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逸和吉祥前腳離開射堂,春喜後腳就貼到她身旁,笑吟吟道:「我看妳和大少很好啊,昨晚你們真的沒有……」
一說起昨晚的事她又紅了臉:「昨晚什麼事都沒有,難道妳不相信我?」
「我怎會不相信妳?」春喜掩嘴一笑:「我不相信的人是大少,你們倆單獨在大堂待了一晚,他真能忍得住?」
可不是差點沒忍住麼?倒也不能說春喜胡言亂語。
「總之真的就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香詞輕嘆:「可惜大家都不會相信。」
「大家?」
「妳知道,吉祥哥知道,荔枝和山茶也知道。」香詞只有搖頭:「老實說我覺得吉祥哥知道就等於整個宅子裡的人都知道了。
春喜想了想也緩緩點了點頭:「妳這說的也是。」
「就算吉祥哥不加油添醋,光就我們倆在大堂待了一晚就不知能傳成什麼樣了,何況昨兒在綠波堂外荔枝和山茶不也在背後說我?」香詞垂下眼眸:「是我失儀,沒做好女使的本份,才會讓人背後說閒話。」
「妳別鑽牛角尖了,又不是妳去找大少,是他來勾妳啊,」春喜不以為然:「大少自己都說了,誰亂傳話就要我告訴他,要真有這麼不長眼的人我可不會客氣,就告訴大少等他來發落,我倒想看看誰敢?」
香詞默然,她當然為這些閒言閒語心煩,但春喜這番話卻又讓她無言以對,確實是蕭子逸主動撩撥,然而自己不也的確被挑動心弦了麼?沒能堅守女使本份是事實,那又有什麼立場指責別人空穴來風?
想到蕭子逸那副無所謂也無所畏的樣子,香詞不覺又嘆了口氣,為什麼他就是能活得那麼快意浪蕩無拘無束,全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真是匪夷所思。
想了想只道:「不用告訴他,他每日忙著,哪有工夫管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說的也對,話長在別人嘴上,別要傳到我們耳裡就是。」
春喜滿臉無奈:「只怕沒那麼容易哪。」
果然下午在繡房就親眼見識了玉露指桑罵槐、撒潑放刁的功力。
好端端的六人趕著縫製年下宅中眾人的衣裳,忙得頭都沒空抬,就聽到玉露和小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成日家只能在這繡房裡一針一線縫衣裳真是氣悶得很了。」玉露抱怨著。
小初笑道:「年前忙,這能有什麼辦法?」
「年後還不是一樣只能待在這裡,不像有些人,年後就飛高枝去了,我們哪能和人比?」
方嫂聽不下去了:「妳既知道沒法比就別在這兒嚼舌了,這幾日正經活兒幹不了多少,瞎話倒是張嘴就來。」
陸姨也道:「妳們倆不幫著把兩位小少爺的衣裳鞋襪趕一趕,淨在這一搭一唱的嘔人算是個什麼意思?春喜和香詞是射堂來幫忙的,這兩日做的活兒都比妳倆多。」
小初立刻不服氣了:「陸姨這話說的,有妳這麼幫著外人的麼?」
「說話做事憑良心,人家幹活用心,我為什麼不幫著她們?」
玉露冷笑:「她在這幹活用心,只怕在大少屋裡幹活更賣力呢,我們哪裡知道!」
春喜氣極,正要起身說話,香詞已望著玉露冷冷道:「大夥都是蕭家的女使,宅子裡人多事雜,難免會有言語碰撞口舌招尤的時候,顧全大局,誰還不是當忍則忍?但姐姐方才的話實在太過出格了。」
「妳做得,我說不得?」玉露冷笑:「妳有本事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妳就有本事認哪,跟我這假撇清!」
