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REVEAL - 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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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門時天空頓時暗下，沒幾秒便又亮起，今天是時有雲塊遮陽的好天氣。

　稱不上一大早，但在金亮灑遍了城市後沒多久，納巴基亞就應約定來到了集會場所──位於城市中心偏東北一小段距離的位置，有著坐地相較普通民房寬廣不少，以異於周遭的醒目紅磚所砌成之建築。

　進入建築之後左轉，順廊前行。前行時，右手一側，如將拱頂隧道切片過後，片片平貼於空間上排出了連續方柱，柱間透見中庭。走到了底右轉，異於來路平鋪，眼前去廊以不大的平臺間距參差了少量的階梯向上，乃因此紅磚建築整體座落於兩層樓高的地形斷差上，導致西南一半在低，東北一半位高。

　走升半高，隨岔廊右入中庭。中庭本身為人工削掘地形斷差而成之斜面，當中或石階，或坡道，層疊交織綠植溝流，是比照自然風貌所人造的縮小版山林。山林之斜中整出有一席平地，平地上有兩層高的獨棟磚樓，磚樓與穿山林而來的岔廊相連。

　入磚樓爬階，去到二樓會議用的大房間，大房間中擺有邊長可容兩席的方桌數張所併成的長方會議桌，周圍可見已坐滿一半。

「喲，奇哈奇，這麼早就到啦。」

「底下，有能力的人變多，我也輕鬆不少。」

「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寒暄後拉開椅子，於奇哈奇的右座坐下，隨後幾個站於桌邊，同樣服飾的傢伙裡，一個貌種黑貓的獸人就靠了過來。

「納巴基亞先生，請問需要為您準備些什麼嗎？」

　狼眼瞧了瞧奇哈奇身前桌面，白底藍色花樣的瓷盤中，輻狀擺放了切成一片片半月形的水果，果肉淡綠，一圈已經缺了三分之二。

「黑色的那個喝的，原味。」

「需要加點冰塊嗎？」

「喔，要要。」

「瞭解了。」

　黑貓微笑躬身後離去。

　議事廳中，聊聲半盈。不久，離去的黑貓便端來東西，到了納巴基亞身邊出聲示意後，先把一塊約兩手中指與拇指圈起來大的布墊置於桌面，再將立於左手盤上的圓柱形玻璃杯放在了布墊上。

　鏮噹──

　黑水上漂浮的冰塊撞擊了杯壁聲響，一瞬的清脆彷彿能點散廳中的聊談嘈雜，下一秒卻又如冰溶水不著痕跡，人聲依舊。杯裡，黑水那貼近於附著杯外之水滴的輪廓，因透明杯身之厚而與窗邊散入的柔和光線混成了茶色，茶色一旁的桌面便放上了長度適中的麥稈。

「請慢用。」

　黑貓離退。

　舉杯，以長突狼嘴的嘴角輕咬麥稈，要沒這東西，就得在公眾面前吐舌撈舔杯中物，非常失禮。

　哈啊──

「我愛這個。」

　微酸，苦而略澀。奇哈奇聽了愛讚只是動動觸角沒有回應，因為他比較喜歡甜食，以前也曾說過這種飲料簡直莫名其妙。

　時間經過，來人陸續進場。除了極少數例外，在座者若非夏夏亞的各種族代表，就是與將要議論之內容相關的商人、行家。直到僅剩兩個空位尚未填上之時，一位身材豐腴的人類男性，和另一位瘦高的森精靈男性才一邊對話，並排前來，兩人的身後還跟了一個蟲人。

　通常來說，蟲人們不會像人類、森精靈這般身著衣物，因為他們有著天生的堅硬外骨骼，頂多就是近乎裝飾用的部位護盾皮甲，或者便於攜物的革製小包等。但需要跟想要完全是兩回事，現跟在兩人身後的高大蟲人即為喜好「衣物」之代表，當中特別是她正身著的那黑色連身裙加上了白色圍裙後的女僕裝扮。

　女僕蟲人腰際的兩手端抓著一面普普通通的長方托盤，盤面上覆蓋了紫色薄布。

「哦哦，太好了，大家都來了。」

　豐腴的男性入廳看了看，一面指捻嘴上鬍鬚說道，便與森精靈填入了長桌同一寬處的兩席空位。其鼻下鬍鬚密如掃帚，呈上窄下寬又橫幅過嘴之梯形，名喚奧利弗，是這個「奇比那商會」的掌權人，而奇比那商會則為整個夏夏亞的實質支配者。

　議事廳的兩側，可能進出的三道門被幾個制服僕從由內關起。議事開始，閒談奏止，才剛坐下的奧利弗又立刻站了起來，兩掌緊貼桌面垂直撐起了前傾的上半身，近首眾人。

「首先感謝各位撥空前來。今天要和大家討論的，是關於黃金流入的議題。」

　聽聞看見他的嚴肅，坐上多人左右短言私語。

「這還有什麼好討論？照慣例控制市面的流通量不就得了？」

　與納巴基亞隔桌的對面，一位側身左肘抵桌，握拳支撐頭顱並面朝奧利弗的矮人說。

「問題就在這裡。」

　奧利弗指尖捻了捻鬍鬚後，空中撈了撈手，撈一旁站立的女僕蟲人端來托盤，置於他身前的議事桌。

　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紫色蓋布上。

──約莫十一多年以前　夏夏亞──

「快一點、快一點！」

　錐面奔跑在大雨中，俐落穿梭於因雨而稀疏的大市人群間，並不時回頭催促著跑在後方的獸人。

「慢、慢一點……哈啊……我很久……哈啊……沒這樣跑了……」

　獸人的貌種白兔，身高和矮人差不多，沒算耳朵的話更矮，是普遍身高體壯的龍血族中少見的分支，不過對於理財大都頗有一套。

　兩人相繼跑到了奇比那商會，裡頭找出了一位身材精實，留有掃帚般梯形鬍子的男人。

「哦？這不是賽特嗎，怎麼了溼成這樣？旁邊這位是？」

　嘶──嘶──

「您好，初次見面，奧利弗先生。我叫帕．羅，帶了好消息想來跟您分享。」

　吐信後言，錐面眼睛瞇的細長，一面說一面兩手互搓，手中如掌紋而生的溼潤細毛絲毫沒有降低他搓手的流暢滑順。

「好消息？」

　看回左邊的賽特。

　水滴因為還在喘的他點了點頭，自長耳上似麥穗灑落不少。

「是嗎。到我辦公室說吧。」

　攔了個路過下人，吩咐其拿來乾淨的毛巾，奧利弗便引兩位到專用的辦公室去。辦公室門口，兩人先擦乾了全身軟重的溼毛，才進入室內坐下，啜飲先一步準備好的熱茶。

　見賽特喝了茶後坐靠椅背神情放鬆，奧利弗才開口發問。

「那麼是什麼好消息，讓你們兩個不惜全身吸飽水分也要趕來？」

「先說你怎麼遇到的吧。」

　聽了賽特的話，蘿蔔般的頭部上下晃了晃，帕．羅開口。

「兩天前──」

　豪華的旅館房間內，帕．羅正在向小圓桌對座的一名人類貴婦介紹自己的商品。就帕．羅對人類的觀察經驗看來，貴婦的相貌在人類當中應屬美麗，尤其貴婦那露出雙肩的宮廷式禮服可見左側鎖骨附近有著兩點黑痣，對某些人類雄性而言可說是極為性感的象徵。

　小圓桌上擺放的是一組瓷壺杯盤，壺杯圓盤的白底上有如同一般瓷器的藍色花樣，花樣間又點綴有其他多色彩紋，在藍色基調之中悠遊零落的，還有橘色、綠色、黃色、紫色，壺提杯耳金黃，共同譜出絢麗爛漫，即使不懂的人也得一眼定論是高級品。

「這樣的傑作，即使是在文德克賽大陸也不多見！可是它們現在遠渡寧靜之海，克服了自身的脆弱易碎隨船舶來到夫人面前，這樣的奇蹟巧合之下居然！只要海龍金幣十二枚，您就能擁有它們。」

「嗯，這個觸摸起來冰涼滑順的感覺還有紋樣，真的是很漂亮呢！」

　嘶──嘶──

「很高興您能這樣覺得，在文德克賽也有好的東西會自己選擇主人的說法，雙方既然如此相互欣賞，小的認為就不要再猶豫了。」

　說著說著帕．羅伸長了脖子，只不過因為頭型比例看不太出來。

「呵呵呵，說的也是。」

　對於海龍金幣十二枚，貴婦沒有太多猶豫，別首示意，一名僕從便來到錐面的座位邊付清了款項。

「感謝您的惠顧！」

　嘶──嘶──

　喜愛的杯盤一入手，貴婦立即吩咐下人沏茶，並邀請帕．羅留下共同品嚐過後再走。帕．羅也一樣剛入手了喜愛的東西，好心情下自然順勢應酬。兩壺茶間的閒談，多是著墨於不同大陸的歷史文化與風情習俗，而當中竟直接從貴婦口中小聲地聽見，帝國似乎即將公告貨幣改制，改制內容為回收忒明諾思金幣的消息。

「回收金幣？您是說現在？」

　乒乒──

「討厭啦，我又沒說就是現在，呵呵呵。」

　置杯盤中婦人說著，也輕彎手腕對帕．羅空搧了一掌。

「是在不久的將來──好像也不太對，應該說是個過程吧？我也只是從其他的貴族口中聽聞，不太清楚這類事情呢。但明白宣告感覺就很奇怪，不是嗎？作為北方來的歷練商人，你怎麼看？」

　貴婦問完隨即舉杯就口，但眼神確實盯著帕．羅。

　帕．羅現為生活在夏夏亞的商人，自然會知道隔壁王國唯一的王位繼承人取得了王位成為女王，女王在成年不久後便終結了為期數年的王國內戰稱帝。其中自然也曾多少聽聞，女王稱帝後的一年多來陸續向國內各地領主強硬徵收金礦產權的事。

