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REVEAL - 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一)

§§§§　第三章　相遇　§§§§

　逆流的領航人號逆薩可可德河而上，日夜航行花費大概兩天抵達阿卡傑洛領的主要城市「麥札」，畢竟是商船所以停留了數日，之後再花四天左右抵達了布洛法索斯，同樣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查德一行人也藉機暫時離船，去到城中晃晃。

　三個小鬼興奮得很，這是他們第一次離開吉魯德隆遠行，即便先前已經停過一個城市，下船後依然搶先走在大人們的先頭四處張望。雖然他們沒能一個個計算路上行人車馬的數量好拿來比較多寡，但僅憑眼見往來以及城市多給了人一縷悠閒的感覺，就獨斷認定了這裡比先前所待過的兩個城市更加地繁華。

　出了河港集散地的附近，六人一隻隨意找到一處看來順眼的店家入內用餐，期間卡莉潔說明了未來若沒意外的大概行程。

　位在布洛法索斯就意味著已離開作為羅茲萊河分流的薩可可德河之流域，繼續逆羅茲萊河西行大約一日就會離開費索斯的領地。在進入下一個領地內到達與精靈國度相鄰的國境時，如再向西航出境，將立即進入歐普大森林內，而進入不久就會遇到瀑布斷層令船隻無法繼續深入航行，故多會止航於邊疆前的一個小型國境要塞城市──「卡蒙格」。接下來就得靠陸路順歐普大森林的邊緣往西南行。

「我們的目的不就是森林嗎？為什麼要避開森林先到夏夏亞？」

「問的敖！」

　查德邊吃著小碗馬鈴薯奶酪焗烤邊豎起拇指稱讚法比歐，但卻無任何要主動解釋的意願，讚後只側眼不斷示意卡莉潔。

「嘖。」

　以前所謂的歐普大森林，包括吉魯德隆與之前行經的所有城市，這些城市以北的部份不過是沿卡羅茲山脈南麓往東生長的，像是細長觸手般的延伸，跨越了國境線後的大片才是本體，是覆蓋了整個精靈國度的真正大森林，別稱「晨霧樹海」。

　樹海裡終日薄霧繚繞，如果僅僅在邊緣活動打獵倒無所謂，可一旦深入其中，便再也走不出森林。若想深入樹海又要平安出來則必須仰賴國度的子民，即森林精靈作為嚮導，而冒險者要想找一位森精靈幫忙，最快的捷徑就是夏夏亞。

「在卡蒙格找不到嗎？」

「幾乎不可能。」

　卡莉潔斬釘截鐵的回答法比歐後，舀起一口南瓜濃湯。

「為什麼？」

「你們住吉魯德隆這麼久了，有看過幾次別的種族？」

「我、我看過！」

　菲娜很快吞了食物舉手搶答。

「以前我有看過一個頭上有毛耳朵的人來找老爹。」

「然後呢，還有嗎？」

「嗯──沒了。」

　答後即刻看往法比歐，他也搖頭表示除了書上根本沒看過。

「那就對了。」

　卡莉潔開始講述一些過去。

　那是在勞倫斯帝國這塊土地上所流傳下來的歷史，這塊土地上因為有羅萊茲與東達達姆兩大河流流經，加上平原分佈廣闊，自古便時常征戰不休。當然戰爭之中不光只有人類的部族內戰，也有其他種族覬覦這片土地的肥沃，有與人類外型差不甚多的種族，也有比人類高大壯碩許多的種族──例如「龍血族」。

　奧崔斯大陸的東半以北部份，因為東方海域帶來的大量水汽，經年濕氣繁重，導致冬寒如墜凍水刺骨，夏炎如沐火氣蒸爍，自古乃瘴癘叢生之所，又稱為「絕天晴之地」。而絕天晴之地的瘴癘隨著時代越近有逐年往南延伸之勢，故此地的原生種族龍血族亦越居南方，當中自有從大陸南部繞大裂谷尾端渡來西側的群體。

　顧名思義，龍血族為傳承了失落的巨龍血脈之一族，其個體能力多半大於普通人類，身高最多可以多出半個人身，並同於人類多為兩足步行之下又擁有近似各種動物的外貌，稱為「貌種」──

「我知道！　我在書上看過！有牛、狼、鹿、羊、蜥蜴，還有……還有……」

　法比歐正屈指算數。曾在冒險者公會任魔法講師的卡莉潔善於教學講述，講的另外兩個孩子也都聽到都忘了對食物動手。

　類別繁多的動物外表又讓龍血族被其他種族稱作「獸人」。他們不但如外表野蠻力大，智謀亦不遜於人，面對這般競爭對手，人類僅存團結一途。

　而要團結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便是訴諸一眼即辨的外表異同。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獸人野蠻又狡詐不值同情，人類是神選的子民故居豐饒之地等，種種將單一種族優秀化、純粹化的思想理論團結了人類，甚至可以輸出這一類思想理論作為武器，畢竟獸人與獸人之間比起人類的毛色、膚色這類小小差異，常有更為顯著的不同。

　當然，同一把砍向敵人的利刃，若砍往自己時也會一樣鋒利。於戰亂時期開疆衛土的利刃，竟在逐漸走向和平的時代更迭中依舊堅守著國界，成為了阻礙。

　不過話又說回來，縱使如何的神兵利器也經不起時間加「愚蠢」的雙重腐蝕，侵壞了過往榮光利刃的那名為愚蠢的鏽蝕之中，自然會有細鏽脫落，離開那母親般的利刃所劃出的界線，隨風遠去。

　奧崔斯大陸上，那些鏽片粉渣最出名的聚集之處，即夏夏亞。

「各位點的主餐來了，請桌面讓一讓位！」

　餐點送到，這理應幸福歡笑的時刻，查德卻不悅躍然臉上，只因幾個女服務生們忙於別處，送餐人為看起來像是店長的鬍子大叔。

　六道木盤依序上桌，待盤上鐵蓋一一取走後，蓋下為嵌合於木盤上淺凹之鐵板。鐵板上滋滋作響，放有眼睛形狀厚片，其色水藍，是看起來不怎麼好吃的顏色。

　根據鬍子大叔介紹，這是生長於北方大陸的大砂漠中的一種特有大型植物「歐斯皮塔力司草」的葉子切片。該植物的外觀色澤整體呈現水藍，莖長似藤蔓粗如男人大腿，長有手臂長的眼形葉片如蜈蚣步足成對左右於莖末，平時兩兩抱合，可要是感知到有生物靠近，便會蠕動莖幹並張開葉片給予「擁抱」，別稱「抱抱草」。抱抱草的葉片厚度大致約人指寬幅，吃起來口感如嚼菜根，但其湯汁又有如牲畜的肉汁還帶了些許果物般的芬芳，喜歡的人會很喜歡。

「會吃人的草嗎……」

　克拉漢些些皺眉嘟囔。

「請各位慢用。」

　長方桌的長邊上兩條長椅分三三對座，七對視線各懷猜想地互相交錯後，六人一同下刀。刀鋒傳來的手感比起切動物肉塊少了一點彈性柔軟，多了一些硬脆順滑，送入口中，相異的表情同時迸出。

