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魂師 - 第十四章：純粹

赫莉走入女宿，媞格理一邊和帕芙聊著天，一邊手握羽毛筆寫著書信。

「回來啦！有跟亞岱爾吵架嗎？」媞格理轉頭問。

赫莉露出勉強的笑容，問：「妳們在聊什麼？」

「我爸媽又寄信來啦。」媞格理拿起放在一旁的信件揮著。

「多少讓人有些羨慕呢。」帕芙說。

「是嗎？也是啦，他們的夢想嘛，總是會多點期待的。」媞格理說。

「赫莉怎麼了？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帕芙說。

「我嗎？」

「連我都看出妳怪怪的了，是不是亞岱爾做了些什麼？」媞格理說。

「只是在想事情。」赫莉搖搖頭，沒想詢問其他人的意見，她不覺得能從身邊兩人身上得到答案。「我們可以離開市政廳嗎？」

「我剛剛問了，不能進森林，頂多到附近的草皮上走走。」媞格理說。

赫莉跳聽到後從床上跳起。「那我去走走。」

「我可以陪妳。」帕芙說。

「好啊，我還要找卡尼一起。」

「那我也可以陪妳。」媞格理馬上舉手說。

赫莉白了媞格理一眼，走出女宿，回頭發現不論帕芙或媞格理都沒跟上，前者對她揮揮手，另一隻手把想跟來的後者抓住。赫莉搖搖頭，把門關上。

她敲響男宿的門。「卡尼！」

「來了！」

卡尼跑步的聲音傳來，門被打開，普尼薩和麥菲斯托坐在地上，兩人間有著五顏六色的染劑。看到赫莉，普尼薩揮揮手打過招呼。

「在幹嘛？」

「麥菲斯特和普尼薩打賭輸了，要讓普尼薩染髮。」卡尼說。「普尼薩在看要用哪幾種顏色。」

普尼薩帶著壞笑拿起金色和黑色染劑，不難看出麥菲斯特的髮色要遭殃了。

「妳要出去走走嗎？我聽說可以到草皮上去曬曬太陽。」

既然連媞格理都能看出她沒精神，卡尼自然也能察覺。兩人離開市政廳，赫莉也沒走遠，只是隨處找個地方席地而坐。此時正值下午，溫煦的陽光配上偶爾吹來的涼風很是舒適，她抬頭看著沒有雲的藍天，嘆口氣。

「坐在草地上悠哉地看天空，這種生活以前真難想像。」赫莉說。「但我卻有一點⋯⋯非常一點點，想念起以前的純粹了。」

卡尼坐在赫莉旁，抱著膝蓋，聽著赫莉慢慢把剛才的煩惱說出。

「為什麼會開始煩惱這些有的沒有的？」

卡尼想了想，說：「妳已經說了，以前很純粹，根本不用去多想什麼，就只是要活下去，這是所有的目的和原因。」

「難道我們現在不是為了活下去嗎？」

「不只是，我們不都在討論要怎麼花三十千皮鋰了，吃大餐和當濫好人。」卡尼說。「沒辦法用最純粹的原因去執行他們交代的任務，其實我也是啊。」

「你也在煩惱這些嗎？」

「不太一樣，但好像又一樣，我到現在還是會對不起那名死囚和洛格女士。」卡尼偏頭說。「沒辦法不顧原因和正當性的我們好像不適合當契魂師。」

赫莉低下頭，不想承認自己還會夢到洛格被處刑時的樣子。

「妳會想離開嗎？」

「我們有辦法離開嗎？」赫莉苦笑說。「而且現在的生活太好了，比起以前⋯⋯或著說比起大多數的都是人，我們的煩惱恐怕很不必要吧。」

「如果妳要離開，記得妳以前說過的，去哪不重要，但要一起離開。」

「我看你待在這很開心啊，跟普尼薩他們相處的也挺不錯的。」

「不一樣，他們是朋友，妳是⋯⋯」

卡尼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完，似乎也在想赫莉曾經被問到後沒想出來的答案。

良久，卡尼都沒說下去，赫莉也沒問，心中卻也輕鬆不少。就像卡尼說的，真待不下去就逃，可能跟瓊一樣跑去某個地方當傭兵，有契魂術她不用擔心活不下去；而且，卡尼還是會跟著她。