　可是也正如同貴婦所言，此乃一件怪事。

　戰爭過後為了修復戰火所及之地，人力、資源的流動，大部分會引發一股經濟潮流，潮流中貨幣的流通率將會攀升，自然流通貨幣的數量也必須跟的上這波攀升。倘若鑄幣者沒有足夠藏銀跟上攀升，那就很可能不聲不響回收銀幣，偷偷降低其成色，令相同質量的白銀可以鑄造出更多枚的銀幣，以增加市面上流通的「總銀幣量」。

　不過這樣做有其風險，要是成色降率不高，偷料不足的話，甭說達成增量之目的，可能會連鑄幣成本都平不了。然而要是成色降率高偷料足，固然短期內能達成目的，但隨時間漸進民間也必定會因為銀幣的重量不足而發覺，進而引發別的問題。

　如果手中有兩枚銀幣，一枚成色較低，一枚較高，當要購買價值一枚銀幣的商品時，會先交出哪一枚？

　當要賣出價值一枚銀幣的商品時，有人拿著外型完好的銀幣，另一人則拿著外型殘缺的銀幣，會與誰交易？

　秤重自明。

　顯然收受銀幣的人也不會不知道過去銀幣的成色比重，於是隨著時間漸進，因人們傾向收藏較好的銀幣，除了含銀量高外，也用作於秤重基準，而市面上將充斥含銀量較低的劣質銀幣。久而久之，為了彌補不足的含量，價值一枚銀幣的商品將會變成一枚半或兩枚，價值兩枚銀幣的商品將會變成三枚或者四枚。

　又因人們傾向收藏較好的銀幣，導致市面上流通的「總銀量」其實會進一步降低，於是鑄幣者被迫再次回收銀幣，降低成色以增加「總銀幣量」。銀幣量是增加了，但價值兩枚銀幣的商品會再度漲價變成四枚，四枚會變六枚、八枚，本來手上有四枚銀幣可以購買某向商品的人，可能一覺睡醒那項商品就要價六枚、八枚而買不起。

　如此惡性循環下去，物價飛漲，有錢也買不到東西，人們對於該銀幣的「信心」從動搖到徹底失去，買不如偷，偷不如搶，很快地經濟體系便會連帶社會秩序一同崩潰。

　因此，舉凡戰爭，君主換位等大事件過後，要反正貨幣的銀含量勢必降低的話，與其偷偷來以致民間落入信心喪失的走勢，不如打一開始明白公告新的底限以確立新的秩序。

　如此作法一時之間雖然會造成民心不安與信心跌落，但只要鑄幣者有足夠力量維持底限，人們很快就會習慣，從而爭取更多時間甚或斬斷惡性循環。當然，如此作法的風險在於，倘若鑄幣者誤判了自身的力量，無法維持底限而信心頓失，經濟與秩序將可能直接崩潰。

　更尤其矛盾於戰爭剛結束的時候，勝利者究竟能保有多少力量。

　帕．羅作為一名商人，當然明白箇中道理，問題是撇除王公貴族或者商會、學會、教會之類大型組織，乃至成功的個體商人，名聲與實力兼具的冒險者等等於經濟層面較為富裕優渥的對象之外，佔帝國絕大多數的市井小民還是以銀幣的使用為大宗。

　既然欲公告貨幣改制，表示帝國預見了主要貨幣──銀量不足，但其內容卻是回收金幣而並無示意對銀幣之更動，明顯齟齬。

　更甚可以直言，特意發出這般公告只是畫蛇添足。

「確實有點奇怪，如果不是想對銀幣動手腳的煙霧彈……　就是公告這件事情本身就帶有什麼意涵。」

　乒乒──

　吞潤口中紅茶，貴婦放下茶杯。

「原來還有這樣的思考方向，真不愧是錐面的商人，我從來不曾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呢。」

　嘶──嘶──

　看著貴婦，帕．羅瞇起眼睛，究竟她有意無意也分不清，只好老實接受了稱讚。

「我離開之後越想越不對勁，隔天早上就去找了賽特商量。」

「然後就兩個人趕來找我嗎。所以，你們得出了什麼結論？」

　問時奧利弗興致盎然，眼神炯炯直盯兩人。

「煙霧彈的可能性很低。如果帝國真心想偷銀料，那這個謊言無疑會穿幫，反倒加劇民間信心喪失。如果沒要偷，或是想放長線，用天秤一時之間難以精準衡量的量漸進慢偷，那根本就不須要公告。」

　說時頭上長耳也彷若微風輕彿草枝擺動，賽特一改剛才吸飽水份像塊海綿的狼狽樣，接著說道。

「結論是，帝國想做的和情報所述一致，但確實也是煙霧彈。」

　也就是說，帝國想做的事，「表面上」會與情報一致，煙霧所要掩蓋的是「表面下」，奧利弗心中整理了賽特的話。

　那這個表面下究竟是什麼？

　很大可能是──金幣改制這件事本身，就具有什麼不太尋常的特殊意義。

　說到底，王國內戰時還能一面維持銀幣成色一事本就有怪。若國王擁有在內戰中還能維持貨幣品質的財力，那內戰打一開始就不該發生才對。反過來說，既然內戰已然，怎麼想都難以維持。

　王國內戰至今帝國成形，這段期間內邁爾銀幣的品質成色事實上沒有什麼太大波動。在此「可以維持經濟良好」的前提之下，帝國皇帝一年多來仍陸續強硬徵收國內貴族擁有的金礦產權這件事，只能說是中央戰勝之後欲進一步削弱地方的手段，故就夏夏亞的商人而言難以插手也沒什麼賺頭。況且手段都明白地近乎掠奪，如果卻又一面偷偷降低了市井小民不常使用的忒明諾思金幣之成色，反倒更容易招來貴族、大型組織、有力冒險者等等的疑心，故乾脆開誠布公改制……

　以重新確立標準來擾亂視聽。

　既然如此，無論表面下的特殊意義為何，徵收金礦產權這鐵的事實並不單純是削弱地方，用以建立皇帝威信的手段，而是目的，在真正意義上需要大量黃金……不，應該說是階段性的目的，但總之──

　需要大量黃金這件事本身絕不會錯！

「所以……需要有收集忒明諾思金幣的幫手嗎。」

「您理解的真快！」

　賽特喝起茶來，回應的是帕．羅。

「回報呢？」

　嘶──嘶──

「希望分得獲利的十分之一，或要有任何特許，能夠讓我帕．羅也一同分享。」

「嗯，奢侈品的關稅減免或許能夠。賽特，你呢？」

　賽特說出了作為引線人的報酬，三人紙墨訂定了契約，奧利弗開始動用商會的影響力收集起忒明諾思金幣。沒多久，奇比那商會便獲得了好消息，在第一次「誠皇會議」之中，帝國皇帝當場向所有貴族宣告實行貨幣改制，內容正正剛好符合帕．羅所帶來的情報。

　坐地攤販，帕．羅看見來人高興地打招呼。

「這不是歐文先生嗎。」

「喲，帕．羅，好久不見。」

「還有還有貝洛絲小姐，快聽我跟你說，之前凱索克那傢伙竟然說妳女士們不懂纖細，比他還粗魯，妳不覺得很過份嗎！」

「嗯？」

　貝洛絲傻笑以對，看了看坐於攤布上的他。

「我不太懂你想表達什麼，帕．羅先生。」

　嘶──嘶──

「沒事沒事，我找錯人說了，科科。」

「欸？怎麼莫名其妙感覺被損了，到底什麼意思？」

　她稍有皺眉，些些歪頭思問。

「要是讓妳感到不快的話我道歉，為了表示歉意，妳可以挑上一組杯盤，我幫你打折！」

「呃……抱歉，現在不需要。」

　拒絕後貝洛絲給了個尷尬微笑。

　而當帕．羅接收到微笑之時，全身的短毛不禁渾然豎起。朝左往貝洛絲的右手邊看去，她的右手邊蹲有一個人類男性正在摸看攤布上的瓷器，然視線再往左一飄，該男性的右手邊還有一個人類女孩，並膝墊腳蹲著，兩肘置於腿上手捧著臉，兩眼正直瞪自己。

　四眼互看，女孩撐眼微笑，笑出了小孩子那種發自善心的惡意。

「你這個杯子還真不錯，是文德克賽產的吧。」

「啊！嗯、沒錯，客人您眼光真好！」

　語畢，取回理智，迅速掃視了眼前這排人。

「不愧是鋼之雄鷹的友人們，喜歡的話可以幫您打個折唷。」

　錐面搓起指間絨毛叢生的小手。

「嗯──還算不上朋友啦，只是接下來可能會合作，現在要是買了這杯子，恐怕也只能拿碎片來當飛鏢吧。」

　嘶──嘶──

「遠離城鎮的工作嗎，那真是可惜。不過，能跟在西部公會佔有樓層的冒險者合作，客人您也不是泛泛之輩呢。」

　男人慎重，輕輕地在錐面的視線下將杯子歸還原位，接著才提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腦杓。

「也沒那麼厲害啦，哈哈。」

　簡單的相互自我介紹後，帕．羅得知了眼前的男人叫做查德．登格勒，及其所領的小隊名為──

　深夜，查德一行人自鋼之雄鷹的根據地回到了贊卡大旅店，一過了大門的遮視彎，隔土丘而坐的蟲人正巧站了起來並放下書本，親自走出櫃台前來招呼迎接。其胸前獸牙左長右短夾兩顆水藍小珠，與奇哈奇所戴不同，可見應是別人。

「初次見面，我是這個時間的櫃台值班人巴德巴。」

　巴德巴主動告知了查德等人的行李遭竊且當場擒住賊人一事，明言竊賊一向交由受害人處置，又說竊賊當中的一人不斷吵著自己認識查德，要求見面。查德聽了，雖然貴重物全帶在身上，但還是要克拉漢先帶領三個小鬼回房查驗，驗後來報，其餘沒事的人趕快先睡，自己則和卡莉潔一同前往了地牢探個究竟。

　到了目的地，一名坐於木箱旁，首飾為一對短直牙夾著兩顆綠珠的蟲人示意兩人稍等，並和左前方正靠過來，首飾同為一對短直牙但只夾一顆綠珠的另一位看守，合作搬開了兩個木箱後，兩顆綠珠的蟲人舉著火把進門，不久即聞鍊條拉扯與金屬拖行之聲。

