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魂師 - 第十三章：然後呢

赫莉被搖醒，睡夢中洛格女士眼帶恐懼的臉被帕芙取代，幾根淡金色的髮絲搔得她臉頰發癢。

她用力閉上眼再張開，問：「我睡到中午了？」

「還很早，抱歉吵醒妳了，我可以出去晃晃嗎？」

赫莉下意識地想點頭，隨即卻皺起眉——這可是平常最貪睡的帕芙，這麼早起是要去哪？

她動用隊長的特權，隨口找個理由。「一個人出去危險，我陪妳一起去？」

帕芙想了想，說：「好啊。」

赫莉爬起身，換好衣服後和帕芙來到旅店外。繁忙的城市在這時還沒甦醒，少了平常的喧鬧，不過路上行人的腳步依舊快速，好像這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慣。

像赫莉這樣站在路邊慵懶地伸懶腰的人在這近海城內不好找了。

「要去哪？」她問。

「晃晃，畢竟在這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次回來到處看看也好。」

想到帕芙在馬車上回應麥菲斯托的冷淡口氣，赫莉猶豫片刻，還是問：「不順便回家一趟嗎？」

帕芙淺笑，說：「我爸不住這了，那個家也已經賣掉了。」

「搬到哪了？」

「一個妳肯定沒去過的小鎮。」

赫莉偷瞄帕芙一眼，看出帕芙不願多談，她沒有繼續往下問。來到住宅區，帕芙佇足在一棟小平房前。注意到帕芙眼中複雜的情緒，赫莉猜想這就是帕芙老家，走到稍遠處等著，然而這棟小房子太過破舊，跟帕芙一直以來的形象不太相像，讓赫莉對這個猜測少了些自信。

好一會兒，帕芙才轉身說：「我們去吃早餐吧。」

在帕芙的帶領下她們到達一間精緻的早餐店，坐入座位點好餐，帕芙撐著下巴，看向窗外。

被有些凝重的氛圍搞得渾身不自在，赫莉打破沉默問道：「妳跟麥菲斯托還好嗎？」

「妳吃到媞格理的口水？」

「我可是隊長，要了解隊員的情況。」

「這時候才擺隊長架子。」帕芙莞爾。「我們之間沒什麼問題，別擔心。」

「這不是我想聽的。」

「妳這隊長好的不學專學壞的⋯⋯好吧，好的壞的都學。」帕芙考慮到赫莉沒少跟她學如何和有身分的人談吐，這才改口。「我知道妳想問什麼，我和父親確實是因為限商令才搬到這的，這是他父親的決定，跟他沒關係。」

「但他好像有點過意不去？」

「他的家族概念很重，應該說像布巴利斯家那樣的貴族家族都會有這種傾向。」

「好矛盾的人。」

「麥菲斯托嗎？為什麼這麼說？啊，妳是說跟普尼薩起口角那次？」

赫莉點頭。

「也不難懂，他有自己對於事情對錯的認知，在跟家族看法不一致時就會這樣。不只是對皇權的看法，對我的愧疚也是一樣。布巴利斯家頒布的限商令遠比陛下頒布的還要苛刻，在我們家因此被逼走後，他就覺得對不起我。」帕芙說。「老實說有點煩，他希望我原諒他，我就不怪他要怎麼原諒他？跟他說我不介意，他又不相信。」

「妳還說你們之間沒什麼問題。」赫莉笑說。「妳假裝原諒他不就好了。」

「不要。」

難得看到帕芙固執的一面，赫莉新奇中帶點好笑。兩人點的鬆餅此時送上，用的是銀製的餐具，一旁還有茶壺與熱茶，潔白如雪的瓷器小茶杯外畫著細緻的釉彩花紋。

「我非常愛吃鬆餅，剛來到這時就很想來試試這間店了，只是因為價格太貴。我爸知道後只能帶我去離我們家幾條街遠的鬆餅攤販，去的次數多到連賣鬆餅的老婆婆都認識我了。之後每次我想賴床，他就會用鬆餅誘惑我。」