香詞定定望著玉露:「我就是個女使,只知盡職守份,不想無事生非。姐姐無憑無據就說我招惹大少,這究竟是想傷我還是想毀主家名聲?無論妳安的是什麼心,我都不能裝聾作啞。」
「傷妳怎麼了,我傷不起?」玉露嘲諷道:「不過就是個女使,低三下四的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香詞忍著氣:「姐姐難道就不是女使?這話出口傷的是我還是姐姐自身?」
玉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忽又笑了:「我哪有妳的本事,仗著眉眼勾人,成日在主家面前招搖的浪蹄子,我拿什麼跟妳比?也就是我們這傻大少能上了妳的鉤,妳打量妳那些下作手段沒人知道?每晚服侍他在大堂吃夜宵,不知是他吃你還是妳吃他呢,老娘眼裡可揉不得沙子!」
「姐姐別再胡說了,我當真會惱的。」
「我怕妳惱?我怕妳不知羞恥死賴著他不放!」
玉露紅著眼咬牙,忽地暴起撲向香詞開始揮打起來,香詞被這一陣莫名撕打,臉上身上都著了好幾下,其他人連忙衝上前來口中一邊忙亂勸著一邊架開玉露。
「不知廉恥的娼婦!下三濫的婊子!」玉露瘋狂地扭動掙扎,口中還兀自不休:「他就是分不清好歹才會把妳這賤人當寶貝,瞎了眼的王八漢子……」
香詞已經走向玉露「啪」一聲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玉露臉上著了這一下,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眾人也都驚住了。
「妳、妳竟敢出手打人?」玉露臉都紅了,瞪著眼怒極大吼。
「目中無人的是姐姐自己,妳無憑無據就誣陷於我又誹謗主家,滿口污言穢語,這難道不是含血噴人?如果妳覺得我說得不對,現在我們就到趙管家跟前請他評評理去,如果這還不夠,就等大少回來處置,在場大家都能作証——妳誹謗主家和我的名聲,我教訓妳一巴掌。」
聽見要鬧到趙管家甚至蕭子逸跟前,玉露反而氣餒了——原就是無的放矢的事,哪能有什麼真憑實據,再說自己含沙射影在先,真見了這兩人,自己又討得了什麼好?
香詞接著道:「年前事忙,大夥兒難免火氣大些,但不該說的就是不該說,有些話說了不只傷人還能傷己。我們這兒沒有其他人在,我說的這些話也不全是為了自己,還是為姐姐考慮,請姐姐細想。」
方嫂、陸姨聞言不覺側目,看向香詞頻頻點頭,小初根本不敢再多口,春喜則是一臉大快人心的表情。
玉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半晌都不說話,末了還是方嫂出面打圓場:「香詞說的是正理,大家都是在蕭家做事,難道為了一個月兩貫的身子錢鬥得烏眼雞似的?玉露妳動手在先,方才說話又這麼逾矩,鬧到大少跟前只怕要糟,還不收著些?」
玉露被這一說,鐵青著臉扭頭坐了,再不理睬眾人,連小初去找她說話她都不應,一眾繡娘就這樣一路安靜忙到了未時結束。
忙完一天工作離了繡房,春喜和香詞往廚房吃飯,春喜擔心得直看著她。
「方才玉露動手沒傷著妳吧?」
「沒事,臉上沒帶出傷就算了。」香詞撫了撫自己臉頰。
「不過妳方才那一下真解氣,玉露合該受個教訓,只是沒想到妳平日這麼好聲好氣的一個人,說出手便出手,我倒是嚇了一大跳。」
「莫說妳,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香詞一嘆:「我一向覺得要顧全大局以和為貴,如果是以前,遇上這樣的事大約也就忍氣吞聲了吧。」
「可是妳沒有這麼做。」