　刻英英英伊──

「查德先生來了嗎，是我，是我！」

　拖行還在門內時就不斷地傳出試問聲，隨後男人被拖出來時，在搖晃的火光下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該名男人便於地上蠕動調整角度嘗試接近查德。雙綠珠蟲人把鍊條交給了單綠珠蟲人把持，自己則回到木箱旁的椅子前繼續為客人們舉著火把。

「呃，我是查德，你是誰？」

「是我，是我！」

　查德兩手插腰，腰彎低身。蟲人也貼心地放低火把，令兩個男人對上了眼。

「誰啊？」

「是我，我啊！你快點想一下，大概兩個月之前在吉魯德隆南邊我看你走累了，親切讓你搭車，帶你進南部關口的人！」

　查德再度端詳了地上男人的細眼。

「啊──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那時候的……的……哈克！」

　手指著他大聲說。

「尼克啦，尼克。我不是要偷你們的東西，我也是被逼的，拜託你快叫他們放過我！」

「你認識？」

「嗯，要說認識也算認識啦，不過就是那天到吉魯德隆找妳的時候搭了他的牛車……等等，你不是農民嗎？跑到這裡幹麻？」

「欸──嗯──　這、這個說來話長，我──　我那天聽了你的冒險譚之後，對，聽完之後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不行，所以也想像你一樣到外面去闖闖看，當個冒險者！」

　吱吱嗚嗚的尼克最後抬高音量，強調了冒險者三個字。

「是嗎是嗎，你也是受到我偉大冒險感召的人啊！」

　腰彎低看的查德突然挺直了身軀昂首，雙手張開手指不斷抓握空氣貌似若有銘感，還讀不太懂人類心思的舉火蟲人以為查德現在想目視前方，自然就把手上火把跟著拉高。焰火跳晃，光搖影曳之間，查德得意到鼻子看起來似乎真的有變長了那麼一點。

「這樣，還有需要，幫客人，埋起來嗎？」

「嗯，這個嘛……　要等一下才知道。」

　聽到了埋起來，因鐵鍊而側身橫躺在地的尼克臉色驟變，抬頭見查德也無否定，他積極地蠕動起來。

「查德我拜託你，拜託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你們的東西，我也是被逼的啊──喝喝喝！」

「我知道我知道，你剛剛說過了，先等我確認完有沒有損失再說。」

　損失兩字讓舉火蟲人動了動觸角，側身動用右肩上的長臂，取來了位於自身右後方的那張椅子左下方的布袋。

「他們身上，拿到的東西，可以，補上損失。」

　原本覺得爛戲一場，了無意趣的卡莉潔一聽，眼神一亮，即刻出手接過布袋。

　拎了拎重量，她兩膝跪地，置袋於地，鬆結拉繩，打開即見袋內首飾垂掛於短劍劍柄，劍身插在了一攤貨幣當中，當中半掩半埋有戒指雜物，一個車輪形狀的金色耳飾，及一個表面帶金屬紋飾的木盒。

　卡莉潔隨意手入翻看，查德也蹲靠過來。

「這裡面是什麼？」

　她自然地取出了木盒。

「啊！那個，危險。」

　正想打開時，一旁的舉火蟲人緊張開口，卡莉潔也因而住手。

「搜身的人，說，裡面的，黑色珠子，有魔法，魅、魅、魅握，或是睡眠。」

　身為學會的魔導士，當然明瞭所謂魔法神秘且變化萬千。撇除一些廣泛用於教學，較為簡易且眾所皆知的魔法外，當第一次遭遇，才知曉有如此魔法或者現象者比比皆是。這並非表示冒險者或魔導士們對於魔法的知識量普遍不足，更精確地說，是如同猛禽智獸經常會藏匿自身的尖爪利牙，不到緊要關頭絕不亮相那樣。

　然即便卡莉潔繼續追問下去，舉火蟲人也只是大概重複，無法更精確地描述、表達，說到底他也不在現場。不過單就其所言，物品自身就能夠造成催眠、魅惑等干擾意識之效果者絕非首聞，但就像傳說中世界上有龍那般，此等物品是兩人頭一次取得，不開盒真假難辨。

　問了安安靜靜側躺在地身體微縮的尼克，他也只是淡淡回了句不知道就閉上嘴巴，不再出聲。

　卡莉潔遂與查德相看一眼，自腰包中摸出一透明小瓶交與。查德沾瓶中綠色液體橫抹於兩人人中處後，伸手要交小瓶給舉火蟲人。

　兩人皆已塗抹自身，蟲人也不疑有他接過。

「塗，哪裡？」

「呼吸口。」

　查德說得簡單，蟲人卻自此沉默，往下看了看自己全身，又看了在場牽著鐵鍊的另一個蟲人。

「不夠。」

「……。那你幫他塗在這邊。」

　查德食指指了自己鼻孔下方橫劃一橫。

「啊等一下她開盒子的時候，你們兩個就背對別看，然後遮住耳朵別聽，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蟲人頷首後，不待開盒便開始動作，背對兩個人類，有空的長手全都彎起用於遮檔視野，因持火把而僅剩一隻的腰際短手則遮蓋在了腰際雙手之間偏下部位，大概類似人類跨下的位置。

　持鍊蟲人則默默見狀模仿。

　普遍而言，能夠干擾意識的途徑最多是藉視覺，其二聽覺，嗅覺及味覺則少之又少，觸覺幾乎沒有聽過，可知查德指示絕非萬全，但不過就是面對一個「物品」，也算是謹慎了。

　卡莉潔閉眼詠唱。

「如有燂爍　得固心智　側有咆嗥　以散迷茫……」

　詠唱時兩手分開於胸前平攤，掌心面地，追唱出的咒文令左右食指與食指，拇指與拇指逐漸接近，相碰。

「願遠古祝福於自我的唯一道路　縈繞吾等前行之人──」

　隨指尖相碰框成三角，三角也從面地轉為面前，高亦面前。

─Voidragoared─1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4OXuZ8t3w
「【贗龍嗥】」

　唱出術名當下十指交握，大致一秒的金黃光芒閃貼於在場五人身上過後消逝，卡莉潔拾起地上盒子準備開盒。

　此時，舉火蟲人一改遮掩，竟靠近要看。

「要看的自己負責喔。」

　他對卡莉潔點頭。

　刻英英英伊──

　持鍊蟲人見狀，也拉起了鍊條想要靠近。不過在舉火蟲人動了動觸角過後，他便觸角垂下般稍做低頭，轉身背對，恢復遮眼蓋跨。

「三、二、一──」

　盒中確實有著一顆眼球大的黑色珠子。

「哇嗚！」

　卡莉潔小聲驚嘆，右手拿起珠子端詳，端詳漆黑深邃，若不是碰觸在手上，簡直就像是平面。

「賺到咧！喂喂，這可以賣、不、少……」

　轉頭欲搭話分享喜悅，卻見查德面朝黑珠兩眼空洞，且拿著黑珠的右手移動，空洞的眼神就跟著移動。認定了他確實眼盯珠子，遂將黑珠收回盒內蓋上，置地，再出手推了查德肩膀。

「喂，你搞什麼？喂！」

　見查德直盯地上的盒子，毫無反應，卡莉潔便抬頭看了看舉火蟲人確認，瞧他直搖頭。

「喂！查德，查德！」

　雙膝跪地的她經由切換單跪，轉身面向查德，抓住雙肩用力搖晃叫喚後依舊，當機立斷給出一個大巴掌。

　啪──

　查德被搧到歪頭傾面，兩眼這才恢復了神采，並急忙正首回來看著卡莉潔，一臉如釋重負地把兩手拍到她的雙肩上搖了一搖。

「太好了，妳終於醒了！」

「蛤？」

　疑惑於查德的詭異反應，卡莉潔再次抬頭看了舉火蟲人，他直點頭中卻又愣了一下，接著邊搖頭退了一步。

「妳還好嗎？卡莉潔？」

　見她一臉困惑，查德追問卻沒有獲得回答。

　卡莉潔逕自右手摸起自己的雙頰。

「你臉有被打嗎？」

「欸？沒有。」

「我剛剛不是才甩了你一巴掌？」

「蛤？妳在說什麼？沒有啊。」

　見查德否定時連續輕顫振首，抬頭，舉火蟲人亦搖頭。

　卡莉潔視線移回到自己的右手掌上。自己的確實實在在地甩了查德一巴掌，掌上麻熱甚至還在，卻沒人挨打，怎麼回事？

　咔──

　尚未理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冒險者的直覺就先發出了警訊。視線未到右手先到，卡莉潔手拍盒蓋確認蓋上，便立刻跳起身來遠離木盒數步。

「喂，妳看見珠子之後就怪怪的，真的醒了嗎？妳叫什麼名字？欠我一百枚海龍金幣還記得嗎？」

「少鬼扯！我可沒欠你錢。」

「嗯，是卡莉潔。」

　查德笑著肯定，跟著站立。

「那個東西非常危險。」

「嗯──在我看來像是魅惑之類的，因為妳開了盒子之後就兩眼無神一直盯著珠子看。」

「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

「不然？」

　卡莉潔描述了自己主觀所見，牛頭不對馬嘴，於是兩人看向了舉火蟲人。蟲人述其所見，開盒之後兩人即如著魔一般呆看黑珠，一段時間經過就又忽然一起醒了，卡莉潔便開口問查德有沒有被打。

「總之那顆珠子非常危險，你最好這樣告訴你們的老闆，別貪財遠離才是上策。」

　舉火蟲人動著觸角不斷點頭。

「我的直覺沒錯吧，叫尼克的先生。」

「……。」

　面對卡莉潔的詰問，躺地的尼克只是屈身沉默。

　沉默間，查德正震驚於卡莉潔竟要人別貪財時，一襲平緩腳步聲遐邇而來從外靠近。半晌，來人是海爾，脖子上還圍著利爾德，一見到查德和卡莉潔同時，他張大了嘴哈欠。

「哈啊──沒有損失，只是東西被亂翻而已。」

「既然沒有損失，那我看就放他們走吧，妳沒意見吧？」

　正側眼木盒的卡莉潔點點頭，兩人與海爾離去。

　離去不過十數來步，她即又折返，警戒木盒接近布袋，快速挑了幾樣看來可以賣錢的戒指飾品。

「剩下就交給你們囉。」

　因卡莉潔走回頭路，也跟著停在原地的查德與海爾瞇長了眼，眼見她貪婪過後聲調輕盈地交代蟲人看守們。之後，一行人向上走出了連接地牢的通道並行經櫃台邊時，卡莉潔以學會魔導士的身份當面對語彙能力較高的巴德巴再次強調了那顆黑珠的危險性，才提步回房。

