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REVEAL - METAREVEAL　第二章　啟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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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號坑道遺跡　前線基地──

　中央通道裡傳來歸人身影，親自確認了身份，守住通道口的士兵之一趕緊通報。

「報告指揮官！」

「呵哈啊──　進來。」

　打盹中的藍姆打了個哈欠允許。

　掀開布門，營帳內轉瞬明亮，士兵進入營帳後，小心且費時地把布門完全地闔上封閉後，帳內明亮頓失，光源僅剩吊於帳頂的燈火。

「報告，第四攻略隊已經返回。」

　天大的好消息趕走了瞌睡蟲，藍姆聞言立刻隨士兵出了營帳。

　早於前線基地設置後不久，藍姆便發現了一個微妙的問題，是他在遺跡外面不曾思考過的問題，遺跡內沒有影子。

　更正確地說，是在遺跡照明裝置的作用範圍內不會產生影子。

　如在自然的陽光之下合掌，即便掌間隙縫正朝向光源，也必然會看見其間留有陰影，然而在遺跡的照明之下，陰影一概不存在。

　此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著實給軍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從礦工與冒險者們的經驗可得知，人若長期處於黑暗之中，會隨所處的時間越長而逐漸感到壓力，但沒人想過的是竟反之亦然。儘管有少數人表示沒差別，傳來抱怨的官兵還是佔多，說成天沐浴在如晴天的光亮中無法靜下來休息，甚難以安眠。

　作為指揮官的藍姆原先構想模仿外界，時間一到，關閉照明裝置當作晚上便成，可與幕僚討論過後此案隨即作廢，原因有二。

　其一、為前線基地裡多處配有的定點衛哨，這類輪班人員當中勢必還是有人得於「遺跡內的白天」就寢，固然其中亦有無所謂者，但畢竟只是少數，不夠在晚上的衛哨全都安排這一類人。

　其二則為主因。根據第三探索隊的情報，在還沒開啟照明裝置或有單一裝置未能覆蓋的黑暗區域──比如說尚未找到進入中央通道的方法進而開啟通道對側的裝置之前，從尚處未知的黑暗深處不只一次有人察覺到遭受觀察的視線，由此可知遺跡中尚有不知名的他者在暗處活動，若長時間關閉照明等於白白捨棄自身優勢，難保不會危險。

　綜合上述兩點，考量自軍雖然位於遺跡這個「建築」之內，但每個「房間」皆寬闊廣大，前線基地之佔地更是似同戶外，於是藍姆經實驗後，引進了軍用帳篷作為一時的解決之道。

　在裝置照明的作用範圍內，必須要有能隔絕光亮的「獨立空間」才可以擁有黑暗。

　違反常識的是，若這個獨立空間給了照明裝置的光亮找到了一絲縫隙可入，將猶如側面有破洞的空壺壓入水中，哪怕只是針孔大，在見到光線侵入的幾乎同時，獨立空間便不再獨立似地，立刻會充滿光亮並失去所有陰影。

　然而，入手黑暗之後，新的問題亦即刻伴生，那就是幾近封死的營帳內的通風，以及遺跡的地面根本無法下營釘。

　所幸軍中最不缺乏的便是人力，前者安排幾個人巡邏管理，定時短期開帳，並讓人罩眼而眠因應開帳的短期光亮便成。後者則在營帳之間穿插擺放拒馬，並將營繩改繫拒馬作為對策，所謂的拒馬，是以四對單頭削尖的腿粗圓木，尖端朝上綁成四個叉字並排，再加上橫木串組成一的障礙物。

　指揮官藍姆專用的辦公帳篷在背對瀑布並面對中央通道時，位於中央水道的右側，大概是從正面看他人的心臟位置，此心臟處的一定面積用複數拒馬圍出了一塊內層行政區域。

　出了營帳，藍姆順路拉了戴圓眼鏡的副官一起，離開了內層行政區域往中央通道的方向前去。在抵達了照明裝置所在的圓形槽池右側及槽池與外層拒馬所共同橫向連接成的邊界出入口處時，眼見人在出入口外的官兵們正忙於處理第四攻略隊攻略成功後存活回來的傷員。

「報告指揮官，第四攻略隊完成任務，確保了往遺跡深部的去路。」

「幹的好！」

　拍了拍情報班班長的背後數下，藍姆先是親暱地讚揚了前來報告的他，再對救護人員大喊。

「千萬不要讓活著回來的人死了！」

「是！」

　收到頭也不回的應聲，藍姆才以不要待在現場影響救護為由，要情報班全員跟自己移動到一旁。

「除情報班全員存活外，攻略組二十四員在犧牲了十三員後完成了攻略，其中尚存的兩員在回程途中離世，支援班已經盡力了……還是沒能撐到基地。」

　情報班班長報告到此處時的表情充滿了遺憾。

「兩員的屍體有帶回來，其他在戰場的就……」

「也就是加上你們六員，回來的只有剛好一半嗎。」

「是。」

　此時，藍姆注意到了異樣。

「不對，還有一個人呢？馬略斯，他受傷了？」

「欸？啊、不，沒有。他確實在攻略成功後，跟我們一同進入戰場配合支援班救護，把攻略組的傷員一同帶離戰場……怪了。」

　班長看往其他班員，他們附和點頭，表情中雖透露著疲憊，但目光足見精神清楚。

「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好好休息。」

　情報班的四名班員行禮後先行離去。

「幫我們弄點吃的來。」

　藍姆對著一旁圓眼鏡的副官說，再轉問情報班班長。

「啤酒可以吧，還是你想要水？」

「啤酒。」

　班長沒有思考即刻回答，副官聞言點了頭就去準備。

　藍姆則領了班長回行政區域，欲聽取完整報告──

　當時，付出了犧牲，配合焦黑人形擊倒了所有傀儡的瞬間，阻隔出入口的半透明障壁也就跟著消失，入口外完好無傷的情報班迅速進入戰場支援攻略組。

　空、康康康康康康──

　水晶球被當場拋下，在地上滾動。

　薩洛奇之眼在術者睜開了自身的雙目視物，取回親眼視覺的當下便會失效，又此魔法本來的目的，就是要讓配至於戰場之外的情報班從外側獲得情報，既然現已戰勝，自然不再需要。

「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不要理那個聲音，所有人先退回到入口──！」

　隊長左手抓著自己負傷的右臂大聲下令。

　眾人忙於救死扶傷優先遠離戰場，移動到比起戰場環境相較整潔的入口外側，才在該處儘速處理傷勢以便攜情報回程。

　期間一名情報班班員受隊長指示回到了戰場。

　走出傀儡的牆上留下凹洞，傀儡們也都失去了象徵不動，可以猜想半透明的障壁再次封起出入口的可能性不大，不過誰能保證呢？

　這名班員心懷忐忑，在求救聲與血肉屍塊的戰場中仔細尋找，不久便挑出了數個指甲大小不等的白色與紺青碎塊，這些碎塊是在傀儡的符號被軟化的當下遭大鎚敲擊，如液體般噴濺出來的部份形留。他兩種顏色各撿了複數，就飛快地回到入口。

　用盡了最後的治療術與所有可用的應急手段，半數負傷的攻略隊起程回往前線基地。在幾乎耗盡的體力下，傷者們還得忍耐帶著傷勢更重乃至瀕死的人盡快移動，這是有別於攻防相搏的另一種戰鬥，在成功帶回情報前都不算攻略成功。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拯救同伴，大夥就算疲憊卻依然堅毅地咬牙苦撐，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

　馬略斯跟著大家忙完後，獨自待在入口處目送眾人離去。

　被拋下的那顆水晶球，在魔法失效後理應變回平常的透明，但其中被召喚出來的褐色瞳眸竟仍然存在，靜靜地遺留在戰場上動也不動地注視著深處，此時的馬略斯的視覺究竟在何方？

「救……救……我……　救……救……我……」

　馬略斯轉頭走入戰場。

「我……已經……幫……你們……了……　救……我……」

　他來到了戰場空間的深處，焦黑人形的面前。

「幫……我……離……開……這裡……」

　雙手握住插在焦黑人形胸口的白色凸出物，施力開始往外拉。

「啊……啊……啊啊……」

　白色凸出物如釘入胸口的釘子，拔除時也連帶拉的焦黑人形像是挺胸般的拱起。

「啊────」

　伴隨拔出，馬略斯向後跌坐，纏住焦黑人形的紺青荊棘上點點發光的尖刺也失去了光輝，紺青化作黑暗，荊棘如煙霧般碎去。

　看著自己手中正握著的白色物體，寬幅介於兩到三根手指粗，約略長於手掌，白色之中還蕩漾著如同泡泡的彩虹，虹彩泛流的表面由許多不同角度的小平面所構成，整體猶如眼型的長條石頭。

「啊──啊。感謝，感謝你！　　馬略斯。」

　猛然抬頭，焦黑的雙手宛若抱擁，捧著自己的雙頰，平首相望。

　藍姆的辦公帳篷內，情報班班長詳細道出攻略始末，從進入戰場到離開回程。

「原來如此，是在中途失蹤了嗎。」

　藍姆對馬略斯沒有回來一事輕聲自語。

「能夠派人去找他嗎？」

「要出一隊去找他不難，可是……不！既然你們已經完成任務，這裡姑且先將他當作殉職比較妥當。」

　藍姆思考著什麼，並擠出這樣的話。

「是要放棄救援的意思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必須先把你們帶回的情報轉交子爵與格林道爾先生。能知道他身上的糧食還可以撐多久嗎？」

「存糧可能甚少或沒有，但他攜帶的飲用水比例較高，推測如沒有外在因素，可能可以稱三到四天。」

「三到四天嗎……我知道了。你應該也累了，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給我。」

　送走情報班班長，藍姆獨自呆坐。

　馬略斯在藍姆還只是個班長的時期就一直是自己的班兵，這次也是被自己給安插進入攻略隊，可以的話，藍姆真心比起剛才的情報班班長更想出動救援，但是──

「指揮官，我進來了。」

　聲音是戴圓眼鏡的副官，副官不待應聲即擅自進入帳內，藍姆也立刻與他商討，跳著說了幾個重點。

「先不論馬略斯是否在中途走散，最令人在意的，果然還是那個焦黑人形。」

「我也這麼認為。」

「即使被封印在漫無天日的遺跡中不知多久，它還是有足夠的力量干涉並扭轉攻略隊束手無策的戰況，也就是說，揉合兩者看來，最壞的情況是……」

　副官停頓思考了一下才繼續說。

「馬略斯受到了操控，留在了那裡，幫它解開了封印。」

　但是，但是藍姆現在是前線基地的指揮官，必須以基地優先，在不排除最壞的情況之下多方考量，以做出最佳的應對。

　姑且擱置馬略斯是否有能力獨自解開它的封印，單就人類可行的魔法而言，短時間內的行為誘導固然困難，不過並非不可能，更遑論施術者若是強大的非人之物。更進一步悲觀地想，要是真的放該非人之物來到前線基地，後果也許不堪設想，放寬放遠來看甚至也可能危及吉魯德隆。

　指揮官命令傳遍前線基地，加強巡邏與各出入口的衛哨軍力，尤其是中央通道，基地全員已然進入備戰。

　藍姆交代了圓眼鏡的副官指揮現場，並且囑咐了一種情況後，立刻帶上幾人動身要前往主營帳。平民出身的他固然想要功績，但若因此把幾近未知的危機誤認為立功機會，蒙蔽了雙眼做出錯誤判斷，那別說出人頭地了，搞不好是人頭落地。何況自己的頭銜還僅只是前線基地的「營運」指揮官，這裡應該放聰明點，他心想。

