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REVEAL - METAREVEAL　第二章　啟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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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險者們在北卡羅茲山脈之中前進。

　五人身上的裝備品質參差不齊，卻能看出平常保養之用心，即便是規格化量產的便宜貨那也是僅有唯一的裝備，是生死與共的夥伴。

　最近，他們主要的工作──剿滅哥布林進行的並不順利，這不是因為冒險者們或裝備出了問題，而是有外在原因。

　也不清楚詳細情形，只知道最近堤塔村附近的哥布林銳減，找到入夜也難見一隻，大大影響了收入。雖不致餐餐不繼，但也無法進一步存錢，不能穩定增加儲蓄意味無法換上更好的裝備，無法換上更好的裝備代表難以離開吉魯德隆，這個新手冒險者的發祥地。

　幾經研議，他們決議上山狩獵老手們都倍感棘手的巴西利斯克。

　此決議絕非魯莽，亦不是狗急跳牆。根據他們在冒險者公會的多方打聽及交易得來的可靠地形情報，預設假想數種遭遇情況，擬定了對應的詳細攻略計畫，也考量到不利時的敗逃，甚至各自取出部份的儲蓄，對比平時加量地添購了藥水、施法材料等消耗品。

　為了獲取更好的裝備固然得儲蓄，可若因吝嗇而暴屍荒野，那存款再多也沒屁用。況且他們的小隊得天獨厚，自成立不久便迎來了熟練的魔導士，在那之後更加入了足以讓其他新手小隊欣羨，能夠施展治療術的可愛女隊友。

　既然身為一名冒險者，不去未經之處，不冒可犯之險，不賺可得之財，那豈不白白浪費了我們志同道合的美好邂逅？總是懷有男兒熱血的隊長，於當初尚處研議之時如此對隊友們說道。

「我同意。或許哥布林會減少，正是神早已事先安排好，來提醒我們該轉換跑道的時機。」

　會治療術的女支援手語帶肯定地附和。

「我、我！我想要離開帝國，出海到東方大陸，去看看〈世界探索札記〉裡的大噴泉！啊，不過要去東方大陸得先到北方大陸喔？」

　活潑多話的女劍士舉手發言。

「要是真能換上好一點的裝備又能能湊足旅費，那就太好了。」

「對啊！」

　性格有些內向的男弓箭手也對此抱有期待。

「唉，我說你們啊，是不是太過熱血了一點，年輕人老是這樣，真拿你們沒辦法。」

　年紀比其他成員都要大的中年男魔導士手肘抵桌，彎掌撐頭，嘴上話不饒人，嘴角卻老實地勾起。

　爪牙、硬皮、眼球、血液、最好的話能取得正打算飽餐一頓時的唾液，巴西利斯克將為這個累積了足夠經驗的新人小隊帶來單純對付哥布林所難得的龐大利益，以及脫離了雛鳥的手腕證明。

「哥布林也好，怎麼連蜥蜴都遇不到。」

　女劍士抱怨嘟嘴。

「確實很奇怪，照理說都這麼深入了，卻連條尾巴都沒見到……」

「隊長，前面有人。」

　男弓箭手小聲提醒了正摸著下巴，準備落入思考的隊長。

　深山野領之中獨自一人，眾人不敢怠慢，緩緩靠近。

　沿山路去，前方不遠的左側看起來像是有一片空地，而在左面的山壁彎入空地的轉角前，半嵌入地膝高的石塊上，坐有一個彎腰低頭的男人，男人身著軍服，手握乍看形似長形石頭的白色東西。

　軍人？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隊長雖感疑惑，但無論自坊間流說的冒險譚，抑或吟遊詩人口中的英雄故事，乃至純粹客觀地推斷，見到此類幻覺或陷阱時，多半呈現女性或孩童之姿居多。再說軍方也正在堤塔村的附近活動，想想附近山裡有個軍人也不是非常奇怪。

　沒有讓會治療術的女支援手貿然靠近，隊長一個動頭暗示，由女劍士帶領博學的男魔導士前去關心。

「你沒事吧？」

　女劍士劍拔盾舉，可是詢問之聲不帶敵意，只藉此讓身後的男魔導士能放心仔細觀察軍人的反應。

　聲後，見軍人緩緩抬頭，眼睛微張。

「冒險者……」

「為什麼一個人？你有受傷嗎？」

　聽了女劍士的話，軍人忽然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求妳……求求妳們……快、快點逃──」

　嗚啊──

　相信自己的夥伴放心交與背後，隊長與男弓箭手在兩人前去問話時毫無怠慢地警戒周遭，共同守著小隊命脈的女支援手。

　但攻擊卻由從沒料想到的地方襲來。

　隊長怎知身後自己的陰影無端漸深，離地撕起了上半身，將同為黑影的手中長劍攔隊長的右腰插入，貫出左側。

　女劍士和男魔導士聞傷叫回頭。

「怎麼了？那是什麼！」

「召喚……？不、不太對。」

　眼見女支援手趕忙想施展治療術，男魔導士更急著大聲制止。

「危險！離他遠一點！」

　附近的男弓箭手默默無聲，迅速反應勾住女支援手的手臂，將她拉離隊長，驚險閃過了隊長影子如鞭斬來的左手。

　鏘──

　手中的矩盾下緣落地，隊長痛苦的以其支撐勉強站立，鮮血幾近要染滿褲子。

　呵呵呵呵呵──

　就在此時，一個低沉冷峻的笑聲響起。

　女劍士聽聞，立即用力推身前男魔導士的背一把，令男魔導士急忙間走跨了數步才穩住平衡，然後女劍士自己立刻轉身回頭，敵意滿滿地舉起手上圓盾，握劍像是下一秒就能砍去。

「果然是你害──」

　那瞬間，她發現了自己正怒吼的軍人只是低著頭顫抖，而不知從何開始，或許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隊長身上時，軍人身後已然站有一人。不！那不會是人！女劍士僅只眨眼瞬間便即明白，只因其兩眼深陷無珠，無鼻而有孔，嘴巴乾癟內凹，體形細瘦如柴，全身似脫水皺裂，膚色若歷煉焦黑。

　於是出口的話還沒說完女劍士即敏捷後跳與之取距。

　呵呵喝哈哈哈、哈、哈──

　怪物張口當下，身形一瞬蕩漾模糊，緊接而來便是震耳欲聾的猖狂大笑，令冒險者們顫慄，耳鳴聲尖響不止。

　女劍士與男魔導士很想快點退回隊長身邊，但眼見焦黑人形須臾繞過坐石軍人步步逼近，未曾感受過的沈重精神壓迫，逼的兩人只得目不轉睛地面對眼前並慢慢後退，深怕一個不留神就沒了小命。

「為什麼要阻止我，隊長他必須趕快治療！」

「我知道，可是──」

「不要……管我，噁……喝哈……我來……拖住他，你們快走！」

　句末隊長嘶吼咬牙，忍痛舉起矩盾衝向焦黑人形。

　男弓箭手把握僅只片刻之機，不顧意願強拉女支援手離場，男魔導士立刻追上幫手。女劍士轉身後，心中也不斷告誡自己別再回頭。

　喝啊啊啊啊啊──

　隊長毫無保留用盡所有力氣，就在他即將衝撞焦黑人形之時。

　唰──　噗滋──

　血濺之聲比逃離的腳步更快，傳入了女劍士的耳中。

　鏘、砰──哐哐哐哐──　啪搭──

　矩盾的下半分離碰地傾倒，隊長的下半倒地砸出鮮血黏濘一地。

　此時現在，刺痛般刻映於女劍士眼中的，是那遭焦黑細肢掌掌握頭顱並高高吊舉的隊長上半身，臨終一刻欲往隊員們的方向伸手，卻高不到位地無力擺落。

　噠、噠、噠、噠──

　聽見朝自己來的腳步聲，坐石彎腰抱頭的軍人抬起頭，眼前的腹部表面焦黑裂碎，一塊塊像是地圖上的群島那樣沾粘於血肉之上。

　鼓起勇氣再往上看，尚無表皮的臉上雙凹中有了眼珠，下方也隆起了鼻子的形狀，依稀可見嘴唇的輪廓。視線左下，被拖行而來的女支援者，因其頭顱遭握之角度，可見拇指邊她的兩唇正輕輕開合。