　克拉漢皺起了眉頭。咬下所溢出的肉味湯汁混合著果物香氣成了一種怪異味道，他勉強地吞下這口。坐於同椅左側的菲娜、法比歐以及正對面的查德也都覺得兩種味道不甚合拍，像各咬樹果與肉一口咀嚼後微酸的澀味攪開了肉汁醇厚令味道不上不下，但也還可以吃。卡莉潔和海爾則似乎很喜歡，類似佐以清新果香的淡味豬肉，少掉了些許油膩，多出了一絲清爽。

　不能接受的人把自己的一份推給了點餐時被眾人遺忘，正從海爾背包裡探頭探腦的傢伙，並喚了服務生。

　牠也鑽出背包爬到桌上開動。

「您的餐點送……」

　女服務生熟練的手沒停，擺盤於桌，目光卻明顯落在了桌上那隻伸直雙腳與尾巴，架身直坐，抱捧鐵板嘴咬藍肉的生物。

　該生物似乎也發現有人正注目自己，停下了咬合，滾動圓凸的大眼與之視線相交，兩秒──直盯著低身頭近觀己的視線又繼續咬。

「這是各位的寵物嗎？我第一次看見，感覺有點可愛。」

「鍋啊──」

　因為嘴裡咬著食物，所以叫聲有些混濁。

「講話小心點喔，牠聽的懂。」

　聽了查德若有戲謔地警告，女服務生才察覺牠的大眼已瞇起，表情好像不太合意。

「真的嗎！你叫什麼名字呢？」

　嚼了幾口吞下，這才出聲。

「嘎──」

　答後繼續進食，女服務生聽了叫聲則一臉茫然，菲娜見狀立刻持切肉刀指隔桌斜對面座的查德。

「他知道，他會翻譯。」

「喂！刀子別這樣用，很危險。」

　刀尖明白有距卻動作閃開，語帶責備，之後才瞥向了桌上蜥蜴。

「牠說牠沒有名字。」

「欸？是喔……」

　見女服務生流露出些許失望，查德果斷放下刀叉。轉了身，令自身膝蓋內側從坐有三人的長椅椅長轉靠椅寬，隨後伸出左手自面前女服務生輕抱托盤的兩手當中撈起了交疊在前的右手，自己的右掌再蓋了上去輕輕搓碰，開口。

「比起那個，漂亮的小姐，不知妳今晚是否嗚──」

「嘖。」

　遭背後的卡莉潔捏了腰上肉，查德身體拐閃痛癢同時回頭，見她咂嘴並劃了劃視線示意對桌還有小孩。

「有什麼關係嘛，他們之前待的地方早就見怪不怪了。抱歉，讓妳久等……」

　頭才復返話未完，服務生即抽走了手，伴隨成熟的笑容說道。

「我已經結婚了哦！」

「唔、人妻嗎？嗯，這樣的刺激我也並不排……」

　隻手扶著下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模作樣仍想繼續接話，卻只換來了頭也不回的離開。

　查德目送後呆坐半晌，一會才倏然站起，雙手握拳伸高打直。

「我宣佈，取名大會開始！」

　雙拳落下時伸張食指與拇指，兩食指配合「開始」指向了蜥蜴。

「海力克士」「藍巴拉爾」「夏洛特」「魯魯修」「拉斯克尼科夫」「索倫」「哥吉拉」「繆列」「愛德蒙」「希瓦娜斯」……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不斷推陳出新，蜥蜴卻瞇著眼不斷搖頭。

「林肯」「布雷特」「艾連」「希斯克利夫」「莉莉艾」「拉斐爾」「阿基里斯」「巴達克」「瑪利亞」「阿爾貝盧法」「伊利丹」「范倫鐵諾」「利爾德」──

「嘎！」

　持續搖頭時突然，牠止住了搖晃，恰巧地面對海爾，叫了一聲。

「欸？利爾德？」

「嘎──」

　牠一臉滿意的樣子再叫了一聲，便即張口，繼續處理起手中抱著的鐵盤上的剩餘藍肉。

「嗯……　這名字不會太老派嗎？」

　查德疑問。

「牠自己選的不是嗎，我們應該尊重牠。」

「也是啦，既然本人接受的話。」

「所以說那以後多多關照囉！利爾德，吃完之後產生的東西，記得全都要好好保留下來喲！」

　利爾德聞言一抖，停下了全身動作，兩眼慢慢飄向坐在海爾左手邊的那個女人，女人正溫柔燦笑。側眼雙方互動的海爾則開始感到些許後悔，總覺得自己太過隨意脫口而出。

　決定了名字，等待大家差不多都用餐完畢，查德先幫小隊成員們一次付清了帳款，容後再個別細算，順便也藉機向鬍子大叔打聽了一些非商會的獨立小店。

　叮鈴──

「話說，小隊也還沒命名啊隊長。」

　克拉漢一踏出店門便轉頭問。

「這個嘛──　你突然這樣講我也沒什麼靈感，以後再說吧！誰有想到什麼也可以提出來。」

　跟隨大夥的步伐邁動，成堆名詞又開始自隊員們的口中跳出，查德像是剛剛的利爾德不斷搖頭，一行人朝向小店前進。

　冒險者足跡所至，不外乎販製武器、防具的武具店，施法材料之類與魔法相關的素材道具店，以及地圖、望遠鏡這類和魔法無關的鍊金雜貨店等等。這些對於身為成人且熟練的冒險者們──小隊中尤其是查德和卡莉潔──可以藉由過往經驗混合邏輯推導，較為客觀地評價並選擇物品，但三個小孩就不這麼回事了。

　拋開了生計的包袱，以悠閒為前提的閒逛是如此光鮮亮麗。他們熟練地模仿起熟練的商人面對各式商品，評比以往看過的，驚訝未曾見過的，熱衷探解未知的，取捨喜好厭惡的，這般徜徉於琳瑯滿目有意無意找尋可遇不可求的發掘過程，倘若能抹去多餘的習性，那即便成人也難掩心動，因為這可以說就是冒險者的本質吧。

　這兩個更加上游的城市裡，絕大多數東西的品質其實與吉魯德隆相去不遠，布洛法索斯甚至因為更偏南遠離森林的地緣關係，武具方面甚或略顯拙劣。要不是有查德和卡莉潔老在一旁這般提點，三隻小鬼大概又會像初訪麥札時那樣，做出「沒有打算的打算」肆意揮霍，那說不定最終還可能得買棟房子才夠堆放買來的東西了。

　如是重複觀光客的數日，直至船開。

　一行人隨船於午前抵達卡蒙格後，沒有入城多做停留便立即動身往西南，因為接下來的路途並非挑戰新的路線，故於城外的簡易市集就足以調買所需的飲食及物資。接下來若無意外，得沿森林邊緣步行十數天乃至二十多天才會抵達夏夏亞。

　去除頭一天，每日的作息大致固定。即將天亮前醒來簡單調度飲食後就走，期間因應狀況小憩，行至午後才紮營，期間做做新手訓練直至睡前，睡醒移動。由第二天算起，在第六次的訓練當中，菲娜成功以自己的魔力引導擊出了火焰球，兩天過後海爾亦成功趕上其進度。

　第十九天晚上，紮營的周遭可見為數不少的篝火生輝，看來大家目的地都相同。

　這天，法比歐仍不像另外兩人那般，依舊無法完整實現，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凝聚出一小撮火苗，還是在精神狀況良好下的偶然。看向一旁正結束與查德模擬實戰的兩人已經再更近一步，熟悉、玩弄起手中火焰，他感到些許煩鬱，內心深處更是清楚知道這煩鬱究竟為何。