　查德原地看著她和海爾走去，反手遮擋自身嘴側，小聲。

「真的很危險，危險到連那個貪婪女人都不想要喔。」

　嘎啦嘎啦嘎啦──

「喂，你在打什麼小報告。」

「嘻嘻，沒事沒事。」

　一臉皮樣笑著，查德追上了已上螺旋土坡的兩人。

　是夜，竊賊們被丟出了贊卡大旅店，解開腳鐐，劃開繩綁，嚴厲警告別再打客人的主意。

　三人低聲下氣，唯唯諾諾，迅速離開。

　連滾帶爬遠離了贊卡大旅店，走在了街道邊緣，女人身上尚有蔽體衣物，兩個男人只剩內褲一件。走著走著，路人不免拋來視線，走著走著，寒風不免吹冷身面，走著走著，細眼青年不免嘆聲哀怨。

「唉，大姊頭，我們全身都被扒光了，再來要怎麼辦？」

「誰跟你被扒光，你還太嫩。」

　說完，左手手指潛進那頭髮蓋住，沒有左耳的地方，指頭摳了摳動了動摸出了一枚海龍金幣。

「安心吧，暫時不怕沒東西吃。」

　叮──

　拇指彈的金幣旋轉升高，反映月光一閃一閃。

「呵呵呵呵……」

　啪──

　掌肉拍上金屬，接住落下金幣時竟聞黑眼圈男低笑。

「安心吧，我身上還有五枚盧冬法金幣。」

「……。」「……。」

　在月光皎潔的日子裡，夏夏亞大市一位難求，多有夜販。三人拐出現行，走至大街，往人流的地方前去。

「找個時間先洗乾淨哦。」

「嗯。」

　女人柔聲囑咐。

　天明，查德一夥人理所當然地睡到中午，最先醒來的是菲娜，喚醒了其他人起床準備。眾人備妥隨時能出門的輕裝狀態，才六人一隻共同前往一樓。剛至一樓大廳未離土坡，即聽聞餐廳方向一改昨日無人冷清，聲樂人喝，熱鬧非凡，查德這才想起了昨天傍晚出門前，奇哈奇確實說過今天會有場婚禮。

　經過櫃台時，隔土丘對側所坐的蟲人，其胸前四根獸牙夾有三顆橫串紅珠，是奇哈奇。

「午安各位，歡迎前往同鄉的婚禮。只要簡單給予祝福，就能免費一同享用慶祝的餐點。」

　三個小鬼與一隻聽了立刻超前，搶先一步踏入餐廳。門邊，見餐廳最左側那一直排的正中間一桌為中心，往深淺與右擴散了數桌，座上人類與獸人最多，再來是蟲人、矮人、其他。

　中心桌前，樣似新郎者身著黑色衣褲，除了上衣四袖，長褲亦剪裁特殊。在以人類而言大概屁股的位置向後開口，排出後凸短腹，延伸出的布料蓋於後凸短背上，如布披棺蓋左右垂簾。新郎的左手邊還站了一名身高較高，穿著白色連身長裙且披頭紗的蟲人，貌似新娘。

　新郎正彎下著腰，用腰際雙手抱著一個踮腳的矮人，矮人悲傷地嚎啕大哭，大把鬍子沾滿了混合淚水的鼻涕，黏織出牽縈線條。周圍座位上除了看不出表情的蟲人，其他種族嘉賓也大多聲淚俱下，單就樣子看來不像喜極而泣，反倒像死了人，場面甚為哀戚。

　說是婚禮卻哭得像死了人，反差加上事不關己，甚至令人感到些許滑稽，故三個小傢伙們猶疑杵在了門口，釐不清狀況。

「喂。這怎麼看都像喪禮，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脖子上圍著利爾德，踏入最深的海爾右腳後開了半步，手遮嘴側問起了另外兩人。

「這我知道，一定是奇哈奇把婚禮跟喪禮說反了。」

「是嗎？一般喪禮不會到處邀不認識的人參加吧？」

「海爾你很笨欸。都來夏夏亞了，不同種族當然有不同習慣，一定是這樣沒錯！」

「妳剛剛才說奇哈奇說反了，所以到底是怎樣？」

「呃……」

　菲娜毫無根據的定論，很快就遭法比歐一句駁倒。

「擋在門口幹麻，進去進去。」

「那個到底是怎樣？」

　菲娜為逃離駁問，主動指著所謂的婚禮詢問卡莉潔。

「對他們來說，婚禮和喪禮是同一件事。」

「蛤？」「欸？」「……。」

　海爾沉默。婚喪是同一件事令他腦中回想起了老舊的教堂，憶起教堂裡利爾德手捧經書於禮拜廳走道上來去的身影，以及他正在不厭其煩講述的經書內容片段。

「……生滅觀也兩極而非，乃其入徼而得先後。既得先後，反識看是相異，其實相同，覺為因果，實為相生……」

「好、好，不要多想，不要多想，要用心去感受。用心，懂嗎。」

　查德邊說兩掌也交疊於自身心臟之前附和卡莉潔，然後便擺出一副悟道的神色，一行人才不理他走入餐廳。

　餐廳內，一名蟲人見人來到，起坐走來。其胸前所掛獸牙左長右短夾著兩顆水藍小珠，負責引導賓客來人前往中心。去到中心，查德率先如故，洗練道賀，並與新人倆握手，本來還想當眾唱演一段自己的冒險譚，卻遭卡莉潔從身後提膝撞臀而放棄。

　再來便由卡莉潔出聲道賀，其後者為菲娜，海爾則在這短短的幾十秒間想了一套祝詞。因為能說的也差不多都說了，以致克拉漢和法比歐有些結巴。

　最後，原本沒被算作一個人的利爾德，自從海爾肩上攀爬手臂滑落地面，逕自壓軸，在所有人面前手舞足蹈，跳了支令座上或有議論且不甚協調的怪舞。跳完後牠靠近兩位新人，尾巴撐地踮起腳尖，朝上高高伸手，很快地便獲得了兩位新人握手。奇妙的生物跳起奇妙的舞蹈稍稍沖淡了哀傷場面，並在眾人鼓掌中，神情滿意似地離開。

　中心桌前的幾桌上擺有酒食，採自助方式，因為免費，一行人早就準備好要大快朵頤。

　取了供自助的木盤，盛鐵鍋中的溫湯，湯色如紅茶略淡，當中漂浮著指甲大小不等的黑色軟片。一旁大盤中的茶色肉丸每顆約有四分之一手掌大，細碎捏製的表面上多處可見牙籤粗的橘紅條狀物，如蟲鑽果實凸出。全是沒見過的食物，故小鬼們學查德夾取複數肉丸投入盤中湯，拿了塊麵包，各取酒水，找了邊緣空桌就坐。

　查德亦把自己盛裝的相同兩盤之一推到早已上桌的利爾德面前。

「幹麻學我，找自己喜歡的吃啊。」

　三人無言以對。畢竟像這樣，擺放了各式各樣的食物而且任君自取的場面，是頭一次遭遇，很不習慣。

　接下來入座的卡莉潔，其盤中所盛為一塊厚實肉排，肉排旁還有幾樣紅綠果菜。克拉漢的盤中則是由麥粒大小的眾多泛黃顆粒，夾雜了紅黃綠三色豆狀食物堆出了小丘，小丘上還躺了一把大腿肉。

「喂，吃完在拿，食物不會自己跑掉。」

「喔、嗯。」

　見海爾直盯自己盤中的厚實肉塊，遭煎烤所迸出的肉油香膩勾得身形浮動，卡莉潔一句話將他給壓回了座位。狼吞虎嚥之際，又見新郎抱著一個泣不成聲的獸人，不過其摧心悲痛已然不敵色香俱全，難以傳達到六人所佔的這兩桌。

　大門外，一男一女，抬頭眼看贊卡大旅店的招牌。

「真的住在這裡嗎……」

　男人嘟囔。

　兩人一進到土丘所在的大廳，奇哈奇馬上主動出聲。

「鋼之雄鷹的兩位，應該，不是要住宿吧？」

　歐文與貝洛絲說明了來意。奇哈奇肯定查德一夥人確實入住，現正於餐廳參加婚禮，並訝異雙方竟有認識。兩人經奇哈奇一說這也才想起了近三個月前，完成達達姆龜的狩獵任務後回到基地時，的確有收到婚宴的邀請信，不過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故沒有放在心上。

　步入餐廳，歐文朝查德一夥投來的視線點了點頭，貝洛絲則輕輕揮了揮手，兩人先前往新人那邊寒暄祝福一番，說晚點會再捎人送來喜喪賀禮，便弄了些簡單食物坐到查德這兩桌。

　參加婚禮的傢伙們也大多都是冒險者，自然嗅到了些氣味。

　餐敘間，歐文及貝洛絲不約而同表示，雖不清楚安比那傢伙到底在猶豫些什麼，不過兩人和她也非頭一天認識，瞧她那個模樣感覺最後應該會成行，要查德一夥趕緊想好小隊隊名，以利同盟契約訂定。

　於是，午餐結束，到前往納巴基亞的店頭這段期間，各種牛鬼蛇神的命名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基本上，由最無聊的自己名字加小隊兩字，如「查德小隊」先洗了一輪，再來就是各種個人創意的發揮。

　「漆黑戰旅」「神光騎士團」「結晶的支配者」「超魔導隊」「幻影旅團」「嘎嘎嘎嘎嘎嘎嘎」「血色的薔薇」「屠魔行者」「疾風迅雷魔導戰舞團」「金色黎明」「鷹之團」「淵喉眷屬」「閃光的放浪者」「裏武暗殺星」「嘎嘎嘎嘎」「藍色憂鬱」「零式作戰隊」「毀滅的噴射榮光」「狂笑棺木」「深淵之盟」……

