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REVEAL - 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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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不時颼颼，天空陰沉灰暗，在這什麼時候飄下雪來都不奇怪的日子裡，兩名旅行者縱斷常人難行的北卡羅茲山脈北上。

──北方三王國　東部王國　路米達那──

　橫長的北卡羅茲山脈以北，自古以來就有著版圖不亞於現勞倫斯帝國的巨大王國。如今王國因故分裂成了版圖相當，沿習稱為三王國但實為東部王國、南部公國、西北共和國之三土，由舊王族或立法所選的執政者分治，邊鄰哈坎大裂谷的東部版圖即「路米達那王國」。

　嘎咿──嘎咿──

　老舊的木窗因風襲搧動，搧出轉軸聲落，落得躺在床上的馬略斯張開了眼。

　輾轉難眠的他沒有對這樣的噪音表現出任何不滿，只因清楚知道那並非真正理由，而是自從自己和不知名的新同伴展開了未知目的的旅行之後，便一向渡過了夜夜如是。

　咔──

　稍微側身，肚子上所抱的布袋裡白石相碰。

　沒被恐嚇，亦無遭令，不如說，新同伴除了話少了點外，一直都對馬略斯非常友善。一路走來衣食無缺，甚至會有正被豢養的錯覺。

　嘎咿──嘎咿──

　房間外傳來了類似木窗搧動的聲音，那是踏在老舊木頭地板上的規律步伐聲，同伴來了，馬略斯知道該出發了。

　起床時順勢瞥往仍不斷開闔的窗外一眼，天剛亮。

「喔，早啊。」

　一樓正在整理東西，滿嘴鬍子的老人聽見下樓的腳步聲，轉頭跟樓梯上的兩人打了招呼。馬略斯點了點頭默默示意，無名的同伴則沒有回應，逕自步伐規律，開門往屋外走去。

　老店主目送兩人直到門口。

「這麼早就要離開嗎？」

　開著的門外回頭並笑著頷首，清晨的昏亮讓手抱布袋又有些駝背的馬略斯看來略顯陰森。

　跟隨著無名同伴那規律到令人悚然的腳步，馬略斯知道他會停下來都是因為自己需要休憩。兩人一路走來多在野外露宿，若有巧遇城鎮方才投住，究竟過了多少個夜晚馬略斯也沒詳細記下，只知道一路朝往路米達那的北部，偏向東方而走。

　今日天氣晴朗，拂面的冷風略帶鹹潮。

　這個味道是馬略斯在人生當中第一次聞到，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是什麼──是海。

　回想起曾在軍中看過的大陸地圖，位於路米達那東北臨海處，自己還叫得出名字的地點現在只有兩個。忍不住的他決定打破一路以來的沉默，快步走到無名同伴的右手邊，第一次開口發問。

「請問……　我們的目的地，是、是米爾加爾崗圖書館嗎？」

　座落於路米達那東北海角尖端外的孤單小島，是來到此處的人最可能造訪的地方。

　無名同伴難得在休息時間外停下了規律腳步，轉身向右，這讓不是很想面對面的馬略斯退了半步。

　但見同伴身轉一半便停，舉右手直指大陸東方。

　爾後，又過了多少個夜晚馬略斯也沒詳細記下，只在聽見了腳步聲後自閉目中醒來。離開了住宿村莊，兩名旅行者一路沿著路米達那的東北海岸向東行，直至面臨著哈坎大裂谷。

──哈坎大裂谷　攔海古壩　因茲瑪因茲──

　哈坎大裂谷縱斷了奧崔斯大陸將之分成東西兩塊，並於大陸北側的海陸交界線衝出地塊。開口的兩側之高雖然高過海平面，但所夾的低谷深下似海，自古以來便阻有「攔海古壩」免除谷底遭受水沒。古壩因所攔為海，厚實巨大自不必說。其壩頂厚面如橋，可以連通被哈坎切分東西的大陸兩面。說是如橋，但已寬厚至可容城市，東西之長可以並列數十城市有餘，是現今世上為人所知的最大建築。