「喏。」

　盤坐火堆對面的克拉漢出聲喚來法比歐的注意後，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即相併擺在自己臉前，並閉上眼睛專心致志。

　良久，開眼，什麼也沒發生。

「我連點火都做不到，一次也沒有，你已經算有天份了。」

　對這個年紀的小孩而言，很容易把同儕朋友看得比什麼都重，卻又總是暗藏情感。又因法比歐年紀稍長於兩人，造成暗藏的情感更易鮮活明烈，固然眼前大叔的所作所為不能完全根除這一鮮烈，但因法比歐年紀稍長於兩人，多少還是起到了淡化作用。

「謝謝你，我會繼續試試看。」

　法比歐微笑以示。

「哼。」

　火堆不遠的樹下，背靠樹幹的卡莉潔見兩人互動，鼻呼輕笑，表情肯定。肯定之間她猶如回憶起過往愉悅似地勾起了嘴角低下頭，一邊將握於右手的短刀上所插的肉塊嘟近左手臂攬抱的利爾德嘴邊。

「今天就這樣吧。」

「知道了！」「呼──」

　話止了今日的訓練，菲娜和海爾一身汗水，消去了手上幾乎維持不了球形的火焰。

　查德要他們發動後維持實現──即拿著火球不擊發，並在這樣的狀態下閃躲自己丟出的石子。魔法在引導的當下便會即刻消耗掉自身的魔力，即使不擊發也無法回收消耗，會做這樣的訓練，其一是因為最佳的攻擊機會經常只在一瞬間，屆時才詠唱施法多半來不及，而且有時候會遇上需要維持「隨時都能馬上攻擊的狀態」用以牽制，例如與達達姆龜戰鬥。其二是根據魔法學會編列的教本，維持魔法實現的訓練有助於強化精神力，可以增益自身所擁有的魔力量。

　翌日，正午左右，一行人抵達東達達姆河河邊。

　延伸於眼前的石橋，比起吉魯德隆連通中央區的橋梁更加寬闊兩到三倍不只，是由兩條橋極近貼靠所平行而成，其間隔僅成人肩寬。

　一踏入橋，就等同離開了勞倫斯帝國的領土。

──交易都市　夏夏亞──

　多虧今天艷陽高照，橋的兩側以及中線間隔的兩邊攤販、屋台、帳篷眾多，有些甚至改造到了已足稱木屋之程度。生意的種類也極其多樣，小吃、武防、衣物、飾品、道具、書卷、演藝、兌幣等等，有個人買賣有團體經營，明明不佔橋上奔馳車馬之路，擺排間卻仍足夠夾道成巷，巷弄交錯，可見熱鬧非凡。

　三個小鬼不如前兩個城市那樣興奮跑在先頭，而是走在大人們的身後靜靜環伺。此舉並非沉著冷靜，只是類似餓過頭就暫時變得不會太餓那樣，他們終於知道為什麼在麥札與布洛法索斯的時候會被查德和卡莉潔阻止過度消費。而另一個主要原因，乃此處有許多生長、生活於帝國境內的孩童所難以見到的──

「我，有，問題，想，問，你，一下，」

　剛才刻意避開了視線，沒想到對方卻自己走了過來。聽「他」講話音調扁平，字詞結巴……不，不對，並非單純結巴，可能是其他更根本的問題，海爾心想。於是瞥了左邊距離幾步正在屋台前等待食物製成的查德，眼見他一見搭訕情況，隨即俐落轉身面對屋台老闆。

「請問，我，在，尋找，兩個，人，人，」

　仰望眼前比高大的克拉漢還更高出超過一個頭的綠色傢伙，手腳異常細長，或者應說以人體的比例來對照過於細長，但若拿他自己那纖瘦的上半身作為基準的話，或許就能說是穠纖合度吧，大概。

「一個，這麼，大，全部，身體，黃色，毛，另一個，」

　為什麼？為什麼「他」能這樣自顧自的一直說下去？啊！該不會是看不懂人類的表情……

　纖瘦的綠色身軀由細長兩腳撐起，隨言比劃的兩手生自腰際，僅有三指。對照人類來看大概是肩膀的地方又有著另外一雙比例怪異的長長手臂直落地面，其前端彷彿夾子斷了一邊的蟹鉗，像是折斷人類的手腕令手指服貼於同手手臂那般地對折。隨著說到「這麼，大，」的時候，他張開對折部位，夥同腰際的兩手在海爾面前圍出大小，尺寸比其自身還要寬大，尤其是寬。

　前端對折的長長兩臂之間，頭顱形同三角倒立，並於上方橫邊突出一對枝節觸角。橫邊左右對稱的角位生有比拳頭還大，怎麼看都像眼睛的部位，色澤琉璃，琉璃表面猶如極細緻的鎖子甲格子滿佈。下方角位則有似人類雙手四指交錯的兩顎，隨聲談不斷開合。

「請問，你，有，在，聽嗎？」

「抱、抱歉，我不知道……」

　海爾一答，便見他兩間腰際的四手垂落，貌似失望。該動作間其脖子掛有的墜飾應景搖晃，以海爾的視點看來為右大左小的兩根乳白色獸牙，牙體弧形外彎，尖指左右，兩牙之間還夾著兩顆橫向串起的等大紫珠，顏色近似於查德持有的寶石墜飾。

「是嗎，謝，謝謝。」

　綠色的高大傢伙道謝後對折起長臂前端提高離地，緩步離去，最終混入了行人之中。

　查德這才靠了過來。

「幹麻的？問路？」

「找人啦，你有看到是不會過來幫忙喔。」

　──各式各樣的種族。

　除了數量最多的人類和先前卡莉潔提及的獸人外，偶而會有一兩個剛剛那種全身綠色瘦高，長的像昆蟲的傢伙。其他還有數量介於前三者之間，跟海爾差不多身高卻半張臉都是鬍子的，體毛繁細且比海爾更矮臉還像是圓錐搞不清楚是不是動物的，與人類簡直一樣可是耳朵又尖又長的，甭說個體的稱呼氏名，當中有些海爾甚至連他們的種族叫什麼都說不上來。

「嘿，沒辦法，我對蟲人沒轍，講話很多都超慢的。要吃嗎？」

　查德把手中折成船型的植物葉片推到了海爾面前，船中尚餘六顆中指和姆指圈起來那麼大的球狀食物。

「這什麼？」

　觸手燒，花費一邁爾又四梅卡洛，主要材料是麵糊裹上肉塊，查德解釋。肉塊來源為生長在西方海域的一種生物，此生物全身長著複數的觸手常時蠕動，他邊說，空出來的那一手也邊蠕動。觸手上生有眾多軟刺，軟刺能展開成圓盤狀，他將五指指尖捏聚再張開示意。圓盤中央有眼，把眼珠全挖掉之後將觸手切塊便是。

　海爾聽完雖有猶豫，但聞香難忍，食指大動，抓了木籤戳起了一顆觀察細看，酥黃的球面上沾黏著兩條淡橘色的泥狀醬料，並灑有乾燥菜屑。吹了吹兩口氣，一口放入嘴中，切咬，層次感立即由齒緣傳遞而來。切過酥脆後是彈性，彈性後是溫熱的麵糊，切至麵糊並觸碰到包裹其中的肉塊時再感肉質彈牙。