「……。」

　掌握頭顱的手掌紅光驟亮，女支援者甚至沒有慘叫，只細細嗚咽便隨紅光而皮肉逐漸乾癟發皺，再次眨眼即又快速收縮，直到剩下一層表皮緊貼骨頭，才因放手頭顱擊地。

「無須害怕，因為是你救了我。」

　隨低沉的道謝聲迴響，彎下腰的兩手輕柔地捧起軍人的兩頰。

「你，是我的恩人，馬略斯。」

　恩人，對！我是恩人，呵呵、呵呵……

「接下來會有一段長路要走，不過旅途上有兩個人，彼此就不會寂寞了，呵呵呵呵……」

　撿取了冒險者們遺留的物資。

　旅伴用衣物、斗篷掩蓋自己異於常人的外表。

　馬略斯拿來行囊裝入三個白石之後，一同踏上了旅途。

　臨行前，馬略斯待旅伴先行走遠，挪動了女支援者的乾屍，讓她的右手蓋在了另一具只有上半身的乾屍的左手上。

　幫完唯一能夠幫上的忙，他跨出步伐追上。

　往西。

　轟隆轟隆──

　持續的地震中，冒險者們一出隧道，所面對的是一小塊空地。

「真好運，竟然還直接連到山路！」

　查德爽朗地說。

　語畢，克拉漢的視線也剛好循右側山壁往前，注意到了山路的轉角處有一塊半嵌入地的膝高石塊，石塊前的地面似乎有東西散落。

　接近一看，乃散落的行李裝備與數具乾屍。

　眾人小心走近後，卡莉潔蹲在了乍見只有下半身的乾屍旁，用指尖摩了摩地上那應是攔腰而斷所噴濺一地的血液。

「看起來死沒多久，大概這一兩天。」

「只有一兩天的話不會變成這樣吧？」

　摀著嘴的菲娜問到了重點，法比歐也拉高衣領遮擋口鼻。眼前景象對見過了遺跡裡遍地屍塊的他們來說不算什麼，既沒有血肉糢糊也沒有濃烈的屍臭，雖然蚊蟲較多，但相對而言死的算乾淨──不如說太乾淨了，感覺到的惡意更勝嗅覺上的惡臭。

「明顯是被殺的吧，用死靈秘法之類的。」

　查德站在兩手交疊，樣似牽手的一具半乾屍旁邊，觀察並作出結論後閉眼合掌。有些乾屍身上沒有衣物，行李也有被翻過的樣子，裝備武具四散打鬥痕跡卻不顯著，眾人心裡有數。

　微震持續不斷，冒險者們自顧不暇，只能抱有同情做做祈禱模樣便快步離開。花了蠻長的時間野領山中一路摸索向下，原本持續不停的震動也在一個時間點過後倏然靜止。

「哦？終於結束了欸。」

「不、不對，我有一種有什麼才剛要開始的預感。」

　比起查德，大夥更信克拉漢的直覺而加快腳步，不料移動僅三四十來步的距離，再次傳來的震動為之前所不可比擬，搖晃的劇烈上下震盪讓人難於站立得蹲低伏地。

　砰磅────

　在這個誰也東倒西歪的時候，一道類似爆炸的極大聲響忽從冒險者們的右後方急遽傳來。

　砰磅、砰磅────

　幾道聲響或大或小接連而來，地震也忽大忽小，冒險者們趁小之際穩身回頭探看，只見低谷對面的山腰上土煙瀰漫，煙塵衝揚更是高高湮沒山頭。塵土之中，透露出一個輪廓非常眼熟的巨大身影，令克拉漢不禁側首與正處自己肩上的蜥蜴四眼相看。

「嘎。」

──歐普大森林──

　外營地馳來的增援以十六號坑道口為中心，大肆搜捕蜥蜴。

　森林中時不時響起光束飛射的聲音，交戰時，卡柏拉爾軍一面閃躲還得注意閃開後的光束是否引燃森林，並於這樣的狀態下想辦法抓住一隻隻的蜥蜴然後綁起來，繩子不夠就撕上衣打結相連，再者脫長褲絲襪套綁。

　繆列邊指揮軍隊捕蜥，一面也煩惱著，思考漏網之蜥要被人發現該如何藉口時，讓人難以保持平衡的強震突如襲來，令軍方與蜥蜴群的所有動作被迫暫停，其後數道炸聲飛來。

　砰磅、砰磅────

　好不容易才從餘震中穩住了平衡。

「那、那是什麼？」

「看那影子，不就是蜥蜴嗎。」

　格林道爾打趣地回答繆列。

「蜥蜴？說的簡單，不一樣吧那個大小！」

　此時一名全身用於束縛蜥蜴，除了內褲一條已無布料，身上還有不少小傷的下官急急忙忙地跑來。

「報、報告！」

「有什麼事之後在說。」

　繆列有些失去形象地大吼。

「別激動，子爵。先聽聽他要講什麼。」

　這名下官，正是追捕查德一夥追到與巨大眼球互相凝視的班長。

　他簡明扼要地報告追捕的情況，自己與領下士兵們逃離巨大眼球時有人瞥見了冒險者們跑入怪異的的破口，可能已離開遺跡，之後逃回了前線基地才恰巧趕上正要退出遺跡的殿後集團。而在殿後集團中也屬於車尾的他們，最終所看見的景象，是遺跡的地面、牆面、頂面所有原來是固體的地方全都化作液體般波動淹流的樣子。

　他的形容讓格林道爾想起了兩件事。攻略傀儡的報告，內容描述了傀儡自牆中成形而出的樣子，以及弟子曾經說過「遺跡本身可能就是活物」的假設。整個遺跡都變成了那個大東西的血肉嗎……不！格林道爾隨心裡的否定看往附近一隻連嘴都被綁住，只能趴在地上不停蠕動的蜥蜴。

　那更勝金屬堅硬的外殼絕非血肉之軀，不如說是──

「兵器，遠古的活動兵器。」

　映現飛揚塵土中的巨大黑影完全站起，便佇立不再動作，地震及炸聲隨之而息，繆列沒有漏拾格林道爾思慮下不意而吐的結論。

　需時，待煙塵散去，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見，巨大身影與眼下自軍正大動作圍捕的蜥蜴長的一模一樣，除了尺寸。

　嘎嗚────

　巨大蜥蜴些微開嘴，小聲長鳴，不過「些微」及「小聲」是相對巨蜥自身而言，就人類的角度，見聞森林和大氣皆為之震盪後，蜥蜴的巨大雙眼滑溜轉動像在搜尋，接下來便張開傘膜刮起了大風。

　傘面正對著陽光，膜上的紺青線條中白光激走。

「那是……」

　蜥蜴身上白光流走之徵不久前才見過，所以繆列現在清楚知道那代表了什麼。從來徜徉權謀術數之中運籌帷幄，有自信無論遭遇任何場面都能冷靜應對的他這回也慌了，直盯巨蜥呆若木雞，腦子溶成一團如激流般快速流轉，卻沖刷不出一個應對方案。

　傘膜撐開的樣子維持了好一段時間，光流驟止，巨蜥的傘膜緩緩收起同時也張開嘴巴，嘴巴大開同時牠眼球靈動再次轉看自己身下的左前方，開口亦即時追合視線。

「喂！那個，是不是對著我們這──」

　海爾呆站手指巨蜥口中白光，並隨問回頭之時，只見其他五個人早已遠有一段距離，頭也不回拼命往前方山路的左彎奔去。

　面朝自身左下方正盯看的山膝位置，口中的白芒光柱射出，嗶──

　卡柏拉爾軍與圖書館成員皆毫無作為，睜眼呆看光柱射出，嗶──

　若同時由空中俯瞰，自北北西往南南東之方向，光柱射出，嗶──

　嗶──

　光柱落點於正咬牙昂首，狂奔而來的查德一夥人的身後不遠處。

　吐射期間，巨蜥還緩緩轉動光源，追跟一行人所疾馳方向，偏移射線路徑，導致灼燒的接觸點用難以想像之高速劃過大地，東南向衝出森林瞬間抵達平原並繼續向前，直至光柱收斂漸成細線，水平射向了遙遠的彼方。

──堤塔村──

　砰砰砰砰──

　地震不斷，尚尼歐直覺遭軍方封鎖的坑道大概出了什麼事，但也無法做些什麼，就是於房內來回踱步。接下來，隨地震遽然激大又逕自平息，才想一切終於落幕，豈料安心的屁股剛剛坐熱就得再次與椅子分開，辦公室的門正被人慌忙大敲。

「會長，不得了啦！」

　尚尼歐速速應門，門外一名男子告訴他，離村子東方不遠處發生了異狀，一道莫名強光掠過之後，燒出了一條寬可容八、九輛馬車並行的焦土黑溝，居民們固然驚懼，但又止不住好奇紛紛靠近查看。

「喂，那個白色的東西是什麼？」

　有些視力比較好的人沿黑溝溯源看去後，手指遠處山上聲示，那裡不知打何時開始，出現了一個以往不曾見過的巨大東西。

──歐普大森林──

　眼看以東的森林火光竄升，火徑一路東南恐怕是出了森林，繆列腦中翻騰。原本穩當的發展被野狗們一攪和儼然暴走，事情的關鍵已不止於如何掩蔽與拖延，而是走到了非得善後乃至給個交代的地步。