　從大地土黃跨至壩體灰白，走在平坦的壩上，行人鮮見。強風自海面左來，緊抓斗篷直至夕陽，放眼，平坦上終於出現了不同景象。

　灰白素面超過普通民房六、七樓高的角錐突起，其椎頂可見灰白轉而翠綠，受斜陽光照隱隱見其自內發光。馬略斯不知那為何物，只猜想或許夜晚時能像燈塔為壩上行人引路，忽然他也才一閃認識，認識到壩上強風橫行而無遮蔽，暗自疑問夜晚該如何度過。

　沒有開口詢問，默默跟隨無名同伴走至角錐南面。此時，可以清楚理解角錐為四面三角構成，一路走來所見的西面平坦無物，但南面大約兩樓高的位置可見開口，無門阻而有階梯。階梯之斜平緩於角錐的三角面，分左右兩道，兩道間夾有斜坡平面，平面上花紋刻飾，並與左右的兩道階梯之間又分別夾有兩條寬幅倍於掌長的淺白溝槽。

　規律的腳步沒有猶豫踏上左側階梯，馬略斯點燈後亦追上。

　爬至階梯頂端的入口，入口一塊寬闊於階梯的平地過後，又是階梯深入向下。

　提燈追隨同伴循梯向下時，左側的牆面上照見奇線異紋，線紋匯聚出了兩道平行於梯斜的紋線在腰高處，兩條平行紋線夾出了寬幅倍於掌長的溝槽入壁。馬略斯雖不曾來過，但提高燈火依稀照出對側壁面亦有溝槽，加上兩道階梯間的斜坡之刻飾平淺止滑，推測其作用是貨車輪嵌地溝時可橫木入牆溝以架車體，讓立於兩道階梯上的人藉由橫木緩衝調速，推運貨車上下，也就是說這下面應有多人生息。

　下行經兩折三段後通一平面，終見人跡燈火。

　平面略寬，橫有門關，門關的兩道出入口由厚牆之缺所成，牆厚為兩道出入口之深。左側關門前置有兩棒金屬高架，架高過首，架上杯大如頭，杯體外見雕紋花樣有洞縷空，盛裝光火。

　兩人因見右側關門內堆疊數多木箱封閉，自然向左側亮有光火的門關前去。關門之寬目測可容一般馬車三輛並行不相碰，高不到普通民房兩樓，就古壩的宏偉來說稍嫌落魄。身至關中，無名的同伴只是駐足不前，馬略斯即刻就清楚自己該主動做些什麼。

　走向駐關，關中負責駐守者乃龍血族中一支，身覆光滑軟鱗，鱗色近蟑螂深褐若黑，黑中帶紫，貌種蜥蜴。

　打發時間，正用小刀削著木偶，甚無警覺的蜥蜴人一愣，轉頭便見來人已身在關中。守關之人竟這樣毫無警覺，是因為這裡除了定期運補之外鮮有來訪。上下看了一看就是個人類，隨即就又察覺其身後另有一人，視線遂看向該人，見該人長袍覆身……

　守關人定睛不移。

「你好，我們是，是一起旅行的同伴，想……」

　無名的同伴不動，手持短刀與木偶的蜥蜴人亦不動。

「呃，請問怎麼了嗎？」

　馬略斯這麼一問，守關人才如大夢初醒般回神。

「嗯！　嘎哈哈，沒什麼、沒什麼。要入關是吧。」

　守關人隨話別開視線，放下手上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開始著手準備入關檢驗。

　最終，沒有遭到什麼刁難，馬略斯和同伴順利入關，只不過剛才收受關稅的另一個蜥蜴人也有著差不多的反應。還有就是蜥蜴人的嘴巴比例以人類看來雖大，但通用語說得頗標準，馬略斯在心中的一角悄悄地放下了對獸人所抱有的成見。

──壩體街市　因茲麥伊──

　就連自古定居的蜥蜴人們也不知道，攔海古壩究竟是從什麼時開始聳立於此，又為了什麼存在，故單純將之稱為「因茲瑪因茲」。因茲瑪因茲是龍血族語，若翻成通用語其大意為「面碰面」，而「因茲麥伊」則意味在因茲瑪因茲之中的街市。

