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琳的個子很高,才小學五年級就有一百六十公分高,舉止像個大人似的,不似我們這群不懂事的女孩兒那般淘氣,不上學的時候,她總是抱著小表弟在合作社門口玩,在她姑媽家她是得頂個大人的份做事的。起先我們以為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直到後來有一次她說起在上海看過卡通影片「白雪公主」,說白雪公主把烏龜當做洗衣板搓洗,以及小矮人挖出七彩的寶石,我們聽得津津有味,有人問說:「誰帶你去看的?是不是你姑媽?」說這話的人有點羨慕又有點懷疑她的福氣,美琳白了她一眼說:「當然是我爸和我媽呀!」原來她有爸媽的唷!我們好奇的問:「他們現在在哪兒?你為甚麼不跟他們住在一起?」她淡淡的說:「他們留在上海,我和叔叔陪奶奶到台灣來看姑媽的。」1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JzP6oZkv1
後來才知道她的家世極好,算得上是望族後裔,她姑媽是上海某女校的運動選手,容貌十分豔麗,追求的人不知凡幾,不知怎麼的,她偏看上這個姓夏的窮措大,不顧老母反對,硬是嫁給了他,然後隨他來到台灣。老母親思念女兒,趁著么兒到台灣出差,帶了心愛的孫女跟他遠渡重洋到台灣探視,不知道當時小小的美琳有沒有想過,她從此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了。美琳的叔叔後來沒有回上海,留在台北做到很高的職位,但是老太太不喜歡那個兒媳,她老人家就一直住在女兒家裡。不幸的是她也不喜歡這個女婿,她總認為唯一的寶貝女兒瞎了眼,挑中這麼個沒出息的人,這人在她看起來就像一隻發情的公狗。她覺得他終日是在蓄勢待發的狀態,十足的下流胚子一個,因此日日警告美琳要小心提防姑爹。1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MMpBlze3q
美琳不上學也不帶小孩子時,就偎在她奶奶的床上看小說,看的都是一個筆名叫做『碧侶』的作家寫的言情小說,有一本「丹鳳啼痕」淡紫色的封面畫著一個長髮垂淚的女人,已經被她翻得破爛不堪了,她還捨不得扔掉,我們曾經向她借來看看,她再三囑咐我們千萬別弄丟,書中的內容已經不記得了,大概是描寫一個美麗而苦命的女子,遭人始亂終棄的悲慘故事。那時我們這些女孩正沉醉在泰山、金銀島、十五少年飄流記、三劍客等的豪情中,對這種男男女女、哭哭啼啼的故事毫無興趣,胡亂翻一翻就還她了,心裡覺得她愛看這種書真是太奇怪了。後來她又買了一本張秀亞的「意難忘」,她讀著、感動著,流了不少同情的淚。跟我們比起來,她已經是個小少女了。1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ellJ5O8xB
小學快畢業時,美琳就宣稱她不要再升學了,她要去找個護士的工作,當一名白衣天使多麼浪漫。後來她真的在市區找到一家小診所肯僱她,於是她搬離了姑媽家住到診所裡。在那診所裡,她有做不完的工作,打掃、清洗、帶小孩,照顧病人都是她的事,很久才回來一次,變得沉默而寡歡,見到我們也不大理會,她的童年已經提早結束了。在我們初二升初三的那個暑假,忽然聽說美琳吞安眠藥自殺了。據說她利用職務之便,存積了許多安眠藥,一次吃下去,被發現後雖然立即施救,也已是回天乏術了。到底為了甚麼原因要尋短,至今沒有人知道。1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uyJ7xefdK
她奶奶狠狠的哭了幾天,口口聲聲要女婿負責,眾人都覺得她這種凡事都歸罪女婿的說法,真是不可理喻。美琳死後,她奶奶又活了十幾年,這十幾年中她沒有停過對女婿的叨唸咒罵,她女婿卻沒有甚麼回應,其實他是個脾氣極溫和的好好先生。而她那原先美麗的女兒一連生了四個小孩,漸漸胖起來,無論怎樣節食、運動也停不下來,體重終於超過九十公斤,變得滿臉橫肉,昔日的美貌已消逝得無影無蹤了。不過她的噸位增加了她發言的份量,在這群太太中,她的發言是要受到一定的重視的。宿舍區後來出現了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太太,會出來在大街上鬧事,誰去勸都沒用,只有她站出來瞪著眼睛一吼:「回去!」那失常的女人頓時畏縮的呆站著,然後轉身乖乖的回家。1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nn6cRLtZ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