　正當他專注於口感之際，沒有意識到服貼於牙後上顎的橘色泥醬正與球體破損而溢出的麵糊以及口水混合，漫佈口中。

　噗──

　突然，海爾如同打噴嚏般，一股氣從口鼻呼噴欲出，幸好他動作夠快霎時抄手遮擋口鼻，食物是成功擋住了，但卻擋不住另一股上竄鼻腔直通腦門的嗆辣感。

「哈哈哈哈哈哈……」

　查德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邊大笑邊指著他。

　他依然緊摀口鼻，無法反駁只得哀怨瞪視，最後蹲了下來，止不住的淚水彷彿瀑布傾瀉而出。

「怎麼了？」

　卡莉潔納悶地問，她剛和另外三人一隻到附近兌幣回來。

　查德展示了手中葉船。

「我有叫老闆多加一點，哈哈。」

「呃……」

「那是什麼？」「你還好嗎？」

　法比歐疑問同時，菲娜就近彎下了腰，關心並觀察淚涕盡出看來痛苦的海爾。海爾只能點頭回應。

「那是搗碎一種植物的肝臟再調味做成的醬料，味道嗆辣，不習慣或沒吃過的人吃了就會變那樣。」

　解釋時，卡莉潔也對無知的受害者投出了同情的眼光。

「嘿，你們兩個也來一顆如何？」

　海爾聽查德又再勸誘，急伸手，三指捏抓菲娜的手掌拼命搖頭。

「嘖、嘖、嘖。所謂的冒險者啊，就是在必要當下，明知有危險也要勇敢嘗試的人。」

「你就少扯這些歪理了吧。」

　卡莉潔出手如干戈互擊，撥開了查德隨嘖聲左右搖擺過後尚且直立的食指，挑一顆觸手燒點了兩下試溫後，便兩指捏起塞入嘴中。

「嗯────嗯！」

　她緊閉雙眼，享受到鼻梁皺起。

「快啦快啦，卡莉潔都吃了。」

　菲娜沒有聽從勸告，和法比歐半信半疑還是吃了，一同重蹈了海爾的覆轍。

　哈哈哈哈──

　隨笑小船駛近了克拉漢，但見他善意露齒並震動式地搖頭，查德便自行叉起了一顆，再把船開到大剌剌趴掛在克拉漢肩上，眼看一切發生的利爾德面前。

「笨蛋，就叫妳們別吃了。」

　牠銜走了最後一顆咀嚼，邊咀嚼邊疑惑，看著現在蹲地的兩人。

「喂──　你也太沒反應，真無聊。」

「嘎？」

　移動頭部和死魚眼抱怨著的查德對看，利爾德依然感覺疑惑。

「啊換到了多少？」

「以這個真者加太多惹。」

　卡莉潔左手捏著鼻子一面拭淚，嘴上答非所問，接下來拭淚的右手比了個二再跳起無名指變三，又接著轉手背朝向查德橫比一個二。

「二十三海龍七可羅米……　不就賣了頂價還多兩海龍！」

「怎麼可能，你以為幹兌幣的吃素嗎？」

　她隨話抬頭，對天空眨了眨眼企圖緩解刺激感。

「欸？夏夏亞的金價又變低了？」

「嗯，沒出什麼大事的話，我猜未來還會再降吧。」

　查德所謂的海龍係指西方群島中的最大城市，亦為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國家──貿易都市「拜爾海根」所發行的金幣，因為幣面鏤有海龍的圖案，稱海龍金幣。

　夏夏亞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種族，各大陸間又因航路關係，雖非必然但沒理由不經過拜爾海根，故帶來的海龍金幣隨時間成了夏夏亞的次主要貨幣。近十一年來則因勞倫斯帝國改制後的新貨幣──盧冬法金幣之信用逐年攀升，逐年流入，導致海龍金幣的購買力亦有逐年降低之勢。

　話雖如此，長年佔據了次主要貨幣之位，其普及率較高的便利性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撼動，小隊託付卡莉潔的三顆結晶還是換了海龍。

「不過啊，管他金價下跌什麼的，重點是拿結晶換錢的感覺實在是讓人受不了，弗嗚──！　有一種世界又更美好了的感覺。」

　哈啊──哈啊──　嗚嗚──

　對比話到此處眼睛頓時雪亮的卡莉潔，一旁的菲娜正皺著臉張嘴連續哈氣，搧風送舌，法比歐則淚流滿面，不斷抬手臂擦捩。

「兌幣的看我一次拿三個出來都傻了，一下檢查，一下看我，看到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呵呵。」

「啊，是喔。」

　見卡莉潔說著說著單手托臉，矯揉做作出婀娜多姿，查德目光彷若死魚，食指挖起鼻孔，心想自己固然愛錢，但可不曾罹患這般瑣碎的虛榮，藉此以暗暗自我肯定。

　魔力結晶非常稀有。別說一般的冒險者甚少持有，就連常時願意收購的店家也不一定能保有一顆，可能長時間同時持有複數者多半為商會、學會、教會等等具有一定規模的組織。鑑如此常識下，於個人經營的露天兌幣所一次掏出三個，真偽自然易受懷疑。

　不過，固然懷疑，但也正因這等稀有性，個體戶轉手後的獲利在絕大多數的地方都可以金幣為單位。

　事實上，結晶之真偽檢驗非常簡單。鐵鎚敲碎成粉放至隔天，同碎冰更易融化之理，粉還在就是玻璃扮的假貨，其中頂尖之高手更以敲碎當下的手感即可分辨真假。

　然而效率低落的普通專家只能將之視為寶石一類，收受當下以放大鏡盡量反覆觀察色澤是否足夠透明，有無內含氣泡，並依靠曖昧的魔力觸流來下判斷，非但感知不到魔力的人難以勝任，且仍舊有可能是經繁複魔法加工過的假貨。因此，具有保障的檢驗必經多手，檢驗時長也因應結晶大小及偽造精度需求數周乃至數月不等的靜置，以劣化贗品所虛構的魔力感觸，方能真正確定真偽。

　由於檢驗繁複，需時頗豐，故交易收受方的風險極高，尤其是對欲購入結晶的冒險者而言。

　無論冒險者還是店家商會，倘若購入了假貨那同樣都得蒙受利益上的損失，但冒險者除了這般理所當然的共通損失之外，可還得額外多負「冒險中要使用結晶結果竟是塊玻璃」的生命危險，這最大的不同令欲購入之冒險者更傾向於向更有保障的大型店家或商會購買，同時也成了店家商會願意承受高風險向捎結晶來販的個體戶購入之動機。

「那──妳應該好好讚嘆利爾德才對。」

「嗯嗯，我當然會！」

　利爾德見雪亮的雙眼轉看自己，趕緊環抱身邊的脖子搖晃，向小隊之中僅存的這名成人求救。這名成人則好啦好啦地低聲安撫，一邊像勾拉圍巾般要勾開牠勒抱自己脖子的手。

　直到被強迫傷心流淚的兩人好轉，一行人即為尋住宿去向城內。

　橋中，遇見了約有單層民房的七、八倍高，在橋頭時早已可見的兩道大型外方內拱之門。拱門兩側串起為鍊的鐵環粗有手腕，吊拉著高過拱門自體的厚重橋板。橋板由產自樹海的實心巨木成形，削切成切面幾乎呈方形的八角柱後多柱並聯，再以鐵板框圈。框圈內側所鑄造突出的三角長條將完美嵌咬進角柱並聯所生的條狀空隙，緊密束合固定多柱並聯之結構，最終以拳頭大的鉚釘釘扣鐵板成形。