　會叫做「街市」，是因為因茲麥伊不比一般地表城市那樣團塊聚集居多，而是在於古壩之中，是連通大陸東西的狹長橫斷走廊本身，可以想像為類似蟻巢的樣子。

　橫斷走廊大致可分三層。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Ka5N2XOA
　第一層又稱交通層，以東西往來的交通為主商販為輔。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VlKYE21D
　第二層又稱商販層，與上一層相反。1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ai35hlUpj
　第三層則主要做為在地蜥蜴人們的住居，謂居住層。

　然而，因茲麥伊主要指稱範圍乃前述三層的橫斷走廊，這不意味橫斷走廊僅僅只有三層。

　位於居住層的深處，有著少數幾個出入口，可以連通往更下方的第四層，第四層內又由駐紮與無駐紮的兩個區域組成。以入口為中心擴散開的小面積由街市兵力駐紮，是駐紮區域，其餘四層部份則全為無駐紮區域。第四層不如上三層大致為東西走向少有南北，而是東西南北皆展開延伸成複雜平面，故又被冒險者們稱為「壩體迷宮」。

　壩體迷宮至今仍未踏破，只因蜥蜴人的內部主政意見多數不贊同過度探索，開放給外來冒險者更不用說。但是，這樣的意見自古至今時有相左，幾個連通第四層的出入口中的兩個，由贊同派把守，此乃因茲麥伊會有外來者居留之原因。

　入關之後，規律的腳步依舊，彷彿熟識去路。

　兩名旅行者走在交通層，不必感覺，馬略斯一路上明白見到許多路人盯看無名同伴，當中又以在地的蜥蜴人為主。獸人的其他貌種或者人類甚或此外種族反倒覺得他們這樣的舉措很新奇，大多只是追隨其目光看去，不然就是覺得有趣所以觀察起觀察著的蜥蜴人而已。

　照理說，冒險者們掩身藏刃，披風斗篷者不在少數，就像有能的野獸都會藏牙收爪，多認為不外露吃飯的傢伙才是賢明的舉動，因而同伴的外觀不應如此頻繁地遭人側目才是。

　途中馬略斯也曾悄悄緩步，稍稍遠離同伴，隨便抓了個目不轉睛的蜥蜴人詢問，他們的回答大都相似，就心覺有異卻也說不上來。部份較為清晰的表述則為厭惡感、煩躁感、恐怖感等等，還有以心中的搔癢感來形容，或有遠離的蜥蜴人矛盾地說是親近感。

　總之，馬略斯無法認定緣由，只得心中遐想。會不會未知的下層其實另有居民，同伴此行正是為了潛入迷宮回家？如此一來也可以說明為什麼如此熟門熟路。至於蜥蜴人的反應，延伸上面假設，就像吟遊詩人口中的敵對種族，即便不見面孔也能藉本能相互感應，自帶厭惡感那樣？啊！思慮期間腳步漸慢，馬略斯趕忙閃躲路人追上同伴。

　其後，過了多少個夜晚馬略斯還是沒有詳細記下。

　身在因茲麥伊，壞處是不見天日，好處是不必露宿。離開旅宿前確認了時間是白天，馬略斯繼續跟上規律的腳步。

　因茲麥伊內的梁柱及牆面，處處可見這裡特有的雕飾壁畫，部份地區甚至連地面與頂面也有雕刻畫作。其中有些沒有太大意義，僅僅是符合了蜥蜴人審美觀的條紋或圖塊，有些則是敘述了他們的文化之中所流傳下來的英雄故事。

　壁畫於灰白的壩體上多用赤青綠黃黑等五色，色彩鮮艷，例如現在馬略斯正駐足觀看的壁畫，是一群黑色的蜥蜴人手持長槍，在藍天下的草原上圍繞著一條赤紅巨龍的圖案。偌大的牆面上，巨龍體長稍大於肩寬，勾勒出龍鱗的線條細緻足見分分片片，蜥蜴人的身高則大約只有半個指節，黑色身上又塗了一層青紅通透，足顯鱗片光滑色澤。

　據坐在壁畫下的賣花攤販表示，壁畫或雕刻有些是自古流傳，有些是仿傳說故事由後人所製。至於是新是舊，因為求長時間持續保存而多少得做修繕，對沒有參與修繕的外行人來說很難分別。不過也正因為修繕，尤其是受過良好技術修繕的壁畫若不依靠文獻，就連內行人也不太能夠分辨年代。參與修繕者自古以來不乏外來的魔導士，從前一直以埃鐸斯塔為主，現今則因為圖書館的地理位置較近而取代了埃鐸斯塔，派有專門的魔導士在此駐點，協助修繕並就近研究歷史。

