訣之一——上交存證，送艦存檔。就我所知，不少企業工程在夜總會談妥。」羅亞羅維沈聲應和，說話模樣彷彿在掩埋場待過10年。「你說得對，空氣一糟，每個人都會心情不好。」

「下雨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宋斯說完，用冷漠表情送客。

轉身邁步，許湧江慢慢找到走路的核心肌群，至店門的假橄欖樹旁凝視。廚房裡兩人，面色有各自的心事。

隨羅亞羅維走入路上，他一路盯人鑽回車上。

在車前回看一眼。招牌燈打開，甜點店彷彿甦醒的美人，舒展眼眉、伸懶腰。

這時，模糊的咯咯踏步響起，輕巧上車的他窒息等待街角黑影。

兩人高的快打獒犬現身鏡中。機械獒犬往車子移動，毛皮被招牌燈一照，像發霉的黃麻地毯，大小汙漬像斑紋那樣遍布頭到腳。

巨犬在後車窗外吐出舌頭查看，像是找主人丟來的球。少隻耳朵的頭骨破洞絲線外露，破敗毛皮下是金屬光澤，大瞳射出錄影設備的紅外線光。

盯著後照鏡，羅亞羅維無法阻止自己打冷顫，喃喃「乖。」

許湧江打起十二分精神，隨時準備發動車子，細聲阻止「小聲。」

「狗不都喜歡聽這些？」

許湧江緊盯後照鏡，用氣音說「我不希望出事。」

羅亞羅維也用氣音道「希望這機械狗聽得懂普通人的指令。」

「只要主人一聲令下，這隻狗現在就能撕開軍車，要我們的命。」

許湧江觀察旁人。面無恐懼，倒將類炸藥裝置握手上。

近距離的兩眼，那樣近距令他屏息。羅亞羅維看著後照鏡警戒、思索，眼睛像只能半瞇般慵懶，眼窟果實——像海底黑的潤甜葡萄。

他差點忘記外頭有機械大狗。

湊近車窗錄影，巨犬彷彿只是浪犬，遊蕩一會，掉頭跑離。

許湧江毫無意識的啟動引擎。

以為在這關頭，意識會替自己隱藏了關心打算、抑住渴望，卻不停想起一張被黑暗包圍的側臉倒影、挑逗的酒窩，還有，有人如何無所顧忌的發揮專長——跟難搞的線人打通一氣，絕不讓他陷入絕路。

線人面前，他的魅力淋漓盡致。奉獻醫務事業，與守護者形象——討喜的、能令人信任與依偎的守衛者姿態，他樂意享受的。

那就是他。

內心熊熊燃燒的火熱，正穿破一道道界線。

「糖霜沒毒？」許湧江面向人。

「怕我貪吃誤事？」羅亞羅維表情微妙，但對上那晴朗的目光。

「你如何辦到讓他不下毒？」

「我真心想品嚐大廚手藝。只是，宋斯不能收來路不明的軍方錢財，我也無法向上報帳，他說請客。沒人會拒絕珍惜自己作品的人，對吧？」

「我猜，是他合作意願的關鍵之一。好吃嗎？」

「香濃滑順，甜而不膩。」

他看著他的唇說「我可以試試嗎？」

羅亞羅維收起所有表情，沈默看向前方，跟雕像似的不動。

眼前，北方垃圾堆化成漆黑無比的高原峭壁，場裡卻沒有星星，也沒有舞動極光，微弱車燈照亮碎石路，照亮飛揚的氣膠塵埃，塵埃如那不得不放手的可惜命運般，消失在啟動的軍車前。隨羅亞羅維望著車燈微光掀起的周圍景色，忽然間，許湧江內心壓抑多年的情感告訴他，愛，不會是在車燈前消失的塵埃般的命運。

心仍充盈滿滿無法言喻的情感，意識深處，人類情感根源沒有堆積垃圾或腐敗，沒有在毫無整齊、簡單或美感的掩埋場消散，某些生命力量正驅使他認清所有感受來源。用唯心理論證實自己一生存在的意義之前，醫學及認知科學已經告訴他答案，相信生命值得尊重，和場內掩埋的東西價值相反。科學尚未建構完整測量方式的情感源頭，深深鼓動他，鼓動他用行動證明那人在他心中擁有的分量。

「我是真心的。」許湧江盯著看不透的面色，沈道「雖然我不能給保證，保證未來能過上什麼日子⋯⋯或保證性命無虞。」

放下手剎車，準備駛離這風險依存之地。

羅亞羅維一手拉起手煞車，對錯愕低頭的人說「我希望你給保證——保證你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我也會給同樣保證。」

口吻洩露波濤洶湧，不如海面寧靜。

以為羅亞羅維那無聲思考，是在等待保證，眼神越來越深邃的他說「我保證，我會一如以往重視性命安危⋯⋯跟重視你一樣。」

擅自決定，大手一伸，繞到腰後。

羅亞羅維只能直視胸口、鎖骨，還不敢抬頭，不敢手放他胸上、像潮水一樣貼上寬闊膛壁。

把人輕輕摟近，這一摟，彷彿所有情感再次有了歸屬。

抬起羅亞羅維下巴貼上，貪婪、卻淺淺吸吮，脣辦、舌尖。珍惜淺嚐，才全心全意感受體溫，還有深淺不一的呼吸。

他的手滑到羅亞羅維背上，滑到頸部，到腦後，指如梳縫，慢慢鑽入細柔髮絲。

捧許湧江灰黃膚色的臉，羅亞羅維指尖輕滑鼻頭，指腹不停搓揉深刻又陰沉的眉角。嗅到垃圾般濕瀰味，不曉得那是男性賀爾蒙還是什麼，當作是兩人被回收而重生的證明。抓住肌肉觸感，恍神地分離，再伸手摟他頸子，加深纏綿，不讓自己因下肢發軟而陷到地底，好像坐墊是主動吸入一切的流沙。

加深力道，許湧江用力抱住懷裡人，想熟悉一個人的全部，包含每根睫毛，還有每個吻帶來的嘴角弧度。

他專注軟化的寧靜表情，羅亞羅維亦專注赤裸的眼。

淹沒五感及細胞的洪水沖走頑石。情意的芽破土而出，迎向光芒。

在慾望更多前，止於品嘗害臊眼神，分開脣瓣，留下凝視給對方。

輕撫更加深邃的眼旁細紋，羅亞羅維覺得那像笑紋。「你還有一次出賣色相的機會，下次更簡單。」

「沒問題，我喜歡。」

「我知道。」

再用脣覆蓋彼此揚起嘴角。恰到好處的淡淡堅果味鮮奶油，替不可抹滅的記憶增添鮮豔。1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UbTwlqhW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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