　瀑布兩側由通道延伸而出的舌平臺上，各自配有了兩名守衛，因應管理上的方便，面對瀑布時左側的通道由守衛封鎖，非必要時候不會開放。藍姆踩著半透明階梯而上，在剛踏入右側通道的那一刻，一名士兵從後追了上來。

「指揮官請留步！」

　除情報班班長親自與藍姆報告外，攻略隊的其他成員所述皆由紀錄官親自在休息區塊裡逐一找人詢問並紀錄，紀錄官聽聞戰鬥的內容後敏銳地考量到藍姆「有可能」會親自去主營帳上報繆列，東西一入手就趕緊托一名空閒的士兵去交給藍姆。

「這是？」

　士兵交出了一個小袋。

「紀錄官說您看了就會知道。」

　藍姆打開小袋，見裡頭裝的是白色與紺青的小碎塊，馬上聯想起了班長報告中那擊倒傀儡的場面。

「確實收到，辛苦你了。」

　士兵行禮離去。

　往前進入圓環，除了逆時針走圓環會先遇到的右岔死路外，來路與順時針所會遇到的左岔路，以及和來路位置對稱的出路皆各有配置了兩名衛哨，其中左岔路路口的兩員會定時巡邏，繞走圓環來往遺跡入口與瀑布兩側的舌平臺後回到原地。

　因為傳令兵已先一步經過，圓環裡的六名及守著遺跡入口的兩名衛哨，都像是早就準備好了般，精神奕奕地行禮，可藍姆行經時全數不予回應，迅速走出遺跡再出了坑道，星光璀璨，坑道口的內營地已因應傳令備好快馬，供他以最短時間抵達外營地的主營帳。

「急報！」

　外營地的邊境衛哨聞訊立刻動身，藍姆和隨從跳下了馬把馬匹交給了其他哨兵，隔十數步跟上。

「報告！前線基地有急報！」

　營地哨兵一報完，主帳門衛即見藍姆等人前來，立刻開門讓他進入主帳。

　甫一進入的瞬間，帳內燭火燈光的映照下，圍著橢圓桌的學者們彷彿見到獵物的盜賊，眼光有神銳利。

「這不是前線指揮官嗎，進展如何？」

「格林道爾先生，攻略隊已經歸還。」

「哦──哦！」

「可是狀況有變，請問繆列閣──」

「我在。」

　聲音從一旁角落的簡易床褥傳來，繆列拉開布簾，身坐床緣，與圍繞橢圓桌邊的那群極欲竊取魔法知識的盜賊們的精神亢奮相比，他手指掐著兩眼間的鼻梁，起身走來桌邊，拉了個椅子坐下。

　藍姆重點式地上報如何在焦黑人形的干涉下攻略成功，並交出裝有碎塊的小袋。

　聽了報告，繆列的眉頭深鎖發問。

「格林道爾先生，您覺得那焦黑人形會是什麼？」

　一名弟子抱來放在角落的工具木箱，知識的盜賊們七手八腳，準備研究起眼前灑在桌面紙上的白藍碎塊，沒人回答。

「你怎麼看？」

　繆列轉問藍姆。

「是，就報告姑且能判斷它可以溝通，但可以跟願意是兩回事，再說也無從衡量人類之間的信用對它而言有無價值，據此，我已經要求前線警戒備戰了。」

「嗯，理所當然。」

　繆列的表情沒有變化，語調平坦，藍姆聽不出是贊同，還是「你在說廢話」，心中漣漪起了一縷緊張。

「我已經交代副官根據情況，如果戰力太過懸殊……」

　有些欲言又止，反倒更吸引了繆列的注意力。

「便暫時棄守前線基地。」

　話還是吐了出來。

　即使不是有意挑起，此話背後還是隱藏有平民出身的他與貴族間的價值觀對立，繆列聞話表情狐疑，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看著藍姆。

　鏘、鏘──

　鐵鎚敲擊，連帶桌面周圍高高堆起的書物都一本本跟著跳動。

　聲音亦打斷了主帳內的緊繃氣氛，或者更精確地說，是只在兩個男人之間緊繃的氣氛，因為此時此刻盜賊們的眼光正殷盼閃爍，壓根身處別的世界。

「指揮官的判斷不錯。」

　指尖夾起敲擊後的碎塊，格林道爾隨話視線自碎塊轉往繆列，並非要幫忙緩頰，他接著拉過左邊弟子持鎚的右手扭轉，把弟子手中的鎚面示向繆列，只有敲擊後留在鎚面的凹痕，沒有受損的碎塊。

「這就是所謂的質化奧義嗎？」

「不知道。」

　秒答繆列的提問。

「如果說語言及文字是曖昧不清的東西，那魔法就只會是那更加晦澀的。常識中被歸類在這項的魔法，時常用不著借助他人的觀點就可以自己發現，其實放在那項也解釋的通。」

　格林道爾如此回答。

　誠如他所言，事實上有許許多多的誤會、爭論乃至戰爭，便是源於語言本身的曖昧不清，在種種的比方、隱喻以及點到為止之中，各自認為自己的理解與解釋就是全貌，殊不自覺只是部份。

　更甚，還得加入明知全貌者的故意操作。

　因而對與言語的理解，次好是藉由語句前後的延伸來做因果推敲以鎖定所指範圍，而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向語句最初的說者問清真意了。同理一來也就很好瞭解，無法對「始源」詰問的魔法，就沒有絕對的真實，只有更加曖昧混沌與各據一詞。

「塔裡的那些人就是不懂這個，老是認為應該要有絕對標準。」

「說的好！」

　持鎚的弟子說，格林道爾笑著肯定。

「這個啊，不是不懂，是不願意懂吧。」

　另一名弟子補充。

「總之，百聞不如一見。」

「請、請稍等一下！」

　見格林道爾座上起身，幾個弟子也準備動身，藍姆連忙阻止。

「您這是要到前線基地去嗎？」

「不然咧？」

「老師你真的有在聽人家的報告嗎？前線現在可不是老人家該去的地方喔。」

　一個女弟子抱怨。

「說什麼！我身體是老了──」

　格林道爾活像隻章魚扭動起兩肩帶動了雙手。

「人可還沒老！」

「那你急著扭動展示是為什麼，有夠矛盾。先說好，我可不去。」

　女弟子一臉無奈。

　事態發展至此，另一名自始至終都安靜站在角落旁觀，兩臂垂擺相交在身前，左掌本輕放於右手背上的女性，現正緊緊抓握右手。

「妳這樣跟那些傢伙有什麼不一樣？人家好歹活在埃鐸斯塔裡，妳可只有帳篷喔！」

「少來，實踐取向不等於什麼場合都可以亂來，我都幫老師你們擦幾次屁股了。」

　此話一出，其他幾個欲同師一道前往，正在準備因應魔法戰所需物品的弟子們眼神全飄了起來。

「不必害怕，要死的話，現場還有一大堆人陪我。你說是吧，前線指揮官，喝哈哈哈哈哈──」

　藍姆愣了一秒。

「是，您若要到基地，我必定同行。」

「唉──　我不是指那個。」

　女弟子手掌掩目長嘆。

「既然這樣，身為將領的我也──」

「不可以！」

　繆列邊說，雙掌也正拍膝打算從椅子起身，未料身未挺直便一時為莉茵的聲吼所震懾，望著她只好失力坐回了椅子上。

「就是因為您身為將領，要是有──」

「妳是要我繼續乖乖待在這裡，冷眼前線官兵可能死傷慘重嗎！」

「我只是──」

「好了好了，兩位別激動，並非只有帶兵在前線衝鋒陷陣的人才是將領。」

　格林道爾兩手拉了拉剛穿上的長袍對襟，轉頭繼續說道。

「至少子爵你不是那一類型的人，還是說你的兵全是媽媽不在身邊就會哇哇叫的那一種？」

　繆列無語，只是凝視著眼前白髮蒼蒼的老人。

「既然我們是你親令找來的合作對象，此時前線就先交給我們，您現在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不是嗎？」

　老人只單右眼挑起眉問道。

「我只記得要借用對於魔法的學識，可不記得要你們上戰場。」

「哪兒的話，戰鬥大多時候只是代價，但有時也可以成為探求知識一事之本身──特別是在魔法。」

　語畢老人即領弟子們要步出營帳，就在將跨出帳門之際。

「指揮官，麻煩幫我們準備車子。」

「啊、是，我知道了。」

　藍姆向繆列行禮後趕去。那並非軍禮，只是深深的一鞠躬。

「老師你真的有在聽報告嗎？就算是你，我也覺得贏不了喔。」

　弟子的質疑傳回帳內。

「你怕了的話可以留在帳篷裡呀！」

「哪兒的話，當然要去。」

　隨遠去聲音漸小，繆列呆坐椅上。

　過好一陣子，才率先開口自問。

「難道我是將自己的不夠瘋狂，誤認為過於惜身了嗎？」

「繆列大人……」

「哼，該做的事嗎？莉茵。」

「是！」

「回去盡可能詳細告知伯爵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危險，然後叫哈瑟芬盡快來我這。」

「是，我立刻去辦。」

　莉茵與四名隨從乘著夜色，儘速回到吉魯德隆。

　乘車到了內營地，藍姆與知識的盜賊們進入坑道，在抵達遺跡的入口時，恰見入口的兩名衛哨背靠牆坐倒於地。

「難、難道基地已經……」

「不是，先別緊張。」

　格林道爾察覺到了什麼，阻止了藍姆慌張的結論。

　兩名弟子快速走近坐倒於地的衛哨，查看情況，一人先是四指貼住衛兵脖子側面，確定了脈動與呼吸之後翻開眼皮觀察。

「這個啊，只是睡著了而已。」

　該弟子說完即從皮製腰包中抽出一透明小瓶，瓶內裝有濃綠又可透光的液體，拔開瓶塞，指壓瓶口傾斜沾液，抹至衛哨們的鼻下。這種綠色液體的材料乃原生自於森精靈國度裡的一種花朵，現在只要有人活動的林地大多可見。

　花開約雙掌之合，花瓣邊直末尖，猶如劍身，一周六至八瓣，四至五周疊而成層，劍尖略白劍身水藍，愈往花心色澤愈深，深淵之中直立有花蕊色黃。只取其莖葉作為原料，磨碎後的汁液濾去渣滓，再由鍊金術精鍊調製可得，成品香味清新解眠，抹在皮膚上會有冰涼刺激的感覺，若輕微頭疼或暈眩亦可抹於額上，有提神醒腦之效。