　花販的蜥蜴人熱心解說過後，也順便做起了生意，說自家的鮮花是從路米那斯共和國的一個海邊村莊進口，這種稱為「剌馬多亞」的花卉因近海生長，葉子為了儲水普遍較厚，故相較於一般花草更為耐貧瘠耐旱，只要持續提供些許水分便能歷經上把個月運到因茲麥伊仍維持鮮度，在這個因茲麥伊裡頭是供神的最好素材。

「我倆在此相會也算命運的安排。您現在購買的話，這樣子一束只要一馬吉洛銀幣！」

　隨話，花販也自躺於淺盤薄水上的花卉大概揀出了一束。

　馬略斯看了看，所言的確不假，黃色的花瓣色彩鮮艷，不像經過長時間運輸。可惜馬略斯沒有多餘的閒錢，也不希望再有不認識的人受到傷害──隨然他並無親眼見證同伴的取錢過程。

　搖了搖頭，說聲感謝便要離開。

「可惜。祝你旅途愉快。」

　離開壁畫前，往左僅數十來步，原本平行的兩側廊壁各自往左右伸張形成了一塊佔地略圓，稍微寬敞的空間，是歧路交錯之樞紐。

　無名的同伴仍身處樞紐的人來人往裡頭。

　人來人往加上攤販，喧囂吵雜不斷，可是嚷嚷當中卻又蘊含了一小片的寂靜。同伴明明與眾站在了吵雜當中，看來卻又彷若孤獨佇立於寂靜之內，動也不動凝視右方。所凝視方向的人群以蜥蜴人為主摻雜了其他各種種族，或坐、或跪，祈願禱告。

　馬略斯走入樞紐，隨無名同伴的視線向右側看去，人群們正面對著的那片寬闊牆面，其實是連通樞紐的兩條去路之間的隔牆，厚實的隔牆越近樞紐則越發流線開厚，故其厚面看起來也越加寬闊。該牆厚之面內有長方凹陷，凹陷為橫向長方，裡面的雕柱壁畫作工明顯比起因茲麥伊的其他地方都更精細、用心。理由也很明白，凹陷的正中央站有一尊約莫與人類成人等高，男性形象的白色石像。

　男性形象可見兩肘平抬，右掌橫胸前面上，左掌隔間蓋下，雙掌輕弧如球，像是掌心之間正捧著什麼。

　因茲麥伊之外，某處老舊教堂的禮拜廳之中，男孩索然無味地趴著睡覺，老神父則來回行於兩側長椅之夾道，給座上的孩子們講經。

「……『界世神　敵洛斯狄亞』　在長久傳承下來的神話當中，祂劃定時空，乃司掌時間與空間之神，也被視作為光明神。」

　敵洛斯狄亞是蜥蜴人，或者說是因茲麥伊的主要信仰神。

　奇妙的是，敵洛斯狄亞作為六神教會的信仰神之一，其信仰理應源自於海外亦早有足跡的傳教神官，但事實上，信仰六神的人們卻不一定全是因為教會的相傳教誨，例如因茲麥伊。

　馬略斯之所以有閒逗留觀賞壁畫，乃因同伴一捨腳步規律，原地不動只管注視神像。此處位於第二層，同時也在橫斷走廊中央，雖為交通之樞紐，樞紐亦可視為「界世神殿」本身。跟隨同伴於第一層走了大半的路，同伴卻選在此處下走二層，足見有意前來。

　馬略斯萬一也不曾想過同伴竟如此地虔誠。

　注視了不知多久，終於恢復了規律，依然往東。馬略斯看向無名同伴的背影，再轉頭看了看神像。當視線又再次回到背影之時，那背影已經快遭人來人往淹沒，馬略斯提步追上。

──勞倫斯帝國　帝都　梅路撒溫──

　帝都舊居城之中，落地窗外陽台之上，順直長髮及腰的女性坐於小圓桌邊，沐午後陽光暖意享受一時偷閒的紅茶。她舉杯、飲物、置杯的動作流暢中不失優雅，那是完全不下意識的自在秀麗。