　橋板上，因應船隻經過時的拉起，故得保持淨空，以致經過時鬧中取靜，配合左右無所遮掩而來的河風光景掠走喧囂，須臾如感闖入夢境。直至後半，再次踏上了石橋，才又恢復了攤商夾道的熱鬧。

「……五、六。總共六個人嗎？」

「沒錯。」

「真稀有吶，冒險者帶小孩跨越國境。」

「他們都是將來有望的冒險者，早早出來見見世面絕非壞事。」

「哼，我小時候也很厲害，現在還不是成天在這裡看數字。」

「……。」

「人頭、機關、武器，總共十可羅米銀幣又四梅卡洛銅幣。」

　哪裡的城市都有的入境人頭稅，夏夏亞特有的機關稅，冒險者雖然免除了貨物，但必須繳交武器稅。查德付出了一枚海龍金幣，城牆石室內的收稅官老練地牙咬秤重確認真偽後，當面點了十七可羅米銀幣又二十三梅卡洛銅幣找還。

　進入了城中，首先遇見是輪廓形狀不規則的廣場。

　就在大夥漫步行經廣場之時，查德也開始煩惱起住宿難題，難題的內容並非住宿本身，而是住宿本身。夏夏亞是許多進階與老練冒險者們會選擇的居住地，從高貴到簡便，自然四處都有許多主顧為冒險者的旅店，只是要找個住所沒有困難，問題是住所要找哪裡。

　據查德所知的歷史，固然帝國長年壟罩於「利刃」之中，但樹海也同樣長年壟罩於「晨霧」裡頭。晨霧不但阻止了外人入侵，森精靈亦甚少主動離開，故對比於人類及龍血族，人類和森精靈雙方較無直接利害關係，也因此在很早以前便由部份的人類與部份的森精靈共同建立夏夏亞，作為交流與交易的折衷及轉運。

　為了不走上同樣的路，夏夏亞自始自終都歡迎所有種族。

　然而，外來的種族一旦數量變多，自然也會開始群聚，接下來就有了區域性的發展，即便夏夏亞並無強制劃分。這樣的區域性，代表了各自種族的團結；這樣的團結，亦保障了不同種族間的互動；而這樣的互動，更彷彿自由本身就象徵著種子──

　萌生出新隔閡的種子。

　啪──

「好，決定了！」

　隨話查德右拳搥入左手掌。

　其後，因為有些忘記確切的位置，幾經問路才來到了目的地。

　眼前刻著「贊卡大旅店」的木製招牌高掛門上。

　說是掛，其實是嵌入，嵌入在糞黃的土中。

　眼前的房屋比起四周著實大相逕庭。

　說是房屋，或許更該說是建築，大型的黏土建築。

　踏進門內，混雜了其他味道的泥土味撲鼻，數步即碰壁右轉，僅僅幾步之遙又立刻左轉，左轉後的眼前是可感廳堂氣氛卻沒有廳堂樣貌的大空間。空間深處可見與腳下的黏土一體成形的橫長土丘，隔土丘坐有一人，正捧著書本閱讀。

「歡迎光臨。」

　那人轉過頭來說時，其轉頭之動作不急不徐，此微妙的速度莫名令人感到他不是為了看清楚才轉頭，反倒是看清楚了之後為保持禮儀才轉過頭。該人闔上書本，放置於橫土丘頂的平坦上，緩緩起身。

「一晚住宿，一個人一可羅米，食物另外計算。請問，要住宿多久？」

「嗯──我想想……」

　正當查德以右手食指及拇指抓握下巴思考未來的此時，卡莉潔老板著一張臉默不作聲，打從踏入了旅店開始。她原先有自信其他人見了旅店的樣子定會吵要另尋他處，所以路上查德問路時並沒有即時出言制止，孰料現實是克拉漢跟三個小孩及一隻好奇大過了一切，不斷東看西看張望著現處空間之內部。

「現在就要決定真的很難欸，總之先住一晚，要是有要續住再付下一晚的錢，如何？」

　店主跟方才轉頭同樣，不快不慢，看來刻意地點了兩下頭。

「可以，有很多空房。」

　收下了六枚銀幣疊在左手上，右手一一拉離雙眼確認。小鬼們見他確認硬幣時的動作怪異，小聲的討論起來。

　點收銀幣過後，店主蹲低了腰，用腰際的一手從土丘下的中空收納取出火柴盒，同時也伸出了肩膀上的左邊長手，自收納處較遠離腳邊的地方連續鉤出了三盞提燈置於土丘上。最後，他以腰際兩手各有的三指熟稔地拆開燈罩，一一點燃提燈並且罩回之後，將其中兩盞與火柴交付查德，自己才提起剩餘的一盞向右走出隔離雙方的土丘。

「我要！」「我要！」

　菲娜和法比歐異口同聲，查德將其中一盞燈交給了菲娜。

「喂，這樣不公平吧。」

「嗯？一間房一盞燈啊，你跟菲娜又不會同一間。還是……你其實很想跟菲娜一起睡？」

　查德瞇細了雙眼，小聲戲謔地質問。

「呃……」

「嘿欸──　我才不要，海爾下流。」

「我、我又沒說我要！神經病少在那邊亂講！」

　嘿嘿嘿嘿嘿嘿──

　見查德的賊笑樣克拉漢不禁莞爾，而克拉漢肩上的利爾德看了看兩人的笑容後也跟著笑。

　然後查德趕要兩人猜拳。

　海爾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剪刀，贏的人是法比歐，提燈也就交到了勝利者的手中。

「跟我來。」

　店主隨話行經一行人的身邊，朝背對旅店入口的左方走去。其自左右肩部自然垂放的雙手因與人類不同，手腕之前還有著第三節如同蟹鉗半邊的手臂，以致兩手之長即使身體直立也可直接觸地，故行走時他將腕前的手臂向身後勾起離地。

　一行人跟了上去，走到大體呈現圓形的大空間邊緣，沿著牆面有土坡往上。店主一上了土坡，第三節手臂的勾起即張拉往前伸去，並以該手臂先端那寬扁且帶鋸齒的反向開岔而出之，對比人類或可稱為手掌的較細枝節所生的三指，長過第三節手臂自體端末之尖伏地，四肢著地而行，似獸非獸，畢竟他的身體依然直立。

「以前，來住宿的人類，都喜歡高的地方，我帶你們去。」

　上坡時，店主邊走也側身別頭邊說。

　身在橫長的櫃台土丘所在的這個呈現圓形，能夠稱做旅店大廳的空間裡，若將進出旅店的大門設於六點鐘方向，土坡的起始點便大致位在大廳裡的九點鐘方位。

　順時針往高處行進，大概從半層樓的高度開始，土坡的邊緣間距插有木樁綁麻繩連接作為防止摔落的護欄。繞了將近一圈，過了大概稍高於普通民房二樓的水平面後，於八點經十二到四點的這段弧度上的土坡相對平坦，且隨前行會經過複數的洞口，洞口各個因黏土之厚而成通道。轉到四點經六到八點的弧度上則又開始上坡，並與爬高同時等間隔開有複數的橢圓形洞，洞開因黏土之薄而成直接對外窗口。