　幾乎同時，另一名弟子也在兩名衛哨的四周蹲摸地面，沒多久他即看往了自己沾起東西的指腹，沾著非常細緻的黃色粉末，五指相互摩擦感受後，再靠近鼻前一聞。

「不會錯，是索狄司花的花粉。」

「是中了催眠的魔法嗎！」

　如行經遺跡入口再往坑道深處，一直直走近三十來步左右，正面會碰上岩壁，碰壁之時，後退五、六步之處，左有續路，弟子尋線摸去確認了花粉的痕跡是從此方向而來。

「看來你們的籠子裡跑進了老鼠囉！要怎麼辦？」

　格林道爾打趣地對藍姆笑道時，弟子也拍醒了兩名衛哨。

「唔……老鼠只要抓起來就好，這裡我想，還是應該優先面對基地的存亡關鍵。」

「當然。」

　答畢，格林道爾便率眾弟子先進入遺跡。

「到、到底發生了什麼……」

「指、指揮……指揮官！」

　睡眼惺忪的兩名衛哨見眼前藍姆，茫然之中驚跳起。

「你們中了從那個方向來的魔法。」

　隨話手指坑道深處，衛哨們也一同看去。

「我會在交班時間前先派人來接班，在那之前你們兩個王八蛋給我咬緊牙關，別再中招好好守著！」

「是！」「是！」

　兩名衛哨繃緊全身，戰戰兢兢地敬禮答覆。

　其後藍姆又訓了一段話才進入遺跡，追前方盜賊們的腳步而去。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所有的坑道出入口都應該配置有內營地把關，能想像到的原因是有哪個內營地被攻破，或是出了內奸……再不然──就是有其他軍方也沒掌握到的出入口，藍姆心想。

　媽的死老鼠，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在他邊走邊思慮那一個可能性最大的時候，前方同一名弟子正獨留在圓環處，一個個抹綠液叫醒那些睡的東倒西歪的衛哨們。

「指、指揮官！」

　先被抹了綠液搖醒的衛哨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一見到藍姆走近馬上跳了起來。

「這個啊，是相當的高手呢！可以推測當初的魔法大概是對著附近的整個空間施放。」

「是嗎……等下我預計換一批人，那之前就先麻煩你了。」

「嗯，老師就在前面，你也快去吧。」

　藍姆聞言，頷首示意即便追去，在瀑布前左側的通道間，巧見前方已與格林道爾們擦身而過的兩班士兵。士兵們皆全副武裝，是由基地中的一名隊長帶領而來，其中三個人正在拍臉叫醒睡在舌平臺上的兩個守衛，見指揮官前來，其他散亂站於通道之中的士兵們趕忙靠牆面整成一列讓路。

　到了通道外的舌平臺上，隊長當面行禮並告知任務。

「報告指揮官，我們是依您的副官之令前來確認情況，衛哨的士兵──」

　藍姆出手示意阻止他說下去。

「我不確定哪邊有洞，但是有老鼠跑進來了。」

「原來如此！這是他們幹的嗎？」

「八九不離十。你帶兩班人先去交班，注意警戒，叫換下來的人優先去找紀錄官報到。」

「是！」

　令畢，兩班士兵迅速動作，藍姆則下了半透明階梯追上格林道爾等人。

　就平原來說，軍營的佔地中央，在情況允許下都會搭建能環顧全區的高塔，以求儘速發現遠處來者及監看各處定點守衛的異狀，可前線基地卻由於出入口位於高所，此監看要務直接落到該處，又現在除了維持營運的最基本人力之外，幾乎全兵力都集中到了面對中央通道的最前線，以致基地沒有即時發現異常。

　回到了行政區域，藍姆隨即會同副官理清現狀。

　據副官所言，在藍姆來去主營帳的這段不長時間中，並沒有誰從遺跡的深處前來，馬略斯也沒有回來，故持續警戒的情況不變。

「倒是有老鼠從外面進來了。」

「從外面！怎麼可能。」

　圓眼鏡的副官有些驚訝。

「不會錯，他們中了外面來的魔法，所以睡著了。」

　格林道爾斷定地說。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瀑布旁守階梯的兵有異狀？」

　藍姆追問。

「就在你離開基地後沒多久──」

　查德藉花粉施魔法讓兩名衛哨睡著，術後隻身前去確認。

　早先，探路的獵犬們發現了半球體不久後，菲娜就一直感覺到獵犬們正在害怕，而在一行人抵達了附近，可以目視遺跡的此時，她也瞭解到了獵犬們所害怕的，大概就是遺跡裡的光芒。

　別說進入與靠近，牠們連正面觀看入口散發出的光亮也不願意。

「沒辦法，畢竟是影子，把牠們留在這裡吧。」

　點頭同意卡莉潔，菲娜喚回了探路的另一隻，摸了摸牠要牠原地躲在來路就好，然後再摸摸肩上的獵犬，可以的話希望牠跑過遺跡的入口去躲在對側方向。獵犬跳下肩膀後緊貼右側岩壁緩步前去，並與遺跡入口取最大距離，一旦超過了光亮的入口，便加速跑去，找了個暗處藏身躲起。

　在遺跡入口的兩側配置好獵犬，一行人隨即潛入遺跡，並於圓環處及瀑布兩側都用了同樣的手法令守衛們睡著。

　查德現趴在瀑布邊的舌平臺上，手持兩截式，拉伸開來大概比男性手掌稍長的單筒望遠鏡，正偷偷觀察。

　眼前廣大空間的坐地面積為長方形，遠方的中央通道與查德左手方的瀑布相連為長邊，查德的左右延伸而去為寬幅。從瀑布下的半圓槽池匯出直進的中央水道最後注入了遠方中央通道前的圓形槽池，池中能見一島，島上立有圓柱。長方形的左右兩個長邊上，除了瀑布點向左右的延伸外，直至盡頭皆為絕壁，絕壁上似無規則散亂有複數的舌平臺，連接了複數通道。

　或者可以這樣想像──俯瞰一個廣闊的橫向長方形淺盒子，在此盒子的左右放入了兩個非常大的立方體，兩個立方體皆緊貼盒子的上方邊圍，而左右與下方則無緊貼。這兩個立方體之間夾出了眼前的廣大空間，現查德可見的是兩個立方體與盒子下圍相對的那一面，以及夾出直向長方形廣大空間的左右，共四面的絕壁，絕壁上似無規則散亂有複數的舌平臺，連接了複數通道。

　立方體夾出廣大空間的那兩面絕壁下，那高度恰為空間地面而沒有舌平臺的各個通道出入口前，皆架有拒馬阻之因應，盡頭處中央通道前的拒馬，更是從圓形槽池的左右三點與九點之處開始，長圍至左右絕壁方止，並於長圍內側的槽池半圓邊之兩側，橫向展開架設了數層平行間距的拒馬。

　士兵們夾在這數層拒馬的間距之間，橫向排開或蹲或坐，手中長槍全都斜靠於眼前拒馬上，面向著中央通道。

「我說啊，下了備戰命令，結果指揮官自己離開現場是怎樣。」

　一名拒馬層夾中的士兵，輕聲細語地向坐右邊的鄰兵搭話。

「能暫時離開這個鳥地方，報告的時侯，還能只說想說的不怕被加油添醋，是我也自己去。」

「原來如此，留著反而是笨蛋嗎。」

「廢話，你是指揮官的話，這種情形下會只派人去報告嗎？」

「我就是沒當過，才覺得奇──」

　話吐到一半，該士兵斜身回頭，聚精會神地看往左後上方，視線在遠方的幾個高低不等的舌平臺之間跳轉。

「怎麼了？」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

　不僅如此，在疑似聽到聲音前，該士兵就斷斷續續微微感覺，有人一直在盯看拒馬層層這裡，如前線基地的常識情報之一──勿忘有他者在暗處觀察監視。

　視線於幾個出入口間跳來跳去，突然間，該士兵站了起來，看向瀑布那邊，發現了兩側舌平臺上的守衛正坐倒在地，此時此刻，菲娜正在兩手環扣，環扣鎖著一隻站立時約成人膝蓋高，掙扎到累了又繼續掙扎的蜥蜴。

　時間回到菲娜手鎖蜥蜴之前，查德趴在瀑布邊舌平臺上觀察了一陣子地形，便退回通道裡。

「太多人了，沒辦法。」

「回頭找別的路嗎？」

　克拉漢問。

　不久之前經過圓環時他就暗自覺得奇怪，為什麼圓環上十字方向的四個通道，只有左邊的沒有守衛。

「嗯。」

　所以他根據直覺建議先往那裡去。

　於是一行人退回了圓環，逆時針繞走，右轉進入了唯一沒有守衛的那條通道，沿路直行到底垂直右轉，轉後依然是單一直路漫漫，可繼續直行後，這次還不到路底就確定了是條死路。

「什麼嘛，之前還跟我吹說你的直覺很準。」

「抱歉，我只是覺得這裡好像有什麼……」

「有死路啊，還真準喔。」

「海爾！」

　走在最後的海爾嘴不饒人地抱怨，菲娜出聲制止。

「我只說實話而已。」

　他噘嘴回話同時看了菲娜一眼，就甩過頭去，腳步繼續跟前。

「未必是實話喔，卡莉潔你怎麼看？」

「這遺跡很詭異，尤其是沒影子。」

　批呀──

　查德聽了回答打出個指響，三個小鬼這才開始注意到自己和別人的腳邊。

「啊！原來是這樣，難怪看出去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走在先頭的克拉漢也才恍然大悟。

　沒有影子就代表四周完全黑暗，或者只有另一種可能──光源來自全方位。

　卡莉潔和查德沿途邊走就邊觀察了白色牆面，還有牆面上四處滿佈的紺青線條，兩人皆不認為它們有在發光，這樣只能導出一個矛盾的結論，即四面八方都是光源卻又查無光源。

「還有那些沿路一直出現，跟你羊皮紙上一樣的球是什麼？」

　法比歐手指路邊其中一個球體拋出疑問，查德只是抿著嘴，聳聳肩並張開兩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見查德根本不知道，法比歐展現出了淡然，原來如此的表情。

「搞什麼，你不知道那個球是啥喔？我還以為你是為了得到那個球才會想盡辦法來這裡。」

「嗯──　你想的一半對一半不對。」

「蛤？什麼意思？」

　海爾追問。

　聽查德這樣說，卡莉潔也豎起了耳朵。

「錯的是我會想辦法要來這裡，不是為了得到那個球。」

「……說什麼廢話。」

「嘿嘿。」

　查德笑著，側眼的卡莉潔將那笑容收進了自己嚴肅的眼裡。

　死路的盡頭到了。

「呿，結果就是死路嘛。」

「怎麼辦，回頭嗎？」

　菲娜問。

「我沒有教過妳對冒險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想像力嗎？雖然這個遺跡很大，但我不認為有必要特別蓋一條死路。」

　卡莉潔隨話，人也繞到了菲娜的身後，兩手拍上她的雙肩，接著面看查德，揚了揚下巴。

　兩人相視一秒，查德遂拔出腰間長劍，走往盡頭左側的牆壁。

　鏘、鏘──

　克拉漢站在其他成員前面舉盾戒備，大夥眼見查德用劍尖不斷敲擊牆面觀察，挑選了他主觀認為可能會有隱藏機關的位置，一面觀察一面往右橫向移動，過牆角敲到了正面的牆壁，沿途敲擊摸索直至接近了下一個牆角之前的地方。

　嗡──

　刀尖沉入那看來與周圍一體的牆面，揚起如水波紋。

　見到這般奇異的景象，克拉漢一時鬆懈稍微放低了舉盾，看著查德將劍身的前半段全插入牆中，如放入水中般攪了攪，再三確認後小心翼翼地試圖輕觸，由左手小指尖開始，指頭、手掌、前臂，然後拉出水面，五指似魚嘴張合確認起自己的手還完整，確認完後回頭，持劍尖指向牆面。

「要過去看看嗎？」

「愚蠢的問題。」

　對於查德的笑問，卡莉潔答時閉眼別頭。

　三個小孩第一次見到這種奇異景象，非但沒有任何的興奮，反倒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好一起看往克拉漢。