「陛下，坎達洛克侯已在門外。」

「帶他來這。」

「是。」

　侍女前去領人。

　年華早過半百，俐落後梳的頭髮依然由黑色把持大局，如不見其臉面紋走而只看舉止身姿，將很可能會誤認這名男人是位青年。

　簡潔的禮節過後，侍女拉開僅有的對座。

　侯爵就座，即刻發言。

「近來已有多筆情報流入，夏夏亞的那些傢伙加強了對金幣的旁敲側擊。」

「哦，比卿預判還快。」

「哈哈，何從預判，僅是史無前例的猜想罷了。」

　狗喔喔喔哦──

　侍女斟茶入杯，安達洛克取杯。

「朕如今依然覺得此計夢幻。那人們自始自終渴求，卻又不曾相信的永遠。」

　取杯飲畢當下的一口方回答。

「正因如此，才會竭盡所能找出破綻，以利計畫萬無一失。」

　耳聞言詞，努爾哈曼看著手上杯中，杯中物映照出她的臉影，臉影輪廓內一抹輕蔑而笑。

「真是可悲。」

　照出臉影的一片茶色因唇觸，波動不映，徒留輕蔑神情烙於對座的微微撐眼。安達洛克深得其意，眼光亦隨撐眼不再，黯淡低下。

「其他呢？應該還有吧？」

「是。」

　見到她神情恢復自己就座時的樣子，安達洛克笑應，接著道出其子安德烈自吉魯德隆帶回的消息。

「根據在地巴洛瓦商會收網，卡柏拉爾挖掘出的遺跡發生了無法預估的變化。」

　安達洛克詳細稟報了所獲得的消息──巨大蜥蜴正橫躺於吉魯德隆之中，並表示情形變得如此詭譎，可能是己方一直以來都高估了卡柏拉爾的能力，因而導致現場混入了難以料想的因素。

　消息中最令人在意的便是商人和冒險者們口耳相傳，傳該遺跡裡頭原本似乎封印著什麼，現已野放的樣子。

「吾子安德烈當下雖已要求卡柏拉爾明年來朝親報，但距離會議尚有時長，為防其間意外，懇請陛下會同攝政王……」

「知道了，朕盡力而為。」

　努爾哈曼眉間深鎖。

　奇比那商會的黑貓克卜勒，踏著輕盈的貓步，引領帝國騎士們抵達西部公會。一踩上黑白相間的地板，顯眼的紅色披風及正規軍整齊的輕甲裝束霎時壓低了大廳中的喧鬧。

「喂，那個裝備，不是帝國騎士嗎？」

「正規軍來冒險者公會幹什麼？」

「想要轉行吧。」

「哈，怎麼可能！他們一向都瞧不起我們。」

　櫃檯前，原先臨櫃的傢伙一走，後頭列隊之首正補上臨櫃的那個冒險者聽聞喧鬧驟停，回頭便見克卜勒帶騎士走來，又見排在自己身後的傢伙們一個個閃開讓路，不由得也閃到了一邊。

　騎士長向該名讓位的冒險者輕輕點頭致意，插隊面向櫃內笑容可掬的年輕女性。

「這位美麗的小姐，我們是代表勞倫斯帝國的騎士團。」

　廢話！穿成這樣誰不知道，年輕女性心想。

「我是領團的騎士長，名叫海森揚。」

　哦？這個就第一次聽說了。

「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嗎？」

　海森揚側窺左右。考量了大庭廣眾之下，沒說過可以補述，一出口便覆水難收，要是被冒險者們知道太多，恐怕容易造成騷動且難保無人通風報信，只會徒增逮捕難度，是故隱藏了「通緝犯」三個關鍵字來告知目的，僅言明騎士團希望獲取部份冒險者的情資。

「很抱歉。」

　年輕女性道歉時雙手合十嘴前。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請您稍後。」

　於「稍後」兩字出口之際，合十的雙手也開出了一朵小花，花開中能見甜美笑容依舊，開花完即刻轉身，急離櫃速入後方放置文件資料的房間。當然，她轉身過後的表情海森揚全看不見。

