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REVEAL - METAREVEAL　第二章　啟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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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女兩男共三人，躲在郊外的木屋之中。

　所幸她們的胃口並不很好，久久才難以下嚥地吞下一餐，順便喝幾口水，就又立刻像要逃避什麼似地抱頭就睡，才可以僅靠屋中所剩不多的食物與水，閉關在木屋裡，度過了暗無天日的好幾個日子。

　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碰、碰──

　有個男人來到木屋前用力地敲著門，卻沒獲得任何的回應。

　於是在敲門男的一聲令下，兩名男子很快從馬車上取來器具破壞了木門，木門一壞，見裡頭沒有丁點燈火，遂提燈入內查探，馬上就在下一個房間裡發現了窩在角落的，身體蜷臥床上的，環抱屈膝靠床而坐的三個人。

「喂！搞什麼啊妳們？」

　三人聞聲，全都害怕地縮起身子，才緩緩藉由來人手中的燈火歪頭側眼，確認了敲門男是誰，方能好好地正視起他。

　敲門男動頭示意，破門的兩名便服士兵起手行禮，出了門去。

「妳們到底在搞些什麼？米麗安特，發生了什麼事？」

　靠近並彎腰床邊，輕輕聲問。

「我、我才要問你來這裡幹麻？」

「什麼問我！妳知道東口南岸的那些傢伙莫名其妙死光了嗎？」

　起先有點大聲似吼，然又自覺地壓低音量質問，質問時敲門男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不知道，我哪知道，關我什麼事。」

「妳們真的不知道？就在妳們行動後的隔天早上換班時發現的。」

　三人聽了忍不住渾身顫抖，擺明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但模樣舉動卻大聲地訴說著不對勁，搞的敲門男也被傳染了一絲絲的恐懼。

「總、總之軍方內部我花了很大力氣『橋好』才能先來到這裡，要這事擺不平你們也沒以後了！知道的話就快點給我動起來。」

　話一說完，敲門男就帶著七分怒氣混合三分疑惑踏出木屋。

　過了一段間，蜷臥床上的米麗安特手指不經意地抽了一下，讓她重新感覺到了手中的冰冷黑珠，也又一次理解到了自己現在有著非幹不可的事，終究必須有所行動，不然──

　她突然放棄了想像，想像到底會有怎樣的後果。

　有氣無力的起身，此時忽有所想，出聲叫了范杜爾與尼克，合力自房內翻找出一個表面帶有金屬紋飾的小木盒，空盒的底面及四周鋪墊有紫色絨布，但唯盒底與絨布之間夾有緩衝用的棉花。

　放入了黑珠，輕搖起來喀咔作響，木盒稍嫌過大，不過眼下也沒更好的了。

　三人隨便理一下自身便陸續走出了木屋，在外的敲門男見狀，先是放心地嘆了口氣，就又立刻變得嚴肅走近了米麗安特。

「快點跟我說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我原本以為東口那些傢伙的死相已經夠慘了，結果妳們這邊看起來更不正、噁──」

　他說著說著乾嘔了一下，趕緊吞口口水，平復心情，就沒再出聲只盯著米麗安特看，直至一名班長過來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木屋周遭，士兵們來去忙碌，發現了四具混身是傷的屍體，已將之全數集中陳列於地，這些屍體的外觀倒還算完整，重點是木屋後方樹林中的「那些」要怎麼處理正令帶隊的班長們頭痛不已，前後更有數名進過樹林的士兵表示有生理上的不適。

　其中有一名情況相較良好的士兵，不久前才向兩名班長口述早先進入樹林中所見到的樣子──

「喂！那、那個、那個是什麼東西？」

「是……花？花嗎？」

　兩名士兵互相確認並掩鼻遮臭，靠近，然後其中一人走繞觀察。

　啾啾、啾啾──

　兩人一同見到有隻全身紅褐色的鳥兒，在花上飛繞點停。

「對了，現在回想起來，那隻小鳥牠，牠……」

「小鳥？你們看見鳥了嗎？」

　兩名向士兵問話的班長之一追問。

「啊啊，看到了，那塊鳥其實是一隻肝臟。」

「蛤？」

「……。」

　兩名班長疑惑相覷。

「花嗎，你這樣一說確實是花的樣……噫──！」

　繞著花走的該名士兵突然倒抽了一口氣，只因撞見花瓣的底下竟朝側面長有著一個人頭，人頭正面目猙獰地注視自己。

　兩人都是手刃過敵方與賊人的老兵，屍體血腥早已見怪不怪，卻還是受到了不少驚嚇，且內心漸漸浮出一股難喻的怪異游如絲弦，若有似無。兩名老兵相互確認了對方的存在定下了心，謹慎沿地上那應為花朵生前所留，已然由紅轉黑的足跡朝樹林的深處前去。

　夜風徐徐，怪異感油然又生，可兩人觀察了察四周，就是普通樹林無異，若非周圍的空間真有問題那便只是自己嚇自己罷了。但隨腳步深入，到底是外在客觀地出現異狀，還是內心主觀的多餘聯想，兩者竟越發模糊，等兩人意識到真的不妙之時，周圍已是比起東口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慘況。

「等等，你確定沒說錯嗎？現在可是大白天喔。」

　經單膝蹲跪在自己眼前的班長一問，口述的士兵愣住了。

「我、我不記得了，我只是覺得是晚上……」

　站在旁邊的另一名班長持疑，轉頭看望了樹林一眼，在這晴空之下即使進入林中，陽光也會掠過枝葉落漏，不太可能誤認成夜晚。

「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有人跟我說他妹妹生了病所以需要一大筆錢，不過他已經挖到了很多珠寶所以沒關係了。」