　究竟為什麼會如此走向？面對未知步步為營，小心再小心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份穩健，這份謹慎，如今卻反過來緊緊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究竟哪一步走錯了？難道一開始就應該盡全力抓補野狗嗎？不對，冷靜一點，這樣只是純粹的結果論，在無法知曉野狗們所擁有的好狗運的那個當下並沒有走錯……

　既然沒有判斷錯誤的話那為什──

「子爵，你的臉色很難看喔。」

　聞聲看往老人，並無修繕自身表情之打算。

「格林道爾先生，藉圖書館的智慧沒辦法阻止那個大東西嗎？」

「您花了大把時間帶我們到這，還耗費莫大資源供我們研究，很抱歉要讓您失望了。」

　繆列聽了內心渺無波動，因為是自己明知故問。

「但是，正因難況如今，請容老夫建言。與其在辦不到的事情上想破頭而原地踏步，不如把能做的先做完再回頭應付，僅此一路。」

　確實如格林道爾所言，問題非接不接受，而是只能接受，那麼該走的路便早已明確，不宜拖沓。

「哪的話，幫了大忙。」

　交代現場繼續游擊回收小型蜥蜴，留下圖書館成員幫助對策，繆列自森林中返回外營地，急領兩班護衛人馬直奔吉魯德隆。

　現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與其他因祭典來到領地中的貴族們以及教會周旋，尤其是中央的刺客坎達洛克，另外就是抓補野狗。

　快、要快！野狗們若真先一步出了遺跡那肯定得休息補給，就其野性的膽大心細八成會行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之思，高機率先返回吉魯德隆一趟，其次是行經欲逃往北方三王國的石前市集，再來才可能是藏身於周遭村落。考量到對手持有異乎尋常的大量魔力結晶不好與之正面衝突，那麼就得快一步布局埋伏。

　絕對會抓到你，查德．登格勒！

　巨大蜥蜴吐完光線之後迅速沉默，呆呆佇立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森林之中四散的小蜥蜴群也像斷線的人偶般盡皆失去機能，倒地的倒地，被綁的也不再掙扎。

　期間查德一行人迅速離山，而下山長跑時即使卡莉潔數度使出柔風之靈降低了小隊成員們的體力消耗，逃入森林後大夥仍筋疲力盡。

　冒險者們不得不與森林大火為鄰落腳，所幸吹拂森林的地方風系因受大裂谷內縱貫強風之影響，經年由西向東，火勢難蔓延往西，故一行人就像平日那樣，選了個尚可的地點紮營，並在這異質的浪漫之中於附近的樹木草叢間設下陷阱，以捕捉西逃的動物果腹。

　西南流向的小溪遭黑溝截斷乾涸，在缺乏用水的現況下，卡莉潔席地而坐，取出了裝有橄欖油的小瓶，打算以煎烤處理食物，並事先在附近的地上擺了幾個鍋碗。

　海爾在附近撿柴，法比歐與菲娜則忙於架鍋。

「我們再來要怎麼辦？」

　見卡莉潔仰望陰晦的天空，菲娜疑問。

「總之先休息，等體力稍微恢復，再往南尋找補給吧。」

「往南的話不會遇到軍方嗎？」

「很難講。」

　卡莉潔舉右手以食指指向北方。

「首先是那隻大蜥蜴。」

　隨話，她順時針旋手腕甩出拇指。

「再來是那邊大火。現在南方的聚落八成消息都傳開了，軍方一定得忙於面對來自內外的壓力，很難精確猜到究竟怎樣行動，搞不好沒多久這裡就會遇到趕來滅火的軍人也說不定。」

「欸？這樣要繼續留在這裡嗎？」

　法比歐停下手邊動作抬頭問。

「廢話，是不用休息喔。」

　卡莉潔話一完，右掌也立即摀起自己的嘴，腦中則一下子回想起與卡柏拉爾軍對峙時的種種。

「不過就那個軍頭的性格來說，我猜他應該會優先處理內政，畢竟因為祭典，吉魯德隆現在有其他領地的貴族居留，再來就是……」

「就是？」

「在周遭的村莊聚落布局，要抓我們吧。唉──」

　答了菲娜她神情無奈地長嘆，兩個小鬼聞嘆相覷，再來便異口同聲手指巨蜥所在方向。

「他不先去處理那個嗎？」「軍方不會去對付那個嗎？」

「你們覺得他們有辦法處理嗎，呵呵。」

　若藏愉悅的苦笑隨伴，她視線看往斜靠在查德行囊上的圓盤，盤上的白石和線條依舊各自白光金亮。

　查德離開去巡看不久前與克拉漢一同佈置的簡易陷阱，再返回紮營處時手中所抓的，是已經斷氣的森林狼。當小鬼們的面現場教學處理方式，狼皮、爪、牙都是可獲利的素材，儘管相較於一顆魔力結晶就利益上是稀薄了不少，但作為正規獲利教學的一環還是將之保留。

「我們再來要怎麼辦呢？隊──長。」

　克拉漢煎烤狼肉時，卡莉潔問了同樣的問題。

「哪還用問，回吉魯德隆啊。」

　隊長想都沒想就回答，讓眾人一瞬間反應不來愣了一會。

　見卡莉潔遲遲面無表情且沒有回應，菲娜只好自己追問。

「現在跑回軍方大本營不是自己去被抓嗎？」

「嘖、嘖、嘖。」

　查德臉向右側微偏，右食指在左眼前擺晃。

「小孩子就是思考太過直線了，現在這情況，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是嗎？我可不認為那個軍頭也會這麼直線思考喔，隊長。」

「哼。真要說，妳的問題一開始就跑題了。」

「哦？」

「不是要不要回去，是一定得回去。」

　隨言看向三個小孩，三人亦回視，過了幾秒查德才又開口。

「吉魯德隆是你們成長的地方吧，要離開之前，就沒有任何留戀跟想做的事情嗎？」

「想做的事情……」

　菲娜低下頭小聲嘟囔，之後跟法比歐同時轉頭看向海爾。

「看、看我幹麻。」

「這樣目的地就決定囉。」

　查德右手比了個讚，露出了與他的性格一點都不相襯──至少就三人的視角來看他一直都很油條──的爽朗笑容。

「可以吃了喔。」

　蜥蜴打從查德示範處理草原狼的時候就一直靜默在旁觀看，直到現在克拉漢手中叉起了熱騰騰的肉塊，尾巴也不停地上下搖擺，伸直了兩手明顯討要。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雨滴撞上臉頰，撞醒了冒險者們，提醒他們收拾準備，往南出發。

　是夜，下起了大雨。

　早先，太陽就要完全離開天空之前，繆列快馬抵達了吉魯德隆。

　他第一件事並非進入城市，而是直接停於西北關外以西不遠的一座山丘，山丘名鷲巢山，是卡柏拉爾軍用來馴養獅鷲的軍事要地。

　所謂的獅鷲形如其名，四足有翼，前半身同鷹鷲，爪如禽；後半身似獅虎，足如獸，體型大過軍馬。若不考慮成獸的身體疲勞單取其無負重時的飛行速度，只消一天就可橫斷半個大陸。即使身負輕武裝之成人，也可以超越馬匹短跑時的最高速度連續飛行五、六小時。性格多數剛烈，雖不至狂暴但足見高傲，若非系統性地從小培育那將難以馴服。又成獸食量一日可消過半隻綿羊，就連巢穴也得講究，種種諸多原因之下，除軍隊外一般百姓幾乎無法飼養。

　原先，為了儘量降低外界可能將產生的疑慮，並壓低坑道崩塌事件的緊張程度，繆列在情報的交通傳遞上做了不動用獅鷲的限制。會作此看似不利的自我限制，乃判斷了遺跡探索屬於長時間的進展，獅鷲若於過去所不曾的兩地頻繁來回，就算一時間能迴避下方道路往來的商車行人耳目，時間跨度一大也難免遭四處亂竄的冒險者發覺。

　然於前述條件下，又鑑於兩地的距離縱然數度於驛站換馬，單程最快也得花上四個鐘頭左右，再考而出的方案便是就近在森林外設立外營地，讓能做最高決策的繆列本人進駐──以建立臨時軍營之「一次性」來直接除去「多次來回傳遞情報的必要性」本身，僅於真切必須之時遣日常常見的兩地行馬來回。