　良久，遲遲未出。

　年輕女性鄰坐的該員櫃內男性，在帝國騎士們隨時間所散發出的壓力之下，只好在臨櫃面己的傢伙完事時請下位稍等，急離櫃速至後方放置文件資料的房間探看。

　甫一推開房門，驚見年輕女性和曾幫鋼之雄鷹及盡頭的探索者主持同盟儀式的中年紳士兩人，正忙於拉扯推託。

「快點啦！」「唉別拉我，妳就去隨便打、發──」

　櫃檯男性為保全自身以及公會和平，忍痛推門大開令推託拉扯中的兩人動作乍停，別首門外，雙雙放開了拉扯抗拒，各自站挺直來撫袖拍身，彷彿剛才一切都是虛幻。

　撫袖拍身之際，年輕女性忽靈機一動朝門外大喊。

「讓您久等了，我已經請示主管替您服務！」

「喂、妳這傢……」

　對眼海森揚，中年紳士明白已閃躲不了，瞬間換上笑容搓著雙手走出門外，年輕女性也才隨後而出，出時還瞪了裝沒事的男性一眼。

「哎呀、哎呀！這不是、這不是帝國騎士大人嗎。請問千里迢迢到敝公會來有何貴幹？」

　隨話臨櫃，臨櫃時也側眼正站於海森揚右手側後的克卜勒，卻只見黑貓臉上鬍鬚動動，面無表情地別頭。

「你謙虛了，我聽聞此處可是夏夏亞最大型的公會之一。那位女士剛才沒有向你轉達嗎？」

「這個啊……」

　中年紳士舉右手平貼右耳之上，一抹頭髮向後。

「她辦事總是不夠週到又喜歡推託，我也頭疼得很，哈哈哈哈。」

　即使受到主管當面批判，年輕女性依然保持笑容。

　海森揚亦不厭其煩再次說明了來意。

「這我們不能隨意透漏，還請您見諒。」

　中年紳士邊拒絕，邊振動般連續小幅搖頭。

「沒關係，你不能擔責的話那我找公會長。」

「欸──不行不行，把櫃檯的責任帶到會長那裡會讓我挨罵的！」

　事情兜了一圈回到原樣，一旁的克卜勒見縫插針。

「騎士長大人所追的男人可是自吉魯德隆跑來的大罪犯，希望貴公會能方便通融，以利捉拿歸案喵。」

「哦？吉魯德隆來的，究竟犯了什麼樣的大罪？」

　咳咳──

　海森揚輕咳兩聲，側瞄克卜勒一眼，很快輕提了犯人只是路過吉魯德隆，引發了一些事件而已，真正的罪狀另有其他。

「他破壞了在梅路撒溫廣場上的聖劍喵。」

　毫無猶豫地代答。

　情報一出，瞬時勾起了周遭引頸期盼的冒險者們談議。克卜勒一旁見海森揚面有難色，貓嘴微笑。吉魯德隆究竟發生了什麼既然海森揚刻意閃過沒有多言，那麼破罐子摔破也才有機會獲得更多情報。

「您的立場我充分瞭解了。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

　中年紳士仍舊不打算鬆口，拒絕時視線也瞄向了克卜勒。

　同刻，色難的海森揚將手掌輕壓檯面，臉與問往櫃內近去，正中克卜勒下懷破罐子摔破。

「你的意思是怎樣都要扯帝國的後腿囉？」

「啊您這樣說就太浮誇了。要是事先知道我們也絕不會包庇，但順序反過來的話，可就關係到敝公會的信用了。」

　中年紳士答時亦臉朝櫃外而去，面對面靠近海森揚。

「即便知道他是帝國的通緝犯？」

「難道帝國的人在與人交際之前，都會一一先懷疑眼前的人是否為罪犯嗎？」

　碰──

「你是在侮辱帝國人嗎！」

　率先從近距離的面對面中抽開了臉，海森揚搥拳大聲詰問。中年紳士一反上個問句時的凌厲眼神，抽開了臉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縮了半步向後。而剛才機靈地拱出了主管來便一直站在中年紳士身後不遠處的年輕女性，此時也正抿著嘴唇暗暗肯定自己的機智。