　連同不同隊的歐文和貝洛絲也積極發想，提出建議，一路上的產出足以成冊，卻無可定奪。

　啪──

「好！我決定了。就叫盡頭的追尋者。」

　查德右拳搥左掌說。

　卡莉潔聽了，側瞄著他，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蛤？那什麼，聽起來好不吉利。」

「我也覺得爛透了。」

　菲娜和海爾首先發難。

「我也反對，聽起來太晦暗。」

　卡莉潔隨即附和，附和時的模樣似乎是有想到了什麼。

「欸──那改成探索者，盡頭的探索者，如何？」

「所以為什麼要是盡頭啊？」

　菲娜對海爾的吐槽連續點頭。

「盡頭的探索者……盡頭的探索者……　我倒覺得很好！完全符合冒險者的願景，這樣含有意義的名稱絕對比單單是記號要好的多。」

　貝洛絲雙手一拍，拍成胸前交握這樣說。

「嘿嘿，不錯吧，小姐真是好品味。」

「盡頭……是指世界的盡頭嗎？」

　沒怎麼開口提名的克拉漢直到聽了貝洛絲的話，似有領悟，因而口氣平淡地問。

「當然！還能有別的地方嗎！」

「啊！那個我也有在威勒斯達的冒險書上看過。」

　查德尚未開口，貝洛絲就比本人更加興奮地搶答。

　而法比歐附和貝洛絲所說的威勒斯達，乃家喻戶曉，作為吟遊詩人口中經年題材的傳說冒險者。其在過去遊歷探索世界的著作〈世界探索札記〉中，記載了人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娜菲爾德」是一塊巨大的圓盤並乘載了三塊大陸──也成為了一般人的常識。

　位於圓盤南方，四周環海的大陸即奧崔斯大陸。1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p1mEGoI0o
　北方面積最大者是為文德克賽大陸。1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UR2sdCjK
　東方則是由狹陸相連了南北地塊的贊卡大陸。1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QAtpbEX3l
　西方乃於寧靜之海散有大小不等的無數島嶼，統稱西方群島。

　又因世界為一塊圓盤，大約從位於奧崔斯大陸的南緣再向南不遠的海洋位置上，可以畫出一圈小於圓盤的環形界線。至今任何船隻只要跨出該界線，便會跟隨流落世界盡頭的奔流而去，絕不復還，故於娜菲爾德所存在的複數歷史以及文明，在重新開啟了大航海時代而得以頻繁交流的現在，統一將該界線稱作為「不還海境線」。

　可是，書中所記，威勒斯達卻自西方群島跳島航行，最終衝出了不還海境線並成功抵達前人未曾踏入之境，位於西方群島最西，極限面臨世界盡頭的島嶼──群龍之島。

　他記錄了那個不大的小島上空，群龍飛舞，各種新奇的植物自土地上穿過大量巨龍的骸骨欣欣向榮，那裡是巨龍們的墳場，那裡是神聖的龍眠之地。這樣的紀錄能夠流傳下來，本身就代表了威勒斯達的成功回歸，他是探索了世界盡頭的第一人，也是打從當代乃至後世所有冒險者們永遠的憧憬。

　然而，有識之士們於此紀錄的看法卻不統一，尤其紀錄的完整成書其實是到了非常近代，乃由於賢者大人借出的智慧所引發的造紙革命進而導致紙張的廉價化方得達成。不少的研究者曾指出，書中很多紀錄與現實有所出入，或是像抵達世界的盡頭那般根本無法證明，認為書中內容多是歷代吟遊詩人們編纂胡謅，更甚者認為可能根本不曾有威勒斯達這個人，不過這樣的聲音長久以來都僅只少數。

　反對前述論點的研究者們則指出，根據現勞倫斯帝國遺留至今的古代歷史文獻之斷章中，公認為實在人物所留下之紀錄，確實能夠拼湊出威勒斯達曾經存在的可能性。該實在人物曾為威勒斯達所領的冒險小隊「遙遠的地平線」之一員，其名盧冬法．勞倫斯。

「如果有這個含意的話，那我覺得還不錯。」

　一向存在感薄弱的克拉漢難得對小隊方針發表了意見。

　卡莉潔那若即若離的視線這才從查德身上抽離。

　查德和貝洛絲，偶而點綴了法比歐，三人正興趣盎然地輪唱起書中關於跳島航行前的種種準備與期待以及航行中的遭遇與事蹟，一路到了目的地，剛剛才向眼前擺地攤販賣瓷器的商人帕．羅介紹了自己的小隊名為「盡頭的探索者」。

　此時此刻，一直盯著帕．羅的女孩終於出聲。

「吶，你是北方大陸來的嗎？」

「嗯？嗯，對啊，怎麼了……」

　錐面的視線再次從查德左移到了女孩身上，並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微微的疑惑與恐懼。因為女孩兩眼老大瞪著自己，又一副要前傾靠近的樣子，實在難以確定她有沒有注意到身前瓷器……不、不對，恐懼是源自於這女孩本人所散發出來的──

「我可以摸你嗎？」

　她眼中帶些血絲這樣說。

「耶？」

「喂，沒禮貌，走了。」

　看似盡頭探索者所屬的一名成年女性說訓、催促著女孩。

「喔，好──」

　女孩抱有遺憾地回應。

　嘶──嘶──

　真是好險，帕．羅心想，目送盡頭的探索者進到店裡。

　灰毛的耳朵跳了跳，納巴基亞抬頭並吹出了白煙，放下細長煙管起身歡迎來客，更沒想到會是由鋼之雄鷹的成員帶路過來。

　納巴基亞自玻璃櫃桌之後走出來和眾人幾句寒暄，眾人便隨他一同過了左前方的門，幾步之遙，與左側上二樓的樓梯口隔廊相對的右側又一道門，查德、菲娜及利爾德跟著他進入。剩下的人，則在聽見了打鐵聲後被歐文帶往了走廊盡頭外的庭院去。

「不想拿命開玩笑的話那個最好換掉，來去碰碰運氣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吧。」

　歐文邊走也指著海爾和法比歐手上的那廉價手甲，該手甲只是在長度不到前臂一半的露指手套上，縫製了鐵片夾心的皮革為格擋，但那種徒手就能隨意彎折，薄如刀刃可切的鐵片大多時候沒有意義。

　順簷廊與庭院交接的崎嶇海岸線往左走去是矮人的工房，兩個小孩隨即嗅到熟悉的感覺，加速跑去。工房裡雖不如商會或大型店家那樣一應俱全，但也算得上琳瑯滿目，不過最令兩人感到興趣及懷念的竟是該工房本體，那如同貧民街建築的雜亂無章與拼湊組裝感。

　鏘──

「搞什麼！　哪來的人類小鬼？」

　停下打鐵動作的矮人朝右方來人瞥去的側臉神色凌厲，以大又不至吼的聲量不悅叫問，卻已足令聞聲的兩個小鬼一時立正顫慄。

「我帶他們來的啦，莫瑞科。」

　凶狠的眼神挑高，看向小鬼們後頭的歐文一眼。

「什麼啊，原來是你啊。鋼之雄鷹也落魄到需要童工了嗎？還是說那是從撿到的龍蛋裡孵出來的矮小新種族？喝哈哈哈哈哈──」

　鏘、鏘──

　莫瑞科的凶狠神情隨奇怪的陳述轉而開懷大笑，然後又在手中鐵鎚搥向燒紅鐵塊上時，一下子收得面無表情。

　海爾和法比歐不解其意，轉頭回看走來的大人們，甚至沒能意識到說自己矮小的傢伙根本是個矮人。歐文向兩人解釋，那只是獸人們帶來夏夏亞的童話故事，故事中描述了很久很久以前，偉大初始的龍血族之王突破龍蛋蛋殼，繼承了高貴的龍族血統從中誕生一事。

「所以獸人都是從蛋裡出生的？」

　法比歐純粹地問。

「並沒有，跟人類一樣胎生。」

「呃……」

　鏘、鏘──

「這種血統故事，八成都是基於統治或政治考量而編出來要塑造民族認同的東西，就真的當『故事』聽聽就好。」

　卡莉潔向錯愕中的兩個小鬼補充說。

「這種話妳可別在凱索克面前說。」

「會怎樣？」

「他會記仇。」

　看起來善意的提醒，歐文說完後卻不懷好意似地笑著。

「……小孩子嗎。」

　鏘──

　莫瑞科握緊鐵鉗，夾橘紅的鐵片站起。

「喂！那邊的傢伙別亂碰！」

　起身時他餘光瞥見，轉頭大吼向右方來人的簷廊邊正要觸摸一面靠牆大盾的克拉漢，只因那是客人帶來修補的裝備。雖然有些可能會順便寄賣，但絕大多數並非商品。

「抱、抱歉。」

　工房裡凌亂置放的武器防具不像商會店頭那般標示清晰，一一詢問也不會得到矮人的好臉色，但畢竟裝備還是得實際碰觸、配戴、揮舞方知好壞，既然都要挨罵，那乾脆就隨意選看吧！

「反正莫瑞科嘴巴累了就會自己閉嘴。」

　站在克拉漢附近的貝洛絲小聲地建議。在這裡只須留心裝備，不必善待矮人，歐文也笑著這樣跟海爾和法比歐大聲說。

　地頭蛇既已給出行動方針，小鬼頭們當然開始自由行動。

「你這混帳是帶人來搞破壞的嗎，去你媽的！」

　莫瑞科破口大罵後，悻悻然地操鐵鉗伸進座位左側的熔爐，把剛剛放進去燒得橘亮的鐵片夾了出來。

　工房裡尋寶期間，法比歐發現了一把比普通匕首稍長的短刀，算上握柄大概稍稍長於成人的手肘到指尖，刀尖左刀柄右，發光似地橫躺在一個矮凳上。該刀刀背筆直，刀刃自刀尖畫出約四分之一圓周的弧形與刀背相夾形成了刀身寬幅，幅寬過兩指相並未達三指，寬面之上可見刻有一排各個獨立而不連續之符號。

　想都沒想即取刀手上，上手隨後立刻翻轉查看，因為一拿起來的瞬間那若有似無的光暈旋即消逝，本以為是角度問題卻又不是。他不做多慮，使刀尖面前，刀刃朝下，微幅揮砍數下，比想像中的還更輕盈好握。接著他轉起手腕，翻看刀身兩面，右面是一開始刀還躺在矮凳上時所見到的陽刻符號，左面則為陰刻，刻雕本身皆淺顯不深，就兩側符號排列位置看來亦不對稱，所刻劃者明白不同。

