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在學校上任課時，那些有了年紀的中年男老師，時常會在課堂上講述自己年輕時當兵的經歷，其中令他們抱怨最多次的，就是那稱為「漫長痛苦」的徒步行軍，人人背著沉重的武器，槍枝，背包，走到特定的地點，在花個幾天時間返回軍營，也是所有男老師最深刻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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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記憶中的第一次「行軍」，反而跟老師口中那苦勞的行軍截然不同，並不是因為比老師們經歷過的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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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比那個苦還他娘的更苦，比那個累還他娘的更累，比那個磨練意志還更他娘的磨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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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決定跟著將軍與大部隊的軍馬一同離去後，其中一名軍士在將軍的命令下，遞給了我他們身上所穿著的戰甲軍服，還遞給了我一柄長槍，待我穿上後，將軍一聲令下，大隊人馬便整齊劃一的調頭，離開了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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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部隊離開後的整整兩個月內，包括我在內，人人身上穿著的盔甲長槍皆從未離身，也許是因為從未當過兵穿過甲的原由，在前一個月內，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身上背著厚重的槓鈴片，手持長條形的啞鈴，吃力的隨軍行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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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路上除了到了傍晚紮營休息的時間，能稍微輕鬆一些，其餘的時間，就算是遇到風吹雨打，陽光曝曬，人人身上在怎麼髒亂，在怎麼厚重，精神在怎麼疲憊，隊伍中即便有人已然崩潰，也必須帶著那份崩潰與眼淚，隨著部隊拖著沉重的身軀持續向前進，因為將軍沒有停下，大夥兒，就更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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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每天都能夠拖著身軀撐到每個傍晚，但長達近乎兩個半月的行軍也令我這個初入軍中的菜鳥苦不堪言，精神與肉體都在崩塌潰堤的邊緣遊走，意志力一直不斷的受到大自然無情的折磨與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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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某一日的夜晚，大夥兒在將軍的命令下紮營歇息，那一夜，輪到我與其餘五位弟兄，和其餘兩隊小人馬，負責持槍守夜，巡視軍營，晚飯過後，疲憊的眾人拖著一身沉重的鐵甲，就這麼抱著長槍席地而坐，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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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那隊！！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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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們巡視至軍營正中央，一名士官長從一個營帳內跑出，喝令我們停下，六人整齊劃一的停下腳步，等待著士官長來到我們面前，士官長快步走到我們隊伍前頭，粗聲粗氣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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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幾個，誰是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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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此話，我邁開腳步往右跨出隊伍，施禮道:
「稟長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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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長聽後，舉步來到我身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隨後手一抬，指著他方才走出的營帳說道:
「趙雲，上將軍令你立刻去見他，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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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一臉發愣和不解的反應,士官長又不耐煩的提高音量道:
「聽不懂人話啊？！將軍有令你還杵在那兒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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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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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唯諾諾應聲移步的同時，心裡也同時咕噥著，原來在古代，小小的一個上級脾氣就這麼差，看來這是軍人的體制下亙古不變的傳統了，那些對屬下和顏悅色的長官，真的是只看個人的修養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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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士官長來到軍帳前，士官長一把掀開帳門，揮揮手示意我進去，我微一點頭，踏進營帳，只見眼前出現的人，是已卸下一身鐵甲，身穿便衣，背向我們負手而立，正專注看著橫掛於牆上的地圖的上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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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長立於我身後，暗中在我脅下輕打了一肘，像是在暗示著我什麼一般，隨後對著上將軍，恭敬的抱拳說道:
「皇甫將軍，趙雲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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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士官長的舉動，我才意識到他那一肘暗示的意思，略帶慌忙的抱拳行禮，同時心裡嘀咕著，上將軍姓皇甫，年紀看起來也不輕，這個時代姓皇甫的名將後世記載並不多，想必這位就是東漢末年的上將皇甫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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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聽後，悠然轉身，這位沙場老將身形魁梧，一雙如同雄鷹一般的雙眼炯炯有神，眼角的皺紋也絲毫沒有影響他那霸氣又懾人心魄的雙眸，鼻子高挺，一把帶著黑白兩色的長髯，和一對如同被白雪點綴過的雙眉，讓他那肅穆端莊的臉龐更添了幾分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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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在我身上上下掃視了一遍，隨後對著士官長開口說道:
「辛苦了，你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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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長聽後，微一施禮，以不解的眼光瞧了我一眼，便轉身離開帳內，皇甫嵩舉步走到帥案前，盤腿坐下後，對著我溫和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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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龍，來，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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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和善的上將軍，我雖猜不到他的意圖，但直覺告訴我，他並無惡意，我略一遲疑，恭敬的走到帥案另一側，坐在了皇甫嵩對面，皇甫嵩拿起帥案上的一本竹簡，邊讀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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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隨軍到現在，已經兩個月了，身子還挺的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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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將軍，小的還能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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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沉默了片刻，隨後放下手中的竹簡，思索片刻後，淺嘆了口氣，說道:
「大漢延續了四百餘年，自從王莽作亂後，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在太平盛世下，現在的年輕人，似乎都不怎麼願意從軍了，也愈來愈多的年輕男子成為了飯桶草包，不堪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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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頓了頓，隨即抬頭注視著我，說道:
「我從軍了足足二十餘年，這二十多年來，自願從軍的年輕人，只有子龍你一個而已，你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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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皇甫嵩此話，我只是茫然的搖了搖頭，同時亦暗自贊同他所說的，人們只有在動盪不安的時代下，才會激發求生意志，展現作為生物為了生存而戰鬥的本能，但當環境變的安逸之時，又有誰想剝奪自己的安逸與失去自己的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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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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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見狀，輕輕笑了兩聲，隨後若無其事的說道:
「不過我想，這樣相安無事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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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只見他坐直身軀，環手抱胸，本看似輕鬆的神情變的莊嚴肅穆，就在我被其如同雄鷹般銳利的雙眸盯的渾身不自在時，皇甫嵩聲音壓低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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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龍，數年前，我曾隻身到過你們的村莊，那裡欣欣向榮的模樣兒，如今還深深刻印在我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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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皇甫嵩輕嘆了口氣，有些難以啟齒的開口道:
「我實在沒想到，那樣熱情似火的村民，如今會變的如此狼狽憔悴，失魂落魄，那樣熱絡的村莊街道，如今會成為一片破磚爛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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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我的神情逐漸黯然了下來，回想起曾經與村民和我的「家人」們那些快樂的日子，我只感到胸口一陣悶熱絞痛，呼吸不順，皇甫嵩細審著我的神情，隨後以帶著少許歉意的口吻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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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問你的問題，也許會勾起你的一些不好的回憶，雖然我不想勉強你，但是此事至關重要，希望你能對我的提問如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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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後，我不由得在心裏吐槽著，你是將軍，而我只是一個步卒，你要我回答問題我有說不的權利嗎？何必這麼客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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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心裡這樣想，嘴上可不能這麼說，我露出了一抹苦澀的微笑，說道:
「請將軍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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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身軀前傾，雙眼仍然直勾勾的盯著我瞧，隨後輕聲卻又清晰的問道:
「襲擊你村莊的那群賊人，你可還記得他們身上有沒有什麼共同性質的東西，或是他們領頭的長相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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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皇甫嵩那銳利的彷彿想把我看通看透的眼神，我首次生出即使想撒謊想隱瞞卻做不到的頹喪感，片刻後，我便老實的開口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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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被襲擊的當下，我被我父親拉到樹林中藏了起來，因此我除了聽到村民們的哀嚎聲外，什麼都沒看見，待我從藏身處走出時，我的家人們均已慘死，村莊也已變成了將軍所看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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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聽後，收回了前傾的身軀，直挺挺的坐著，仰頭看著營帳上方，若有所思，像是在分辨我所說的話是否屬實一般，而後，他緩緩起身，負手而立，轉過身看著後方的地圖，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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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襲擊你們的人也是他們，那這大漢天下的太平盛世，恐怕是真的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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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此話，我抬起頭不解的看著皇甫嵩的背影，而皇甫嵩則像是自顧自一般的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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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在三年前，朝廷陸續開始接收到一些小郡縣反叛，民變的消息，我與公偉曾一同向陛下進言，積少成多，看似小小的民變，也有可能會成為國家的大患，因此絕不可忽視，可陛下身旁的宦官蹇碩，卻不斷向陛下進讒言，聲稱大漢天下穩如磐石，民心所向天命所歸，怎麼可能會有民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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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皇甫嵩以略帶咬牙的口氣說道:
「直到有一次，我帶隊出巡，卻在經過一個小縣的時候遭到賊子們突襲，那些賊人們人人頭綁黃巾，扛著黃色旗幟，口中不斷大喊著蒼天已死四個字，發瘋似的朝我們襲擊而來，那一戰，雖然打退了那群賊子，但是我的兄弟們卻死傷慘重，倘若襲擊子龍村莊的也是他們，那我與公偉的擔憂，恐怕早已成真，而陛下迄今為止，仍然被那該死的宦官給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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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是黃巾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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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始，我只是靜靜的聆聽著，心想著也許只是老長官的些許抱怨，直到後來從他口中說出的「黃巾綁頭」「蒼天已死」等詞彙，我的眉頭愈發的深鎖，隨後當皇甫嵩說出襲擊我的村莊者，恐怕也是他們所為時，我忍不住沖口說出了黃巾賊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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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旋風般轉過身，雙眼瞪大的看著我，些許震驚的說道:
「黃巾賊？這個稱呼倒是非常的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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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皇甫嵩如同聽到新穎詞彙的模樣，我反而糊塗了起來，難不成此時的朝廷還沒有黃巾賊這個稱呼嗎？如果是這樣，那自己豈不成了歷史上黃巾賊的起名者？想到這裡，我不禁大感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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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亦想到，倘若真的是黃巾賊襲擊了我所居住的村莊，真的是黃巾賊襲擊了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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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像是北歐神話裡的諸神黃昏一般，東漢的末日，已經悄然到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