「怎麼會、怎麼會！您想太多、想太──」

　中年紳士搖晃雙掌否定並陪笑之時，恰巧瞥見了門外來人。

「太好了！你快來救救我──」

　來人是一名身高理想，體態精實的人類男性，而打中年紳士對他呼救開始，大廳裡集中於答辯的視線也隨之轉移到了來人身上。所吸引的視線以人類的女性為首喜色熱情，人類男性則多對那樣的吸引力抱持欣羨或有少數敵意，其他種族多半就是確認來人為誰而已。

「夏諾君！」

　中年紳士口中的夏諾邊走近櫃檯邊眼盯帝國騎士，一路直至臨櫃時才發問並看回了櫃內的中年紳士。

「發生了什麼狀況嗎？」

「夏諾大人，事情是這樣的！」

　正當中年紳士就要開口回答，他身後的年輕女性忽然拽住他的手換了自己上前，一改先前態度推託假笑的積極樣貌，讓在場的人類男性們幾盡愕然，尤其是被往後拉的中年紳士。一旁的安靜黑貓見狀打趣地張圓黃色大眼，夏諾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習慣樣子，神態親和地接下了年輕女性一五一十的現況說明。

　說明時，海森揚也和身後隨從的騎士交頭接耳，打量起眼前這名叫做夏諾的人物，視線主要落在了男子腰後所斜掛的劍形包裹上。

　包裹所包的長劍色澤全般暗金，纏有黑褐握布的劍柄於夏諾的腰後左手側，整體往右手側斜下低去。劍身比起普通長劍要寬，最大的特色是平時看似劍身的劍身其實劍中有劍，尚可拔劍，據說其拔劍之前的樣子就是所有神殿騎士所持的銀白無刃劍之原型──然，海森揚只能就細鏈纏扣灰布所包的輪廓形狀大致與神殿騎士所持的無刃劍相同來推估其可能內容，並無法目視所裹是否真為暗金色的無刃劍。

「聖劍．威勒斯達嗎……」

　聞帶頭那名八字鬍騎士自言自語，夏諾默默側眼於他。

「你當真是法拉崗海姆的勇者，夏諾．梭德拉貢嗎。」

「是我本人沒錯。」

　兩人不閃不避地對眼。

　法拉崗海姆是位於北方三王國交界中心的小型都市國家，據教會傳承文獻記載乃六神教會的發源地，也是初任教皇登基之所，又稱原初聖城。其後，每當教皇駕崩之時，便由其下的六神司教之六人與奉常主教之一人，合計七人，自六神司教中選出下一任教皇，再由新任教皇從眾多的神官之中任命因當選而缺之司教。

　又教會因應信仰者遍布大陸各地，新任教皇根據教會神聖法規不限於法拉崗海姆而可自由地選擇各處的神殿進駐，進駐神殿之所屬地域即為新的聖城，例如當今的聖城位於梅路撒溫。

「原本還以為只是當地的冒險者公會為提高名聲所杜撰，沒想到勇者真的與此處淵源……」

「怎麼會。這裡的大家多是誠實之人，眼下不就為了守住先時約定而正與你們起衝突嗎？」

　夏諾隨話看往櫃內的中年紳士和年輕女性，並與辭意轉移而挪動視線再度回到眼前的帝國騎士身上。

「沒錯沒錯，少瞧不起人！」

「夏諾大人好帥！呀──」

　中年紳士即刻如獲得靠山的小混混般附和，年輕女性則雙手捧著自己臉頰，原先有禮適宜的樣子全無。

「那還真是失禮了。」

　八字鬍的騎士閉眼頷首，但歉意沒有特別面對兩人。

「現在才自我介紹稍微遲了點，我是此趟帶領帝國騎士追捕犯人的騎士長海森揚。醜話先說在前頭，吾等奉帝國最高執政官之命追捕通緝大犯，這一點絕不退讓。」

「我能理解，你們也有必須維護的立場。」

　回話時，夏諾左手橫身前，右肘置左掌，頭低手摀了嘴，眼神若有游移像是想到了什麼。

「況且還是破壞帝國聖劍的罪名……」

　最後抬首挑起了視線看向海森揚。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可望勇者閣下別再插手此事。」

「不，正因如此更要插手。」

「呃！」

　不待海森揚反應，夏諾旋即轉身張開雙臂面對廳中大眾，高聲說明起現況特殊。他希望大眾為證，並非公會有意背信，而是當下的見義勇為不得不與過去的信義矛盾，公會對外固然有關於冒險者情報的守密義務，但生而在世無論任何種族的冒險者也同樣具有遏止惡行犯罪的義心，這裡應避免雙方衝突，做出更為接近真實的選擇。