「誰？誰跟你說的？」

　蹲跪的班長疑惑地問。

「誰跟我說的？啊不就臉上這邊有個疤的──」

　口述兵邊說，左手食指也指著自己的左眼下的顴骨處，並接著往耳朵拉去作勢畫出疤痕所在的位置。

「你幹什麼！清醒一點！」

　聞蹲跪班長大吼，口述兵才對焦於自己的食指，見指甲縫裡塞著血與肉屑，臉才開始感熱抽痛。

「誰？他是誰……？啊──啊────頭好痛！」

「喂！你怎麼了？喂！快冷靜下來，我們不會再問了！」

　瞧他抱頭苦痛的樣子，兩名班長趕緊終止詢問。

　可此時此刻，抱頭苦痛的口述兵卻又突兀正臉，表現出了眼睛微張似睡非睡的奇怪模樣，背靠著一塊胸高大石屁股落地而坐的他不知何時開始，兩手已於土地上抓深了爪痕，身體開始晃動，顫抖不已。

　眼見異狀發生，蹲跪班長急忙拉住他的領口猛搖。

「喂、喂！你又怎麼了？沒事吧，喂！」

　啪──

　見口述兵毫無反應，自顧自不停晃抖，著急的班長不知如何處理眼下狀況，只好給了他一巴掌，晃抖竟也戛然而止，口述兵張開了惺忪雙眼左右張望，彷彿正在確認自己身在何處，再來便伸出兩手緊緊抓皺了班長胸前的衣布，聲淚俱下。

「終於出來了、終於出來了、終於出來了……」

　終於出來了？什麼意思？你不是和另一個士兵兩個人一起跑出樹林的嗎？站在一旁的班長聞言心想，並再次回望樹林。如果那時候跑出來的不是本人，那會是什麼？不對，我們到底是在跟誰問話？與不久前的回望相比，樹林似乎正散發著一種先前壓根沒有察覺的怪異。

　不經意地，這名班長的腦中響起了剛才口述兵的描述──到底是外在客觀地出現了異狀，還是內心主觀的多餘聯想，兩者開始模糊。

　他拍了兩下自己臉頰，把視線自樹林向上看往遠方的濃積雲。

「我先去跟上面報告，那個樹林很危險。」

　見被緊抓衣服的同僚點頭，便即離去。

「皮里茲大隊長，有急事報告！」

　敲門男轉頭看往班長，見該班長眼神飄向了米麗安特。

「無所謂，你說。」

「是！剛才經進入過樹林中的士兵們報告──」

　班長向皮里茲報告怪異，希望能暫緩調查。

　該班長講述期間，皮里茲雖面對著他，但是眼神卻一直斜視往米麗安特，從細微的表情觀察到她好似也第一次知曉樹林裡的情況。究竟是米麗安特這些混帳傢伙為了什麼而故弄玄虛，還是真的遭遇了什麼無法掌握的異像，現在還無法斷定，皮里茲如此思考。

「我知道了，就先暫停，照你的建議去做。」

「是！非常感謝。」

　班長正要離去時，皮里茲轉而詢問起米麗安特。

「這裡的屍體就隨便埋了，沒意見吧？」

「啊啊，你方便就好。」

　問完勾了個眼神往班長示意，班長立即行禮離去。

　眼前的三個人除了走出木屋的當下外，就沒再正視過自己，讓皮里茲很是在意。

「皮里茲。」

「唉，終於肯說了嗎？」

　兩人對視。

「我們接下來有非幹不可的事，所以我打算就此收山了。」

「蛤──　什麼！等等，你說要收手？這可不是──」

「你小聲一點，剩下的交期我會設法確保。」

「廢話，問題是，妳以為那些貴族的王八蛋會什麼都不做，就放任妳們這些知情的圈內人離開嗎！」

　米麗安特聽了質疑後，動手揪起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皮里茲的衣領像是要把他提起，神情凶狠地貼近。

「我說了我們有非幹不可的事，就算要被貴族追殺也好，與軍隊為敵也罷，都得去幹！」

「米、米麗安特……妳……」

　直到眼前凶狠的神情散去，皮里茲一直都睜大著眼睛。

　他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讓眼前這個性格放蕩不羈，生意上又精打細算且心狠手辣的女人，露出這樣自認識以來從未見過又難讀解其意的神情，似悲傷中混有解脫，如憤怒中伴有原諒，像狂喜中帶有約束，混雜了太多太多以致於讀不出所以然，只有對她已下定的決心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

　皮里茲用掌背推壓緊抓自己衣領的手，遭米麗安特鬆手反打後晃了晃腦袋，拉一拉衣領整理。

「我懂了，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乾淨啊。」

「哼，先說了我們可沒背叛，也從來沒背叛的打算，等交期告一段落你自個兒再去找下一個人合作吧。」

　沒有背叛嗎？唱的可好聽，說要收手的當下就是背叛了！皮里茲暗自心想，要是不能找出東口遭虐殺的原因，了結這樁案件，尋線查上自己就是遲早而已。他轉頭看望，士兵們正在挖洞打算草草埋了那些傷痕累累，死狀詭譎的屍體。