「看我幹麻。」

　收起長劍，查德依然面對著該處，半蹲幾下轉轉膝蓋，彎扭腰身動動筋骨，兩手張開擴胸數次，深呼吸憋氣，隨後合掌插入牆面，跳水般一口氣衝了進去。

　幾秒過去，眾人只見牆中突然冒出了半截的左手掌，掌心朝上勾了勾四指，就又沒入了牆中。

　克拉漢、卡莉潔、菲娜、法比歐依序，最後是海爾。當他一頭栽入了牆中的時候，瞇著的雙眼前一片潔白，分不清到底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幾步過後隨即一片漆黑。

　碰──

「抱、抱歉。」

「嗯，我沒事。」

　衝出牆壁的海爾撞到了前面的法比歐。

　黑暗中，細微的火光穩定了下來，是查德點起了安全燈，眾人腳下的影子也隨燈火搖曳。

「看來遺跡的光沒到這裡呢。」

　卡莉潔看望起四周說。

　不可思議的感覺依稀殘留，海爾回頭，並伸出了手觸摸，就只是普通硬梆梆的牆壁。

「欸，回不去了！」

　他有些緊張地握拳輕撞牆面，法比歐也靠了過來摸牆。

「真的，牆壁就只是牆壁……」

　此時查德將燈交給了克拉漢後走來，跟著觸摸。

「單行道嗎。運氣不錯，是安全的陷阱，你的燈呢？」

「喔，在這裡。」

　法比歐轉了身，把背包側袋的安全燈朝向查德，查德將之取出並且點亮，同時菲娜也向卡莉潔提問。

「什麼叫安全的陷阱？」

「不是回不去了嗎？」

「嗯。」

　因應卡莉潔反問菲娜，海爾又默默地拿拳頭敲了牆面兩下。

「那就對了，想想如果不是在穿過來之後，而是在穿過來的時候。」

　卡莉潔隨話流露奸笑，加上正站在她右側的克拉漢手提的燈火自她的胸高斜上而照，令她的臉半黑半亮，表情看起來十足邪惡。

　啪──

「那查德剛才就卡在牆裡死了！」

　菲娜聞言右拳打上了左掌，領悟明白，卡莉潔則與跳動的燈火合拍頻頻點頭。

「喂。」

　點好燈交給法比歐，查德出了一聲表示不滿。

　探了探四周，一行人現處於一塊面積不大的方形空地上，但即使提高燈火過頭也不足以照透上方黑暗。

　大夥分頭摸了一圈，沒有類似進來時的密道，就在查德心想是不是等一下會被灌水進來的時候，眼角發現了法比歐正在觀察空地中心的地面，地面上有一個被紺青圓圈圈起的三角形，和之前在瀑布旁的凸出平臺上見過的一樣。

「這是什麼？」

　法比歐沒有多想，就以腳底輕觸三角。

　嗯喔咿啞嗚──

　不知從何而來響起了怪聲，引發眾人警戒。

　紺青的三角形遂發出光芒變得亮白，三個邊開始扭曲變形，一下子後又恢復成原來的三角形，只是白色光亮還持續著。

　咿嚕唎──

「離遠一點！有什麼要來了！」

　查德提高音量警告。

　好奇卻逼得法比歐的視線離不開三角，只得一步步後退。

　咿嚕唎──

　一行人最終聚集在了來向的牆邊，與地面的三角形保持距離，由克拉漢舉盾擋在先頭。

　喔吽──

　以三角形為中心，四周等半徑的範圍上開始出現浮於空中的螢光半透明薄板，越後來出現的位置越高，逆時針螺旋向上，直到三角形暗回了紺青，半透明板似乎也就不再增加。

　砰、砰──

　克拉漢小心接近，用單手鎚輕敲板面後，又轉敲了敲不及一根手指幅度的厚面，明明半透明板四周空蕩地浮在半空中，卻彷彿厚重的大石穩坐地面似地聞風不動。

「好厲害……」

「這怎麼看都是樓梯吧。」

　法比歐看傻了眼，菲娜則冷靜指著半透明板說。

　克拉漢稍有鬆懈，轉頭看往查德和卡莉潔。

「嗯，的確怎麼看怎麼是，只是不知道剛才的怪聲到底……　怎麼辦呢隊長？」

　卡莉潔用有些挑釁的口吻問。

「反正也沒別的路了，只能上了。」

　克拉漢聞言點了點頭，右腳踩上了最低的那一階測試，感覺就如踩在用整塊大型岩石所雕出的階梯那般穩固。

　帶頭的大漢踩上了幾階，並在上面跳了跳以示安全後，菲娜、法比歐、卡莉潔依序也都跟上了階梯。

「你在幹麻，怕高喔？」

　查德問了杵在階梯前的海爾。

　海爾回看了他一眼，無言踏上階梯。

　殿後的查德踩上第一階時順便回頭確認了正後方來向的牆面，記起相對方位，並在爬了一圈回到相同方位時再次確認無誤，才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帶頭的克拉漢看見階梯的終點銜接往了舌平臺，因此也坦然地面對起自己心中存有的一絲恐懼，一絲不知階梯何時會消失的恐懼，加速跨步前去。上了岸，立刻見到眼前的通道內的不遠處隱約有從右側透來的光亮，見了光亮心中揣測，為確認正確與否深入了幾步，可因通道寬度與視角的關係還是無法確認光源。

　回頭，見查德已平安上岸，遂與之交換了視線後，這才舉盾慢步往通道深處前去，菲娜和法比歐見狀，亦即時一右一左輕步跟上。

　查德則一時待在了舌平臺上，轉身向下查看，可惜底部因距離一片漆黑，只能與卡莉潔一起對照確認方向。

「我數了階梯，正好繞了八圈。」

「一樣，所以方向是來路的平行延伸。」

　共同確認了方向，兩人轉身正要走入通道時，遠遠見到了通道內透光處之前的轉角上，菲娜正回過頭來皺著張臉，左手食指抵著嘴。

　方才克拉漢舉盾慢行，到了透光處之前的轉角，跨左腳靜靜探身看往右側，透入光源的通道側路整體不長，視線很快出了側路，外面的景色正中所想，是先前在瀑布邊遇到的廣大空間──

　還有一隻蜥蜴。

　有一隻蜥蜴，一隻蜥蜴，白色的蜥蜴。

　這隻白色的蜥蜴和遺跡相同，身上分佈有紺青線條，只是線條配合了身形顯的較細，其兩腳站立時的身高大概就到克拉漢的膝蓋。

　蜥蜴沒有進一步走近舌平臺的崖邊，而是站在側路盡頭的轉角處身體緊貼牆面，雙手──或該說是前肢扶著左側牆面，等同身長的尾巴右彎，尖端抵地平衡，並不斷踮起後腳且反覆伸長了脖子，樣子像以左斜下的角度正往廣大空間挑望觀察。

　眼見克拉漢輕飄飄地縮回牆角後，菲娜好奇地模仿克拉漢的角度探頭側路，一見到了蜥蜴後迅速反應縮回了頭，對左手邊的克拉漢與法比歐點頭示意，並回頭看往走來的海爾、查德和卡莉潔三人，皺臉拿左手食指抵著自己嘴巴。

　接下來菲娜就像影子般，貼順右牆，躡手躡腳走進側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到了蜥蜴背後，猶如植物生長般悄悄伸出雙手，深入牠的腋下，抓住、抬起。

　整個被抬起來的蜥蜴過了將近五秒的時間，才冷不防地渾身大大顫抖了一下，左轉回頭一百八十度，兩顆突出的半球形大眼本來還瞇著的白色眼皮頓時張的開開，眨了眨眼，眼皮底下的紺青眼眸中所映照出的，是見到自己回頭正咧嘴露齒而笑的菲娜。

「嘎──嘎呀、嘎呀──嘎──」

「等一下，你先不要亂動啦！」

　理所當然，蜥蜴胡亂揮動四肢開始掙扎，菲娜則把這樣的牠抓靠自身抱緊，快速離開崖邊衝回路口。

「我抓到了，我抓到了！」

　她抱扣著蜥蜴，欣喜若狂地向一手舉盾一手持鎚的，兩手上下握拳在胸前的，以及準備拔劍的三個大人報告。

「喂！菲娜，會死掉喔。」

　海爾嚴肅地說。

「什麼？誰會死掉啊。」

「他說的大概是……」

　法比歐手指蜥蜴。

　牠的雙手──兩前肢正反抓著菲娜扣住自己脖子的右手臂，全身扭捏蠕動，長尾亦如鐘擺不斷左右甩動。

「啊，抱歉。」

　菲娜鬆開了扣住蜥蜴的右臂，改抱肚子。

　蜥蜴趕緊大口喘氣似地，喘著喘著抬起頭來睜大了圓眼，見眼前三個成年人不苟言笑，豎眼直盯自己。

「嘎呀──嘎──嘎──」

　遂又開始四肢甩動掙扎，這次牠的脖子上還張開了佈滿紺青線條的傘狀薄膜威嚇。

「就說了不要亂動，不會對你怎樣啦。」

　菲娜語畢抱緊，從傘下右臂再往上扣。

　查德和卡莉潔互瞄一眼，收起長劍，放鬆拳頭。

「這樣好嗎？」

　克拉漢瞥見身邊兩人解除了備戰因而詢問，他還舉著盾牌。

「哪有什麼好不好。」

　卡莉潔邊答，揚了下巴繼續說。

「一個小女生都能鎖死。」

　雖然克拉漢的直覺告訴他這隻蜥蜴很危險，但見蜥蜴又開始全身扭捏蠕動，搖擺尾巴，這一事實讓他也跟著放下警戒。

「啊、你不要再亂動就沒事了。」

　菲娜再次鬆開了手，蜥蜴開張的傘膜則像是受熱般下垂軟化，逐漸收起，貼合回身，在她懷中喘氣。

　觀看此景幾秒過後，查德突然想到，喚了法比歐靠近，要他側身並從他的被包裡摸出了一塊約三指幅寬手掌長，草紙包裹的長方體。

「啾啾啾啾，乖乖聽話就給你這個唷。」

　查德舌貼上顎，連續輕啜空氣，發出混合溼潤的啾啾聲，並捏住長方體的一端，蹲在蜥蜴面前搖晃長方體。

　蜥蜴見狀張大了眼，像是人類懷中好奇的嬰孩，伸直了兩手要拿。

「乖乖，等一下喔。」

　查德拆開草紙露出裡頭所包的乾糧，再次移到了蜥蜴面前，可牠的態度一變，兩眼瞇出水平，兩手垂放，明明只是隻蜥蜴，卻不只感覺而是能明顯地看出牠的神情寫著失望。

「欸？不吃嗎？啾啾啾啾。」

　你知道，我知道，蜥蜴看來也知道，這種小麥粉壓製的乾糧，通常只為求在食物取得不易的冒險之中一時果腹，沒什麼味道，就算花了多一倍的價格，買入了商人們標榜以賢者大人所傳授的新型技術精製而成，號稱添加了美味的新商品，也好吃不到哪去。