　法比歐把弄短刀時正好被歐文瞧見，走了過來。

「哦，發現好東西囉。」

　問起了兩面刻法不同有什麼意義，歐文只含糊地說了應為圖騰式之應用，使用上陰刻為被動，陽刻為主動，詳細意義上的差別或定義之類的他記不起來，也懶的去記。

「魔法的研究理論什麼的都嘛很難又囉唆，我不太會。」

　於是兩人拿著短刀去找同行的魔導士們。

　無視矮人見東西遭碰不悅嚷嚷，短刀經手，卡莉潔翻轉刀身之兩面查看，除了還在工房內的克拉漢之外，其他人也都靠了過來。

　現今，魔法學會將世上已知的魔法歸分為六系十項，而附屬於十項之一的圖騰式之下最為主要的一個學科乃符號學。

　符號學中，符號的「刻畫」分為三類，陰刻、陽刻以及繪形。

　想像一個巴掌大，由黏土捏製的立方體物件，於該立方體的其中一面上刻畫出一個三角形。所謂的陰刻，係指在物件上雕挖出三角型的溝槽，以此象徵該物件之內涵。陽刻則反，以剔除三角形之外的黏土令三角形自身由於物件表面的削減而突出，用以表現可能實現之範圍來象徵該物件之外延。繪形則是以塗料在物件上畫出三角形，一般來說無顯著可以辨別的表面凹凸，介於前述兩者之間。

　根據圖騰式的大原則──對代表賦予行動成就象徵──卡莉潔要法比歐回想，先前在地下水脈岩洞時所用過的黑石。

「我想想……　用刻有符號的黑色石頭作為代表。打破這個石頭作為行動。象徵了打破黑暗所以發出光芒。」

　法比歐盯著自己右手，隨三個步驟脫口唸出時，食指、中指、無名指也依序打直。

「那把『符號刻在石頭上』的這個動作呢？」

「嗯──　要刻在石頭上的符號本身代表了黑暗，然後就是對代表賦予行動……賦予行動……　吔？好像有哪邊怪怪的……」

　只有挺出了食指，且沒有獲得回答，沒有回答的原因是一旁海爾聽了問題也正在思考。貝洛絲則勾起嘴角笑出了貓嘴玲瓏，興趣盎然地觀賞眼前這探討魔法的情景，即便她已知道。

「不對不對，『刻上代表黑暗的符號』是行動，這邊在圖騰式裡應該是拿『石頭本身』作為代表才對！」

「海爾答對。」

　有了答案，但見法比歐還一副似懂非懂，卡莉潔開始解釋。

　一個符號的意旨、意義為黑暗，代表了黑暗，並不意味該符號本身就必定作為「圖騰式應用」上的代表。易言之，行動不一定非得賦予於有所代表的符號──例如文字之上，「刻畫有所代表的符號」一事本就能當成圖騰式應用之行動。此一轉換，在魔法的「知識總論」這個學科之中稱「同一概念的主客兩面性」，而延伸出了此兩面性的根本原因則簡稱為「無限獨立性」。

　概念的主客兩面性，即「代表」這個概念其自身，單純作為圖騰式之中的代表時是接受行動的客體，廣泛作為獨立於圖騰式之外的代表時又或應用於圖騰式當中時則為完成行動之過程所須要之主體。

　而關於無限獨立性，其全稱頗長，為「一個概念之邊界將由於附加了他性質之概念導致邊界重新劃定而產生以自我定義新我之類遞迴性並因此可無限地視邊界新劃之概念為獨立於附加之前的原始概念之特性」，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即古代魔導士所提之「白馬非馬」說。

　一般而言，白馬也是馬的一種，可視為馬之延展。但就無限獨立性之觀點，作為原始概念的「馬」在附加了「白」這一性質後成為了「白馬」，此「白馬」亦可以一概念的邊界重新劃定為由將其整體視為一個新的獨立概念，係獨立於「馬」的另一個概念，畢竟作為原始概念的「馬」本身就是在無數的概念當中劃出了一定範圍而生。

　推之，「白花紋馬」也獨立，「有角白花紋馬」也獨立，「有角白花紋飛馬」也將獨立，此乃其無限性之所在。

　話說回來，關於主客兩面性這裡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一個概念無論作為客體還是主體，代表就只是代表，也有「因為只是代表所以魔法才得以實現」的研究說法。此一說法，在魔法符號學中有著相關的專有名詞──「所指格降」，意即在魔法的實現之中，所謂的「代表」幾乎沒有例外全部都是不完全的指涉，其「所指」皆不完全。

　人們的普遍直觀下，完美之所以完美就是因為沒有瑕疵，完美不可能以「有所瑕疵」來取代。但也因此，魔法的實行上由於「所指」格降而令「代表」得以與之互換，也間接推成了概念的主客兩面性。

　舉例來說，在魔法的實行裡，描述黑暗並代表了黑暗，一個「『代表』黑暗的符號」，與有其代表──如代表紅，代表方形，代表破壞等等的「有其『代表』的符號」，這兩組概念當中的『代表』皆可替換為所指，而成為「所指黑暗的符號」與「有其所指的符號」，此乃所指格降所帶來的可換性，稱「所指與代表的可換性」。

　研究者們認為，前述之可換性，乃因人們對於單一概念之所以是其所是的完美自身，即「物自身」──於先例中即「黑暗」此一概念之本身、自身──的理解永遠有限之緣故。

　理解有限，故所指理應瑕疵且不完全，不完全，故在魔法的實行面上「所指」可以與「代表」互換，於魔法的理論當中等價。或者更精確地說，於跨越多種附屬學科的經年用典〈邊界學〉之中，統合了前論所述，將兩者視為「條件等價」，魔導士們亦普遍認知如是。

「所以，圖騰式大原則說的代表，在定義上不能與所指交換嗎？」

「正確，你想得很快也很周延。」

　啪啪啪啪啪啪──

　貝洛絲玲瓏貓嘴依舊，並跟著卡莉潔的稱讚拍起了手，讓海爾也不好意思起來。

　法比歐則靜靜地把這一切看在眼裡。

　然而，他的看在眼裡也被卡莉潔看在眼裡，所以講解又繼續。

　於圖騰式的大原則所謂之代表，並不適用前述之可換性，即大原則中所描述的「代表」不能與「所指」替換，此乃因「所指」在邊界學中所給出的定義為「無限接近於物自身」。而務實上，大原則中所描述的代表其實就等同於一個階段性的、已實現的象徵，是故魔法知識總論之中稱此等同為「階段性完成之代表與象徵具同一性」，平時魔導士們也簡稱為「表徵同一」。

　因為表徵同一，故定義上代表其實不能與所指替換。

「等、等一下，妳一下說可以替換，一下又說不能替換，結果到底是那一種？」

　法比歐聽的一頭霧水。

「嗯──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就像啊，夢想與規劃總是非常美好，但實際執行起來，往往不可能完美符合期望這樣的感覺。」

　貝洛絲幫忙補充。

「嗯嗯，大概就是妳說的那種感覺。」

「欸？　我還是不懂……」

「因為卡莉潔教的太爛啦。」

「蛤──？」

　海爾隨批判閉眼別頭，卡莉潔昂聲怒瞪之，心想這小王八蛋說啥垃圾鬼話，自己可是不斷被教會挖角的──

「先分成兩件事三個層面看就很簡單啦。三層最完美是物自身，再來是邊界學定義裡無限接近物自身的所指，所指之下才是代表跟象徵跟所指格降什麼的。」

　海爾整理出口，打斷了卡莉潔內心的反駁。

「所謂的不能替換，是說邊界學定義的所指，因為無限接近完美所以不能與圖騰式大原則定義的代表交換，這是一件事。而實際圖騰式的應用中不要說物自身，根本連定義上的接近完美都做不到，所以在魔法應用上的所指是降格過的，跟代表還象徵什麼的沒有太大差別所以可以互換，這是用來補充前一件事的另一件事。我說的沒錯吧？」

　沒有回應。

　看著海爾反問時那平常一般的痞痞不屑模樣，卡莉潔不禁開始回想思考，菲娜也好海爾也罷，查德究竟是誤打誤撞只想騙來幾個不用負責生死的搬運工，還是真的看出了這些小鬼的才能？

　貝洛絲則接近了海爾，並以雙手握起了海爾的手拉近自己，感動地不斷稱讚，稱讚時興奮顫動也帶動了身體連續微跳，跳得海爾不得不注目於貝洛絲的波濤洶湧，斜身側視不斷，退又不退縮手不縮。

　附近，見法比歐模樣有些茫然，歐文愉悅地拍拍他的肩膀。

「別難過，我跟你是同伴。東西啊反正會用能用就好，理論還定義什麼的就別管太多了，哈哈哈哈。」

「啊、哈哈。」

　法比歐回應的笑容僵硬。海爾則是滿臉通紅，直到他施力從貝洛絲手上抽回了手，卡莉潔才又接著繼續說。

　魔導士們基於表徵同一，進而發展出了「多重刻畫」的概念。

　所謂多重刻畫，例如拿一塊黑色的石頭作為代表，先以雕刻這一行動將「所指為黑暗的符號」陰刻於黑石上，成就黑石之內涵為黑暗這一象徵，由於表徵同一，再把該象徵當作代表，賦予打破之行動以成就光明。根據圖騰式所製作出來的魔法道具大多像這樣，讓需求時間與技術的「初始刻畫」成為產品，而使用該產品時，使用者大多只需要相較簡潔、方便，需求魔力更少的行動──「二重刻畫」，便可快速實現初始刻畫所預先設置的魔法，此即多重刻畫。

　這類用以輔助引導、發動、增幅、控制魔力等等的一次性魔法道具在魔導士們的專門術語中稱為「實現之禮」，其中更有武裝化而得以重複使用者，通稱「魔導祭器」，也簡稱作禮品及祭器。