「只有避免持續挑逗，好奇才會隨時間死去。」

　古代的智者如是說。

　只可惜這一切的心機與努力都白費了。

　大小地震不斷，巨大蜥蜴出現，還在大地上燒出一條焦土黑溝搞出森林大火，事情發展至此與其掩蓋拖延，不如主動化危機為轉機，因此繆列準備啟用獅鷲，盤算著藉由獅鷲的空中機動性主動對巨蜥發起攻擊。當然，勝負並非其最主要的考量，這個男人可沒愚蠢到認為這樣就能輕鬆獲勝，而是必須對外做出「這樣努力過了」的演示。

　前後的所有的災難，都將是一隊「邪惡的冒險者們」所帶來的。

　解開了獅鷲使用上的限制，繆列即命兩名空騎士捎令主營帳，然後編列了三個大隊共一百四十四騎，要他們明日當大白天飛底下人多的路徑過去，尤其是堤塔村的上空，並預計於正午展開攻擊。

　交代完計畫內容，鷲巢山司令官介紹了一名年輕的菜鳥下騎，由他駕獅鷲載繆列前往上層。

　鷲巢山可以明白分成上下兩層。下層為山內天然岩洞輔人工內部擴建，再挖通數個出入口而成，其中也有高低樓層與房間之分，功能上與一般軍營無異，只不過多整合了獅鷲的馴養。而上層在內部與下層並不相通，必須騎獅鷲方可由外部高處環山的多點洞口之一進入，內部如蟻巢錯綜，少數軍用空間之外主要作為成獸的巢窟。

　飛進了最高一處的洞口，走往洞口附近的一個空巢位，該位的對側巢位裡休息中的獅鷲睜眼一看兩人，即無多加理會。

　繆列自空巢位外釘掛於岩壁的木架上拿起號角，返回洞口。

　哄────

　吹響號角。

　不久，一隻體魄健壯的獅鷲便脫隊於鷲巢山上空之盤旋，飛降至兩人面前，銳利的眼神看了看一旁的下騎與他的獅鷲，轉盯繆列。

　繆列遂伸手其頸，指入長羽之間。

「抱歉，最近非常忙碌，一直都沒來看你。」

　獅鷲閉上了眼睛感受。

　兩者短暫相處了些許時間之後，在下騎的幫手下由繆列親手為獅鷲裝上韁繩鞍韉。

「閣下，您的護具。」

　見繆列跨上獅鷲，手持護具的下騎連忙提醒。

「不用，返回宅邸罷了。你下去告訴跟我回來的傢伙們歸隊本部，做該做的事。」

「是！」

「走吧。」

　啪唦──　唬──唬──

　下騎領命，行禮目送獅鷲展翅振空，行空而去。

　不同於地面走馬，空中沒有任何障礙物故可筆直前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繆列在空中先與迅速趕來守衛宅邸領空的騎士們照面，再到自宅的正上方幾經盤旋，遠望確認完燈火位置後，才降落中庭。

「啊！是繆列大人！」

　兩名手籃衣物的女僕駐足，眼看獅鷲從空中堂堂落地，昂首闊步前來並停於自己的面前，繆列跳下獅鷲。

「我、我這就去叫──」

「等一下。」

　不待較為年輕的女僕說完，繆列即示手輕聲制止收手時順便將食指抵在自身雙唇上，再朝自己勾了勾四指。另一位女僕見狀，馬上放下手上的籃子抿嘴抑笑前來。

「伯爵與誰在用餐？」

「是，我沒有到過現場，不過聽說正和各位領主們不會錯。」

　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繆列一臉這樣寫著。

「請問怎麼了嗎？」

　年長的女僕左手輕握並將拳頭置於脖胸交接處，腳步沒動卻伸長了脖子，語氣認真。

「不，沒什麼。」

　繆列給了個清爽的微笑，接著舉起右手還捏住的韁繩示意。

「這傢伙。」

　年長的女僕機敏轉身動頭，年輕女僕見了點頭表示了解，趕忙要去叫人，礙事的幾步過後才發現籃子還提於兩手，於是急忙隨地一放才再加速離去。離去後，留下的兩人交談了幾句，女僕便回收帶上兩人份的籃子往燒熱水的鍋爐間前去。

　不久，年輕的女僕跟著一名老管家前來要領取獅鷲，但銳利的眼神明顯看的出不願意，繆列再次摸了摸獅鷲的頸部，直到牠炯炯雙眼漸漸閉起，聽見會補回時間的好聲允諾，才乖乖地讓韁繩交到有空騎士資格的老管家手上，放繆列前去領主們正聚集用餐的房間。

　也好。一開始的角度只要稍微有偏，其後之差就會隨時間經過而越來越大，早點讓風向對卡柏拉爾家有利絕非壞事──這個風向就由我來掌握！繆列隨步伐於心中盤算。

　叩叩──

「繆列．卡柏拉爾求見。」

　半晌，房裡的年輕執事拉開了門，躬身歡迎。

　卡柏拉爾的家徽，是於獅鷲的圖形之外包有兩個夾層裡帶花紋的同心菱形，菱形位在四周繡有銀邊垂於桌緣的絨布中央，此塊深綠色的絨布所鋪的長方形木桌，前後長處容八席，左右寬處各一席。

「哦──　你終於肯露面了。」

　門後，坐於右側寬處的瓦羅笑容滿面向繆列說。

　靠繆列的這一面坐的是自家人，而瓦羅右手邊的那一面，從左至右依序是阿卡傑洛當家子爵，拉頓家的當家侯爵，以及位置最近瓦羅的坎達洛克伯爵。

「非常抱歉，在各位已經用餐的途中才來打擾。」

　繆列右掌五指併攏置胸前，輕輕屈身表達歉意。

「哈哈，繆列君也太見外了，現在的確是忙碌的時期。」

「就是說啊！來來，快來坐下。」

　白髮蒼蒼的老紳士聽了，爽朗笑道，其為麥卡蒙．拉頓侯爵。

　瓦羅也隨之附和過後，繆列走近了瓦羅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左手扶於椅背上緣同時開口詢問。

「母親大人，還有各位夫人們呢？」

「啊──啊，比起餐桌，她們對你母親的瓷器收藏更有興趣。」

「原來如此。」

　一名執事前來代繆列拉開座椅。

　繆列切入桌椅相間之際，舉動自然地看向了坐於同排左邊位置的年輕女性，年輕女性則側眼微微頷首後，又帶點羞澀低下了頭，她是拉頓家的小女兒，諾恩露．拉頓。

「你還杵在那作什麼，坐下坐下。」

　見繆列遲遲沒有入座，瓦羅左手往下朝椅面扇了兩下示意。

　繆列聞言，視線故意地向右橫劃，劃過之時有那麼一瞬，恰巧與安德烈．坎達洛克的視線重合，直至落於瓦羅身上。

「此次回來，有要事向伯爵稟報。」

　房內轉眼安靜下來。或說除了侍從之外，餐桌上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繆列。

　才剛下刀切碰盤中肉塊的瓦羅動作頓停，皺起了眉頭。

「唉──　我說你啊，難得的餐會大家盡興歡談，何必掃興。」

「這不正好說明了繆列子爵對於該做的事是如何地專心致志。自從你一進到房間以來，就連平常侃侃而談，三句不離兄長的克萊亞也完全靜默下來了呢！這等熱情與威望，不愧是卡柏拉爾次期當主。」

「欸，安德烈你不要藉機損我呀！」

　哈哈哈哈哈哈──

　餐桌周圍呈現出愉快的空氣，緩和了瓦羅的眉間。

「能夠獲得您的稱讚，讓敝人感到驕傲。」

　繆列與安德烈相視，答謝表情看來誠摯，並繼續說道。

「可是事態緊，望在座各位能容許短暫時間，讓敝人得與瓦羅伯爵獨處一報。」

　隨話繆列的視線往左依序掃過坎達洛克、拉頓、阿卡傑洛。

　本要入刀方才尚未切斷的肉塊，瓦羅再次停下手來。

「唉──」

　見瓦羅不悅長嘆，安德烈接著發言。

「這可真是抱歉，我竟有失注意。拉頓與阿卡傑洛兩家皆與卡柏拉爾為世交，如果有什麼不能在這裡說的話，那肯定是因為我了，若邊境伯允許，我願暫且離席。」

　鏘──

　正當安德烈打算起身，只見瓦羅輕投刀叉盤中。

「什麼話！各位遠道而來，乃我卡柏拉爾之貴賓，怎會做出用餐中要求離席的無理之舉！」

　投刀卻即刻面右好言。

「繆列，就在這裡說吧。」

　再左眼繆列，隨聲左手朝他空甩。

「是。前些日子坑道發生的慘劇，經我軍調查，已找出元兇。」

　隔桌的安德烈聽聞時雖面向繆列，視線卻稍稍左偏瓦羅，見他略有拋開方才不悅。

　瓦羅輕快地接問。

「哦？這不很好嗎。那──人抓到了沒？」

「這便是我急於報告的原因，請給我一點時間說明。」

　繆列在眾人面前從午後的地震開始說起。

　先前坑道會崩塌乃起因於一群邪惡的冒險者，軍方的封鎖線就是為了抓住他們，不過那也只是前兆，更糟糕的事情已然發生。邪惡的冒險者們狡詐並且強大，軍方非但遲遲無法抓補歸案，交手時他們還殘暴地殺害了為數眾多的善良軍人，最後甚至更解放了難以想像的巨大怪物，進而引發了今天下午的大地震。

