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春喜喘噓噓跑回射堂,只見蕭大少和香詞正站著聊天說笑,一派和樂溫馨。
「妳怎地去了那麼久,」香詞一見春喜回來就問:「可是廚房有事耽擱了?」
春喜當然不會老實交待,只道:「沒什麼,今日烏梅漿煮得晚,在等晾涼呢。」
她順手揭開食盒取出一壺烏梅漿倒了一杯遞給蕭子逸,又笑問:「看大少和香詞談天談得很開心,說些什麼呢?」
蕭子逸笑回:「說些臨安城郊外的風物名勝,原來香詞也去過不少地方,就聊起來了,才說到西湖景色和錢塘江的浪潮呢,妳就回來了。」
春喜笑道:「我是臨安本地人,西湖美景當然是見識過的,倒還沒去看過錢塘江潮,可惜了。」
香詞道:「這些地方早年我跟著陸大人身邊侍候時都是去過的,不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蕭子逸看著她笑道:「齊雲社的朋友們時不時就會相約踏青冶遊,下次有機緣我帶妳……妳們也跟著一起出去走走,多見識見識總是好事。」
香詞心中觸動,想起這些如詩如畫的勝景自然是開懷的,不由得笑了。
春喜也拍手笑道:「大少既允了可別賴,我掰著指頭數日子呢!」
「我說過的話哪裡會賴,」蕭子逸悠然道:「等蹴鞠賽辦完了,我和齊雲社大夥兒約上,找一日帶妳們跟著去看斷橋殘雪。」
「天氣好了還能看雷峰夕照,還有南屏晚鐘和三潭印月。」春喜笑開了花。
香詞也笑了:「真要看到三潭印月那回來得多晚了?」
「有什麼關係,我還沒看過呢,」春喜笑問:「妳看過麼?」
「是沒有,每次都因為怕回程太晚沒有看成。」
「那太可惜了,真的很美。」蕭子逸打定主意:「說定了,我一定帶妳……妳們去一回。」
春喜噗嗤一笑:「那我就謝謝香詞了。」
「是大少說帶上我們一起去的,妳謝我作甚?」
「反正我只謝妳就是啦!」春喜摟住香詞,卻朝著蕭子逸擠擠眼,蕭子逸也露出心照的微笑——如果能把春喜拉向自己這方,讓她幫著自己時不時在香詞耳邊吹吹風,這助益就更大了。
「好啦,妳們接著忙,我也得到舖子裡去看看了,明日再來練習。」蕭子逸又對香詞道:「晚上記得幫我做雞湯餛飩,大碗的。」
「我會早點熬雞湯、包好餛飩等大少回來再下。」香詞道:「可是你回來得晚,吃得太飽怕不消化,我想還是別下太多,吃個滋味就是了。」
眼見把話說開,香詞能放下芥蒂和自己這麼自然閒聊,再沒有昨晚的尷尬和緊繃,蕭子逸也笑得很隨和很開心。
「行,都聽妳的,我今天也會早點回來。」
目送蕭子逸出門,春喜對香詞擠眉弄眼:「我看妳和大少聊得蠻好的啊,他也沒為了昨晚的事生氣。」
香詞承認:「只要他能好好說話,不同我歪纏些有的沒的,一起聊聊天也很開心。」
春喜很想把方才在廚房和小蟬、吉祥之間的對話說給香詞,又怕香詞聽了心裡彆扭,反而把事弄擰了,便也作罷。橫豎香詞和大少順其自然相處就行,一切慢慢來那也很好。
接下來十幾日都是如此,蕭子逸每天早上到射堂練球,香詞每晚替他做夜宵,春喜則是每日藉著到廚房取水或香藥飲子的時機一直在和吉祥、小蟬交換消息。
「吉祥哥,他們倆好似愈談愈投機了,昨日我拿著香糖水回射堂又看到大少逗著香詞說話,香詞也笑得挺開心的,他倆個有說有笑好得不得了。一會回去一定也一樣。」