「欸，你不覺得這裡感覺……　有點像之前的遺跡迷宮。」

「你傻了喔，哪裡像？」

「我說的是氣氛啊，就很像咩。」

「我以前在書裡有看過，這好像是東方大陸的房子。」

「什麼鬼房子，我看根本就是蟲巢。」

　走在最後的三個小鬼你一言我一語窸窸窣窣地討論。討論時還不時可見行經處的牆面或地面留有融入土中的黑褐色飛濺痕跡，根據以前生活在貧民街的經驗，怎麼看都是刷不掉的血跡。

「剛才在橋上我有遇到問我要找人的傢伙，查德說那是蟲人。」

「我印象書裡有更正式的稱呼，叫什麼……什麼人……」

　法比歐一時想不起來。

　一行人順時針轉到了大約四、五樓高的水平面，從大概一點的方位拐進了條通道，通道中幾乎沒有光源，僅能藉由店主手上的提燈光源瞧見其行經途中之左右各遇有一相較為窄的通路。跟著店主無視較窄的通路直行，不遠，走出了現行通道抵達一處不大的圓形空間。

　空間圓心插有一鐵杆入土，杆約成人頭高，頂部蓋有燈罩。燈罩是由六角形的複數小格子所構成之球形，整個球面像塗上了一層似有彈性的草綠薄膜，薄膜融入格子當中呈現複數的草綠六角形。

　店主把自肩部垂地的長右手高舉，並將生於腰際的短右手上的提燈交給了自己的長右手。騰出了兩隻腰際短手，兩隻手便開始共同作業拿起杆上燈罩，後把該燈罩拿到正提燈至頭高的長右手末端，令分岔有別於掌指的末端鉤狀刺破了其中一格薄膜，藉以吊掛燈罩，同時取提燈回到了短手上。接下來，一雙短手拆開了提燈燈罩，引提燈燭火點燃桿上燈座的燈芯，完後舉起了長左手協同長右手把球形燈罩罩回杆頂，同時腰際的短手也沒閒著，組合起拆開狀的提燈。

　待兩燈回歸原狀，店主看了看方才刺破的燈罩薄膜，短左手前去抹了一抹，草綠便又張附於格子當中。

　作業期間，卡莉潔仍舊板著張臉。查德則勾起嘴角，只因火光跳映出的其他四人竟看這無聊的點燈看到入神，表情逗趣。海爾和菲娜甚至看到嘴巴開開，畢竟兩人都各只有一雙手臂，這樣看似普通卻又怪奇的四手作業是頭一次見到。

　在場的傢伙大概只有克拉漢肩上的利爾德對點燈毫無興趣，不斷偷偷轉動大眼窺視卡莉潔，不知道牠偷看時在想些什麼。

「你們入住，所以這裡的燈會一直亮。」

　他拉高了短右手的提燈繼續說。

「借你們的提燈，可以自由使用，但是不能帶走。」

「聽到沒，小鬼們！」

　查德轉頭警問。

「嗯。」「知道了！」「……。」

　嘎啦嘎啦嘎啦──

　或許是見到三個小鬼有認真回答，有舉手高聲，有不屑沉默，各自不同反應的樣子，店主兩顎快速開合發出了一陣奇怪聲響，聽不出是撞擊聲還是發音，便即逕自走去。

「那個……是在笑嗎？」

　對於海爾的疑問，法比歐搖了搖頭，菲娜抿嘴聳肩，大夥就跟上了店主的腳步。

「我以前來過的時候就在想，你通用語說的不錯，來多久了啊？」

「哦，回頭客嗎，真是高興。」

「哈哈哈哈。」

　查德右手撓了撓後腦。

「我三歲離開故鄉，九歲到夏夏亞，很久很久了。」

「嘿欸──　前冒險者嗎？」

「是。我們很少商人，離開家鄉幾乎都是冒險者。」

　行間，聊至下一個節點時，店主仍然不假他人之手，四手迅速引火至燈柱，再領大家繼續前行，再於岔路左轉，轉後自然光迎面透來。

　走出了通道，位置似乎是建築物的裡側邊緣，可見有複數窗口順沿眼前弧形通道左右而去。

　唰──唰──

　朝聲音傳來的弧形通道左邊看去，一個人一雙短手配合手指反勾捧拿折疊的布料被巾，兩隻長手則各自持短柄的掃把畚箕正在掃地。

　掃著掃著，他頭上的一對觸角動了動。

「客人，嗎？」

　問完才轉過頭來。

「是。幫各位介紹，他叫做拉克拉，是店員，也是前冒險者。」

「午安，各位。」

　拉克拉停下掃地動作，隨招呼走了過來。

「我、我有問題！」

　菲娜面對店主舉手。三角形的頭遂稍微歪歪。

「什麼問題？」

「你們兩個……你們……你們……　是夫妻共同經營嗎？」

　邊問她兩手食指一邊互戳。店主聞言，卻轉頭與拉克拉面對著面。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喂，問這個很失禮吧，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克拉漢彎腰在菲娜耳邊如此反應，但餘光也不禁一直側瞄店主和拉克拉兩人。

「因為，他們都戴一樣的項鍊嘛，所以……」

　經此一說，克拉漢才開始注視起原以為是普通飾品的項鍊。店主胸前的項鍊乃四根獸牙兩兩左右夾有三顆橫串紅珠，四牙之尖彎皆朝向中央。拉克拉所掛的配置也很相似，不過仔細看的話獸牙較為短小且之間所夾的紅珠也只有一顆。

「這位小姐，不太瞭解我們的事呢。這是為了讓你們，能快一點分辨我們是誰才掛的。」

「分辨是誰……」

「嗯。」

　與答，店主動空著的短左手捧起項鍊，此時海爾才想起了橋上找人的那傢伙胸前也有掛。

「還有，對我們來說，不會有夫妻共同經營這件事。」

　他輕輕放下了項鍊，手改指向拉克拉。

「拉克拉是因為被隊友嫌棄，退隊，才來我這裡工作。」

　嘎啦嘎啦嘎啦──

　說完他自個兒嘎啦嘎啦起來。

　拉克拉聽了則低頭無聲，頭上那對觸角垂下。

「我，喜歡，女生，而且，奇哈奇，也，不好看。」

　語畢，嘎啦嘎啦戛然瞬止。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倒換拉克拉一邊嘎啦嘎啦，走了查德等人的來路離開。

　奇哈奇沉默轉頭目送，後便毫無預警直接走向弧形通道之右。

　大夥雖感尷尬，也只能跟上。

　期間卡莉潔的臉全程雕像，嚴肅不變。

　贊卡大旅店的外觀為複數的球體或橢圓球體，乃至近似於長條形狀的「類球體棟」相互接合。若以俯視將螺旋上升的土坡視為一個小圓圈，那螺旋土坡所在的該棟建築其輪廓便可簡化視為一個大圓圈。兩圓在旅店入口的六點鐘方向相切，現在一行人所在的弧形通道即位於大圓之內邊，大致十二點的方位。

　追店主腳步順時針走，行經過右牆三口通道，共兩窄夾一寬，因為自然光源充足，三個小孩這才發現窄的通路口其位於進入前的圓拱上方的土牆上各自嵌有木牌，木牌上還刻有了三位數字。

　行至靠近與小圓相切的地點，位在約略大圓的四點鐘方位就到了弧形通道的路底。右轉進入了路底通道，馬上於通道裡的右側又見一條較路底通道自身為窄之通路。

「各位的房間在這裡，有兩間房，四零四和四零六。」

　奇哈奇於窄通路前停下腳步，其長右手從自身的短右手上拿過提燈高舉，舉高到與窄通路之入口上的木製門牌同一水平，即見木牌上刻著四零四。說完又逕自前行，幾步之遙，此次所停之左有窄通路。