「巨大怪物的消息恐怕不久之後就會在吉魯德隆傳開吧。」

　言及於此，繆列一時閉上雙眼。

「嗯？今天下午有地震嗎？」

「中午過後，的確有小小的感覺。」

　麥卡蒙抱持疑惑向右詢問，回答他的是達利．阿卡傑洛。他又看往對座的女兒，只見諾恩露默默點頭。

「可是和正規的軍隊抗衡，實在難以想像冒險者能夠做到。」

「敝人亦與坎達洛克伯爵抱有同感，故想請問您是否知道些什麼？」

　此話一出，房內空氣頓時又沈重起來。

「等、等一下！兄長，您這個問法彷彿是說安德烈在背後主使一樣！」

　約略兩秒經過，克萊亞緊張地搶言。

「怎麼會！敝人絕無此意。」

　在所有人都看向了克萊亞的時候，繆列的語氣及神情非常明顯的展露出「認識到自己的發言有所失態」的樣子，並藉此樣子奪回了眾人的注意力，再加緊補述。

「我想表達的僅為此一連事件過於異常，甚或就邪惡冒險者們的來處及其真正的目的也無法斷定，已經到了我個人無法處理的程度。故想仰賴在座各位，如有任何風聲情報，請不吝與敝人──不、是與我卡柏拉爾家共享。要是先前說法不夠週到，望容敝人在此致歉。」

　辯解句末，繆列面朝對座中位的麥卡蒙一舉向賓客們低頭致歉，歉後視線再次與安德烈相對，只見沉默。再來，繆列終於就座，餐敘間也主動告知明日將出兵征討巨獸一事，話裡十足表現出保護吉魯德隆與自家領地的決意，也請在座嘉賓毋須過度擔心。

　餐聚如常繼續，結束時，達利瞥向了對座的諾恩露一眼，方隨宅邸領路人先行離開房間。

　安德烈其後步出。

　不久，克萊亞借故離席追上。

「安德烈。」

「嗯？怎麼了？」

「抱歉，我總覺的餐敘中兄長所說的話，似乎都有所針對。」

「這也無可厚非。再者，他也當場道歉並闡明己意了，不是嗎。」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

　兩人於內廊並排而走。

「過去的事情也讓我感到有愧於卡柏拉爾家，可是，放寬來看也是為了帝國整體，你能理解我吧，克萊亞。」

「嗯，說的也是……」

　持疑了一下子，他還是同意了安德烈的說法。

「比起這個，我曾經聽說邊境伯藏書豐富，作為增廣見聞，不知道可不可以參觀看看。」

「這有什麼問題，我帶你去！」

　順走廊到底，是與來路同寬的橫廊，上了二樓再左走幾步，便是書庫大門。

　另一方面，剛才餐敘的房間內則因麥卡蒙希望兩個年輕人可以好好地聊上一聊，只剩下了繆列與諾恩露。

　寂靜中充斥著尷尬，直到繆列提議到中庭走走。

　嘩啦嘩啦──

　大雨中，查德一行人往南出了森林。

　認出了現在位置是堤塔村附近，他們沒有入村，而是直接往吉魯德隆的方向前進，並刻意地不走在道路上，沒多久便跨越了黑溝。

　這場大雨提供了用水，也安撫了蒸熱的焦土，澆熄了森林大火。

　堤塔村與吉魯德隆相離有距，但也還在廣義的城郊範圍內，且相較於野領，兩地的途中將經過為數不少的聚落村莊，而其中除了沿路而築的官方驛站外，自然也有其他離路私營的驛站。驛站的主要功能不外乎提供旅人休憩以及簡單的飲食茶水，如較具規模的聚落也會提供簡陋的住宿，可看作是著重之處有所不同的旅店。

　當中，私營與官方最大的差別，在於換馬這個功能。

　換下後被留於驛站的馬匹，其安全、食宿與養護，乃至更基本的馬匹所有權之保障，以及租借契約中必然會存有的時效性問題，姑且不論養護面的人力物力這類實體資源消耗，光馬匹於何時歸還，如何歸還，利用時若發生損害怎麼解決等等的難題，就導致了具規模能統一調度的官方以外，私營驛站大多無法獨立有此功能。

　然而缺少了這項驛站的主要功能卻還可以存在，意味著私營也有過於官方之處。最單純明快的就屬價格花費，進一步說，水深之至更存有透過官方驛站難以辦到的功能。相反地，風險亦由此伴生，不熟門路卻又貪小便宜結果自送虎口的事蹟，鄉野坊間從不曾少傳。

　叩叩叩──

　蜥蜴正趴掛於克拉漢的肩上，觀察他稍微握拳，施了超出雨聲的力道敲打木門。

「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卡莉潔看往左側那抖跳中的微弱燈火，擔心地詢問查德。

　燈火下那外觀簡陋，卻遮風避雨功能俱全的馬廄中，六匹馬看似正安穩地休息著。

「還不怪妳，住在吉魯德隆卻什麼門路都沒有。」

「哼！我是住在城裡，又不是這種荒郊野外。」

「都跟軍方對幹了，遇到強盜是有差喔？」

　兩人拌嘴時，海爾面無表情地放了冷箭。

「唉──　這我還不知道？只是要有什麼意外，怕又得多花錢。」

「小氣。」「小氣。」「小氣鬼。」

　查德、菲娜、法比歐三人異口同聲。

「嘖。」

　叩叩叩──

「來了。」

　眼前房內燃起明亮，隨後燈光朝玄關移動。

　推開了的門後，鬍渣至鬢角的中年男人樣子沒有鬆懈，卻也不至太過警戒，畢竟驛站和旅店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尤其私營，夜間的訪客並不少見，理由也很單純，無法入住頂多就是露宿一晚，而無法在必要之時獲得充分的移動手段卻可與生死攸關。

「冒險者嗎？」

　面對門內男人的質問，查德從克拉漢身後跳出來說明，說是帶新人來作清剿哥布林的工作，並讓門後的男人能清楚看見三個孩子，再表示如果要看冒險者公會委任書也──

「不用。雨有點大，先進來吧。」

　見男人敞開了門，查德帶頭進入，再來是卡莉潔與三個小鬼，克拉漢殿後。等所有人進了屋內，男人也默默地關上門，看了入內的傢伙們一眼，隨即又靜靜地領眾人往可見底的房廊前去。

「我們只要知道你們沒有敵意就好，其餘的不須深究，這對雙方來說不但省時，也是一種保護，不是嗎？」

　邊走邊說，說完回頭笑瞥查德一眼。

「的確，你真有見地。」

　途中，走廊左側亮著燭光的房間探出一名大漢。

「客人嗎？」

　點了點頭。

「客人只有你們，請隨意休息。」

　帶路男手指了右邊的房間，將手中提燈交給查德。

「六個人，弄熱湯來。」

「喔。」

　交代了大漢，尾隨六人的腳步入房。

　查德打開提燈燈罩，接燈火到桌上的蠟燭。房內置有四張方桌八條長椅，除去出入口的這一面外，另外兩面沿牆還築有單側以臂粗圓木做支撐的長條厚木板，木板約略成人肩寬，可坐可躺下可納物。

「那麼，是要休息還是移動？」

　此私營驛站提供馬匹，並設有多個同業合夥的接應處，除馬匹外還會遣人同行，再由接應處的驛站回收馬匹，只要預先通知並且給足時間與金錢就連快馬也能準備，可惜查德一夥人是臨時客。目的地吉魯德隆的話最遠可繞至東北口，如無特殊需求，西北口的鷲巢山附近是最好點，甚或也有保障入城的方案。