　不過，從那些屍體的樣子看來，那個樹林應該真的很危險，再把剛才報告裡的士兵們的異狀，對照米麗安特的絕口不提來推估，她最多也只會知道樹林裡可能「發生了什麼事」，而不會清楚究竟「發生的是什麼事」。還可再進一步假設，樹林裡八成也只是和東口及這裡一樣，是沒有遺留真相的案發現場，事件如何發生的真相八成就在米麗安特那絕口不提之中，不如這裡乾脆就圖個一石二鳥，老實地回報查不出原因，利用這次的險境做個機會送其他大隊進樹──

「范杜爾，你先去裡面看看貨怎麼了。」

　米麗安特的指示打斷了皮里茲的算計。

「喂，妳們三個，該不會這幾天都窩在這裡什麼也沒做吧？」

「大概就你想的那樣，所以我不是說過會設法確保交期嗎？」

　米麗安特左手插腰，頭靠著舉起的右手掌並撓著頭髮，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可讓皮里茲緊張了起來。

「大姊頭，沒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都睡著了。」

　聽見范杜爾的話，皮里茲鬆了口氣。

「睡著了？啊──啊，不管了，皮里茲，叫車子過來。」

　一輛車斗有頂的民用馬車停在木屋門前。

「車子已經帶到，請問大隊長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駕車前來的年輕新兵熱血詢問，皮里茲看著他一時語塞，這光景把一旁的米麗安特都給逗笑了。

　找了個理由將熱血新兵支開，見他毫不懷疑地離去，范杜爾與尼克才開始由木屋內搬出數個袋口沒綁的麻布袋，一一安放到車上。

「怎麼了？你不是在照顧進了樹林的那幾個人嗎？」

　班長見熱血的新兵走來問道。

　新兵說了大隊長跑來叫自己移車到木屋前，又說跟不認識的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親自處理云云。

「啊，這樣啊，沒事沒事，忘掉吧。」

「欸？您是叫我忘掉嗎？」

「躺著的那幾個人狀況如何？」

「啊、是，直到我離開的時候都意識良好。」

　班長笑了笑就拿起一旁多的鐵鍬要交給他。

「那這裡需要你。」

「是！」

　新兵加入了挖洞埋屍的行列。

　等到四具屍體處理完畢，在皮里茲的安排下，米麗安特三人帶著貨跟軍隊進了吉魯德隆回到城內基地。

　當晚，在餓了數日的米麗安特令下，基地開起了宴會，底下好奇的人一樣問不出這幾天究竟如何，不過眼下大酒大肉滿桌，嘍囉們也不做多想只顧眼前便是。

「啊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名嘍囉打趣地問尼克。

　平常尼克跟到現場，待雙方共同確認了貨色與自己攜來的情報一致並獲得報酬後，大多會直接離開，下次再見面就是又有了新的好貨情報，可這次他卻反常跟著米麗安特一起回來。

「又移管，偶似物能這這喔。」

　尼克邊嚼邊回嘴。

「呃、不，我只是好奇，哈哈。」

　嘍囉眼前這名經常對基地飲食有所警戒，百般挑剔的男人，今天簡直像是身體裡換了個人，正毫無保留地大吃大喝。

　宴會直到深夜，杯盤狼藉，除少數醒著的人，如米麗安特與范杜爾及尼克三人正輕聲細語地交談，其餘鼾聲四起，東倒西歪。

「大姊頭，接下來要怎麼辦？貨交一交換手經營離開嗎？」

　范杜爾提問。

「你傻了喔，是能到哪裡去，我們還得找出那個男人。」

「嗯對，還是得留在這。」

「可是先不論要找的人是不是在吉魯德隆，既然要留下來，那何必跟皮里茲那樣說？我不認為他會乖乖找下一個人合作然後放過我們。」

「確實呢。他，跟那些貴族絕不會放過我們。」

　米麗安特說完奸笑。

「什麼意思？」

　尼克對於奸笑不解疑問，范杜爾則沉思了一會才領悟。

「他會為了自保，主動跟那些貴族報告我們自作主張要收手的事，好賣了我們順便劃清界線！」

「就是那樣，所以不能讓他自行察覺這件事，反而得大方主動地告訴他才能爭取時間，關口裡容易被懷疑的永遠是畏畏縮縮的傢伙。」

「啊，我懂了！講了妳們卻一直不收手，那個疑心病重的傢伙一定會為了確認到底如何，暫時不會通報那些貴族。」

「沒錯，我想大概能拖個七、八天左右，運氣好兩個星期吧，他一定會派人來刺探虛實。」

　說時米麗安特神色自信。

「還有別再說『妳們』了，是『我們』，我們已經完全是同一條船的人了喲，尼克小弟。」

「唔……」

　尼克無話可回，舉起杯來喝酒。

「屆時再讓他帶走根本沒要收手的訊息，老狐狸很高機會會認為妳撒這個謊是當下想要掩飾『知道一堆人死相悽慘的原因』，而把重心轉向那邊。」

「啊啊，這樣比起什麼都不說讓他聯手貴族來處理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留在吉魯德隆找人。」

「等一下大姊頭，妳怎麼肯定人在吉魯德隆？」

　范杜爾問，尼克也在旁邊默默點頭附和，同意這個問題。

「我怎麼……知道？」

　原本左手肘抵桌面，側身而坐，並將下巴放在左手背上的米麗安特被如此一問，竟才開始思考般地面無表情，坐直了身軀。

　范杜爾和尼克見狀安靜相覷，不一會她便從革製腰包裡拿出裝有黑珠的小木盒。

「這個！我一直帶著這個，就像那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知道了該找的人的長相那樣。」