她抓了一把青草，讓吹過的微風帶走。「說起來，特奧多爾侯的家徽是白羽花，不知道代表什麼。」她說。

「自由？」卡尼猜道。

「我覺得是一生一次的任性。」

「那可是家徽，不會用這種象徵意義吧？」

兩人討論起白羽花的含意，有個蒼老的聲音從右側遠處給出了答案。「向死而生。」

赫莉轉頭，說話的是一名拄著拐杖的年長女性，如雪白髮配上雍容的步伐顯得各外尊貴且有智慧。她身邊跟著兩名身穿黑衣的契魂師，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三十初，要間繫著長劍。

「向死而生？」赫莉問。

男性契魂師臉一板，說：「你們知道眼前的——」

年長女性手稍稍一舉，契魂師靜默。她緩緩來到赫莉旁，坐下。

「白羽花生長就是為了向空中翱翔，為此付出生命。」年長女性說。「特奧多爾家族一直守在邊境，不時需要打仗，這個家徽是在激勵士兵要跟白羽花一樣勇敢，連花都不畏懼死亡了，士兵怎麼能怕死。」

「原來如此，比自由好多了。」赫莉說。

「一生一次的任性⋯⋯」卡尼嘟囔。

年長女性莞爾，問：「喜歡白羽花嗎？」

「我沒想過。」赫莉說。「以前沒有餘裕去欣賞，可能要等到下次春天了。」

說是這樣說，赫莉依稀記得曾經有看過白羽花齊飛的美景，那記憶非常模糊卻夢幻，讓她懷疑是不是夢中看見的景象。

「婆婆喜歡嗎？」卡尼問。

「雖然是家徽，但，生命哪是能說飛就飛的，我還想再活久點呢。」年長女性搖頭。「你們是亞岱爾的學生？」

「對，赫莉和卡尼，婆婆怎麼稱呼？」

「拉戈普斯。」年長女性說。「年紀輕輕就得東奔西跑，辛苦你們了。」

「不會啦，其實契魂師的生活挺好的，而且還有很多皮鋰可以拿。」赫莉說。

「喔？為了皮鋰而不是為了薩尼陛下嗎？」

聽到這問題，赫莉還是有警覺心的，雖不知道對方的身分，但既然能讓兩名契魂師陪著散步，肯定位高權重，甚至可能是特奧多爾侯爵本人。「契魂師就是為了薩尼陛下而生，皮鋰只是一點獎勵。」

「那是、那是，之後還要拜託你們了。」拉戈普斯撐著拐杖起身，慢慢走遠。

等拉戈普斯走遠，赫莉起身，拍了拍黏在屁股上的青草。見卡尼掙扎著起身，她伸手，拉了他一把。

「好點了嗎？」

「好多了。」赫莉雖然仍回答不出亞岱爾的提問，但至少她知道煩惱為何而來，也將其傾吐而出了。

兩人並肩而行，走回市政廳。

在市政廳的日子跟在皇城沒什麼差別，亞岱爾借來一間練習廳供他們使用，日常的練習絲毫沒有怠慢，赫莉依舊每天跟亞岱爾進行練習。從近海城一役後，赫莉掌握了進步的重點，不上不下的練習沒辦法讓她有所成長，她需要的是戰勝對手的企圖心和面對生死之際的危機感。

於是她改變了以前單純想勝過亞岱爾的心態，拿出要用劍刺穿亞岱爾的氣勢，連亞岱爾借來的練習劍都不用了。發現這點，亞岱爾也沒在練習時教導赫莉，用十二分心力來應付這頑劣的學生。

即便是亞岱爾，要在赫莉充滿殺意的對練下適時收手也變得困難，結果就是赫莉看著左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不斷滴出。

「反倒是我該用練習劍了。」亞岱爾帶著一絲歉意說。

「也不用。」赫莉看著傷口。「我在近海城遇到的女傭兵可以把傷口治好，你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操控。」亞岱爾說。

「可以操控身體？」

「能操控的只有死人和自己的身體。」亞岱爾說。「用操控強行把傷口閉合，但這不代表痊癒，之後還是要去用藥草和針線治療。就像妳現在，先去療傷比較好。」

赫莉嘗試用死魂操控著傷口處的肌肉，把傷口閉合。拉扯傷口的劇烈疼痛傳來，赫莉閉眼咬牙忍耐一陣，等疼痛變成輕微的酥麻，才吁出口氣。

「繼續吧。」

「說了先去療傷。」

「晚點再去傷口也不會爛掉，我沒有這麼嬌貴。」赫莉說。「而且這樣才有臨場感。」

亞岱爾面露無奈，雙手叉腰，嘆道：「怎麼出去一趟，你們的企圖心都變這麼強了？」

「我們？」

「是阿，連普尼薩都跑來問我有沒有進步的方法，可把我嚇壞了。」

赫莉想到媞格理被打傷時普尼薩那耿耿於懷的樣子，一邊的嘴角翹起。「多少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吧。」