　見蜥蜴不給面子，查德不悅地門牙咬住下唇，拿乾糧連續碰觸了蜥蜴的嘴邊，模樣令卡莉潔憋笑。

　蜥蜴也因此眼睛瞇的更細，聞了一聞，挑看查德一眼，才意思意思地小咬一口，大嘴張合，咀嚼似的在口中磨起乾糧。

「我要餵！我要餵！給我餵！」

　嘎啊──噁額──

　眼見蜥蜴接受餵食的樣子，讓菲娜吵著也要，身形小跳，此動作下不自覺地興奮抱緊了蜥蜴的肚子，壓的牠吐查德一臉，卡莉潔再也忍不住地噴笑而出。

　乖乖交出乾糧給菲娜，查德退到一旁，清理臉上的嘔吐物。手刀刮下了泥狀嘔吐物，在刮除的過程中查德感覺奇怪，觸捏指尖附近的嘔吐物觀察，再靠近鼻子聞了起來。

「怎麼了？」

　拭去眼角淚水，卡莉潔見狀而問，於是查德拿手上的嘔吐物作勢靠近給她。起先她不太願意，但見查德表情認真地在自己面前秤重似地抬放抬放了四指上所載的嘔吐物後，才撥開髮梢，接近嗅了嗅。

「這……沒有味道。」

　查德點點頭。自己手上的東西與其說是生物的嘔吐物，不如說只是把加了清水的乾糧磨爛而已。

「剛見到的時候我就在想，這真的是生物嗎？畢竟從牠身體的外觀看起來，感覺跟遺跡本身的材質一樣。」

「而且好像還聽的懂人話。」

　克拉漢插了嘴表示。

　另一方面，海爾見到蜥蜴正不斷轉頭閃來閃去，閃開菲娜企圖餵食而嘟到嘴邊的乾糧，忍不住開口建議。

「先放了牠不會喔，這樣抱著牠會怕妳所以不敢吃啦。」

「你很囉唆欸，要是跑掉怎麼辦。」

　聽了對話，蜥蜴百八十度轉回頭，瞇了眼菲娜盼望卻又流露失望的雙眼後似乎放棄了閃躲，卻又有些不甘不願地，自己主動伸出雙手抓住乾糧，咬了比上次更小一口。

「你看牠吃了，牠吃了！」

　蜥蜴沒有像上一次被查德餵食那樣咬了就開始咀嚼，而是含住之後全身立即緊繃，嘴巴緊閉。

「看起來真的聽的懂，不像是圖騰式做出來的傀儡……」

　卡莉潔邊思考邊下了假定的結論。所謂的聽得懂，並非單純接受指令然後執行，而是能夠思考言語的含意，再據理解做出相關反應。

　本來也在菲娜身旁的法比歐其實也很想要餵食，無奈自己實在拉不下臉吵著要，所以他假裝不在意地走近了成年組這邊，抓準了討論的空檔，若有關心地發問。

「要保留下來拿回去研究嗎？」

「嗯，也好。」

　聞問即答，查德亦立刻欲將手中糧泥交給法比歐。

　法比歐也假裝關心的樣子先聞了聞，確定了沒有味道，才動手挖走了一些，同時卡莉潔手入行囊摸索出了個小空罐交給法比歐後，查德便把剩下的糧泥隨手抹在地上。

「什麼吃了，只是做做樣子給妳看啦，誰叫妳一直抓著牠。」

「才不是勒！　吶，對不對，對不對？」

　蜥蜴本來身體僵直不動，目光隨吵嘴聲於兩人之間來回，可是菲娜的臉冷不防地從上方降落靠近於自己的側臉逼問，蜥蜴也因故渾身抖動了一下，接著便宛若心虛地別頭轉看。

「看，我就說吧！妳一直都有這種強迫別人接受的壞習慣。」

「我哪有！你才──」

「好了好了別吵了。」

　在地上把糧泥抹了乾淨並出聲阻止了兩人，菲娜只覺得委屈，海爾則一臉不饒人我沒說錯的樣子。

　查德走近菲娜，抽走了她手裡的乾糧。

「等一下，我還沒餵完欸！」

　不理抗議，查德退了一步踮腳蹲下，將自身的兩前臂置於張開的大腿上，左手拿著乾糧連續輕敲自然垂下的右掌背，與蜥蜴面對面。

「我們在說什麼你都聽的懂，對吧？」

　隨問也拿起乾糧，從蜥蜴咬過的位置嗑了一口咀嚼。

　人蜥互視幾秒，蜥蜴猛烈搖頭。

　吞嚥再問。

「意思是你聽不懂？」

　蜥蜴連續點頭數次之後，呆愣了一下子，嘴巴越張，閉起，趕緊又改回搖頭，這副傻樣，把吵嘴的氣氛都給搖散了。

「這樣啊，那讓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查德抬起右手，持乾糧刻意地敲了敲右掌背兩下，隨即輕輕握拳的拳背面對蜥蜴左右搖擺，突然五指開張，一枚盧冬法金幣同時也在指間翻竄，看得蜥蜴的頭也跟著動來動去。

　最後，查德一甩手橫了四指，金幣在兩顆凸圓大眼的注視下，從小指與無名指之間翻了上來被食指和姆指捏停。

「你白痴喔，牠最好會要。」

　海爾才剛剛說完，蜥蜴就伸直了雙手，兩眼圓潤睜的老大，紺青眼眸裡正正映照了人人愛的金黃。

「嘿，看來牠很想要。」

「呃……」

　抱著蜥蜴的菲娜看見了牠想要金幣的模樣，遂改抱從抓，兩手圈抓住牠的身體，如擺花瓶上桌，將牠放置在身前地上。

「總覺得……　好像突然變得不可愛了。」

「嘎？」

　剛才怎麼掙扎都掙脫不了鎖扣的蜥蜴疑惑，但也只是回頭看了菲娜一眼，便隨步伐交替左搖右晃地前進，出手要拿金幣，可查德一個抽手令牠撲了個空，撲空後，蜥蜴追著自己的視線往抽手之後的下個地方抓去，撲空，下個地方，撲空，下個地方，撲空……

「嘎──嘎、嘎、嘎！」

　張開了脖子上的傘狀薄膜原地小跳，氣憤地叫囂。此時可以清楚地看見，原本蓋在傘下的部份與其他地方不同，是完全的紺青色。

「別急嘛，都還沒說交易的內容不是嗎？」

「嘎。」

　收起了傘，歪了歪頭。

　其他人也都靠了過來圍觀，想要好好地欣賞這齣難能可貴的，人蜥之間的奇妙交易。

「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對這個遺跡很熟，幫我們帶路，之後這枚金幣就歸你。」

　語畢，查德捏緊金幣在蜥蜴面前搖了搖，蜥蜴的視線卻只跟著左右來去兩下就瞇起了大眼，保持位置不動僅右腳退了一步，並與退步側身移頭往後挪，儘管只是隻蜥蜴，神情不可能與人類完全相同，但此時此刻卻得以明顯看出牠正在懷疑查德。

「考慮的如何？」

「嘎。」

　牠的姿勢維持側身，推出了合計八根的手指頭，不過並不是要比劃數量，推出雙手後馬上就翻掌面朝上，像要撈水那樣合併雙掌。

「不行不行，我先付錢的話，你拿了就跑怎麼辦。」

　查德隨話將金幣些微拉開，遠離蜥蜴。

　一旁，克拉漢與卡莉潔看著看著，各自也正、反手遮於嘴前，輕聲細語去問來答。

「欸，他真的懂蜥蜴的意思嗎？」

「看就對了，這種交易景象就算去到夏夏亞也看不到。」

　眼見金幣遠離，蜥蜴的尾巴甩拍地面兩下之後，充當了第三條腿支撐平衡，兩手藉此伸的更直，嘴巴略開頭更右歪，側臉斜看捏住金幣的男人，視線猶如居高位者夾雜了一絲不屑俯視而下那般，即使查德蹲著也都還比牠還高。

　蜥蜴乍看高傲的模樣，令查德的思緒陷入了膠著，或也能說他是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已經不單是種族、習慣還有語言之不同等等而致的障礙，蜥蜴根本從頭至尾都無明言，甭說承諾，就連邏輯組織而成的話語都沒吐出過，也只能依照牠的眼神與動作，以及整體散發出的氣氛和模樣來擅自推測。

　然而，即使牠的表現看起來再有知性，誰能保證這些「看起來」不是自我欺騙？先別說現在身處四周無閒雜人等的遺跡之中，就算正沐浴在市井群眾的圍觀之下，倘若蜥蜴拿了金幣就跑，縱然大喊了強盜小偷也絕對只是遭人一笑置之，不會有人認真看待。

　易言之，查德一時興起，覺得有趣就提出了交易，殊不知事前若仔細想想便可推得這是場必敗的交易，而且還是自己先提出的，要是又自己先否定那真的遜斃了，還是在小孩們的面前，場面會更難看。

「你就給牠嘛！提出交易，不就表示一定程度上打算信任對方嗎？」

　究竟是看出了心思，又或是純粹的挖苦，查德聞話眼神銳利直劃卡莉潔，只見她顏面溫笑如冬陽和煦。

　廢話！錢是我出的妳當然怎樣都好，也只能這樣在內心反駁。

「咳、咳。」

　做作地咳了兩聲，蜥蜴毫無動搖。

「那──既然你這麼誠懇想要成交，我也就不小心眼一直懷疑。」

　雙方眼神互視，指尖捏住的金幣畫出了弧形路徑，在即將落入蜥蜴手中之際，相隔僅僅指寬之前，停了下來。

　同一時間蜥蜴仍幾乎全身不動，只側偏的頭更再右歪了幾度，略開的嘴更再開了幾分。

　兩唇緊閉的不自然笑容像是要隱藏其中咬牙，蜥蜴得到了金幣。

　甫一到手就像照鏡子一般看著幣面，靠近的樣子像是聞了聞，閉起嘴如禽鳥啄食般輕碰幾下，聽音神情轉如皺眉，瞇起眼又再仔細地看了看幣面，接著吃餅似地把硬幣一半放入口中咬下後，吹口琴那樣左右數次橫拉磨刷。

　咔唰、咔唰──

　刷後拉出口中，蜥蜴開口的神情似笑，然後右手拿金幣，左手掀開了自己脖子上的傘膜，把金幣收了進去，此情景震驚了在場的幾乎所有人，查德與法比歐更趴下欲窺，其中一人還出了手想掀開觀看。

「嘎！」

　蜥蜴的左手推開了查德的手，鳴而怒視，趕緊了收金幣好把右手自傘下抽出，抽出之後，兩手肘抬高過手掌，雙掌反抓垂貼身上的傘膜邊緣，整理衣領那樣拉了拉抖了抖，結束動作，開嘴呆望查德。

「嗯……」

　菲娜若有所思，早在剛剛兩人趴下之前就已蹲在蜥蜴身旁，仔細觀看打量著牠的一舉一動，越看臉越接近。

「我知道了，這裡面一定裝了大叔的靈魂！」

　她手指蜥蜴下了觀察後的結論。

　蜥蜴沒有理會結論，依然呆呆看著查德。

「真是，像笨蛋一樣。」

「什麼啊，說誰像笨蛋？」

「又不是說妳。」

　海爾雙手手指相扣，拖住後腦，隨回答撇頭。

「塞入了靈魂的容器嗎……　不錯的想法。」

　卡莉潔稱讚，中斷了可能又吵起來的兩人，接著便自顧自地編織起思緒，現在的菲娜固然不清楚圖騰式的原理，會做出這樣的結論大概是看到蜥蜴表現出愛錢的樣子，不過很可能……意外地命中了什麼也說不定──