「裡面的珠子……告訴妳的？」

　自知是有些奇怪的問題，但尼克停頓了一下還是問完。

「珠子告訴我？告訴我？我、不知道……」

　見米麗安特搖頭，范杜爾趕忙隨便扯開了個話題，兩人自此也不再過問原因。

　隔天天亮過後，范杜爾帶上幾個嘍囉就出門處理交貨事宜，米麗安特則要尼克和自己同行，她有事情想要確認。

　兩人一同去到了貧民街的中樞，並在一條往來行人相較為多的道路中段，由三角房屋所隔出的岔路左轉潛入小巷，巷中直行一段後去路便左弧延伸，偶有短階梯至多不超五階，整體是往下的緩坡。

「米麗姊，不是有事要確認？來熊角巷是要找什麼？」

「找答案。」

　位處階梯下的她斜上回頭笑答。

　找什麼答案？尼克還是不明白。

　米麗安特笑答完一轉回頭之際，當下與一名身罩連帽半身斗篷的男人擦肩相撞。

「混帳！走路小心一點！」

　男人抬頭瞧了聲罵的女人一眼，即刻又低頭。

「抱歉。」

　道了歉便從女人的左側錯身而過。

　米麗安特再次斜上回頭，注視起男人的背影。

「那人怎麼了嗎？」

　回想該男人的右半臉整片都是燒傷的痕跡，眼神透露堅決。

「好像在哪裡……不，沒事，走了走了。」

　兩人繼續向下走沒多久，右側迎來一間從外在看不出是經營什麼的店舖，大門開敞，門邊蹲著兩個面相不善的人正在吸菸，一踏進門的左手邊立即襲來數道不甚友善的視線，尼克沿視線而去所見為三個比門前兩人更加面惡的高大男人，手中捏著紙牌正圍坐圓桌邊。

　米麗安特皆不予理會，逕自深入，檯前停下，拉了張沒有靠背的長腳木椅便坐下。

　甫一就坐，與米麗安特右前方的牆角共同圍出一塊方形區域，約成人腰高的木檯裡，一手拿著布巾的老男人迅速地闔上檯圍內桌面上的金屬盒，挑眼查看座上來人。

「是妳啊。我老人家經不起嚇，也先打個招呼。」

「今天帶了好東西來，你一定會喜歡的。」

　啪──

　左後方傳來了紙牌打到桌上所發出的聲音，站在米麗安特身後的尼克已經猜到那個好東西是什麼。

「唉，我這裡主要是在幫助手頭有困難的人度過危機，如果只是要賣東西去商會如何？」

「看了再說啦。」

　果不其然，米麗安特拿出來擺在檯圍上的，是表面有著金屬紋飾的小木盒。

　老人捏住覆蓋自己右手的布巾中央，動手腕甩開覆蓋，抓兩角對折兩次後將布巾置於桌面，才伸手拿下檯圍上的木盒。

　打開一看，睜大了眼。

「你打那弄來這東西？」

「別誤會喔，是乾淨的。」

　不急不徐地澄清盒中的黑色珠子並非不法所得。

「那不是更讓人好奇了嗎。」

　老人笑道，抬頭看了米麗安特一眼，同時右手伸往檯圍與桌面所框之角落，拉開角落木箱側面上的其中一個巴掌大的抽屜，拿出了筒形放大鏡緊靠盒中黑珠觀看。

「米麗姊，真的要把這顆──」

「這黑珍珠很不錯吧，我一眼就知道了。」

　她動手向身後甩了甩手掌，示意尼克閉嘴，接著就自讚自誇想打探老人的看法。

「什麼珍珠？這可不是珍珠。」

　把布巾再次攤開覆蓋於左手，拿起黑珠在手中旋轉細看，看著看著突然像是打盹驚醒般，老人全身抽了一下，右眼離開了放大鏡。

「我怎麼看都是珍珠，不然是什麼？」

　米麗安特伺機詢問。

「不知道，我幹這行到現在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東西。」

　老人手隔布巾持續摸轉黑珠。

「應該說是寶石……不！比寶石更誘人，看這漂亮的漆黑，就像是手拿著平面，別說目光，簡直就要把人都給吸進去……」

「哦，那你要用多少買下來？」

　此話一出，老人沉下原本閃亮的目光嚴肅起來，並把黑珠放回木盒之中，一貫熟練地甩布雙摺放置，才將木盒高置回檯圍上，給米麗安特親手確認以闔上蓋子。

「盧冬法金幣，二十九枚。」

「喂喂！我以為會超過四十，會不會太少了。」

「妳要是肯像個旅行商人帶貨到商會的交易區，在眾目睽睽，七嘴八舌之下絕對會超過。」

「別挖苦我了，就是不能才到你這來不是嗎？」

　語畢右手比了個三。

「三十八，折兩枚給你去吃達達姆龜。」

「呵呵呵哈，一口氣也跳太多了，要求達三的話我想，三十……三十一，三十一又二分之一，如何？」

「老頭，明明就有門路銷給貴族能再賺一筆，三十五、三十六又二分之一。」

「話不能這麼說，這樣罕見的寶物我自己也很想要呢！三十二又二分之一。」

　兩人又來去議論了幾句，最後以三十四枚又三分之一成交。

　老人一購得黑珠，立刻拿起了立放在桌面上的筒形放大鏡，迫不及待地開盒觀看。

　米麗安特則愉悅地在掌中拋接錢袋，準備離去。

　鏗啞、鏗啞──

「真是多謝囉！」

　出門前她接住錢袋舉起，向打牌的三人聲謝炫示，見三人看望才笑著收入懷中離開。

「就這樣賣掉真的好嗎？」

　兩人離開後在熊角巷中閒逛，尼克見米麗安特心情極佳，終於忍不住提問。

「我不是說了要確認嗎，難道你忘了當初拿到珠子時，那位大人最後說了什麼？」

「那位大人……」

　尼克腦中浮出衣著一身漆黑的中年男人。

　以及他所說過的話──

「不必擔心，妳不會失去它的。」

　忽然，像是明白了的尼克追問。

「那句話是這個意思嗎？」

「所以才要測試嘛！要是到了晚上珠子自己長腳跑回來，那可真是傑作，哈哈哈哈。」

　確實，要是真能什麼都不做珠子就自己跑回來，那賣黑珠的所得就跟撿到金幣沒兩樣，是無本淨賺，還能保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呵呵，怎麼可能，尼克內心自嘲，沒有令這樣的愚蠢想法延續下去。

