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家是比較晚搬進來的一家,邢先生莫約五十上下,矮胖的個子,留著小平頭,在廠裡當個辦事員,待人很和氣。他帶著續弦的妻子和兩個女兒住在宿舍裡,前妻所生的兒子在台北上大學。邢太太是個乾瘦的中年婦人,說起話來下唇不停的顫抖,渾黃的眼睛閃躲著別人的視線,笑起來嘴角邊的紋向下一拉,總給人一種苦命的感覺。老天給她安排的命運真的不好,沒多久,邢先生突然過世了,廠裡發了一點撫恤金,邢太太不識字,因而無法為她安插工作,日子真是艱苦,好在事務處沒有逼她們搬家,暫時還不至於流離失所。這時有人替她想出了一個辦法,將那些單身保警的衣服包給她洗,讓她賺點生活費。於是常常看見那位歪脖子警察騎著車,載了一大包衣服送到她家,她家的院子裡拉了好幾條繩子,上面掛滿了衣服,一隻隻的襪子用木夾子夾住,她瘦乾的雙手沒有力氣,擰不乾那些卡嘰布的衣服,所以剛晾上的衣服總是在滴水,好在高雄的太陽極大,不等到黃昏全都乾透了她把衣服熨平、疊好再送到大門口警衛室。1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x0qXD0Ceb
暑假裡,在台北唸書的兒子回來小住,一天下午他到閱覽室看報紙回來,推門時發現門扣住了,就叫道:「媽!開門啦!」屋內一陣慌亂,大約過了兩分鐘,邢太太出來開門,只見她蓬著頭、紅著臉,拔了門閂不發一言轉身又進房裡去了,兒子看見一雙男人的皮鞋脫在玄關處,他小聲的自言自語:「咿!誰來了?」他走進廚房倒了一大杯冷開水咕嚕咕嚕喝著,聽見背後有人輕輕拉動房門走出去的聲音,回頭看見一個穿警察制服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這個發現震憾得他不知如何自處,那天晚飯時,他不敢看後母的眼睛,怕她難堪,也怕自己難堪。第二天早上,他對讀初中的大妹妹說:「同學幫我弄到個工讀的差事,今天我就回台北去。」一年後他大學畢業了,上船出海去後很少回來。又過了一年,那異母妹妹考上師範學校,食宿都有公費,家中經濟情況略為改善。不久,邢太太帶著小女兒搬離了宿舍,那一段未見天日的戀情就此悄悄的終結了。1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nCOuGsXu6
廠裡的保警隊隊長是每隔兩年要輪調的,有一年調來一位阮隊長,大約四十歲左右,瘦高的個子,狹長的臉,額頭油亮亮的,髮際生得很高,似乎開始禿頭了。他帶了妻子和一個六、七歲的兒子住進宿舍後,很禮貌的到各家拜會,他的妻子很安靜的陪著他。只是微笑點頭,沒有人聽過她說過一句話。她有一張鵝蛋臉,皮膚黝黑,額頭的髮際有個美人尖,雙唇有著明顯的唇線,使那雙嘴唇顯得豐滿誘人。輕描的長眉下有一雙鳳眼,五官娟秀,算得上是位美人兒。每日午後就看見她低著頭,不與人招呼,逕自出了大門,走過長橋到前鎮搭公共汽車上高雄去,總要到天黑之後才回來。有一回田老太太在巷口遇見她,禮貌的跟她打個招呼:「阮太太!上街啦?」她那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笑容,算是回應老人的招呼,然後快步的逃開了,後來田老太太對趙太太說:「沒見過這麼莫明其妙的人,我看這娘們兒有點毛病!」沒過幾個月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蹤影了,她的短暫出現在宿舍區引發了一些話題,有人說:「她跟人跑了!」「為甚麼?阮隊長人很不錯呀!體體面面的。」「唉!這就不知道了,也許有我們不曉得的理由吧!」又過了幾天,素有廣播電台之稱的巴太太在菜攤前說:「妳們知道嗎?那個女人根本不是阮隊長的太太!」此話一出,眾人都停下來望著她,等她的下文,巴太太有幾分得意的說:「一個早先認識她的朋友告訴我的,她以前的男人也是個警察,聽說長得也很體面,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錯,被降了級,她就把他給甩了,阮隊長也不過是從別人手裡接收的。」一位太太嘆道:「這山望見那山高的女人!」另一位笑著說:「這叫貨比三家不吃虧!」眾人笑成一團。丁太太不放心的問:「小孩哩?跟前夫生的嗎?她怎麼連兒子也不要了?」「不是!她根本沒生過孩子,那個兒子是抱來的。」這之後阮隊長的神情很落寞,走在路上總是低著頭,儘量避開別人的目光,他繼續服務到期滿才帶了孩子離開。1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CJ30gft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