其實赫莉的心思也不只如此，如果哪天真的要帶上卡尼逃離薩尼的麾下自力更生，那不快點成長可不行。她當然沒跟亞岱爾說，只是命令一旁的盔甲朝亞岱爾揍去。

練習到一半，練習廳的門被敲響，兩人停下。

「教官，特奧多爾侯的特使找您⋯⋯」走入的是卡尼，他的聲音越說越小，目光轉向赫莉受傷的左手臂。

看著平常總是溫和待人的卡尼沉下的臉，亞岱爾逃跑似的溜出練習室，邊喊：「書房對吧！我趕緊去，赫莉也趕緊去醫護室！」

門被亞岱爾甩上，卡尼走到赫莉旁，小聲地問：「會痛嗎？」

「小傷，看，新學到的技巧。」赫莉舉起手。「可惜不能真的把傷口治好，陪我去醫護室吧。」

到醫護室縫合好傷口，兩人回到宿舍走廊。赫莉看到帕芙站在宿舍門前在等著他們。

對上眼，帕芙朝他們招手，說：「亞岱爾找我們，麥菲斯托已經先過去了。」

「那傢伙又有什麼事情了。」赫莉碎念，加快腳步，跟著帕芙一起來到亞岱爾的書房。

書房內，除了亞岱爾外，還有麥菲斯托和前幾天見到的契魂師男保鑣。

「來啦。」亞岱爾說。「這位是盧爾蘇．烏爾西努斯，特奧多爾侯爵的貼身保鑣。」

「前幾天見過面了。」盧爾蘇斯點頭，他身材高大，一臉嚴肅，跟麥菲斯托有異曲同工之妙。

「先簡略地說明，你們四個和盧爾蘇要當特奧多爾侯爵的保鑣，護衛侯爵跟北共人進行會談。」亞岱爾說。

「到北共？」赫莉問。

「不，兩國之間。」盧爾蘇說。「對方請到遊牧民族——泰達人——來主辦這次的會面，他們會保障這次會談的安全⋯⋯至少發生衝突沒有人有地利之便。」

「怎麼說得一副準備要打起來的樣子。」赫莉說。

「以前會談都是在侯爵領，這次北共突然要求到兩方沒有地利之便的地方，有戒心也是正常的。」

「以前的會談？」

「就是——」

「盧爾蘇。」亞岱爾打斷盧爾蘇的話。「如果是能透漏的，你再繼續說下去。」

「啊⋯⋯妳問這麼多幹嘛？」盧爾蘇瞪向赫莉。

赫莉則瞪向亞岱爾。「你沒有要跟我們同行，怎麼還在這偷聽你不該知道的事？」

「我又不是妳。」亞岱爾笑罵。「我就是得知道你們任務的內容才待在這的。」

盧爾蘇拍了拍手，把兩人的注意力帶回。他來到書房間的木方桌旁，上面放著地圖和棋子，是標準的戰術地圖，地圖的最北和最南分別是兩國邊境，東邊有南北向的山脈，西邊則有一條大河。

地圖中央偏南的大平原上被放了一枚棋子，赫莉看了地圖的比例尺，約在距離帝國近百公里外。

「這是會談的地點，雙方說好只能帶上最多五名契魂師和二十名士兵。」盧爾蘇說。「往南十公里會有一隊契魂師作為接應隊，要是衝突發生，麥菲斯托要第一時間通知，他們會前來接應。」

「為什麼會是我們？」赫莉問。「麥菲斯托我能理解，但要保護侯爵安全，不該請更有經驗和實力的契魂師？」

亞岱爾和盧爾蘇對看一眼，前者搖頭，後者卻解釋道：「狀況只會有兩種，第一，相安無事；第二，衝突發生。對方肯定也在為第二種狀況做準備，妳想，他們會沒料到有接應隊？」

「接應隊有可能被襲擊？」卡尼問。

「接應隊被滅掉，我們等同於腹背受敵，所以那邊才是主戰場。」盧爾蘇說。

幾個人恍然大悟地點頭，赫莉問：「他們也會有接應隊，所以我們也會有一隊去襲擊他們支援隊伍的契魂師？」

盧爾蘇顯然沒想到赫莉的舉一反三，吱唔片刻，說：「⋯⋯沒有。」

「騙誰。」赫莉白了他一眼。

「真的沒有。」盧爾蘇強調。

「好啦，我知道沒有。」

「真的、真的沒有。」

「⋯⋯我們什麼時候要出發？」赫莉問。

「明天清晨五點，在市政廳門口集合。」亞岱爾說。「把握接下來的時間好好跟身邊的人相處，沒準兒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赫莉本想回嘴亞岱爾的烏鴉嘴，但亞岱爾的表情卻無比認真，一點也沒有在開玩笑的樣子，彷彿親身經歷過友人的戰死。