「總之先來找點好吃的。」

「除了肉還能有什麼。」

「沒錯，你很懂嘛。」

　出了貧民街，尼克安靜地跟著米麗安特尋找店家。

　不意間，想起了剛剛出自她口中的稱呼，「那位大人」。米麗安特什麼時候在私底下會對他人敬稱了？至少自己從來沒聽過，然而究竟是恰巧沒聽過罷了，或是米麗安特有了什麼改變，當中總覺的有一點不協調的感──

「有了有了！就是這個。」

　米麗安特興高采烈的手指一新開的店，打斷了尼克的思緒。

「等等，這賣的是什麼肉？」

　算了，別再想了，尤其是那天的事情。

「聽說是東方大陸進口來的，一種比人還大的直立蜻蜓，叫什麼東西來著……我忘了，只記得一隻肉不多所以很貴，而且很好吃。」

「欸？蜻蜓？」

　對，不要再想起來最好，全部忘了最好！

「歡迎光臨！」

「跟後面這傢伙，兩個人。」

　尼克雖然臉上不大願意，但是還跟著進了店家。

　人類手臂粗的胴體如竹，依節理橫切分段，再逐段縱剖成半，蒸完後一節節疊放在長方形的木托盤上，與啤酒一起端來面前。小心熱燙地拎起遭剖半的深墨綠色堅硬體殼，殼中橘紅偶爾帶紫的蜻蜓肉貼合殼內生長，拿叉子插入約小指寬幅厚的肉中，挑開附著，可將成片橘紅分成條條肉條刮剝下來。