　思考時她一直注視眼前的那一對相互注視。

「看三小啊，不是拜託你帶路嗎？你已經收了金幣了喔。」

　查德現正蹲著，兩肘抵於大腿，十指交錯擺在鼻下擋嘴，豎眉故作兇惡，直盯眼前這收了錢卻不辦事的矮子，旁邊的菲娜也像有共同出資般，學起姿勢凶狠怒視。

「嘎？」

　蜥蜴歪頭表示疑問。

「你這傢伙，難道要賴帳嗎？」

　查德刻意壓成低音質問。

　蜥蜴的身上沒有代表生命的符號，所以不太可能是由圖騰式所製造的傀儡──卡莉潔在記憶之中打撈與靈魂相關的魔法。

「你只說要牠帶路，又沒說目的地是哪裡。」

　海爾或有不屑地吐槽。

　把靈魂，裝到容器裡面，裡面，裡面……等一下，如果符號是在看不見的身體內側呢？有沒有可能？不對，之前就做過結論了，牠那充滿自我意志的行動，不像是乖乖聽命的傀儡──

「嘎──啊！」

　鳴叫一聲看向海爾，此時的開嘴令人感覺在笑，又看回了查德。

　那假設命令並非直白簡潔的內容，不是叫牠守護事物，而是包含有諸多含意的概念，如令牠「像生物一樣活著」，這有可能嗎？退一步就算可能，目的會是什麼──

「對喔，抱歉。」

　聽了道歉，蜥蜴意義不明地上半身左右扭動，並同向搖擺尾巴。

　若要往這個方向想，果然還是從靈魂與容器的方向去想比較合乎魔法之理吧，不過這麼一來就屬於死靈秘法的範疇，此範疇的知識甚少流通，自己也只知皮毛──

　不意間，卡莉潔的思考迴路拐了個彎後，出聲搭問一旁的克拉漢。

「你第一次見到牠時的直覺是什麼？」

「你啊，就帶我們到這個遺跡的重要地方，就是看有沒有像是心臟的中樞處或寶物庫，了解嗎？」

　凸出的大眼瞇起，歪起頭像在思考。

「嗯？啊、只是……覺得牠很危險，不過現在看起來不太像。」

　圖騰式，對代表賦予行動以成就象徵，對！象徵，模擬生物、擬似生命──倘若一切可以不僅止於象徵的話呢？讓克拉漢感覺到危險的應該不是蜥蜴本身，更可能是背後造成蜥蜴存在的那個魔法！心中做出如此判斷，卡莉潔突然對遺跡充滿了「興趣」。

　克拉漢則斜眼側窺笑有扭曲的她。

「嘎！」

　思考過後，短叫出聲，神情似心裡有底，小跳兩下轉面去路，身體隨著踏出的步伐交替左傾右斜，搖晃著上半身前進。

「走吧！」

　卡莉潔最先率先一馬當先，踏出腳步跟上。

　從蹲姿站起身來，彎著腰兩手還正扶著膝蓋的查德，不由地看往突然變得如此積極的卡莉潔，眨了眨眼，挺身。

　前方帶有藍色條紋的白色矮子停下腳步，轉頭一百八十度，扭動身軀長尾，見一行人跟上自己後，才又繼續搖擺前進。

　遠離了相遇之地，很快失去了自廣大空間滲入側路的光亮，所在之處的黑暗隨著步伐越多越深，就在即將左轉進下一個路口時，埋伏於遺跡入口兩側的兩頭獵犬也正要消逝，消逝所分享的視野讓菲娜得知遭催眠的衛哨已被發現。左轉後的下一個右拐之前，查德在導遊的同意下點燃，舉起了火炬，與安全燈共同提供了一行人光明，接下來的路途在導遊的帶領之下，即使遇見岔路也能毫不猶豫地順利前行。

　直行的路上，導遊略過了一處垂直左彎，而當該左彎處尚未完全埋沒於身後的黑暗之前，眼前又見到第二條向左的彎路，兩路前後相差不遠，且同與現正行進的直路垂直。

　此時，身在眾人之先的導遊突然停下了腳步，折返並從大夥之間穿走而過，向後走回了第一條左彎的路口，於路口前跳了一跳，面對該路手指路深之處，但沒有進入，也不理會在場的人懵懂相覷，又逕自返回了第二條左彎路口，看了看大家，左轉進入。

　跟著導遊腳步走進第二條左彎路，不遠，即於前方火光照耀的邊疆見到橫向通路，行至路口，導遊又跳了跳兩下，手指橫路左側，原地順時針繞了兩個圈。

「我懂了！是上一條路的右轉吧，所以兩條路其實是一個方環。」

　法比歐最快理解了導遊的意思。

　導遊嘴巴開開似笑，高興地晃走至知音身邊，環抱他的小腿，閉起眼，用頭頂善意似地摩擦了幾下。這有些類似貓狗蹭人的動作，讓法比歐有點開心。

　蹭完，導遊回到前方，舉手指向右路。

「嘎──」

　一聲之後左轉。

「這次又是什麼意思？」

　查德移動火炬照面疑問，法比歐尷尬傻笑搖頭，一行人也只得左轉跟上，到底，右轉切入第一條左彎的中段，再隨導遊朝深處前進。

　行至通道的盡頭前，前方傳來微光，所連接的地方給人的感覺雖略為寬敞，不過一旦起跑就即將碰壁的不大空間。

　一眼望穿，空間中猶如星空，白綠色螢光點滅，四處飄盪。

「哇──這是什麼！」

　菲娜歡欣。

　孩子們想要將點滅螢光掌握入手，遂動身踏入空間內，甫一踏入卻又立刻駐足，環伺地面周圍，正踩入的，是參差膝踝高的草地。這在無論地面、頂面或牆面皆由金屬似的堅硬白質所構成的遺跡裡，如同野外的草地甚為奇異。

　眼前的奇異空間，自來路通道的左側牆面延伸進入之後，四十五度轉走左前，接著是垂直於此左前走向而往右延伸的最長邊，最長邊往右又接了三折連回通道右側牆面，若連同通道的寬幅一併算入，乃一邊長不等的六邊形。

　法比歐蹲下來仔細查看了草根所植之處，發現這裡的地面與空間外的地面截然不同，草根植於紺青之上，而空間裡整片的草地，說明了地面上的白與紺青之比例和常見的比例恰恰相反。不同於紺青作線條走於白質上時那不甚圓滑的彎拐分歧，草底下像是下了牛奶雨打在成面的紺青上，大小不等的白色圓點班班遍遍。

　隨後走入空間的大人們不斷八方張望，不是因為警戒，而是想將這美麗的景色深印心中。

　海爾攤開了右掌，接住如雪飄下的一點螢光，讓它停靠掌上，菲娜也在旁跳著，輕合鼓起的雙掌抓下了要向上浮去的螢光。螢光在兩人的掌上手中，游晃留離，無常轉滅，然後又有螢光從別處那什麼都沒有的空間之中倏然出現。

　蜥蜴的視線以一行六人為點，一點停駐兩秒便跳往另一點，見人類沈醉此景歪頭困惑。不過當中也有脫序的人，並非不知風雅，只是很快平復，心中的自我告誡，在沈浸與否的水平面上載浮載沈──

　切記過度浸入，不然就捨不得離開了。

「這是……精靈嗎？」

「天曉得，感覺不太一樣。」

　查德隨口回答後，往裡面走近最長邊。

　確實和他說的一樣。卡莉潔回想以前曾見過的精靈，比起這種亮白裡染上水藍的青綠螢光還少了一分冷冽，更多了一份溫暖。

　遺跡裡四處可見爬有紺青的白色半球，凸出草叢宛若石塊，查德在最長邊前的一個石塊左側蹲下，一條巴掌長度深，兩掌長度寬的溝渠貼沿最長邊由左至右。水流底下的紺青線條清晰沒有扭曲，他將右掌彎曲沉入了寧靜的流速中撈起些許，拇指沾搓，鼻近嗅聞，舌尖輕點覺得沒有問題便一吸而盡。

　在他吸吞掌中清水，另一手正要拿出腰間水壺時，蜥蜴行經了他的左邊，神情狐疑似地看了他一眼。

　啵啵啵、啵──

　清水流入乾癟的水壺之中。

　卡莉潔眼見蜥蜴走近了查德之後，身形有異，於是接近。

　她的接近，把查德正連接著水壺口的視線勾往了左邊的蜥蜴。

　只見蜥蜴雙眼緊閉，嘴巴微張，全身顫抖。

「喂，你幹什麼？」

　查德出言質問。

　不過蜥蜴沒有回應，只是背對溝渠維持著尾巴高翹，轉眼間，其顫抖倏然而止。

　噗噠──

　一個小指甲一半不到的塊狀物落入水中。

「嘎──啊。」

　隨後，蜥蜴眼神輕鬆地轉過頭來，與皺眉嚴肅的查德對看，一直略開的嘴似笑非笑。

　水壺裡的水滿了。

「好可惜喔，不能帶走。」

　菲娜手中的光點又再次消失。

「所以才要當個冒險者，因為很多景色只能身在現場，無法帶走。」

　克拉漢邊說，指戳浮於半空的螢光，螢光像受到驚嚇般彈離，又慢慢飄回原位。

「你沒看到我在裝水嗎？」

　比起這頭的溫馨和諧，溝渠邊卻一觸即發，查德溼潤的左手抓握裝滿的水壺於人蜥所站的距離之間，臉上的不滿表露無遺，蜥蜴則試圖理解似的些微歪頭持續與之對視。

　打破了僵持的一幕是卡莉潔，她走插人蜥之間的位置，跪地仔細尋找水底的硬塊，找到後馬上捲起袖子，毫不遲疑地把右手插入水中將之摸出。食拇指間的硬塊有點像是玻璃的碎塊，不過通透無暇似乎不因其自身形狀之不規則而影響，能清楚看見硬塊後面的指紋。

　蜥蜴眼見卡莉潔手拿透明硬塊，驚訝地張大了嘴，搖搖晃晃往左退了三、四步，明顯看得出來想要遠離她。

「我果然沒有看錯。」

　卡莉潔把指間的硬塊湊到了查德面前，幾秒過後，令查德不禁瞪大了雙眼，水壺也隨鬆開了手落地。

　溝漏、溝漏──

　水從躺地的水壺之中淌淌而出。

　兩人一起站立起身，一同看向蜥蜴，眼神彷若著魔。

　每踏出靠近的一步，蜥蜴就後退三步，踏出一步，後退三步，一步三步，一步三步，最後終於將牠逼到了牆邊。

「嘎──嘎嘎、嘎嘎！」

　蜥蜴背緊貼牆，脖子前傾開傘威嚇，兩人卻不為所動，在牠面前同步蹲了下來，目露兇光。

「這是你『生產』出來的吧？」

　透明硬塊隨問湊到了面前，蜥蜴緊張地搖頭企圖否認。

「乖乖告訴我們，那條水溝流到哪裡？」

　查德盯著蜥蜴問時握拳的右手彈出拇指指向右邊。

「嘎──」

　牠還是搖頭。

「幹麻欺負牠啦。」

　聽見菲娜的勸阻之聲傳來，卡莉潔和查德對了一個眼神，待查德頷首過後，卡莉潔站起身離開走往另一頭的四人。

「乖乖說出來，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這一頭不善之聲持續逼問蜥蜴，那一頭卡莉潔拿著透明硬塊給四人觀看。