她把反擊的話吞下。

「最後，盧爾蘇理所當然是你們的隊長，但如果、萬一他沒辦法指揮了，隊長由赫莉接手。」亞岱爾猛一拍手，宣布：「好了，解散！」

四人離開書房，卡尼問：「妳們要不要找媞格理來男宿，大家一起聊聊天？」

卡尼會有此一提也是受到亞岱爾最後那句話影響。赫莉點點頭，六人在男宿集合，坐在地板圍成一圈，赫莉稍一提及他們四人明天的任務，才知道媞格理明天也會離開侯爵領，前往中央大草原。

「只有我被留下了。」普尼薩嘆口氣，他今天的頭髮是黑色的。

在和普尼薩相處過後，赫莉沒辦法說服說留下來是件好事，普尼薩肯定希望在同伴身後幫上忙的。赫莉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情緒低落的普尼薩。

「誰叫平常我們在武器練習時，你一個人到處閒晃。」媞格理說。

「媞格理。」帕芙皺眉。

「也不能這樣說，那段時間我多半也是拿來練習契魂術。」普尼薩苦笑。「我一開始真的認為這是個好的發想，教官也說可以嘗試看看。」

「不如趁現在想想要怎麼改進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麥菲斯托說。

幾個人集思廣益，最後卡尼說：「操控彈丸後你其實也不需要瞄準，不如用左手開槍，右手就拿把刀如何？」

「普尼薩是左撇子吧？應該是左手拿刀才對。」媞格理說。

「是這樣嗎？」麥菲斯托詫異道。

「對，但因為禮儀和整齊，我特別訓練用右手做日常生活的瑣事，兩隻手是差不多靈敏，不過左手還是慣用手。」普尼薩說。「拿刀的主意不錯，填彈也可以用操控，雙手不需要，麻煩的是要練習怎麼用刀了。」

「那小事。」媞格理用力一拍普尼薩的肩膀。「回來後我教你吧。」

「小力一點！」普尼薩痛得雌牙露嘴，但嘴角微微揚起，看來是釋懷些了。

「曾經有個智者說過，上戰場前不要說回去想做什麼，會回不去的。」帕芙說。

「沒事啦，我們有亞岱爾。」

聽媞格理這麼說，赫莉眼珠子一轉，悄聲問：「妳⋯⋯的任務是？」

媞格理靠向赫莉，小聲說：「交換情報？」

「交換。」

其他人也都把頭湊過來，彷彿講太大聲會被人聽到似的。

麥菲斯托也壓低音量，說：「我覺得還是不要透漏——」話說到一半，他發現其他五人瞪向他目光，清了清喉嚨。「沒事。」

「由教官帶隊，去後方襲擊他們的接應隊。」媞格理說。

「我們四個和一名侯爵的契魂師是護衛，還有一組是要在後方支援我們的隊伍，聽說風險最高，還好我們沒人在那隊伍中。」赫莉說。

「我們這邊是我、教官和六名侯爵的的契魂師。」

「亞岱爾有說你們一定會出動嗎？」卡尼問。

「他沒透漏太多，只是稍微告知一下任務內容，然後要我們跟好他，聽從他的命令就好。」媞格理說。

又是慣例地不把事情完全交代清楚，赫莉忍不住嘖一聲。不過知道他們是突襲組而不是支援組，她也鬆一口氣。或許跟亞岱爾說的一樣，接應隊反而是最危險的，也得是最有經驗的契魂師，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學生不會被分配去送死。

「你們知道嗎？麥菲斯托被要求把頭髮染回正常顏色，不然太顯眼了。」帕芙說。

看著麥菲斯托開始慢慢退色的金、綠、黑三色頭髮，赫莉忍不住笑出聲。

「啊！難怪普尼薩被留下！」媞格理拍手說。

「我願意把頭髮染成亞岱爾指定的顏色，只要讓我跟去就好。」

「他是怕你把染劑帶上戰場，搞不好在野外過夜，你還會想換個髮色改變心情。」麥菲斯托說，幾個人紛紛笑出聲。

少年少女笑鬧著，閒暇之餘，赫莉心中暗暗祈禱，任務回來後，他們全部人還能像現在一樣聚在一起閒聊。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P65F8r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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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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