　若以牙齒碰觸口中的橘紅肉條，比起龜肉更具彈性的肉質將會奮力反抗，繼續施咬直到齒緣切入肉中那一剎那，在彈性的反動之下將會一瞬陷入而撞齒截斷。

「嗯，有點乾又不會太乾。」

　略為乾燥的肉質在蒸煮的過程中會吸入水汽，肉甜也伴隨著這些水分從斷面散出。

「呵呀啊──　這樣才剛好配酒，還是你比較喜歡濕一點的呀，尼克小弟。」

　米麗安特吞了肉馬上接一口啤酒才回應，回應中帶有揶揄，且一說完便緊接邪笑。

「呿！妳只要是肉，什麼都嘛剛好配酒。」

　尼克邊回嘴，食指一邊逗弄手中的那根插在殼中肉裡，僅由蜻蜓肉的韌性支撐而要倒不倒的叉子。

「少囉唆，吃就對啦！」

　喀咖、喀咖──

　米麗安特的手沒停過，不停地刮挖，想要將黏附體殼內側的蜻蜓肉一次性分離完畢，再來只要把殼靠在嘴邊，便能一口氣如麵把肉條盡收入口。

　喀咖、喀咖──

　沒兩三下，超過半隻的蜻蜓肉就被兩人刷的清潔溜溜。

「粥來了，小心燙喔。」

　見女服務生端了幾碗粥到隔壁桌，米麗安特向他搭話。

「唷，小姐。」

「嗯，需要什麼嗎？」

「對面的弟弟說他比較喜歡吃濕的，妳覺得如何？」

　對座正舉杯飲入啤酒的尼克聽到見這一問，差點噴出酒來，儘管嘴巴是守住了，卻又因守住而倒灌，鼻孔就此失守。

　咳、咳──

「嗯──　蒸蜻蜓肉的確有一點乾呢。」

　女服務生左手反扣托盤於腰前，右手食指放在嘴角邊思考，眼神則從米麗安特的臉上移動至她桌前的空杯中。

「那再來一杯啤酒如何？」

　服務生問完微微聳起了兩肩後，隨接下來的話看往尼克。

「還是要來碗粥，喜歡吃濕的話很推薦喔。」

　尼克只安靜地用肩袖抹著噴出的啤酒。

「好，兩碗粥，還有啤酒。」

「知道了，馬上來！」

　從頭到尾都顯露出專業微笑的服務生接了單，高興地離去。

　不久。

「粥和啤酒來了，小心燙喔。」

　桌上的木碗裡頭裝滿金黃的麥粥，橘紅的蜻蜓肉條交織如網，覆蓋金黃，細碎的菜葉散落於兩股暖色所混融的平面上。

　兩人二話不說，拿起木製湯匙撈取金黃，忙用舌頭挑吸了幾條自湯匙邊緣垂掛而下的幾條橘紅，米麗安特霸氣一口含住，拉出了乾淨的湯匙，尼克則嘴近湯匙邊連吹帶吸。

　麥粥提供蜻蜓肉缺少的水分，蜻蜓肉則提供麥粥沒有的咬勁，相輔相成，讓兩人安靜的一口接一口，險些忘了動啤酒。

　砰──

　米麗安特將空酒杯敲放桌上。

「呵呀啊──　真不錯，本來還想瞞著范杜爾，我看乾脆明天帶他再來一次好了。」

　尼克舉碗靠嘴正在撈剩下的粥。

「哦、七頂、好知。」

　就在他滿嘴粥口齒不清之時，外頭傳來了吵雜聲。

「啊！乾脆帶一點乾的回去給傢伙們好了。喂！」

「來了，需要什麼嗎？」

　米麗安特招來剛才的服務生，要了數十節的蒸蜻蜓。

　服務生聽到眼睛都亮了起來，因為食材高貴，鮮少有人一次買這麼多的，連忙叫了領班過來確認，又趕忙去通知廚房。

「這樣總共是五十四又五分之二邁爾銀幣。」

　領班笑容可掬，兩手在胸前互搓，客氣地說。

「喏。」

　接過四枚金幣，手中秤了兩下。

「確實收到了，兩位稍坐，我馬上找零過來。」

　領班離去前喚了別的服務生，免費上了兩杯啤酒。

「那裡冒著黑煙，是不是失火了？」

「哪裡哪裡？真的欸！」

「那個方向不是貧民街嗎？」

　店的外頭依然吵雜著。

　把蒸好的縱剖體殼成對還原，合成筒狀再以細繩封綁，並以乾淨的布一同包起打結，由服務生提來予客。

　米麗安特左手拎起布包，與尼克一前一後走出店家。

「你們往那裡追，其他跟我來。」

「喔──！」

　即聞不遠處傳來了指令聲與應諾長聲。

「吵什麼東──」

　碰──　空咔──

　隨話視線移動到一半，米麗安特就被人從右邊衝撞，衝撞害她一時鬆了手，所幸後方的尼克反應夠快，低身前跳抓住了鬆開的結頭，布巾所包的蜻蜓肉才沒有因為觸地而散開。

「混帳！你搞什麼！」

　大罵的同時伸出右手，抓住了撞了自己之後踉蹌移動至左前方的那個男人，五指用力地扣住男人的左肩。

　男人左手臂急忙一轉，甩掉了女人的右手後，急忙低身抱起了落地的布袋時──

　碰──　鏗鏘嘎啦──

　正臉被米麗安特的左鉤拳結實招呼。

　男人摸著鼻子往後倒坐，憤恨地怒視著攻擊自己的女人。

「你這傢伙……原來我之前就是在這看過你嗎……」

　就在她還驚訝於男人的右半臉整片都是燒傷的痕跡之時，男人手中再次落地的布袋口鬆了繫繩，裡面的東西也大半倒出一地，金飾、捲軸、短劍、符石、書物，燒傷男見狀緊張萬分，伏地撈拾。

「有了！在那裡。」

　沒撈回兩樣，燒傷男聞聲立刻抱緊袋子搖晃地站起。

「慢著，別想──」

　米麗安特本想出手抓住燒傷男，但左腳踩著了布袋裡掉出的東西差點滑倒，只能穩住平衡，眼見他朝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去。

「米麗姊，妳怎麼了？」

　目送燒傷男離去，尼克抽回視線眼見米麗安特僵住不動，遂問。

　米麗安特的目光朝尼克投來，再帶尼克一同往下看，看往自己正踮起保持平衡的左腳。

　彎下了腰，左手兩指深入鞋底，夾出踩到的東西。

「不必擔心，妳不會失去它的。」

　看著手上的黑珠，全身漆黑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際，頓時也令兩人從內心深處起了惡寒。

　米麗安特回想起今早撞到燒傷男的時候，他那堅決的眼神，是人到了窮途末路的眼神。

　接著想起了剛才於吵雜中聽見的「你們往那裡追，其他跟我來。」

　代表燒傷男有其他的同夥，代表在兩人第一次相撞之前，他們其實就計畫好要幹他一票，自己又剛好把珠子賣……不、不對！誰能保證他們是早就計畫──

　米麗安特又想起了燒傷男那窮途末路的眼神。

　她左手緊握黑珠，右手摸往自己的臉頰，並一路從脖子、肩膀、胸口、腹部、側腰確認到大腿，確認起自己的意識。沒錯，我沒有被人控制，我是自己想確認才拿去賣掉的！所以被控制的是那個臉上有燒傷的男人和他的同──

　米麗安特第三次想起了那窮途末路的眼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之前早就在這裡看過他……」

　似乎了解了什麼，米麗安特自問自答。

「啊、啊──啊，我知道了，尼克，我現在知道了！那兩位大人、那兩位大人是──」

「米麗姊！妳、妳看。」

　尼克右手緊抱裝有蒸蜻蜓的布包，左手指著周遭慌張地說。

　眼下，周遭的攤販與行人圍住了兩人，並且不知從何時開始手中皆握有了長劍、手斧、鐵鎚、長槍、鋤頭、草叉、菜刀等等，各式各樣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