「這是什麼？」

　因應法比歐的問題，指捏透明硬塊的女人邪笑，沒有回答，於是他和菲娜同步轉看著克拉漢，克拉漢也只是聳聳肩表示不清楚。

「我有看到啊，啊不就蜥蜴的大便。」

　海爾不屑地說。

「什麼大便，這是『魔力的結晶』。」

「欸！真的嗎！」

　克拉漢聞言驚訝地，朝卡莉潔兩指間所捏透明硬塊湊近了臉，近到僅指長之隔。

「嗯，我絕不會認錯。」

「魔力結晶是什麼？」

　面對菲娜的疑問，卡莉潔開始解釋。

　顧名思義，魔力結晶就是平常看不見也摸不著，如同空氣幾乎存在於任何地方的魔力所形成的結晶，其最大的功用是在於引導環境中的魔力時可以取代自身的魔力消耗。

　這顆不到小指甲一半大的結晶，據卡莉潔以自己的「一動」推測應可換算成約兩發火球，對經常得處於絕地與險境的冒險者來說，有多少價值可想而知。僅僅多一次的攻擊，僅僅多一次的治療，冒險中這僅僅多一次魔法所能造成的處境變化，關鍵時往往就能撿回僅僅一次的性命，可謂生死之別。

「單就這一小塊，我想就能換到八、九枚金幣。」

　聽見兌價，海爾忍不住開始掐指計算，若沒算錯，這個金額可供自己一日兩餐溫飽超過一年無虞。

　事實上就本質而言，魔力結晶的價值理應遠不僅如此，可惜礙於屬於消耗品，大多數的人們總不自覺地追求永恆，以及諸多人性相關的側由旁因，例如假貨充斥，導致收購者收購時多不願意出大錢，有價難市，當今落得這個價錢。

「真的有魔力在手指表面打轉的感覺。」

　透明硬塊現在正在菲娜指間，說完感想後交給了法比歐。

「嗯──　我覺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海爾看了看輾轉兩人手中的透明硬塊吞了口口水，再看向蜥蜴所在之處，眼見查德手中又拿著三枚金幣像在跟牠交易。等等，這東西是蜥蜴的大便，要是牠每天都大便，只要花一點食物錢養牠，等於每天都可以固定得到八個甚至以上的金幣？從查德和卡莉潔的態度丕變看來這樣想應該不會錯！

「導遊好像想起來了，答應帶我們去囉！」

　查德轉過頭來看向隊員們說，邊說右手拇指也彈高了交易所剩的一枚金幣，即時站立起身，再一把抓住。

　好事不宜遲，查德拾起了躺在草叢裡的水壺，不顧導遊側眼，再次開始裝水，其他人也和他一樣各自裝滿了自身的水壺，又轉了個幾圈將這裡的景色深印腦海後，便要求導遊帶路，跟著離開了此地走回方環處，左轉，筆直往牠先前所指的右路前進。

熟悉地穿梭於上下左右複雜交錯的立體迷宮通道，領眾人走出通道來到一崖邊，前方一片漆黑，火光照不見底，知面臨空間寬闊。

　導遊手指了指黑暗之中的右上方高處，轉頭過來，神情裡似乎含有期待。豈料查德與卡莉潔立刻一左一右上前包夾牠，兩人彎腰蹲低一面搓著雙手，一面關心前往目的地的行進狀況，並拿出「大便」在導遊的眼前再三確認。

　導遊大大張嘴嘆了口氣，瞇起眼彷彿失望地走向舌平臺上，跳踩地面紺青三角。

　嗯喔咿啞嗚──

「嘎啊──嘎──嘎啊──嘎、嘎、嘎──嘎──」

　喵咿──

　就像能與奇異的聲音對話一般，出現了半透明的平面如橋，朝眼前無盡的黑暗延伸前去。

　跟著導遊渡橋，途中橋面岔出了前往左下去的階梯，階和階的間距只有之前螺旋階梯的一半，是腿短的蜥蜴也能輕鬆行走的距離。

　忽略了階梯直行，一行人跟到橋的盡頭，盡頭連接於一片寬大的牆面上，在火炬光影照耀下，依稀可見牆面朝左右延伸而去的寬幅實為弧面，而牆面上遠頭高不遠處，有一個紺青線條圈起的圓形。

「嘎啊──嘎、嘎──」

　一段短節奏的鳴叫聲後，紺青圓形散發白光，立體化成光球，接著眼前白壁閃爍，消失，開出如門的入口，消失的白質範圍裡所遺留的發光線條隨後盡數收縮入光球內，光球也黯淡失光，變成了紺青的球體浮於空中。

　初見驚嘆之餘，導遊氣定神閒的進入，大夥也就跟著進入。裡頭的地形和之前有衛兵駐守的圓環空間相仿，環中心為圓柱，不同的是有眾多之前於草地空間也曾見過的螢光隨處飄盪。

　螢光點點的環狀空間裡，順時針左去，左側那比肩膀略寬的水道沿圓環周壁一同隨行。抬頭仰望的頂面並非平整，而是有方方角角大大小小的方柱體向下突出，類似於垂下的鐘乳石，但方柱體與方柱體之間並無間隔，而是全數連成一體，或者可說是將平整的頂面刻意雕刻成凹凸高低不等的模樣，形似山丘上俯瞰的城市屋房高高低低，只是上下顛倒，顛倒又無街道的屋房側面時有窗門開口，指粗、掌寬、頭大、肩幅不等的小型瀑布作為水源不斷。

　走至與入口約呈九十度的地點，右手邊的中央圓柱與左手邊的環周壁上各有一個如同剛才門上的同心圓，而環周水道也在同心圓的下方中斷了開門寬幅的距離。

「嘎啊──嘎、嘎──」

　環周壁上的門開啟，可見門緣兩側的水道於門外的白質橋樑之上夾道前去，走上橋梁後沒有幾步，導遊便忽然加速遠離，像要甩開眾人似地快速跑去，跳踩橋面上的紺青三角並與奇聲溝通，遂有半透明橋向前延伸而去。

　高舉火炬，大夥追上並停在了半透明橋前。

　橋下乃一圓形槽池，池中有島，島上立有一根下粗上細的圓柱高至胸口。

　火光邊際，眼見蜥蜴早已抱著圓柱爬高，眼瞇嘴開回望的表情猶如壞笑，雙掌便往柱頂一拍──

　喔咿咪吽──喵咿──

　或許遭到背叛，克拉漢即刻舉盾，面對圓柱站在隊伍最前，一夥人屏氣臨戰，眼見光球爆散。

　下一秒，現在，頂遙縱深的空間之中充滿了光明。

「嘎、嘎、嘎、嘎……」

　蜥蜴以人類美感所不解的樣貌手舞足蹈，邊跳邊渡過半透明橋回到眾人面前停下，再從頭至尾全身前後如波動蠕動，聲似嘲笑。

「原來如此……那個矛盾的光源就是從這個東西散發的嗎？」

　大夥隨卡莉潔的自問鬆懈下來。

　法比歐蹲跪，調整離地手掌的高低，蜥蜴見狀，無視了一旁舉著盾還留有些微警戒的克拉漢，走近法比歐身邊。

「真的，跟之前一樣沒有影子。」

　停下手來，抬起視線，上一秒還隨法比歐手掌高低而起伏點頭的蜥蜴正和他眼對著眼。

「你知道為什麼沒有影子嗎？」

「嘎。」

　應聲之後，再次走回去抱爬圓柱，觸摸亮著白光的柱頂圓面。

　喔咿咪吽──喵咿──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喵咿──

　奇異聲音結束的瞬間，空間整體迅速昏黑灰暗，不到完全漆黑，就又緩慢地恢復了差不多的亮度。

「啊！有影子了……」

　法比歐一說完，其他人也跟著看往腳邊確認。

「唉──真是，光球爆開的時候還以為要被魔法攻擊了。」

　查德左手插腰，隨話右手輕拍著後腦杓。

「不過這樣一來，也清楚知道軍方不惜大規模封鎖的理由了。」

　卡莉潔走近與查德說。

　調整好照明，令其能夠正確地顯示陰影，導遊迎面走來，一臉寫著「我很棒吧」想要邀功的樣子，可惜尚未獲得誇獎，先見到卻是一男一女搓著雙手靠上來阿諛奉承又問東問西，導遊的神情隨即可見失望地慢慢向圓環走了回去。

　其他人一一跟上。

「牠怎麼表情變那麼快？」

　逢迎關照的兩人走在最後，反手遮嘴交頭接耳。

「廢話，你去路上隨機找人，給他錢叫他帶你去看他的大便，也只會有那種表情吧。」

　啪啪啪啪──

「妳這譬喻真好懂。」

「這不是譬喻。」

　對於查德表情認真輕輕拍手，卡莉潔只冷冷地回。

　拉長的隊伍陸續走回了圓環裡，因為有了照明所以弄熄了火炬與安全燈，動作之中見導遊呆呆地望著圓環中柱柱面上的紺青圓形，查德好奇地靠近發問。

「這應該也是門吧，怎麼了？」

「嘎。」

　動也沒動地回答，牠走回往進到圓環之前的半透明橋上。

　眾人跟導遊走下先前所忽略的階梯，一路並非筆直，途中時會遭遇面積較大的半透明版作為階梯轉向的中繼點。

　踩在了無端飄浮於峽谷般的開闊空間中的階梯上，心裡總有那麼一點不踏實，一行人邊注意平衡不要跌落，邊向下觀望遠景，走有紺青線條的白色高柱於下方林立，有粗有細，有的柱圓，有的柱方，有的孤獨，有的團結，有的高到一半竟垂直彎拐，連接上頂遙縱深的開闊空間四周最盡頭的牆壁。

　林立之間更可見細小水道交錯，一言以蔽之，水道交錯成網，網眼為地，各地大小不等形狀有別，其上皆有白柱林立。

　隨走下階梯高度下降，好像自雲端走下似地，一行人開始穿梭於白柱林間，花費好一段時間才終於抵達了最底邊。離開了最後一階，踩上了白質構成的地面，緊鄰於一行人左側的方柱高聳而上，另外前後與右的三邊環水，方才所見的細小水道近看如河，河道水深未知但目測不淺，寬幅約莫十幾二十來步。

「總感覺……　這裡像個城市一樣。」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與克拉漢有相似的感覺，但不同於過往經驗的是即便最低的柱高也有普通兩、三樓民宅的三、四倍高，最高的就屬枝葉般側面延伸出照明裝置所在地的粗大圓柱，而且無論柱子高矮粗細都幾乎都看不見出入口，僅些許地方在不同的高度上有應該是門的紺青圓形。

　導遊停下腳步回頭，連續小跳著要遊客們跟上，繼續跟牠直走至面臨河道，左轉，再沒多遠的左手邊能見一通道可以進入柱中。

「嘎──」

　導遊停在了通道口，回頭面向一行人，右手指通道內。

「就是這裡嗎！」「就是這裡嗎！」

　兩人異口同聲夾著導遊問，但見牠嘴巴微開瞇著眼點頭，相視一眼便並排直衝入內。

　碰──

　然後就這樣迎頭撞上本來無一物，突兀出現的半透明板。

　一人摀著鼻子，另一人手蓋額頭，忍痛蹲身時不忘伸手確認，一觸碰到眼前空無一物的空間，以觸碰點為中心，紋樣似水波擴散開來並閃爍，隨指尖離開就消失，看起來與階梯是相似的東西。

　嘰喵哩嗚──

　怪聲響起，通道左右的牆面開始波動並如漩渦般旋轉。

　僅僅就一剎那，不知兩人是機警判斷情況不對，又或是急於找導遊抱怨，飛也似地健步離開，跑出了通道，回到導遊面前，導遊的表情從眼見兩人進去之前就一直沒變，但嘴巴看來似乎又更開了些，加上一直瞇著的眼，剛才沒覺得什麼，現在看起來好似奸笑。