「學到了。」

「如果妳以後都這樣叫我起床，我會很開心的。」

赫莉本以為帕芙話還沒說完，帕芙卻安靜地拿起刀叉開始用餐，赫莉只好也享用起要價不斐的早餐。之後，帕芙沒再提及過去，邊閒聊邊讚嘆鬆餅的美味。

用完餐，兩人在街上逛了一會兒才回到旅店。等到中午，六人準備出發前往山間城，要上馬車時，艾柏子爵牽著馬前來跟他們道別。

「很感謝你們讓我同行。」艾柏說。「領地問題也有答案了，雖然跟我想的不太一樣，至少跟赫莉說的一樣，暫時不會有危險。」

「謝謝你的幫忙，如果你沒跟著，被神徒襲擊的結果就不會一樣了。」赫莉跟艾柏握握手。「還有，歌唱得很好聽。」

「我很少跟一群人這樣旅行，這是個難忘的經驗。」艾柏說。「之後如果有經過我的領地，務必來找我敘舊、聊聊天。」

「就這麼說定了。」

他們乘上馬車，等出城後再跟艾柏做最後一次的道別，往北出發。花費四天，馬車進入特奧多爾侯爵的領地，來到山間城城門外。赫莉跟帕芙下車，平常麥菲斯托也會一起跟下車的，但不知怎的，進到侯爵領後麥菲斯托顯得有先緊張，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門衛看到赫莉拿出薩尼陛下的通行證，客氣地說：「原來是陛下的契魂師，是要到市政廳吧？我們來替您開道。」

赫莉疑惑地看著這名態度友善的衛兵。「麻煩你了。」

「這是我們該做的。」

馬車緩緩駛進山間城，衛兵騎著馬替他們把行人排開。赫莉透過窗戶看到街上的民眾，眼中有的是敬畏、仰慕。

「怎麼變成這樣了？」赫莉不解地問，她已經做好要被刁難的準備了。

「特奧多爾家，可說是最有權勢的擁皇派。」普尼薩說。「唯二的邊境侯立場剛好相反，妳沒看麥菲斯托緊張得不敢下車了。」

赫莉想到帕芙和她說過，布巴利斯家也是邊境侯，帶著七分好笑三分擔憂，問：「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別擔心，我們現在都只是陛下的契魂師，不會有事的。」普尼薩說。

即便有了普尼薩的安慰，麥菲斯托依舊坐立難安，閉上眼，透過一直飛在空中的棕尾鵟做戒備。

山間城顧名思義建造在兩山之間的隘口，除了是人口聚集的城市之外，這裡作為面對北方共和的第一線，也是一個大型的軍事要塞。赫莉從窗口往外看，街上的居民沒有住在前線城市的緊張感，一派輕鬆，顯然對山間城的牢固有無比的信心。

通過市政廳外的圍牆，兩邊的景色變成茂密的森林，約莫過了五分鐘，窗外景色豁然開朗，碧草如茵的小丘頂端建著一棟如同宮殿般的白色大宅。

馬車停在白色大宅外，走下車廂，等著赫莉等人的是亞岱爾。

「看到你們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出去時六人，再見面時少了一、兩人呢。」亞岱爾說。

赫莉瞪了亞岱爾一眼。「你早知道我們任務的內容了？」

「就是不知道才擔心啊，還等著妳向我報告呢。」亞岱爾笑說。「好了，都跟我來吧。」

亞岱爾招手，領著學生們進入市政廳。市政廳內僕人忙碌、衛兵巡邏，偶而還會看到契魂師走過。

這些契魂師看到亞岱爾後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恭敬地讓路；另一種則是用眼神表達輕視，並從旁邊走過。後者的胸前都有著白羽花的紋章，是特奧多爾家的家徽。至於前者，則是隸屬薩尼陛下的契魂師了。

「你們住這。」亞岱爾帶他們到三樓，走道左右側各有一間房間。「男宿，和女宿。」

「跟在皇城一樣嘛。」媞格理說。

「沒錯，暫住在這的原因很明瞭。」亞岱爾說。「之後肯定還有活要幹，所以都先好好休息吧。」

赫莉本要跟著帕芙和媞格理進房的，卻被亞岱爾叫住。

「幹嘛？」

「說了妳得向我報告這次任務的經過了，跟我來。」亞岱爾帶著她來到同樣在三樓的一間書房。「坐吧。」

兩人面對面，各自坐入沙發，亞岱爾愜意地把腳擺到兩人之間的木方桌上，踹倒戰術地圖上的幾枚棋子。赫莉娓娓道出這趟旅程的兩個任務經過，當亞岱爾聽到讓艾柏子爵同行後皺起眉頭，顯然對這個決定不以為然。