「還有這裡，一間房，四零三。」

　與話同樣將提燈高舉到木牌前。

　與查德現還杵在了四零四的門口，海爾和法比歐聽了奇哈奇的話越想越不對勁，遂協同走入了他說的四零四號房查看。

　不久。

　噠噠噠──

「等一下，這個房間沒有門嗎！」

　法比歐從四零四跑了出來投問店主。

「一次只能走一個人的就是『門』，門的上面都會有編號。」

「蛤？」

　見其不解，一旁查德開始解釋。以蟲人的鄉土文化而言，所謂的門就是一條中間以短彎錯開直線的通路，該短彎稱為「遮視彎」。

「很有意思吧。」

　查德笑咪了眼問。

「欸…………」

　噠噠噠噠──

　換海爾從四零四跑了出來。

「喂！四零四和四零六根本連在一起，四零六還跟四零一連在──」

「所有房間都相連，只進自己的門，不可以隨便進別人的門。」

「蛤──啊？」

「除了門，其他通道都可以自由進出。啊！」

　奇克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腰際的短左手抬起，短右手過來摸起「腋下」後方的皮製腰包。期間菲娜與克拉漢也因為好奇而走進了四零四內。

「這個，給你。」

「嗯？這什麼？」

　從腰包摸出了兩片扇形貝殼給查德接過，順便也交出了最後的一盞提燈。接過後轉看兩面，海爾和法比歐也靠了近來。該貝殼的外側由橘色和綠色相間於褐色的弧形橫紋之狹，內側則是光滑的珍珠白。

「是我們家鄉才有的貝殼，是證明，第一天入住可以免費進入合作的浴場。」

「哦，真的嗎！」

　兩人一片。奇克奇因為身上只剩兩片，要冒險者們之後經過櫃台再向他拿，並說明與贊卡大旅店合作的浴場怎麼走，話間還幫製作胸前獸牙墜飾的店家廣告幾句，最後他轉動頭部，正臉面向了卡莉潔。

「我以前跟人類組過小隊，所以很擅長分辨妳們的表情。」

　在場的查德、海爾、法比歐三人聞話，亦轉看於她。

「免費浴場能讓妳覺得高興，真是太好了。」

　嘎啦嘎啦嘎啦──

　於是奇克奇隨著嘎啦聲，轉身往通道深處離去。

　三人的視線彼端跟隨著奇哈奇的背影沒入了黑暗時，菲娜與克拉漢也行穿了四零四至四零六，並從四零六的另一個門走出，走出到弧形通道上約一、二點之間的位置，再順時針走回了路底通道。走回了路底通道，兩人第一個見到的是──

「扯什麼鬼話。」

　卡莉潔板著張晚娘臉說。

　見到的是查德毫不遮掩，手指著卡莉潔的臉抽笑到彎腰，旁邊海爾和法比歐也似笑非笑地抿嘴別頭。

　不管無法處理的查德，卡莉潔瞪眼海爾和法比歐。

「笑夠了沒？」

　兩人即刻面僵寒顫直立。

「菲娜，過來。」

「哦──。」

　便即搶了持德手中提燈走入四零三。

　查德無奈看向菲娜，菲娜也通情達理地交出提燈方隨後跟進。跟進到了四零三內，見卡莉潔正環顧著四周。

「哦，還真是善解人意。」

「欸──奸詐！我也要這間！」

　跟在兩人身後進入的海爾大聲異議，因為四零三號房除了進來的門就沒有其他的連外門，是相對獨立的房間，而且還有直接對外窗。

「噓──噓──　店主不是說了，不要隨便進別人的門，何況還是淑女的房間。」

「噓──噓──」

　卡莉潔反搧手噓聲趕人，菲娜也模仿搧手跟噓。

「呿。」

　只好悻悻然和法比歐退室離去。

　卸放行李靠放床邊，床體同樣是由地面的黏土一體成形，成形的輪廓為長橢圓形。菲娜本以為黏土上面只簡單鋪滿了麥稈乾草，出手一壓卻蓬鬆柔軟，掀開雜亂交織成片的乾草，裡頭竟別出心裁。黏土床的床面其實並非平面而是淺凹，凹中裝滿了半個拳頭大不等的紫黑色橢圓球體，形似毬果，表面刺毛柔軟不刺，是蓬鬆柔軟之因。

「這是什麼？」

　手掌潛入，抓了一顆出來問。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贊卡大陸的植物果實什麼的吧。」

　拿近摸摸、瞧瞧、捏捏、聞聞，乾草的味道，後便將手中毬果塞回了原處。鋪回乾草令床恢復原狀，試躺，有沉入的感覺。在床上蠕動了幾下，次次都有回應，實際躺起來比表面看起來還舒服不少。

　停下蠕動側首，見卡莉潔摸整行李不再板著張臉，菲娜搭話。

「我還以為妳一臉不高興，是因為不想住這裡。」

「感情上是不想啊。不過理性思考，這裡的確是好選擇，所以才沒有抱怨不是嗎。」

「為什麼？哪裡好？」

「哪裡好嗎？嘿嘿。首先，你們幾乎沒有見過其他的種族文化，先下帖猛藥以後才不會老是大驚小怪。」

　四零四中，查德對法比歐如是說。

「再來就是，客觀來說，這裡其實比一般只有木門的便宜小旅店更加安全。」

「怎麼想都是有門比較安全吧？」

「不──對、不對，你前提就錯了！」

「這裡的安全是建立在幾點更基本的原因上。主要是──幾乎沒有人會想來住這種鬼地方，有錢人更不可能！」

「……。」

　卡莉潔口中吐出的絕大說服力讓菲娜無言以對。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就有危險與機會。夏夏亞出名為交易都市，來到此處的傢伙無論身份種族，身上或多或少帶有一定資產，因而扒手夜盜絕不會少。除非花費重金入住有專人把關的高級旅店，不然木門也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然後就是這裡的店主。」

　查德繼續解釋。

　蟲人，此乃因應外表之稱，如同稱呼龍血族為獸人。此稱雖不至含有輕蔑之意，但該當種族中也是有厭惡之人，其正式的種族名稱是叫做「螳螂人」。螳螂人多半天生就是使用斬擊武器的專家，而且就像獸人大多生而比人類高壯那樣，螳螂人所擁有的外骨骼自帶斬刺抗性以及部份的魔法抵抗，媲美經魔法加工用來抵禦魔法的全身甲，卻又沒有全身鎧甲的缺點。千萬別看他們平常動作老像是慢了一拍，戰鬥起來速度驚人，是天生的戰士。

　也正因如此，即使蟲人們在夏夏亞可說是極少數，聰明人卻也大都不在他們的地盤生事，過去還曾發生過獸人自滿身強力壯，主動挑釁結果被菜鳥蟲人一下劈成兩半的軼事。

　此時的大廳，奇哈奇已回到了土丘櫃台，坐下，拿起書本。

「還有就是啊，來房間的途中，不是常常有的地方會看見刷不掉的血跡嗎？」

　見法比歐猛點頭，查德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兩手拇指分別貼在了自身的嘴角旁，八指交錯開合模仿兩顎。