「等一下！你們大家冷靜一點。」

　米麗安特急忙伸直右手，張指擋在身前。

「妳手上的那個珠子不是妳的吧？」

　眼前一個握有手斧的男人質問。

「這是有人給我的，你們聽我說！」

「騙子，大家都看到了。」

「對，沒錯。」「對！」「是從臉上有燒傷的那個男人的布袋裡掉出來的。」「我看得很清楚。」「對對。」「妳也是跟他們一夥的嗎？」

　質問之聲四起。

「不是那樣，你們誤會了。」

　米麗安特邊說，連忙把黑珠收進懷裡。

「她想據為己有──！」

　有人大吼，眼前的男人立刻舉手斧朝她砍了過來。

　米麗安特往右跳閃，閃過時上半身同步右轉，把左拳流暢抵於自身的右掌後，立刻低身左腳前跨，壓左肘擊往手斧男的左腰。

「嗚──啊……」

　手斧男痛得倒地。

「大白天的，打人啦──」

　人群中又傳來大吼。

　碰──

　尼克撞開一名拿菜刀從米麗安特背後砍來的中年婦人。

「先跑吧米麗姊！」

「我知道！」

　正面，又一個男人右手高舉長劍砍來，這次米麗安特敏捷地一個箭步向前率先於他砍下的瞬間兩手抓住持劍右腕，逆時針將之一轉並往自身左側一拉，右腳順勢抬起踢往他的跨下同時奪劍，再雙握劍柄砸回身前男人的頭部把他擊倒。

　而後兩人一起突出重圍，米麗安特手持奪來的長劍，尼克則死抱著蒸蜻蜓緊跟，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盡全力逃命。

「不想被撞的就閃邊！」

　她邊跑邊吼，一手左撥一手右划把擋住去路的人往旁邊推擠，不時回頭，後面一大群人還是舉著武器不斷追來。

「媽的！閃邊啦！」

　碰──

「喂！妳搞什麼鬼？」

　右身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右身對撞，米麗安特差點跌倒，不過她在男人叫問間穩住了身子，空著的兩手轉而朝上抓扯男人的領口。

「你自己看後面那票人搞什麼鬼，快幫忙阻止他們啊！」

　男人往兩人跑來的方向看去。

「妳瘋了嗎？是有什麼問題？」

　接著一臉狐疑地，拽開抓住自身領口的雙手。

　米麗安特聞言再朝來路一看，只有和平市街中的攤販及行人們一時停下手邊動作，投來好奇不解的眼光。

「米、米麗姊，妳還在等什麼快跑啊！」

　尼克緊張的在她身旁叫喊。

　她看向尼克，再三回首，眼見那群手持武器的暴徒就要追上。

「混帳！浪費我時間。」

　米麗安特以緊握著長劍的右拳輕擊了身材高大的男人胸口，出力推了他一把，便又和尼克繼續逃離追兵。

「大姊頭……大姊頭……米麗姊……」

「吵死了尼克，叫一遍我就知道了！」

　偏了頭叫罵，只見跑在身旁的尼克搖頭，搖頭後就又騰出緊抱蒸蜻蜓的左手指了右前方的巷口。

「米麗姊，走那裡。」

　在米麗安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尼克率先跑入了該巷中。

　追入巷子內沒幾步，米麗安特就突然停下腳步環顧起四周，巷子陰森黑暗，明明剛才還是大白天，一跑進來卻成了晚上，她緊張地要找身後的尼克，一轉回身，眼前見到了一棟木屋，是認識的地方，是在東關郊外樹林前的木屋。

「尼克，尼克你跑到哪了？」

　她邊吼邊找，除了亮著燈火的木屋外只有自己隻身一人。

　大吼過仔細聆聽，木屋裡竟傳出了尼克的愉快的聲音。

　戰戰兢兢地持劍前進，推開了門，踏進木屋──

「喔──喔！大姊頭你終於來了，宴會早就開始了，快來吃吧。」

　一聽見范杜爾的聲音，米麗安特先是環伺屋內，屋內並非木屋之內而是城內的基地？眼前尼克、范杜爾和嘍囉們正在開心吃喝。

「米麗姊你握著劍幹什麼？」

「你才是！你們在吃什麼，蒸蜻蜓？」

　她反問尼克。

「蒸蜻蜓？什麼蜻蜓？」

　砰──

　身後傳來門關上的聲響，米麗安特不敢回頭，警戒著，警戒臉上沾滿疑惑而起身走來的范杜爾與尼克。

「不要過來！」

　她大聲嘶吼並揮刺長劍。

　眼見兩人慌忙閃躲，趁機轉身奪門而出，甫一大步跨出門外便差點摔跤，不穩之間用手中長劍做拐，勉強撐住了身體站穩石階上。

「失火了──　失火了──」

　聞聲，定睛向下一看，熊熊大火燃燒的正是她賣掉黑珠的店舖。

　身旁人們吵雜來去，或觀望，或離開，或提水救火，過多的資訊錯綜複雜，她一時無法理清。

太多錯綜複雜的資訊讓她無法理清。

「米麗姊……米麗姊……米麗安特……」

　尼克？不對，這是范杜爾的聲音，米麗安特心想。

「米麗姊，快逃啊！」

　聽見了范杜爾的聲音，另一個聲音接踵而來，尼克空著雙手從前方邊跑來邊聲喊，米麗安特眼見他奔跑經過之處的行人們，一一握起身上帶有的武器，長劍、手斧、鐵鎚、長槍、鋤頭、草叉、菜刀。

「是那個女人！」

「就是她，她拿走了珠子！」

　人群們再次追了過來，米麗安特和尼克趕緊轉頭上了階梯，飛奔出熊角巷，遠離了一段路程之後，兩人氣喘吁吁，搶在軟腳之前轉進了左前方的一條巷子，就再也跑不動，背靠上牆滑坐地面。