　祭器經常會配合寶石學應用，並與一般純粹的武裝不同，主要目的經常不用於實體打擊，故結構強度也大體較低，但仍存有少數高等祭器可兼高強度的武裝致用，價格通常也不便宜。

　講解至此，卡莉潔終於可以回答法比歐一開始所問的問題。

　短刀上所陽刻者，乃象徵外延的「切斷」、「凝固」，意即使用者可藉此祭器而得實現之現象。另一面陰刻者，則是象徵了用作代表的內涵，有「堅硬」、「鋒利」、「冰霜」以及──

「……靠近刀柄的這兩個符號我看不懂。」

　邊說，卡莉潔也壓低刀身，展示陰刻面給貝洛絲看。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不動』。」

「不動？什麼意思？」

　貝洛絲搖搖頭。

「我不清楚，我也只記得有在書上看過這兩個符號而已。」

「那就來試試看。」

　卡莉潔握持短刀，刀尖朝前刀刃面下，引導魔力賦予刀上，左面陰刻的符號立即填滿了平淡白光。接著她再翻轉右面陽刻朝上，刃前橫持短刀，可見陽刻的符號邊也早泛起了更加細微的輪廓輝光。曳動光輝輕向右前一劃，刃過的路徑吹出小片零落雪霜。

「這把刀能反應出這麼細微的表現，工藝相當不錯。」

　讚後收刀，握而不動繼續引導了一陣子的魔力，只見刀身上雪霜溶固點點，逐漸成層。再砍，路徑上小片雪霜零落，沒有太大差別。

「那個，我想絕對不是拿著不動的意思……」

「沒辦法，還有其他可能嗎？」

　貝洛絲聳了聳肩又搖搖頭。

　理不出頭緒，多思無益，卡莉潔轉手將短刀交還給法比歐。

「要試試嗎？」

「不，我就不用了。」

　法比歐苦笑。

「我、我要！」

　海爾難得展現興奮的樣子。接了刀，雙手緊握，聚精會神，刀上陰刻散發出比剛才在卡莉潔手中時還要更加強烈的光芒。

「喂！往沒人的方向。」

「我知道。」

　卡莉潔提醒過後，海爾轉身背對工房，順庭院右側暗紅海岸線之走向看去，高舉短刀自身右肩之前，閉起雙眼，引導魔力，

「啊。」

　卡莉潔有所發現，脫口一聲。

　海爾亦感到魔力導透手中祭器，開眼並且揮刀左下斜砍。

　砍出瞬間，前方憑空循地，炸出一道上緣鋸齒多尖的斬擊，斬擊冷塑有形，如冰牆直去，牆之厚高約掌寬及成人胸腰，彼端去到了先前大夥出走廊下的那個庭院出入口前。

　就這短短大概幾秒的時間，恰恰正好有人從出入口走了出來，行經了簷廊，跨過了暗紅海岸線，踩上碎石庭院。

　乒英──

　左手左腳往右上移舉，側身縮閃，徒留右腳獨立，查德一臉驚恐瞪眼皺顏，淌落鼻涕，顫慄無語。

　只因左方突兀有斬擊襲來，於自身面前炸出了一朵結晶剔透多尖冰刺之花，花開範圍比張開雙手更廣，冰棘銳蕊高過人身，尖刺至粗肥有小腿，要再往前一步，恐怕白花將血紅盛開。

「哇──嗚！」

　身後跟著利爾德的菲娜因為是查德，所以事不關己，做作高呼一聲便跑入庭院摸起冰花來，看冰棘刺花在陽光之下透亮閃光華麗。

「好厲害，好厲害！　這你做的嗎？」

　看著隔點距離的冰牆另一端問，菲娜手摸冰面沿途走去，走去時見海爾持刀彷彿呆愣，點頭回應之際也暈眩似地晃了一下才又站穩。

「笨蛋，一口氣消耗太多魔力了啦。」

「不是啦，是一瞬間，魔力好像全被吸進去一樣……」

「什麼意思？」

　走到海爾面前的菲娜聽了，問向卡莉潔。

「嗯……　代表這把刀是好東西吧。事物總有兩面，優點越高，缺點通常也越強烈。」

　正當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短刀與藉其引發的現象時，莫瑞科默默地移動到熔爐附近的架邊，捧起了頭盔戴上，翻開靠放的金屬圓盾拿起，左手入盾凹內抓握握柄並扣皮帶於前臂，右手抄起了鋼體方柱橫接中長握柄的戰鎚，走來面對眾人。

「你們這群王八羔子，懶的理你們就囂張起來啦。老子的工房，可不是給你們練兵教魔法的地方！」

　碰──

　戰鎚搥地濺起碎石，矮人咬牙的嘴角向下，明顯不悅。

「今天，這裡，就是你們冒險的終點。」

　話完，眾人只見歐文淡定地走近了憤怒的原點，示威後的莫瑞科則視線直盯走來的他。雙方鄰近，歐文彎腰拍了拍矮人的肩膀。

「好了好了，別對客人大吼。」

　拍了拍肩後再於矮人耳邊輕聲。

「他可能比我鋼之雄鷹還有錢唷。」

「呵呵，少唬我。那女人看起來一臉吝嗇姑婆，男人像個皮條客。」

「嘖。」「欸？」

「我是說現在拿著刀的那個人。」

　莫瑞科瞪了歐文一眼。

「呵，呵呵，哈哈哈哈，信你老子我是棒槌！」

　即刻，莫瑞科衝向了歐文口中的有錢人，直覺敏銳的冒險者們當下也如遭遇事故的林中鳥一哄而散，獨留目標杵在原地。

「等、等一下！」

「哈啊！」

　碰咔──

　高舉的戰鎚落下，擊地之前海爾急向後方跳躲，躲時也一面抬起左手遮擋眼前，同時向後退了數十步逃離落鎚的碎石飛濺。等到站穩了身子，放手透出了視線，莫瑞科不像看起來遲鈍，已經舉盾衝來。

「喝啊啊啊啊──」

　情急之下，海爾握緊了右手中的短刀，令刀面符號光亮，從自身之右對兩人之間的地面橫劃向左。

　乒英──

「這種東西小子你以為有用嗎啊！」

　磅──　批央──

　遭一橫冰牆阻隔，矮人腳步頓停，停後左腳一個短促舉落，圓盾配合身重壓撞，撞得行雲流水直接破冰衝出，再度擊下右手的戰鎚。

　碰咔──

　因左側有冰牆阻隔，海爾屈膝，僅細瞇雙眼避免砂石，爭取跨步向右跳閃時的瞬間視野，眼見落鎚的莫瑞科右腳在前，猜到了戰鎚會順勢朝其左上勾揚向自己掃來，卻不料矮人動作極快──

　不行，會斷。

　來不及移動，本欲以短刀抵擋，但硬吃戰鎚勾擊別說手骨，哪怕連短刀也可能一併裂斷，只得藉自身之重趴落地面閃過。

「不去幫他好嗎？」

　菲娜擔心地問，卡莉潔則只抬了一下下巴。

「妳看清楚矮人旁邊。」

　的確。菲娜心想或許是自己太過專注於戰鬥本身才沒有察覺，歐文其實一直保持著一段隨時可以出手的距離，緊跟矮人旁邊。

　五體投地臥倒的海爾右翻半圈面天，還來不及起身，先見到的是視野右上，莫瑞科並牙咧嘴的凶笑。

　鎚落剎那，隔兩個拳頭停在了海爾臉前。

「夠了吧。」

　但見歐文反握短劍，自身莫瑞科的身後將劍柄抵在了喉頭。

　海爾趁這機會，腹肌使勁，抬雙腿如蝦尾躬彈，腳掌落地藉勢揚起上身直立，慌忙取距於矮人。即使臥倒時摩擦石子導致膝蓋手臂皆有擦傷破損，還是握緊短刀斜於身前備戰。

　矮人原地慢慢放下了戰鎚，歐文也才撤去喉頭劍柄。隨後，海爾眼前矮人大大方方，毫無架式地走來。

「小子，把刀交出來。」

「我不要，誰知道你想幹麻！」

　咚──

　莫瑞科右手放鬆輕拋戰鎚落地，小指挖起右耳。

「什麼也不幹，再說後面有個傢伙鬼一樣鬼鬼祟祟是能幹什麼。」

　邊挖他別頭瞥向歐文，海爾視線亦同。

「快點交出來。」

　歐文頷首，短刀交出，散開看戲的冒險者們這也漫步聚集。

「手都凍傷了，沒感覺嗎你？」

「啊，真的。」

　和手臂膝蓋的擦傷不同，經矮人提醒，海爾彎彎十指，現在才感到手掌刺痛微麻，只因短刀整體是由整塊金屬成形，雖然握在了無刃的位置，卻也算是刀身。而就在海爾扭脖動眼檢查自身有無其他傷口的期間，莫瑞科卸下左手圓盾置地，橫刀於圓盾上，靠近海爾，抓起了他右臂開始摸，快速地經手肘一路摸到了手掌心。

「幹、你幹什麼！」

　海爾抽身，左手在胸前抱住遭摸的右手，縮的像個女孩。

「別動，很快就結束了。」

　矮人繞到身後，高舉雙手重拍海爾兩肩，扭腕抓肩，拇指強壓起兩邊肩胛骨，令海爾站直了腰桿。海爾腰直，矮人放開肩抓，張手夾拍兩臂之後，一路拍完整個背面，順下摸到腰身，摸得海爾彆扭。接下來矮人又彎併右手食、中兩指，以中間指節輕敲脖子處的脊椎，一路下劃至尾椎，當眾人面前搞得海爾怪不好意思。

　待矮人摸畢，海爾脫離了不好意思，才發現事實上根本沒人在關注自己。廊下的庭院出入口前，一位毛色潔白，身前掛著圍裙的狼人不知何時端出了盤餅乾乾果等隨手一口的點心，正與大家邊吃邊聊。