「那是因為，要是有人類的小孩不聽大人的話，晚上就會被螳螂人抓走揉成肉丸子吃掉！」

「啊不就好可怕，唬爛。」

　查德話說完之前，人正好從四零六走來的海爾囫圇吞了咀嚼物即刻吐槽，克拉漢也跟在他的身後過來。

　在贊卡大旅店，若是通往房間的「門」，其入口上方必定嵌有刻了該房號碼的木牌。例如兩人從四零六要通往四零四，會見門上木牌刻著四零四，反向同理為四零六，而只是通道的入口則無木牌。

「哎唷，你也太不可愛。」

　查德嘟嘴抱怨時，克拉漢也靜靜地拍拍差點信了的法比歐。

「好了沒！快一點！」

　菲娜手上提著點亮的燈在「門」裡頭催促著。

「不要亂進別的門喔。」

「好──」「收到。」

　海爾和法比歐一面答一面跑到了菲娜身邊。

　弧形通道上約兩或三點方位，位於四零四連通四零六的門的下方黏土層中，另有通道斜下通往下方樓層。三個小鬼加一隻開始了在這宛若迷宮的蟲巢──哦，是贊卡大旅店──的冒險。

　三個大人則是老實地走螺旋土丘下至大廳。到大廳時見奇哈奇人不在櫃台，小鬼們也還沒下來，便徑直前往三點方向的餐廳，打算稍座討論接下來的安排。

　餐廳的桌椅自然亦由腳下的黏土一體成形所塑，呈一寬兩細三條土丘平行，兩椅夾一桌。三人甫踏入內，即於空蕩之中見左前方一桌坐有蟲人，蟲人正高舉肩部的一雙長手，分別指捏一面方形黑布的兩角擋在自己胸前。腰際的短左手持叉叉起肉排離盤，右手的餐刀則正刮除著肉排上的醬汁回到盤中。

　查德點頭招呼，該蟲人亦回首點頭反應，三人便隨意坐了一桌要開始討論，可克拉漢一座下就心不在焉，不斷側目。

　待蟲人把沾於肉排上的醬汁盡數刮回盤內，持餐刀靠近嘴部吸食刀身沾醬，並用兩顎輕輕刮夾了刀刃幾下彷彿確認之後，熟練流暢地動叉高舉將所叉肉排拋向了上空。

──大約十三年前──

　午後，時有雲朵遮陽，路人便為之慶幸的晴天。

──帝都　梅路撒溫──

「陛下，您真的打算執行嗎？」

　皇城走廊，白髮蒼蒼的隨行老人在年輕女性的身邊提問，兩人的身後尚有人數跟隨成形兩列，有身著凡庸不免貴氣者，有衣裝華貴難辭庸俗者，有輕甲武裝肅穆無我者。武裝者眾，職任禁衛，各個披風身後色澤水藍帶鐵灰，輕甲形紋一致，持握鐵柄長槍槍尖帶側斧。

「嗯，朕認為卡夫卡公所言甚是，現在正處良機。」

　年輕女性色髮白金，因滯在城中而膚色偏白，雙眸鐵灰混藍，藍中灰映，雖才剛離成年不遠，但言行舉止仍不掩其所散發的王者風範與氣息，只因那背後無論自願抑或被迫，皆必然面對宮廷爭鬥。

「可是雖您這麼說，一般而言，得要在不走漏風聲下與時漸進。如此躁進並公表，劣幣驅逐良幣已可預見，這將對我國的──」

　努爾哈曼抬手制止。

「老爺子，你要說的朕都知道。其詳細，朕已與安達洛克卿議談完畢得出可行之結論。」

「此事當真？」

　老人側臉，神情略有不善地詢問後方之人。

「是，誠如陛下所言。執政官閣下多忙，絕非有意隱瞞，稍後議會上便有詳細。」

　身著凡庸的該人眼神堅決地答覆，最高執政官聽了表情嚴肅。

「即使如此，畢竟是卡夫卡公的提案，老夫不認為攝政王將允諾。」

「屆時老爺子，有賴你站在朕這邊了。」

　聞話，戴英斯洛夫瞇眼，窺看一路以來皆直行前望而無左顧右盼的努爾哈曼數秒，方開口。

「知道詳細前，一切還不好說……」

　一行人最終抵達一處門外由兩名禁衛守住的房間，守門的兩人見陛下立刻左右開敞大門。

　入內，房間佔地輪廓呈現長方，其寬幅之敞就是容下持長槍的兩人取距對峙也還倍數有餘，內裝以白色為基調，與四周牆面和頂面之交接處所有的金色紋雕以及黃銅壁掛燭台相互輝映，金碧輝煌。地上絨毯則與禁衛的披風同色，調和房內整體高雅貴然又不失親善柔和。

　房中所擺白色長桌亦有講究。桌長排除頭尾各一席，左右大致能容用餐時手肘不會互碰的座寬共四十席，由厚度半指幅寬且一面不斷的白色大理石板，水平置中嵌合於長寬各超出石板兩個手掌幅度，厚度也約一個手掌寬幅的大型木板之中形成桌面。桌面與桌腳的交接處及其厚度面上同有色金縷空金屬紋雕鑲嵌表面，呼應房間樣式。

　這個房間沒有對外窗戶，僅有巧妙隱藏於壁上紋雕的換氣口，故即白天也仍燈火通明，乃帝國皇帝努爾哈曼．勞倫斯與會三公總統諸卿行國政、要事論議之場所。所謂總統，即負責監察帝國百官的監察總督，與「設而不授」由皇帝親自兼任的的軍務統帥之合稱。諸卿則為禁衛、司法、財政、魔法、外交、交通等等，依皇室、帝國之內政外交所需而設立的部門主管官職。

　努爾哈曼逕自坐於長桌窄邊一頭，隨後就坐其左手側第一席乃陛下最高執政官，第二席為財政卿。會議室的座位有其講究，正式與會時每個官銜皆有其固定位置，且無論與會成員如何永遠虛置一席。不過通常因為少有滿座，加上今次除皇帝本人之外只列席三名政要，故正式座位本於皇帝隔桌正對座的攝政王早已隨意地，就近移坐至皇帝右手側的第二席──監察總督的座位，等待其他的人到來。

　帝國財政卿為攝政王以及陛下最高執政官道明始末。

「吾反對。」

　和執政官的蒼鬱白髮不同，攝政王的白髮略捲，頂禿，只剩兩鬢角連接後腦垂毛披肩，不過皮膚上較少老皺且無常見的深色斑塊。

「那麼，公有更善之案嗎？」

「確實沒有。」

　斬釘截鐵地回答，答後攝政王自座位起身，並隔桌瞪看安坐的戴英斯洛夫，只見他雙眼閉合微低下頭。

「是故就依汝之期望進程吧。」

　與話，攝政王左掌朝天，五指略彎不併，似爪不握，隨手臂平移手掌至努爾哈曼面前。房內隨侍的禁衛見這般無禮，拳頭緊握，但礙於對方身份在上，又主君亦無怨懟，也就沒能多說或做些什麼。

「嗯，感謝公之協助。」

「哼。立場上吾仍反對，此事切莫忘懷。」

　攝政王語畢逕自離去，其身後的一名扈從亦頭也不回即時跟上。

　霜、霜、霜、霜──

　刀光斬影。

　答、答、答、答──

　大肉小肉落鐵盤，濺起醬汁黑布上。

　贊卡大旅店的餐廳裡，戰鬥般揮舞短手以大動作切分肉塊的蟲人難解含意地晃動觸角，折起黑布，置放盤邊，開始用餐。

　克拉漢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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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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