　漱嗚──　漱嗚──

「這個還不錯，是什麼肉？」

　三個小鬼吸飲湯汁的聲音不曾間斷，查德端著湯，湯匙撈起裡頭的碎肉問。

「是馬。我們沒有餘裕養受傷的傢伙到傷好。」

「原來如此。」

　漱嗚──　漱嗚──

「嘴巴張開，啊──嗯。」

　自兩人商談開始，帶路男便頻頻側眼，最後終於忍不住一問。

「我雖然說了不要互相深究，但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個是什麼？」

　隨問，查德看往卡莉潔正餵食的對象，成人膝蓋高的白色藍條蜥蜴正張嘴一口含住湯匙所盛。

「多吃一點，記得好好大便喔！」

　聽見如此溫柔的話語，牠蜥軀一震直盯卡莉潔，不移腳步把整個身形後拉，令卡莉潔手捏著不動的湯匙「被抽離」自己的嘴中。

「啊啊，那個啊。」

　是在對付哥布林的期間，為閃避來到山麓附近的巴西利斯克時順道所救，先前似乎有遭受攻擊的樣子，隊裡魔導士見牠無害又聽的懂人話就將之留在身邊，類似使魔一樣。查德鏗鏘有力的解釋，三個小孩邊聽，略為放小了喝湯聲。

　咚──　啪哩啪哩──

　大漢抱來薪柴，升起了壁爐的火，並為了調大火勢正在加投。

「抱歉，因為從來沒看過。」

　帶路男逕自道歉後，完遂商談，便跟了完事的大漢走出房間。

「門我就不帶上了，有需要的話請自便。等雨小了之後要出發時會再來通知各位，期間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到對面。」

「喔，謝啦。」

　他點了個頭就離開。

　叩叩──

　不到天亮，敲門聲響。

　驛站方由一個臉上有刀疤，身高和卡莉潔差不多，就男性來說稍微矮小的人同行，其餘大人小孩倆倆一馬計四匹，往目的地出發。

　天亮，雨亦停歇。

　走兩個小時就給馬休息半個小時，並於途中換一次馬，倘若一切順利落日之前就可以入城。

　午後不久，一行人也如期於中繼的接應驛站順利換馬，小憩了一下子就再出發。

　早先查德選了保證入城的方案，議價決議時，對方因應客觀經驗推得之事成機率及主觀的客人好壞觀察，提出了先七後三說，而查德卻乾脆直接付清，對方自然也從中領會了意思──

　只不過，其領會有所不足。

　夜風庭中漫步閒談，一時談笑頗具愜意。送了諾恩露回房，繆列走向自家浴場，本以為只有自己，豈料遇意想不到之人。

「阿卡傑洛卿，沒想到這個時間您會在這裡。」

「啊哈哈，在房裡怎樣也靜不下來，於是。」

　簡單的清潔過，繆列也入了浴池。

「說起來您在餐席時便一直靜默，是有煩心之事嗎？」

「呵，這都被你看出來。」

　嘴上這麼說，神情卻是早就知道般。

「如果我夠資格，您不妨一說。」

「哈啊──　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總是與人保持著距離呢。」

　繆列聽了正想要回些什麼，對方就已再度開口。

「出了這裡就忘記囉。」

「是。」

　達利道出了費索斯家正透過多種管道，表示有意與阿卡傑洛的次子聯姻。

「此事您沒讓伯爵知道嗎？」

「我怎麼敢跟他說，你也知道他多厭惡費索斯。」

「那交由當事兩人自行判斷如何？」

「對！所以我問了。雖然他沒有明說……」

　那不就得了，固然很想這樣答，但見達利直搖頭，繆列也能明白他的苦衷。

　如果從帝國南部北上要到阿卡傑洛領，無論水路陸路，幾乎都得先經過費索斯領，與其交好絕對利大於弊，不過──繆列回想起了之前的思慮。第一、費索斯家亟欲統御北方。第二、費索斯家不斷有從貴族派倒向皇帝派的趨勢。第三、中央對領地的侵削由明白的武力轉以難看清之經濟。

　綜合以上三點，並假設費索斯也嗅到了第三項的轉變，會提出聯姻就代表在一與二的矛盾中偏回了前者，畢竟今處眾人皆淪家臣的帝制之下，直白對阿卡傑洛兵戎相向等同給中央出兵的藉口。要是費索斯能老實地站貴族派那最好不過，但聯姻又給人逼迫阿卡傑洛於兩個盟友與費索斯之間作選擇的感覺，實在難以信任。

「真不好意思，這應該是我自己要思考的問題。」

　陷入思考的繆列，絲毫沒注意達利一直側眼看他。

「不……沒能提出有用的建議，是我無能。」

「哈哈哈哈。」

　達利拍了拍他的肩，起身。

「我先離開了，在泡下去可要暈了，晚安。」

「晚安，祝您有個好夢。」

　目送離開後繆列沒有繼續思考，而是全心放鬆，多少為明天的討乏作準備。

　待他泡完走出浴場，外頭下起了大雨。

　翌日，飄著細雨的早晨，繆列先至同樣位於中央區的軍本部，確定昨天歸屬的兩班人馬所帶回之情報已由本部開始佈線，且親眼確認了邪惡冒險者們的畫像並要求發布通緝後，才跨上獅鷲離開。獅鷲承載一個輕裝的成人，從吉魯德隆出發到外營地的時間大致僅需快馬的四分之一，若反方向順風的話會更快。

　雨雲略散，於正午前抵達主營帳，一切如昨日離開時那樣沒有太大變化，只外營地之外多出了一個坑，裡頭堆滿了動也不動，全身遭捆綁束縛的小型蜥蜴。

　即將正午前，獅鷲騎兵隊還刻意盤旋於堤塔村附近的天空，等時間一到，便盡數朝巨大蜥蜴飛去。

　騎兵隊由上空觀察不動如山的巨蜥，有些騎士接近牠的四周並注意觀看，可見許多光點或上或下遊走其身上的紺青線條。

　哄──

　指揮騎吹響號角，所有騎士動態性地各就各位。

　在四周無物的天空中，一騎與一騎相離有距難以清楚溝通，故以號角傳遞軍令，有時甚或因強風而致騎手本人漏拾號角聲，還會被感官敏銳又聰明的獅鷲主動告知，不過告知方式就屬兩者默契了。

　哄──

　第二聲響，所有「單位」中的一騎即開始詠唱。

　要想成為一名獅鷲騎士，最必要的前提就是「會使用魔法」，畢竟弓箭長槍等兵器技巧再怎麼差勁也算都能拿在手中使用，魔法若無天賦就是連拿在手中虛張聲勢也辦不到。

　一百四十四騎空騎全數共分割成為三個大隊，每大隊皆由十六個訓練單位組成，十六單位再分成四組。單位裡一人攻擊的同時另一人詠唱備擊，輪畢再換下一組，最後作大隊輪換。

　些時，輪換以魔法攻擊的空騎們眼見火、冰、酸、毒任何的魔法射打在巨蜥身上皆無成效，仍舊舞空。

　陽光穿出了雲層。

　攻擊開始後三個大隊都還沒一輪，於外營地雙手抱胸專心遠望的繆列卻忽然感到營地騷動。

「發生什麼事了！」

　還沒人來得及回答他就知道了答案，視線彼端一隻小型蜥蜴左搖右晃來去。

　在此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處於山那頭的輪舞之時，小型蜥蜴們不知不覺開始掙扎蠢動，掙扎時一隻鬆了口的蜥蜴亂射的光線噴到了鄰蜥身上，就此一解十，十解百，直到看守蜥蜴堆的士兵驚覺不對，已經是遭光線攻擊之後。

「果然……是光嗎？」

「什麼意思？」

　繆列難掩一絲不安地追問，身旁的格林道爾亦娓娓道來。

　昨天下午繆列離開以後，其實還有零星多次的小地震發生，並可觀查到都是巨蜥嘗試移動所造成。在即將入夜之際，小地震的次數明顯減少，於是格林道爾託兩個因傳令而先行抵達主營帳的的獅鷲騎士雙載自己與一名弟子行空就近觀察，當時就發現巨蜥身上的紺青線條其實有著遠處難以看清的微弱光點不斷流動。為了取得對照，入夜後也數次託騎士上空，觀察到流動在數量、速度上明顯都有減緩。

　從遺跡裡所獲得的各種經驗推估，可視光點流動為一種能量的活動或傳遞形式，並直言該能量八成就是魔力。老人更提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遺跡開門後的見解：「開門所需的魔力八成另有供應源，並且極高機率就藏在這未知的遺跡裡面」，可是探索之結果非但沒有發現供應源，以目前的情況看來──