「妳們倆怎麼了嗎？」

　兩人著實嚇了大跳，一看，出聲發問的是蜻蜓店的女服務生。

「追、追來的人呢？外面追來的人呢？」

「嗯？」

　手提竹籃的服務生聞問疑惑，遂往米麗安特手正指著的方向去，走出巷口，左右查看，看完後返回兩人身旁。

「什麼都沒有喔。」

　米麗安特跟尼克大眼瞪小眼，不可置信的樣子。

「啊！兩位是早上的客人吧，嘿嘿，我的記憶力可是很好喔，妳們好像很累的樣子，要不要到店裡稍坐休息一下？」

　兩人固然抱有懷疑，但還是跟了女服務生前去，一走出巷子這才發覺已是黃昏，路上也是平常的景色，進了人還沒多起來的店內，女服務生領兩人就座。

「剛好是早上那桌呢，呵呵。」

　坐下後，米麗安特令長劍劍尖著地，劍柄靠桌直立。

「稍等一下，我去拿水來。」

「謝、謝謝。」

　道謝過，見尼克累得趴倒桌上，米麗安特也跟著趴往桌上休息。

「米麗姊……米麗安特……米麗安特──！」

「范杜爾你吵──」

　乒、鏘鏘鏘鏘──

　趴在桌上的她猛一抬頭起身，手肘碰倒了桌邊的長劍。

「終於醒了！大姊頭妳沒事吧？」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基地啊，妳睡昏了嗎？」

「基地……？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的時候妳慌張的跑回來，之後就趴著睡到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發生了什麼事？米麗安特回想，自己和尼克兩人出了蜻蜓店，被臉上有燒傷的男人撞到後，撿回了黑珠，一群手持武器的人就莫名其妙地追殺了過來，她整理思緒的同時看往倒地的長劍。

　沒錯，長劍是那時候從一個男人的手中搶的，長劍還在這裡就代表那一切都是真的。

　拾起長劍觀看，劍尖確實留有自己在階梯上差點跌倒，拿來當拐杖時的磨損。

「蜻蜓、蜻蜓肉呢？」

「這個嘛……欸嘿嘿。」

　范杜爾尷尬地笑，並轉看一旁，他視線所及的幾桌桌上，疊滿了深墨綠色的蜻蜓體殼，殼裡橘紅的肉卻一絲也不剩，已經被嘍囉們配酒吃個精光，嘍囉們也各個都像做錯事的小孩撐起不自然的笑容。

「抱歉，妳親自帶回來的，卻一口都沒吃到。」

「蛤？你在說什麼？」

「嗯、啊……我真的交代過說要留一點，也阻止過他們了！」

　嘍囉們收起了僵硬的笑容，變成像是聽取審判前的犯人。

「尼克呢？尼克在哪！」

　呼──呼──

　范杜爾指著她後方只坐了兩人的那桌，靠牆沒人的那一側，尼克正倒地躺在桌腳邊呼呼大睡。

「早上我出門前他就一直在那睡，睡到現在。」

　米麗安特聞言，急躁地摸出了懷中的黑珠，將之放置桌上後又取出一袋硬幣，並把裡頭的硬幣全倒出桌上，一枚一枚細數。

「你說大姊頭今天是不是怪怪的。」

「對啊，平常要是沒吃到肉一定會先大罵才對。」

　嘍囉們交頭接耳，輕聲討論。

「她在數錢欸，等下不會跟我們收錢吧？」

「我覺得今天這樣更恐怖……」

　桌上的金額，確實是賣了珠子得到的錢減去了兩人在蜻蜓店所消費的金額。

　米麗安特右肘抵桌，手掌抓臉蓋眼。

　范杜爾看了一眼桌上的黑珠，雖然猜不出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可以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喂，把尼克叫醒。」

　聽見范杜爾的命令，兩名與尼克同桌的嘍囉視線從沉思的米麗安特身上移開，彎腰至桌面下拍打，叫醒熟睡的尼克。

「呼──　哈啊……哈啊……哈啊……」

　尼克一張開眼便自睡時的打呼聲變為喘息，邊喘邊坐地起身，身上頓時大量出汗。

　范杜爾走來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雙肩就問，問了個讓周遭嘍囉們匪夷所思的問題。

「你早上去了哪裡？」

「哈啊……哈啊……我、我跟米麗姊去賣了那顆黑色的珠子，然後吃了蜻蜓，你看，賣的錢在那。」

　尼克手指桌上散亂的硬幣。

「賣了珠子，錢也拿到了，那珠子怎麼還在這？」

「哈啊……哈啊……因為──」

　尼克從早上和米麗安特出門開始，一五一十地告訴范杜爾。

　當范杜爾認真地聽到一半時，從後方被別人靠上了左肩，一轉頭即見是米麗安特的右掌背靠在了自己肩上，正三指鷹爪般扣著黑珠。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直接跟你說結論，因為這顆珠子啊，能帶我們到任何地方，讓我們啊，可從夢裡拿任何東西出來！」

　喝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語畢米麗安特即瘋癲狂笑。

　聽了小孩子吵架也說不出口的瘋言瘋語，范杜爾卻沒有絲毫要反駁的意思，甚至從他的表情也可以感覺得到他其實根本同意。

「不只是大姊頭而已，感覺她們三個人都……怪怪的。」

「對啊。」

　不過一旁的嘍囉可不這麼認為，他們小聲議論著。

「該不會，是因為吃了這個什麼蜻蜓肉吧？上次吃了什麼龜的，後來好幾天都過得很慘……」

　一個嘍囉說著說著，手擔心地摸起肚子。

「應、應該不會啦。」

「發囉，我們發囉！范杜爾，我們這輩子可以不用再幹髒活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大姊頭，請妳冷靜一點！」

　一旁嘍囉鼓起勇氣出聲搭話。

　換來的，是米麗安特的回眸一笑──齜牙咧嘴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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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二章 啟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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