　大廳中讚聲及響應勇者號召的傢伙們絡繹不絕，除了反應出多數的支持與認同，亦不乏對犯罪內容之私論。

　夏諾轉身回面中年紳士與帝國騎士。

「這樣如何？有大眾的支持為證，再以我夏諾．梭德拉貢之名擔保公會清白，至少可以透露罪人的去所吧？」

「這個嘛……　你都這樣說了，既然公會信用能夠維持──」

　中年紳士向帝國騎士說出了盡頭探索者的去處。

　得知了去處，海森揚平手躬身向勇者示謝。

「感謝你的幫助，讓雙方都有了好的結束。」

「這樣帝國騎士多少也能對冒險者們有所改觀了吧？」

　海森揚聽了話，稍有撐大雙眼後閉眼而笑。

「或許是呢。」

　沒有挑明承認亦無否認，再次謝過後便領眾騎士離去。

　一事落幕，大廳中也恢復了原有的吵鬧喧囂，只是喧囂吵鬧中多混了些討論一連事件的聲音，年輕女性自然也藉機和夏諾攀談相關。

「同盟？『鋼』他們跟外來小隊？」

　夏諾聽了年輕女性的話題內容，進一步尋求肯定，站在女性身旁的中年紳士點了點頭。

「同盟儀式還是我主持的。」

　然後夏諾又托住了嘴，兩眼無焦地思考起來。

「夏諾大人，夏諾大人！　您怎麼了……莫非是認為，鋼之雄鷹可能被那個通緝犯騙了？」

　年輕女性見狀擔心地問。

「不，實在很難想像他們會受騙。我相信一定是判斷了能有足夠的收穫才會行動，畢竟比起過去的我，鋼他們是更加純然的冒險者。」

　句末，夏諾微低下頭，兩眼注視的並不在雙手交握胸前正一臉擔心的發問人身上，而是檯面上無關緊要的墨罐筆毛。

　過去，夏諾雖然和鋼之雄鷹屬於小隊之間的競爭關係，但對於站在公會立場的年輕女性所見，兩者是同一個公會下的夥伴──這種對於過去夥伴的信賴，加上夏諾那如陷憂鬱的思緒神情，足以成為年輕女性於精神層面的豐沛食糧數把個月。

「夏諾君，夏諾君？夏諾！」

「嗯！怎麼了嗎？」

「你啊，自從去法拉崗海姆被冠上勇者以後，每次都好不容易才能見到面卻老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剛才聽到聖劍被破壞的事情也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接獲這般疑問，夏諾睜大了眼看中年紳士，隨之又笑了出來，溫暖的笑容中可以看見透出了低於實際年齡的些微稚氣。

「確實是知道呢……　知道了、自己什麼都還不知道……」

　笑容轉瞬即逝，神色又回到年輕女性的主食模樣。

「唉──　我沒要質問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知道，這裡就是你的第二個家，隨時歡迎回來。」

「是。」

　夏諾帶謝意簡答時的笑容猶如冬陽和煦，連續劇烈溫差讓櫃內的年輕女性感到暈眩神迷。四周一些冒險者們以人類的女性為主，見對話似乎告一段落，機不可失，紛紛主動前來邀約。夏諾亦難擋熱情打算和她們前往大廳裡的吧檯那區小酌。

「這趟回來不去見見五樓的那些傢伙嗎？」

　對於臨行前的最後一問，夏諾搖搖頭，表示這趟只是恰巧經過所以回來看看，自己還身負調查魔導覺醒的教務在身，不便久留。

「況且他們現在八成也不在吧。」

「嗯，的確不在。」

　夏諾當初脫離了自己所組建的小隊「螺旋終末」一事，看來依舊讓他感到自己背叛了他們，中年紳士如是解讀。

「幫我跟『鋼』和『銀』問好。」

　獲得允諾，夏諾別過，走離櫃檯。

「笨蛋，冒險者間分分合合常有的事情，真是固執。」

　眼見他在一群女性的包圍中遠去，中年紳士低聲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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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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