「老實說，那麼巨大的身軀別說如何以魔力運作，如今可能就連驅動的『能量本身』也必須重新檢視。我想，十之八九會是……」

「陽光嗎？」

　從格林道爾所言而拼湊出的答案，不經意即脫口而出。

「現階段我們是如此猜想沒錯。」

「混帳！既然有理出這個可能性，為什麼不──」

　繆列有些激動，可話還沒說完自己也發現如何愚蠢。

「難道您要把整個天空，都遮蔽起來嗎？」

　格林道爾攬鬚，並隨句讀下半若有無奈地別開視線。

　別開視線之際，或許就連老人自己也沒發覺，其無奈中又有著藏不住的喜悅，那絕非幸災樂禍。

　轟隆轟隆──

「這、這是你說的小地震嗎？」

「不，比昨天下午的都大！」

　空騎們於空中輪舞，並於第三個大隊攻擊到一半時，包圍巨蜥頭部的立體陣型有兩個方位的獅鷲群表現出了驚嚇、恐慌的樣子。

　有些獅鷲驚恐晃動的程度甚至打斷了騎士的詠唱。

　只因看見了巨大的眼球一瞬間滑溜轉動，鎖定視線。

　不消幾秒移開視線，巨大蜥蜴開始動作，看起來想要移動。指揮騎趕忙吹響號角，要騎士團一時退卻。

　哄──

　嘎嗚────

　豈料號角聲輕易地被巨蜥發出的叫聲覆蓋，整團獅鷲聽了幾乎全部陷入了恐慌，各騎只得以巨蜥為中心零碎各自遠離四散，並於遠離期間盡快安撫自己的夥伴。

　─Spirioceared─1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RG8j4Hqy
「【靈海之心】」

　有能力的騎手快速施展了解除恐懼，鎮定心靈的魔法，以求夥伴儘速冷靜避免自己從高空墜落，然後冷靜下來的騎手與其夥伴們立刻和最近的他騎兩兩互助，以圖降低可能的損害。

　獅鷲與馬不同生性膽大，加上平常訓練有素又有騎手們各自迅速的反應判斷及處理，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九騎失墜，其中更僅僅兩騎因即時的互助而得救，剩下就只是幫不在的騎手捏住韁繩，回收獅鷲。

　外營地收容了不少傷員，小型蜥蜴又開始活動並與官兵混戰，加上地震隆隆間接不斷，可謂極度混亂。在這樣的混亂吵雜裡，繆列有那麼一瞬竟異常冷靜，這份冷靜使得他清楚地看見了絕望的軌跡。

「牠的移動方向……該不會是……」

　這輩子頭一次，憎恨起自己的冷靜。

　轟隆──　轟隆──

「喂！隊長，快想想辦法啊！」

「知道啦再催就要射了！」

　處生死交關之危機，逃毀天滅地之災厄，仍心有寬裕並口吐垃圾話是冒險者的教養──狂奔的馬上，卡莉潔正毫無教養地對查德大吼。

　一行人換馬後又走了約快兩小時，與吉魯德隆剩沒多少距離，正打算下馬小憩準備稍後進城時，忽見附近的天空中如流星般迅速地劃過四、五隻獅鷲。接下來便傳來震聲隆隆，除驛站派出的一人外，其餘六個人腦內最壞的景象不謀而合，一回頭還真沒差錯。

　嘎嗚────

　空騎們早已用盡可用魔力，或以弓箭狙射，或持長柄武器如蜻蜓點水刺後飛離，怎樣也得維持攻勢，可即使空騎群不停游舞於巨蜥的頭部周遭，牠壓根就不痛不癢不理不睬，一心一意只是前進。

　昨天引發森林大火的光線也好，現在行進的方向也罷，查德等人現在心中深刻瞭解，牠擺了明衝著自己小隊而來。

　更精確地說，八九不離十是衝著海爾手上的墨綠圓盤。

　海爾人在同馬的查德身前，正打開胸前反背的背包露出圓盤，並於奔騰行進中反握短劍試圖撬出嵌在盤中的白石。

　咔、咔──

　挖到劍尖都鈍了，苦無進展。

　轟隆──　轟隆──

「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一直地震？」

　頻發的地震越來越大，令市民人心惶惶不安。

　趕回吉魯德隆，繆列親自至鷲巢山中令出全部兵力，獅鷲騎士傾巢而出，前去取代一路追擊而來早已疲憊不堪的空騎們。

「喂！那是……」

「出來那麼多獅鷲，是戰爭嗎？」

「搞什麼啊！那到底是什麼？」

　西北關外，等待入關的隊列及出了關的行人車馬皆昂首遙望，望遠處的獅鷲有如蚊蠅群聚飛舞。人們並非沒有看見，而是一時之間無法反應，無法對於蚊蠅所圍繞的巨大白色蜥蜴做出反應。

「是不是有點糟糕啊，那個……」

「越來越近了欸……」

「快、快逃！」

　呀────　哇啊────

「東西就先別管了！」

　關外叫聲四起，開始意識到危機並感到恐懼，這股緊繃的情緒跟隨混亂的吵雜聲傳入城中，巨蜥的整顆頭其實也早就超出城牆之上。巨大怪頭周遭的蚊蠅現皆渾身解數，不顧編隊不管順序，僅力圖阻止其繼續前行，因城市顯然面危急存亡之秋，已無從容「演示」之餘地。

　城牆隨快馬奔騰於視野中展開，西北關口已近在眼前。

「這樣下去會跑進城市裡面，往那邊走！」

　隨行於查德一夥的刀疤男略帶焦躁地大喊，手指左側。

　查德早給了自己的短刀讓海爾繼續挖，一行人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不想拋下圓盤又不能讓巨蜥直直走入城市，只得尾隨刀疤男往東北方向奔去。

　傾巢蚊蠅繁多，讓一路無視的巨蜥追到城牆邊時停下了腳步，略彎上肢，收肩般微縮上身，似乎感到了厭煩，瞇起被集火的雙眼，不論大小乍看樣貌甚至能說有些可愛。

　不論大小的話。

　所以城市中的人們可不這麼認為，遠超城牆的巨大身影令恐懼尖叫四起，人潮向東往南死命逃竄。

　嘎嗚────

　巨大叫聲過，巨蜥張開傘膜，立刻狂風四起吹的蚊蠅東偏西歪。

「穩住──！　不要害怕！」

「絕對不能讓牠進城！」

　騎士們如是嘶吼。縱然他們的吼聲不可能傳遍全軍，但若是鼓舞附近同袍甚或只有自己的話，確實劃空響亮。

　遠處獅鷲上的繆列見狀，立刻要身旁幾個隨侍的騎士鳴號角。

　哄──

　表示危險、遠離的號角聲傳出，聞音者亦取號角吹送傳遞，但巨蜥的舉動異於繆列經驗，傘膜張開又即刻收起，並無太多時間，強風裡只有巨蜥全身紺青之中白光激走不變。

　嗶──

　開口光柱直掠整個城市上空而過，由東掃西。

　橫掃過後，巨蜥迅敏扭頭，接連再朝幾個方位噴吐。

　嗶──　嗶──　嗶──　嗶──

　幸運的騎士們盡力想要挽救墜落的同袍，伸手五指一緊只抓得碎塊與一手乾黑。

　短短十來秒爾，究竟有多少獅鷲焦炭，多少精兵隕落，慘狀接連在目的繆列也沒能對此多想。要怎麼阻止，怎麼阻止這一切？難道一開始對那個遺跡出手就是個錯誤嗎？

　巨大蜥蜴闔上嘴巴，盯城市看了看裡頭快竄如蟻的人們。

　歪頭，沒有顯現出想要踏入的意思。

　牠轉向左方，跨出步伐。

　轟隆──　轟隆──

「前面能不能換馬？」

「能，快到了。」

　快馬中查德大聲詢問，刀疤男高聲應答後輕輕拍拍馬脖子，關心疲累的馬匹。

「我看乾脆就這樣把牠引到大裂谷，讓牠走下去好了。」

「別開完笑了！」

　刀疤男大吼，他現在才完全領會，為什麼當時查德會那麼乾脆直接地付清。

　鏘──　嗡──

「啊！」

　海爾因右手持刀，故只剩左手，忙抓了兩三下才握緊自圓盤的凹槽中跳出而差點落馬的白石。

「出來了。」

「欸？」

　正當查德尚處疑惑之際，脫出的白石也逐漸黯淡，失去了白石的墨綠圓盤上，金亮線條亦隨之暗回橘黃，查德見狀便搶過了海爾手中白石，高舉連揮，看他的表情，說沒要要功實在說服不了人。

　其他成員眼見白石與圓盤分離，皆與之停馬回首。刀疤男雖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回頭，瞧轟隆轟隆引震追來的巨蜥之腳步與時漸緩，沒多久後，即完全停滯如雕像般僵硬不動。