「是啊,妳還沒見這幾日大少天天那麼早回家,就為了吃夜宵順便和香詞說話。香詞也挺有一手,這十幾日裡夜宵花樣天天換,都不帶重覆的,大少吃得眉開眼笑,那說話、笑聲之響亮,我站在外頭侍候都聽得一清二楚。」
「香詞以前也不過是就著中午或晚上廚裡現成的材料弄弄給大少當夜宵罷了,這幾日不得了,每日傍晚就進廚房,做的都是工夫細點,前兒還問我要了一缸子五六隻螃蟹,這幾日拿雞蛋清催肥了,說要剔肉做蟹粥和炸螃蟹捲子呢,可費勁了。」
「蟹粥和炸螃蟹捲子啊……真羨慕大少,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些呢。」
「春喜妳就別多想了,那是拿來侍候浪蕩子的,我們哪配吃這個?」
「小蟬妳又這麼亂講,我可告訴妳,以後別浪蕩子浪蕩子地說大少了,我天天在大少身邊跟前跟後的,這十幾日他真的一次也沒進院子裡去。偶然叫幾個小娘到牡丹樓去談生意,只是為了讓那些掌櫃老闆們開心,他自己看也不多看一眼,談妥了生意就走,都不跟著他們玩樂。」
「嚇!你說真的?」
「騙妳做甚?大少是真的轉性了。」
「他浪了這麼多年說收心就收心?我是不信的。」
「愛信不信,他真就這樣。」
「看小蟬姐說的……大少以前到底有多荒唐?」
「有機會告訴妳;妳不是出來拿甘草水的麼?」
「哎呀,我又忘了,先回射堂了,明日再同你們聊吧。」
奔回射堂路上春喜忍不住想,如果大少和香詞就這麼愈來愈好,日子過得暢懷舒心,那也挺不錯的。
回到射堂,待蕭子逸離開後,香詞和春喜又開始工作,射堂整理已經告一段落,一切打掃佈置停當,接下來就是準備兩天後的蹴鞠賽。洗浴擦汗用的大方巾已備了二十多條,燒水的炭和三口大鍋也已就位,香藥飲子就做姜蜜水和荔枝膏,點心則用枸杞菊花糕和桂花餅,到時小蟬也會來幫忙。
香詞一邊擦著『虎掌』新送來的鞠球,心下一邊盤算著兩天後的工作,春喜也在一旁幫手,時不時閒談兩句。
「妳今晚做什麼給大少夜宵?」
「做一道蟹粥,再加一些自己醃的醋薑吧。螃蟹雖好,就是性寒,加些醋薑一起用就不怕了。」香詞擦著球,頭也不抬地說道:「再上一小壺花雕酒,喝了更暖。」
「這夜宵很費工夫啊,」春喜笑道:「做個酒釀桂花圓子打發打發不就行了?」
「那個前幾日就做過了,怕他吃膩,蟹粥雖然麻煩些,我想他會喜歡吧。」
春喜看著她的神情,想找出一點女使本份之外她對蕭大少的別樣心緒,可惜不是太明顯,但會這樣變著法兒做夜宵,說明香詞對大少還是特別用心的吧,春喜暗想著。
「方才進來我見你們倆有說有笑的,今天聊些什麼呢?」
「我說了之前在虞相府裡看到的女眷穿著打扮,他也說了些綢緞莊裡夥計們賣貨的趣事,原來虞相府是蕭家綢緞莊的主顧,秘書少監周大人和中書舍人范大人家也是;他又說了些三橋、市西坊一帶絲織作坊的熱鬧光景,都很有意思。」
「大少是時常在外走動的,見多識廣。」春喜笑道:「聽他說話一定很有趣。」
「嗯,」香詞眼中流露出嚮往:「聽了會很想哪一日也到那些地方去見識見識……我一直都在當女使,只能跟著主家走,聽他這幾日說了很多事,真覺得自己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少了。」
「女使就是如此啊,」春喜又笑道:「不過大少待我們很好,賞錢也給得大方,能遇上這麼好的主家也是我們的運氣。」
「他確實很體恤人。」香詞瞟了春喜一眼:「妳每日去廚房拿飲子一去就是好半天不見人影,他也從來沒說什麼。」
春喜笑道:「廚房裡忙得很,哪有工夫專為我拿飲子的事停下來,我只好等著呀。」