「明天可以弄好，下午再來拿。」

「欸？要給我嗎！」

　撿刀拾盾的莫瑞科斜瞄海爾一眼。

「啊啊，給你。在你給了我十一枚海龍金幣之後。」

　矮人走至鎚頭栽地的戰鎚前，將圓盾扣壓於左腋之下好騰出左手替右手握持短刀，空出的右手扛起戰鎚，漫步走回工房。

「喂，大家！　這手套看起來不……錯……」

　矮人在熔爐前巧遇走出工房並大喊著的克拉漢。

「海龍金幣八枚。」

　克拉漢單手拿著手套，另一手摸起了自己身上，摸時也側眼其他人現在全都站在了庭院的出入口那，乍看像準備要離開的樣子。

「啊哈哈，我手頭沒那麼多，改天再來。」

　動了動手上戰鎚示意位置，克拉漢在矮人的視線下恭敬地把手套放於一旁的小木桌上，便溜去跟大家回合。

　不久之前，菲娜憑喜好與直覺，從寬扁木盒裡頭那壓陷了銀白綢布的幾顆深紫紅色晶石中選了一顆，因需要後續加工，納巴基亞要查德跟菲娜明天下午再來一趟。於是一夥人便先行離開，在歐文的帶領下逛起大市，順便貨比三家以調配冒險行前的裝備與資源。

──兩天後　西部公會大廳──

　小隊鋼之雄鷹，以及小隊盡頭的探索者全員到齊，佔據吧檯前的其中一桌，舉行同盟契約的簽訂儀式。

　圍觀者眾，輕聲七嘴八舌，鋼之雄鷹身為夏夏亞裡最大型的冒險者公會──西部公會的三大台柱之一，消息早在三天前就傳遍了公會的附近，且藉由公會與公會間的情報管道於整個夏夏亞中擴散。

「他們真的會簽嗎？同盟耶？」

「誰知道，說不定只是為了互套情報的演技。不過要是真簽了，就表示他們的目的大到須要合作，鋼之雄鷹自己解決不了。」

　大廳裡，兩個旁觀的路人冒險者細聲討論。

「不會吧！有這種事？而且就算這樣，找同樣屬西部公會的其他小隊不是更有保障？」

「笨蛋，一定是關鍵情報還握在對方手上啦。」

「欸？連情報都不完全疏通共有，約還簽的下去？風險太大了吧？」

「所以我才覺得會不會是在演啊！」

　說是儀式，其實也沒有過於誇大的行頭舉措，只是在周遭各種臆測與陰謀論此起彼落之間，一名服裝整齊，儀表莊重，代表了西部公會的中年紳士，正一一將裁切整齊且一式三份的羊皮紙依序，在桌上三叉燭臺的火光之尖上，優雅又不失流利地兩面過火。

　過完火的三份羊皮紙，並列擺在鋪有綠色絨布的橫長木盤上，率先端給了鋼之雄鷹。座上代表的凱索克並無詳看契約內容，畢竟內容是他親列，只很快檢查了位契約文脈之後雙方小隊名下隊員所各自親筆的簽名，確認完一式三份無誤，便在三紙的最下方簽了名。

　中年紳士將簽完的長盤端到查德前，輪到他詳閱內容。

　座上代表的查德並無詳看契約內容，畢竟是查德，只大概瀏覽感覺文脈的整體形狀一致，確認完一式三份無誤，即在凱索克的簽名欄下方所空之欄位簽了名。

　四周開始躁動。

　中年紳士端長盤回到燭臺前，三紙再次過完火，即出聲邀請雙方代表離座前來。

　最終檢看一式三份無誤，公會一名女職員送來須鋼之雄鷹代表人臨櫃及經公會內部文件流程，才得以取出的小隊鋼印，讓凱索克在三紙右下角，橫列於簽名欄右側的左邊那個方框內蓋章。

　查德同樣，只不過他並非西部公會成員，自然不會寄有印鑑，故以拇指在右邊方框內捺印。

　四周的躁動開始形成噪音，並已有人奔出公會走告。

　中年紳士將左右兩紙交給雙方各自保管，並由持來鋼印的女職員贈予雙方附有公會標示的寬面繫繩。

「咳咳，請在場的各位安靜。」

　中年紳士取獨留之中紙，開始宣讀。

「……年　狐尾之月三日見證　鋼之雄鷹　及　盡頭的探索者　雙方同盟契約締結完成。」

　宣讀完畢，中年紳士與雙方代表握手過便退開讓兩造對面，查德與凱索克面對面握起了手，屏氣凝神聽宣的大廳這才因為桌邊兩造的隊員及中年紳士等公會成員之掌聲，鼓起了平日吵雜。

「這下有趣了，我看那些守了佈告欄三天的傢伙都幹白工了！」

「說的也是。台柱等級的人還需要向外結盟，這種高危險性就算真的有湯，只憑烏合之眾八成也喝不了。」

「盡頭的探索者嗎？他們真正的實力不知道怎麼樣……」

　路人們議論紛紛。

「接下來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準備哞，好好準備再好好出發，這星期我們會帶你們走跳夏夏亞的哞！」

　握手期間，查德眼見凱索克話完笑的燦爛異常，眼睛瞇到簡直沒有視線，便也附和地回覆。

「嗯，拜託你了，盟友。讓我們花一個星期好好準備。」

　四日與五日交替不久，兩小隊人即藉由西部公會與贊卡大旅店的聯手安排，漏夜避耳目離開了夏夏亞。

──吉魯德隆　卡柏拉爾邸──

　繆列起了個大早泡湯，舒緩俱疲的身心。畢竟巨大蜥蜴至今還躺在那裡，毫無辦法，回想起自己兩個星期前面眾多部下，乃至當富爾萊的面前那般失態，更是悔恨交加。

　啪──

「混帳！」

　他緊握的拳頭搥向水面。

　出了浴場換上輕簡浴袍，更衣室外迎面快步前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副官莉茵。

「怎麼了？」

「是，隸屬中央的帝國騎士來訪想要與伯爵會面，但現在還正處伯爵的休息時間，希望繆列大人定奪。」

「中央的騎士？　帶他們進來，我先去整理衣裝。」

「是。」

　望著莉茵快去的背影，繆列思考了一下，不過很快放棄，反正最糟糕的情況早就發生，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見招拆招便是。

　會客。室內兩名繳出佩劍的隨侍身前座上的那名騎士，聽聞繆列入內亦也即時起身回首，三人皆輕鐵甲裝，背後披風大紅及膝。

「卡柏拉爾子爵，如此清晨不預來訪，有勞您百忙中抽空會見，不勝感激。」

　科呀啦──

　座上起身的這名留著八字鬍，眼神犀利的壯年騎士神情稍有嚴肅地斜手身前躬身致意，兩名隨侍亦同時立正，身上輕鎧磨碰出聲。

「不必拘束。」

　科呀啦──

　繆列抬手示意，走過桌邊，於騎士的對側隔桌寬就座，領頭的騎士也才就座，兩名隨侍亦雙手背於身後稍息。

「你們入城當天我即有所聞，究竟為何事前來？」

「為了追捕逃犯。該名逃犯在帝都犯下了──」

「夠了，罪名我沒興趣。你們該不會要我幫忙找人吧？吉魯德隆現在可沒多餘的人手。」

　乒乒──

　女僕端了紅茶過來，但騎士面前的桌上沒有，他早先就謝絕了。

「這我們自然知道，躺著那樣的怪物，滯在城裡期間人民的恐慌我們亦切身有感。請容在下僭越，我認為此事有必要讓陛下知曉。」

　紅茶正要就口的繆列頓停，眼神尖銳地劃向騎士長。

「威脅我嗎？」

「請子爵不要誤會，在下只是擔心帝國子民而已。」

　騎士長隨話閉眼，嘴角些微似笑。

「哼！那就輪不到你擔心了，坎達洛克伯爵已經帶消息走了。」

「唔、這樣嗎……」

　略顯驚訝之際，繆列飲茶。

　乒乒──

「沒其餘要事的話我就先離開了。」

「請您稍等一下！」

　見繆列作勢欲起身離座，騎士長連忙跟著起身，手勢阻止，兩人才又一同坐回。

「最後有一事望請子爵確認。」

　騎士長動頭示意右後隨侍，隨侍即自腰包取出一紙捲，並交予主動靠來的莉茵，莉茵接手過立刻開捲查看。

「我們所追捕的男人名為『卡莉潔．吉魯德隆』，而且我們滯在吉魯德隆的這段期間，也聽聞本地被通緝的一名女子與他同名。若子爵對此有知，懇請提供相關情報。」

　繆列聞言，別開視線思考，沒有即刻回應。

「啊！很抱歉，尚有與此事相關的另一個疑問，就是同為吉魯德隆本地的通緝畫像裡的另一個男──」

「你說卡莉潔？」

「是。」

「名叫卡莉潔的傢伙我曾親眼見過，確實是個女人。再說，這名字並不稀有，吉魯德隆也純粹就是個城市名不做地名姓氏使用。你們該不會憑這種明白的偽名就追到我這裡吧？」

「呃，確實如您所言……」

　被這麼一說，騎士長顯得有些尷尬。與此並行，莉茵從剛才至今則不斷盯看手中紙面與繆列來回，明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哼，帝國騎士嗎。」

　嘴中呢喃輕輕數落，舉杯就口。也就在這個時候，如臨歧路的莉茵終於下定決心，動身把紙拿到了繆列身邊，畏畏縮縮地遞出。

「謬、繆列大人……」

　優雅飲茶並接過莉茵傳來的該紙，定睛一看。

　噗────

　口中紅茶噴了畫像上的男人一臉。

　繆列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帝國騎士們亦同，只有莉茵一個人流露出深怕擔心的模樣，又急忙抽出了手巾。

「查──德．登格勒。」

「果、果然您知道這個男人嗎！」

「夠了，我自己會擦！」

　乒乒──

　怒顏擲杯盤中，搶走了莉茵的手巾一面擦拭一面回想，想到卡柏拉爾家的大計遭此男人破壞殆盡，繆列站了起來，將溼了一臉的查德狠狠砸到桌上。

　啪搭──

「哼哼，哼呵呵呵，喝哈哈哈哈哈哈────　莉茵！」

「是、是！　繆列大人有何吩咐？」

「立刻著手準備，全力協助帝國騎士們出發。這個男人人已經不再這裡了，我大概猜得到他會往哪去。」

　隨著語句近末聲調漸低，繆列的視線也自莉茵緩緩移動到了騎士長的身上。無論你幹了什麼被通緝，既然自己現在無法抽身，那就借帝國騎士的劍一用！脖子洗乾淨給我等著……查德．登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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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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