「哦──喔！真的停下來了欸。」

　率先下馬的查德右掌橫切於額，觀望眼前聞風不動的大蜥蜴，說是眼前實則因其身軀過於巨大而有所錯覺。

　其他人也跟著下馬，遠望蚊蠅們依舊英勇地進攻。

　同一時間，查德將白石夾在左腋，出手拿來身旁海爾胸前背包裡的圓盤。

「你要幹麻？」

　兩手翻瞧圓盤後，將圓盤置於自己左手肘至掌心之段落，好似托盤在手，右手則如反握小刀抽出腋下白石，再把石尖落入了原來的凹槽之中，立見入內石尖發亮，連帶附近的橘線泛出金光。

　轟隆──

　巨蜥動了一下，導致附近或因不動而停在其上的獅鷲騎士們，像沾滿蒼蠅的腐肉邊有人揮手，嗡然四散。

　查德又接連了幾回落入再拉出，落入再拉出，巨蜥便照他進出的節奏，緩緩抬右腳又停，抬了又停，停動之間看的出仍想繼續前進。

「我好不容易挖出來，你搞什麼！」

　海爾在走近的克拉漢協助下下馬，即怒氣沖沖地跑向查德，出手抓住白石連續落入凹槽中的石尖部份施力緊握阻止，另一手還不忘遮擋圓盤上的凹槽避免萬一。

「蛤？當然是要確認原因啊。」

　其他人陸續牽著馬靠過來。

「安啦，又沒要全放進去，沒看我握這麼緊。」

　說完也就放手，讓海爾搶走白石。

　雖然不知原理，但白石與圓盤看來就是巨大蜥蜴的動力來源，保險起見，查德決定以後由不同的兩人分開持有。

　而做下決定的此時，刀疤男也悄悄地與查德等人拉開距離。

「喂，那個圓盤和石頭到底是什麼？還有那隻大東西，是你們在控制牠的嗎！」

　他的手握緊韁繩，對查德一夥人很是警戒，要不是因為面對客人又寡不敵眾，可能真會先下手為強。

　查德與卡莉潔從他的神情裡讀出恐懼，故相覷一眼。

「關於你的問題，只能說一半對也一半錯。」

「什麼意思！」

　看到回答的查德變得嚴肅，刀疤男提高了音量。

「你應該也知道，軍方封鎖了坑道的事吧。」

　換卡莉潔由別的角度出聲說。

「這跟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兩人接下來一搭一唱，加油添醋又灑胡椒，說明了始末。原本是接了公會委託要帶新人們去堤塔村周遭找哥布林練兵，不料剿滅期間不經意地靠近了軍方的營地，無意間聽到了卡柏拉爾的邪惡計畫。

「什、什麼計畫？」

「你先別急，聽我說，聽我說。」

　查德偏首側目，兩手還在身前空推了推示意，才繼續說。

　最近坑道崩塌的慘劇是軍方一手策劃的假象，事實上他們殘忍殺害了所有礦工，目的是要封口，封什麼口？因為在坑道中挖出了古代遺跡，並從遺跡裡拿到了圓盤，卡柏拉爾也盤算要藉此操控那巨大蜥蜴去攻擊自家的政敵──

「那個……叫什麼來著？」

「布洛法索斯的費索斯家，以前有過領土糾紛。」

　卡莉潔默契十足的補洞。

「對！費索斯家。」

　毀滅政敵費索斯後，卡柏拉爾軍方更計畫奪取整個帝國，最終甚至還想藉此一口氣征服世界！查德講到這裡，三個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靠近，近到像是街頭的小混混般面對面蹲了下來。刀疤男雙手交叉放於兩膝併攏的大腿上，姿勢意外地淑女。

　當初和隊員們一起聽見了這樣的計畫，自己簡直不寒而慄，這是何等地邪惡！倘若照軍方的劇本，那奧崔斯大陸必定烽火連天、戰爭四起、生靈塗炭、生意難做、生育率降、笙歌遍地。因此，在明明知道人數有所差距下自己還是鼓起了勇氣，不顧膽小的隊員們藉口連篇推託委責地反對──

「等一下，好像有一句意思不對。還有你說誰膽小？」

「哎呀妳先閉嘴！」

「嘖。」

　咳、咳──

　於是自己義憤填膺地潛入軍營中，偷出了圓盤，本來想說只要帶圓盤遠走高飛，將之攜至以後不再被任何人碰觸到的地方處理掉，就能夠阻止劫難，豈料萬萬沒想到的是，遁逃時期那隻巨大蜥蜴竟然窮追不捨，到底什麼原理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要是──

「圓盤再次落入軍方手中，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查德隨話站起左手握拳捶胸，神情哀痛，並隨語氣逐漸激昂，慢慢閉起雙眼昂首，兩肩亦緩緩聳起連帶張右手抬高過頭。

「世間將如煉獄，人們將不斷兵戎相向，陷於恐懼、猜忌、陷害、爭奪之中，久久無法自拔！」

　最終在「無法自拔」的高潮處時同調握拳。

「欸、克拉漢，那個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克拉漢正遠望巨蜥，見蚊蠅依舊，突然間就被菲娜拉了衣角問。

「嗯，這種事就放心交給他們兩個吧。」

　明明是在場唯一還算可靠的大人，他卻完全沒要插嘴的意思。

　說明了緣由，辨明了苦衷，查德再來更加碼道出了自己過去精彩的冒險譚，歷時良久，並於故事尾聲給了刀疤男一枚盧冬法金幣，勸他聽完這些得多注意自身安全，切勿張揚以免勾惹軍方。

　刀疤男收下了金幣，於是雙方也和樂融融了無芥蒂，一同往城市北部郊區的接應驛站還馬而去。

　本來，私營驛站在派馬前若判斷此次交易存有高風險，如預見馬匹或許無法如期歸建乃至可能折損時，就不會單純在估價後採取預付部份，後補完款的方式交易，而是事先索取估價的全額，更會進一步要求客人額外押金，避免做賠錢生意。可是，又有誰能夠預料將遭山大的蜥蜴追趕這樣的風險呢？

　話雖如此，沒能事先看透就是商場原罪。既然馬匹無傷回歸，理應低調的私營也難再過問，甚至因為保證入城的方案沒有達成還得退還部份金額給查德。但由於情況過於超乎想像，驛站方本想賴帳，在刀疤男好言斡旋下總算避免了全武行，順利取回未達成份的餘額。

　離開驛站時，天已昏黃，一行人順城牆西行。

　轟隆──

　正當討論著如何趁亂，是夜入城時，微震傳來。

　轟隆、轟隆──

　望眼巨蜥沒有移動，地震卻斷續而來，趕緊查看背包，確認了墨綠圓盤與白石的的確確正由查德與海爾分別持有。

　而很快地，原因就擅自水落石出。

「啊！」

　法比歐手指巨蜥，附著於其上的蚊蠅飛散。

　轟──隆隆隆隆──

　巨蜥因長時間抬高右腳不動，造成土地承受不住單一左腳的高壓而陷裂，巨蜥開始往自身的右側迅速傾倒。

「哇──嗚！」

　男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挑望，他的同夥雖然好一點但也差不多，個個嘴巴微開，佇立呆望。

　隆隆隆隆──　碰磅────

　位於正北與西北關口之間，巨大蜥蜴壓垮城牆，倒入市內。

　其倒下之毀壞不僅止於巨體所在，揚起的風壓，重擊大地噴濺四散的土石，大範圍破壞了吉魯德隆的西北部。

　當倒塌現場的強大風壓抵達冒險者們的身邊時已是涼爽晚風，卡莉潔閉眼扶額搖頭，克拉漢與三個孩子則都面無表情，因為沒這方面的經驗故不知心裡上應該如何對處。

「嘻嘻嘻嘻嘻，看來只要等天全暗就能輕鬆進城了。」

　觀望時置八指交夾之雙掌於腦後的男人夕陽下回首露齒，笑瞇了眼睛這樣說。

　另一方面，另一個男人則令獅鷲降落在城市之中一棟半毀建築的屋頂上，看著眼前一切。混帳東西……混帳、混帳！我操你媽的野狗王八蛋！查德．登格勒……我一定要把你擒來碎屍萬段！心中盡全力編織出了身為貴族，平時不會也不曾使用過的粗俗言語。

「有了在這裡！繆列大人。」

「子爵，您沒事吧！」

　幾名騎官紛紛飛到。

「聽好了，傳令下去，以抓住通緝的那幾個冒險者為最優先，不計任何代價！」

「可是，城鎮現在──」

「我有說不管嗎？這不在你操心的範疇，去給我抓人回來。」

　雖無大聲吼叫，但那沉著壓抑的低音，卻更甚嘶吼地刻蝕出他憤怒的模樣。

「是、是！」

　騎官明眼，領命飛散。

「哼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你給我等著，查德．登格勒……等抓到你們之後，必定會將繩索套上你們的脖子、兩手、雙腿，還有身體上，再讓馬匹各自拉住繩子往不同的方向跑，把你們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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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二章 啟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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