赫莉盡可能詳細地說著，也沒忘記隱瞞在馬車上偷看信件的事，畢竟這攸關他們七人的性命，可不能隨便說出口。

結束後，亞岱爾說：「如果妳不願意讓艾柏同行，那就強硬地說出，然後叫麥菲斯托閉嘴。隊長的身分就是長官，他們無權干涉妳的決定。」

「就結果來看，讓艾柏同行是個正確的決定。」赫莉聳肩。

「妳已經確定能『就結果來看』了？」亞岱爾說。「還有，如果事前沒說明，就不要去推論陛下發派任務背後的用意，該知道的自然會跟妳說。」

「我不該知道？」赫莉忍不住怒意，說：「這件事根本不需要隱瞞，我才搞不懂把話說清楚有這麼難？要是我提前知道那場埋伏，媞格理就不會受傷了。」

「別找藉口，隊員受傷是妳的無能，身為契魂師連簡單的偷襲都沒辦法應對，妳還好意思抱怨？」亞岱爾指著她說。「妳不該提前知道那場埋伏，如果妳該知道，妳的隊友為什麼該被蒙在鼓裡？在大家都知道有埋伏將發生的情況下神徒一定會看出破綻，放棄偷襲，也不再相信接引人阿爾傑。整個計畫會亂掉。再者，經過這一趟任務，妳也該知道身邊那些人背後有哪些勢力了，要是提前被推論出這次的任務是場維權計畫，妳能擔保不會有人干涉？」

赫莉一愣，雖然不知道家世背景，普尼薩顯然是擁皇派的；而麥菲斯托所屬的布巴利斯家則站在對立面。

「在那之後，妳花費心思揭穿陛下的用意，然後呢？」亞岱爾本來擺在桌上的腳已經放下，身體向前傾，質問說：「這是一件妳根本無法改變的事情，不如說陛下每個交代都是我們不可能撼動的決定，妳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除了可能惹上的麻煩，妳還得到了什麼？」

赫莉無言以對，然而她不是挨打不還手的類型。瞪著亞岱爾，她緩緩說：「你有資格說這些話？你當時也沒辦法不去想轉生教會的事情，你不是能放空腦袋的人。」

「別試圖揣測我是怎樣的人，赫莉。」

「我根本不用揣測，你在強迫自己不去想，跟懦夫一樣逃避著。」

「逃避是意識到反抗不了後的舉動，我不需要反抗陛下的命令，也就沒有什麼需要逃避的。」

「我敢說你在成為契魂師的歡迎會上絕對沒有像現在這麼的『溫順』，你一定抗拒過你的任務。」雖然是猜測，但赫莉用肯定的語氣說：「從某刻開始，你逃避了。」

亞岱爾沒再回應，書房內只有他因壓抑著怒氣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卡尼沒說錯，亞岱爾特別照顧她。原因她或多或少理解了。赫莉能看到亞岱爾身上那一點被抹去的跟自己相似的痕跡，那種沒辦法全然說服自己成為一把劍的反逆。

亞岱爾相信他現在的樣子是正確的，試圖帶著赫莉往相同的方向走。但如果赫莉是願意輕易跟隨亞岱爾的經驗的人，那亞岱爾其實也不需要如此費心了。

兩人瞪著彼此，最後，亞岱爾閉上眼，深吸口氣，慢慢吐出。他別開頭，揮手示意赫莉離開書房。

赫莉多瞪了亞岱爾幾秒才起身大步離開，關上門後的她感覺到像是打了一場仗般的疲憊。這是一場勝仗，雖然是盲目的攻擊，但她成功刺中亞岱爾的要害了。

亞岱爾逃避了，壓抑曾經桀傲不遜的靈魂，說服自己成為陛下的劍。

只是她沒感覺到勝利的快感，因為在她反擊前，她也沒能化解亞岱爾的進攻。

知道真相了，然後呢？如果沒辦法做出任何改變，如果最終只能逃避並接受，知曉薩尼陛下的意圖與動機又有什麼意義？

她帶著這個疑問，走回女宿。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TK77kvT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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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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