「你耍偶們？宮本泣不去！」

「那個聲音還有牆壁是怎樣？陷阱嗎？」

　質問時卡莉潔邊揉著鼻子，口齒不清。

　導遊不急不徐地穿過兩人，走入通道，抬高屁股提高了尾巴，尾尖連續碰觸兩人撞牆之處令看似無物的空間產生障壁波紋。

　嘰喵哩嗚──

　然後像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一樣，迅速助跑了一小段路最後跳出通道，跳出之際，兩側漩渦之壁亦沖湧而出，撞擊壓擠。

　見到此景，兩人呆了半晌，查德更吸了吸擅自流出的鼻涕，要是一直待在裡頭現在應該已經變成肉餅了，不過有陷阱，也就代表深處必有所藏，遂也藉機告知克拉漢跟小鬼們在外面待機，用詞強調遺蹟非常危險，得慎防全員一同捲入意外。

「這樣說太狡猾了，我才不要。」

「就是說啊，我也要進去，不然你會獨占！」

　菲娜附和著海爾。

　他們會這樣抗議也不是無理取鬧，畢竟有熟悉環境的導遊在，小鬼們相信牠會有安全的出入方法。

「欸，妳去問牠啦。」

「你幹麻不自己去問，出一張嘴。」

「囉、囉唆，反正我其實無所謂。」

　海爾偏過頭去，嘟嘴吹哨，竟佯裝起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畢竟之前才批評過和蜥蜴交易的查德像個笨蛋，拉不下臉，不過現場似乎也沒人很在意這點就是了。

　待通道內兩側的牆壁恢復原狀，導遊逕自入內。

　查德見導遊有所行動，對吵嘴的小鬼們敷衍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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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你們三個猜拳派一個代表。」

　嘰喵哩嗚──

「嘎、嘎、嘎、嘎──嘎──嘎、嘎。」

　喵咿──

　與奇聲會話過後，兩側牆面平整如牆，沒了波動，導遊便轉身面向通道外的大夥，身體左右搖晃並且手舞足蹈，令人分不出那究竟是必要的儀式，還是在要功，抑或在嘲諷。總之，當查德與卡莉潔偷兒般踮起腳尖，小心地再次進入通道接近了導遊的身邊時，導遊停下了動作，手指深處。

「你不一起進去嗎？」

「嘎。」

　樣子正打算走出通道的導遊回頭看了查德一眼，應答的表情看來一臉厭惡，獨自出走。

　走出時，三個小鬼正在外面猜拳，出拳時還多了一隻大人的手。

「嘿嘿。」

　克拉漢乾笑了兩聲下。

　結果由法比歐單獨勝出，跟查德和卡莉潔進了通道。

　原先途中有障壁遮擋的這條通道其實不長，從入口外就能見到盡頭所連通的空間，一踏入空間內，空間右側的牆面自通道一直線往前方延伸，左側牆面則向更左方遠去以形成寬過通道的現在空間。若拋出視線撞擊空間左底的牆面，其反彈回牆面之前約三步的距離，是為一淺水槽池之寬幅，此前後狹長的空間整體可說是通道本身朝左拓寬之後再附加了槽池與水道的繼續延伸。

　水道由左側的槽池流出，貼左牆溝流向前，三人順水道的流向直走到底，水道又匯入了前方較寬的淺水槽池中，右轉，遂見左手邊的槽池宛若淺川，與眼下去路的寬幅相當，一左一右直至盡頭。

　盡頭處，一男一女早已拔腿抵達，正蹲跪在大片淺水的槽池邊。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猜拳輸了守在外頭的三人沒事正在吃喝，耳聞通道的深處傳出了歡欣至誠又染有邪惡的大笑聲。

　菲娜把手中的乾糧折了一半，要分給聽見笑聲而呆滯的導遊。

　導遊於是神色稍緩，左搖右晃走來，兩手接過，沒有猶豫咬下。

　見其咬下，菲娜微笑，但蜥蜴的表情卻又沈了下來，大概是因為不好吃吧，草草咀嚼吞下之後，牠張大了比人類拳頭還大的嘴，把剩下的全部一口吞下。

　通道的盡頭，法比歐追上兩人，卡莉潔正一一細數觀察著左手上的結晶，她右手邊的查德則拉高了袖子，手掌鏟起小堆的結晶，秤了秤手並回頭要法比歐快看。

　路到了尾末，前方已無立地，為大片淺水槽池，前方盡頭的牆面上開有一個方形的出水口，正淌淌出水，落入眼前淺池之中，水深只比腳踝稍高的池底鋪滿了一整層的結晶。結晶最大不過卡莉潔所撿起的現場拉出那顆，最小則如沙粒，先不說太小的，光以現拉的那顆為衡量單位目測池中差不多大小的結晶數量所能兌換的金幣量，甭算即知足夠六個人平分後一輩子揮霍不愁吃喝。

　查德出聲叫醒傻傻杵在原地的法比歐，多成這樣比起分配，更應該擔心怎麼盡量帶走，故要他出去找另外三個人，布袋盒子內褲絲襪拿所有能裝結晶的容器進來，哪怕裡面原先裝有其他東西，皆由卡莉潔篩選可以捨棄者，兩大三小合力，將所有能裝的容器都給用上。

　至於克拉漢雖然也很想跟進去瞧瞧，但畢竟他是個成年人，各種考量之下「不放心」放抗拒一同入內的導遊孤身在外，所以獨自留在了外頭陪牠。

　喀唦喀唦──

　銀幣、銅幣遭捨棄灑入池中，取走了多數較為大塊的結晶後，卡莉潔搖了搖手中裝了九分滿的筒狀小木罐發出聲響，吸引查德的注意力看了過來，便神情邪笑將木罐交給了他。

　喀唦喀唦──

　沒有話語，查德接下木罐同樣搖一搖發出聲響，回了個壞笑，就把木罐插到方便拿取的腰帶上。

　五人滿載而歸，查德笑的開懷拎了一小袋先交給克拉漢，袋子落到手上的感覺像裡頭裝滿了麥粒，他拉開一看。

「哦──！　這麼多全都是！」

　查德吐舌單閉右眼，豎起了右手大拇指回應。

　本來站在克拉漢腳邊的導遊則迅速遠離了他。

　克拉漢看見了導遊的反應，遂拉緊袋口，樣子打算先寄放到法比歐的背包裡。

「放海爾那裡吧，吃的大多都在我這了。」

　裝有結晶的袋子一離手，蜥蜴的眼光溼潤像是感動，跑來抱住克拉漢的小腿，頭頂磨蹭磨蹭。

　其後，一行人跟導遊登高，返回了圓環，圓環裡導遊的比手畫腳經查德不負責任的翻譯，表示牠要大家原地稍等，翻譯後導遊便自個兒跑到照明系統邊過了一下子才又回來，回來後即領眾人繞圓環半圈至間隔中柱的對側，開了對側的門，半透明階梯浮現，循階而上，直到最後一人抽腳離開了階梯站上了通道前的舌平臺時，如同遺跡本身能夠辨別認知般，背後縱深的空間自動熄燈，恢復一片黑暗。

　繼續跟隨導遊閃躲陷阱穿梭複雜迷路，時間流逝，一個拐彎，通道前方由右方側路傳來了明亮。

　走至側路的盡頭，向外一看似乎位在高處，查德在崖邊到處看了幾眼後，便立刻趴下扭身爬行到舌平臺的邊緣，朝下觀察，正前方的底下可見卡柏拉爾軍的大量士兵，正架起層層拒馬面向著左側，看起來是警戒著眼前通道。

　就在斥侯查德告知了隊友情形，並獨自趴在崖邊持續觀察時，導遊搖晃走近了他身邊，抬高腿就要踩往他右手邊地面上的紺青三角。

　見狀，克拉漢急忙後拋行囊，前跳臥倒至舌平臺上，兩手伸得老直抓住導遊的身軀，其他人也連忙食指抵在嘴上對導遊示意，卻只換得牠回頭一眼，腳掌還是落下。

　嗯喔咿啞嗚──

　奇異聲響，克拉漢放手並如熱鍋上的蝦子彈起，大夥迅敏縮回了通道內，查德則像隻全身伏地的青蛙，緩慢地匍匐後退。

　通道內，卡莉潔見舌平臺邊的蜥蜴疑惑地看著人類，又向下看了看卡柏拉爾軍之後，神情似笑非笑，便細聲指示了舌平臺上蠕動後退的青蛙，要青蛙轉退為進再次前去邊緣探頭，青蛙探頭果不其然，剛才空間裡如此大聲異響，下面的軍人都像沒聽見似的。

　導遊跟著查德探頭查看下方，馬上明顯地開嘴如笑，像是了解了人類為什麼緊張，沒有企圖解釋，只右手指已朝向對面悄悄搭起的半透明橋，自己率先踩上橋頭的六階階梯，渡橋而過。

　前線基地的所在空間之頂面，並不如地面一片平坦，與先前的圓環之內相似，半透明橋所在的位置正好穿過了顛倒的屋房之間。

　起先，在舌平臺與六階階梯的橋樑起點，因為視線可以直接見到右側遠方的瀑布，一行人迅捷踏步閃躲上了橋面，上了橋後，右手邊立即可以搆到右方向下垂伸的牆面。

　隨後，步伐輕盈悄悄，行經時一面觀察正下方，清楚地見到卡柏拉爾軍劍拔弩張，猶如守城般在防備著什麼。

　過橋之後再問導遊看看吧！查德心想。

　橋下，中央通道前，除了偶有士兵的小聲對話外近乎鴉雀無聲。

　距藍姆偕同格林道爾等人返回前線基地，已經過數小時，一直戒備的對象卻遲遲沒有出現。是不是不會來了？這樣的想法讓藍姆心中鬆了口氣，卻又一邊擔心起它的去向，這麼大的遺跡就算有其他的出入口也不意外，沒有才更奇怪。

「指揮官，是不是派人前去偵查比較好呢？」

「啊、嗯，您說的是。」

　繼續維持如此極限、高強度的防備也不是辦法，況且若是最終沒有發生衝突，軍隊的精神從極度緊繃一口氣放下心來反而危險，何況還得騰出人力設法去抓偷跑進來的老鼠，先調撤三分之一回到基地的營運，再慢慢放寬這次的戒備方為上策，藍姆思慮。

「這樣我有個建議，不如就把我們編入隊伍，一同前去吧！」

「欸！格林道爾先生，您要親自前往嗎？」

「是啊，難得都做好戰鬥準備了，什麼也沒幹的話未免太掃興。」

　藍姆聽了，眼神飄到老人身邊的弟子們身上，他們只聳聳肩，卻清楚地表示了我們也沒辦法阻止。

「既然這是您的意向，我也不再多過言說，不過，現在情況畢竟尚未明朗──」

　隨話，藍姆看往中央通道前的層層拒馬與士兵。

「我認為要出發還是得準備周到，請給我一些時間。」

「當然，我也不是急著要去送死，呵哈哈哈哈哈。」

　格林道爾開懷大笑。

　過了一些時間，藍姆令原第四攻略隊的情報班班長為首，協同帶領格林道爾與其四名弟子，再額外補足人數至五班，共三十人為第五搜查隊，深入遺跡前去探明現況，並派傳令快馬通知繆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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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二章 啟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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