「妳這飲子是為大少拿的,廚房哪裡敢怠慢?」香詞無奈看了她一眼:「還和我說這些虛話呢。」
春喜總算有點臉紅:「我讓他和妳有時間多說話也是為妳想,妳和大少很般配,而且妳在他身邊不也很開心麼?」
香詞一時語塞。
春喜打鐵趁熱,多說兩句:「看妳每日變著花樣給他做夜宵,對他的事這麼上心;他也是每天再忙都到射堂來,說是練球其實根本是為了看妳、找妳說話,他對妳真是挺有心的。」
香詞一嘆:「他是臨安城裡出了名的浪子,只怕對很多女孩兒家都很有心,我也沒什麼特別的。」
「可不是這麼說,」春喜趁機口中露意:「我才聽吉祥哥講,大少這十幾日都沒進過院子,每天忙完舖子的事就是回家吃妳做的夜宵,連談生意時叫了小娘侑酒他都不多看一眼。」
「原來妳每日到廚下待那麼久都在和吉祥哥嚼舌根啊。」香詞無言了:「不會還有小蟬吧?」
「妳怎麼猜到的?」
「那日和她要螃蟹時她看我的樣子就怪怪的。」香詞搖搖頭道:「他們背後不知怎麼說我呢。」
「天地良心,我們絕對沒說妳的不是,」春喜賭咒發誓:「就是看妳和大少這幾日好得很,就談上幾句,也是替妳和大少開心而已。」
「有什麼可開心的?」香詞輕嘆:「女使和主家還是把握分際比較好,真逾了矩,最後苦的還是自己。」
春喜看著她的樣子,只搖頭道:「身為女使妳這麼想是沒有錯,但身為一個女子,妳這麼想實在可惜了。」
香詞一怔:「怎麼叫可惜了?」
春喜眼神真摯:「妳自己說過,身為女子但求得遇一人一心,大少過去聽起來的確是做了些荒唐事,但他現在對妳就是一心一意,如果妳不回應他,也許就此錯過,這不是很可惜麼?」
香詞垂頭不語,她的心緒實在不知怎麼同春喜說得清。
蕭子逸怕她推拒,因此並未明言心意,卻也不怎麼隱藏。但就怕這心意只是一時興頭,興致過了或許就拋到腦後。
香詞很清楚,他是堂堂大少,就算在她這兒摔上一跤拍拍屁股轉身就能站起走人;自己卻是個卑微的女使,在他那兒摔上一跤只怕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她能不怕麼?
她確實很喜歡和蕭子逸談話,喜歡他話聲裡的自信從容,喜歡他告訴她的那些不一樣的世界,喜歡看他踢球練棍時的神采,喜歡他在揭開夜宵時滿臉歡欣、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喜歡他那雙桃花眼裡的溫柔神情。
他總是注視著自己、在意著自己的心緒,和他在一起時她很自在很適意,雖然也會被他偶爾流露的熱烈目光弄得不知所措,但其實那感覺也不討厭——不會有人討厭那樣的一雙眼睛。
可又如何?終究身份懸殊。
自己還是該堅持初心吧……只要嚴守主僕分際,就不用怕受傷害、不用怕疼痛了吧,在陸大人身上體會到的黯然神傷,無論如何都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香詞沒再細想下去,也不想再和春喜談這件事,只輕道:「我看今日忙得差不多了,我們一會到廚房把做香藥飲子用的生薑和烏梅先拿過來放灶間吧,杭菊和桂花蜜也得先備好,兩天後就是蹴鞠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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