「我很清楚,玉露這麼張揚拔扈是有心尋釁,這次忍氣吞聲也顧全不了大局,如果是我自己的事也就罷了,但她這樣把大少也繞進去……我就是覺得不應該。」香詞深吸了一口氣:「我早上和妳說的是真心話,我不想讓他為這些芝麻小事操心,既不要他知道,那我就該自己處理。」
「不過妳方才那一巴掌驚天動地的,妳就不怕玉露撒起潑來最後真鬧到大少跟前哪?」
「她不敢,」香詞很篤定:「我和大少之間清清白白,她就是含血噴人。在我面前鬧她或者不怕,但她哪裡敢真的到大少那兒撒潑。」
春喜一臉驚異:「清清白白?原來你們真的沒有……」
輪到香詞驚訝了:「原來妳真的不相信我們?」
「現在相信了。」春喜忍著笑:「這也不怪我,誰能信啊?他可是臨安城裡數一數二的浪蕩子哪。」
香詞聞言只有無聲嘆息,繡房發生這麼大動靜,她內心波濤翻湧,實在不好受,但潑婦罵街或哭天搶地怕也於事無補,她只能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畢竟這或許才只是個開端。
來到廚房,裡裡外外的僮僕女使們都忙碌了一整日,等著用飯的時間正好放鬆,大夥兒都是開心閒聊著一邊吃飯,春喜和香詞也加入眾人一起吃飯談天,言談中倒不覺有什麼異樣,玉露不見人影,山茶和荔枝一旁和人談笑,神色坦然自若,也沒對香詞有任何矚目。
看來那每人五百錢的策略還是有些功效的。
香詞和春喜用完飯和其他女使們又閒聊一會,才一起回到綠波堂屋內。
香詞坐在薰籠邊手持繡繃,收拾心緒,開始照著先前描就的花樣一針一線細意縫製,赭色、墨色、鴨青、棕黃、枝黃、瑩白、霜色、牙白、鴨黃……輕挑慢撚,來回穿梭,很快就把梅樹勾勒成形,那樹幹枝椏、花瓣梅蕊,明是明,暗是暗,盡皆錯落有致,栩栩如生。
春喜見她專心致志也不來吵她,待她繡成梅樹,才走到她身邊,拿起繡繃一看就讚不絕口。
「我本來也覺得底布用秋色太不起眼,但妳配上這些顏色就亮起來了。不說這梅樹顯得格外精神,白梅花瓣看起來也是嬌嫩得很,竟真像是梅花就長在這塊布上一樣。」
香詞自己端詳一番也覺滿意:「還沒完,我想在這樹瘤處、梅瓣邊再加些陰影,看起來會更鮮活。」
春喜嘆道:「妳就是做事上心,大如一座射堂小如一個荷包,妳都是全心盡力。」
「妳難道不是麼?」香詞一笑:「我病了的那時妳一個人就做了兩個人的活,從來也不在我面前喊累抱怨,依我說,妳才真是做事盡心又有情有義呢。」
「這沒得說,我們是什麼交情?」春喜笑得豪氣:「妳是我在蕭家最要好的朋友,我不幫妳幫誰?實話說,今天幸好玉露後來知道收斂,否則我也替妳教訓她一回。」
「只望她明天別再酸言酸語的了,」香詞一嘆:「今日這事鬧得繡房不大愉快,但若我一味吞忍,只怕以後日子會更難過。」
「別多想了,她誹謗主家在先,這事她完全站不住理,小初後來都不敢再幫腔。」春喜揚眉:「我看方嫂、陸姨也都是替妳抱不平的,橫豎我們在繡房只待到年下,過完年再和玉露她們見面的機緣也就少了吧。」
「這也說得是,明兒的事明兒說。」香詞道:「天也晚了,我先到廚房做夜宵,妳好好休息吧。」
別了春喜,香詞自往廚下張羅吃食去了,今日蕭子逸顯然特別忙碌,待吉祥來傳喚夜宵,香詞捧著砂鍋魚粥進到大堂,已近戌時。
燈下兩人對坐,笑吟吟地談天說地,沉浸在悠然靜好的氛圍中,他不向她抱怨一整天在外奔波的勞累,她也沒把今日繡房裡的齟齬糾紛對他明言,她只想看著他開心吃粥,他也只想看見她明媚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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