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他的魔法雖然比不上元素種的強度與純度,但在強勢程度方面,也算是能夠排上前幾名;然而不知為何,他自認早已熟悉無比的魔法,此時卻像是潑出去的水,在那名深紫色斗篷人身上一點效用也沒有。
他皺緊著眉眼,仔細地審視著對方,除了省思自己,為何沒在捕捉對方存在的那時候發現這一點之外,他發現對方的腰間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破洞,正好能夠看見斗篷底下的白色衣料,以及雙手袖口各裂著不規則的裂邊,隱隱約約顯露出一雙纖細的手臂;此外的其餘之處,並無任何影響。另外,他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施加在對方身上的魔法,居然於極短的時間內被解除了!這讓他實在不解,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幾個人能夠辦得到這種事?
——除了那位繼承者之外,究竟還有誰,還有哪位魔法師有能力辦到?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他的右手間忽然凝聚起溶解魔法,形成一條流體長鞭,不發二話地立刻朝對方甩了過去!長鞭雖然去得兇猛,對方卻不像多數英雄式影片那樣,無畏地接住鞭尾,而是側舉著手,將長邊格擋住的一剎那之後,迅速握住鞭身,猛力地如拔河般,將男子往自己的方向扯了過來——也就是這個時候,男子才明白自己的魔法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對於那位紫斗篷人,他的溶解長鞭就像打在一面堅實的壁面上,之後又如結冰的某種實體物質般,急速由尾凝凍至他的掌心間,整條如流體又如氣體的長鞭,就這樣單純地被變成一條冰柱。男子尚且未能釐清其中緣由,整個人便立即被硬生生地拖了過去——下一刻,對方急躍至面前,扣住他的脖頸;再下一刻,他毫無抵抗地被扣倒在地,整顆後腦杓十足十地扣撞在無辜的焦黑大地上;而承受不住海量重力的大地,以男子所倒之處為圓心,向四周無助地迸裂了開來。
待一切平靜以後,紫斗篷人看了看仍張著雙眼、像是還存著意識卻又像是失去意識般的男子,然後又看了一眼那些迸裂的黑土——表面看似緊實,實則內裡不知到多深的土層都是呈現著如泡棉般的鬆軟狀態。她摸了摸腰間破口的地方,再張手一看,食指和中指上全是紅亮亮的鮮血,再抬眸回視,原本躺倒在地的男子已悄然消失,只剩如同滾粥般不斷翻攪、下陷的黑土。她輕哼了聲鼻息,抬起左腳於原地踏了一步,所有翻攪的黑土立即凝結成一層層薄冰面,然後碎裂了開來,恢復成黑土該有的原樣;而那些碎裂的冰片也都迅速融化成水,或浸滲、或蒸發,乾燥程度之快,就好似從來沒有任何水滴浸潤過這些乾土一樣。
紫斗篷人三兩步便出了這個淺窪,雙腳甫落定,她立即發現,周遭除了一片無盡的黑土之外,萊瑪和孩子們全都消失不見了。她不急不慌,只是靜靜地立在原地、緩緩吐息,就與男子等待她時的狀況一般,她默數著吐息,直到某個次數時,她向左跨出一步,將身體重心稍微向後傾,兩手一前一後,像是抓著一根長棍般,往右甩了出去,也就是這麼個一甩,一條倒臥的人影隨即顯現了出來。
那名倒臥者身穿墨黑色斗篷,「唔」地一聲,反射性地隻手撐地,欲從原處跳離,但他沒想到的是,身體才剛起了個翻身的動作,在這種眨眼的瞬間,紫斗篷人卻先行在他腹部給了一記肘擊,而這記肘擊來得又快又猛,他來不及招架,只聽「啊噢」一聲慘叫,他像是從未承受過這種痛覺般地抱著腹部、側曲著身在地上抽顫。對於這種不耐打的傢伙,紫斗篷人不再理會,可視線才剛提起,身前立刻橫來一道厚長的溶解柱將她轟開,雖然那條長柱像是能夠輕易揮開三、五頭大象,但對於紫斗篷人而言,並不造成多少痛癢;她只像是從原地被推至幾尺之外一樣,在黑土上留下兩道拖曳的長痕,且如方才一般,溶解柱與她之間脆裂出許多碎薄冰片,只差那柱子並未凝結成冰柱。
此時,男子旋即現身,站在那名黑斗篷人身前低聲問了幾句,只見黑斗篷人略微艱澀地點了點頭,另一名黑斗篷人隨後自旁處現身,扶起倒地的黑斗篷人並像是確認完各自的狀況之後,兩人一齊消失於原處。一樣地,又是只剩下男子一人。
男子專注地盯著紫斗篷人,道了聲「你——」之後嘎然而止,臉上的神情忽然微微地放鬆了下來,像是得知了什麼令人寬慰的消息一樣。他調整了一下帽沿,「下次見。」然後與那兩人一般,沒有任何預先徵召地消失於原地。
當然,紫斗篷人這邊並不允許對方就這麼瀟灑地離開——他以為在自己面前憑什麼呢?於是她立即追了上去,但就在起身跳躍後的瞬間,身旁突然出現兩道濃厚的溶解牆,極為猛烈地強行靠攏了過來,將她包圍成一顆向內緊縮的圓球,然而,即使是這樣看似無解的蠻橫魔法,在圓球落地、凝結成冰球並碎裂為二的時候,仍是不傷紫斗篷人任何分毫。
紫斗篷人嘖了一聲,壓低身子想再追上去,這時候,一聲虛弱而輕柔的聲音突然叫住了她。
「小……」
原本一無所動的萊瑪,此時吃力地抬起頭望向紫斗篷人,小心叫喚著那個彼此都知道的暱稱,不僅如此,她也很克制地只叫了一個字——因為僅憑現在的她,已經無法知道被侵入的這裡,是否還潛伏著與那三人同樣程度的敵手。2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5PrLsyRir
紫斗篷人一聽見她的聲音,愣了半秒之後,立即毫不猶豫地趕至萊瑪身邊跪坐了下來,並在凝視了半分鐘之後,才像是抱著新生兒般,小心翼翼地將她攬至懷中。
「噓……」看著那些擴張於萊瑪胸口與腹部上的大洞,以及指尖處所感受到的冰涼和輕顫,這些都讓紫斗篷人心底開始生起一種對自己厭惡至極的懊悔;她不確定現在的萊瑪還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內心,也不管能與不能,她都盡己之力地不讓這種負面情感,藉由肢體碰觸或任何一種媒介傳遞給萊瑪知道,哪怕只是於瞳孔薄面滑過的一道軌跡,也不容許自己有任何的鬆懈而使其得以流釋。因此,她暫時極力撇開那些因懊悔而生、只具有感染性卻無甚益處的情緒,轉而正視事實,並專注於當下狀態地柔聲道:「別說話,妳會好的。」
萊瑪幾乎是用盡僅存的一絲氣力去設法握住紫斗篷人的手,但極度疲弱的她,卻只能若有似無地覆在那隻柔軟的手背上;好在對方了解她的心,不必她多說什麼話語或意示什麼,她的手便被對方緊緊抓握著。
「——他們太危險……」這句話像是萊瑪拚盡生命都要傳達的最重要的訊息,「別去……」之後,她又補充地叮囑道。
雖然這道叮囑的份量無以比擬,紫斗篷人還是想告訴她,自己面對那三人其實是綽綽有餘,但看她的胸口和腹部此時已結合成一圈大洞,那些可惱的溶解魔法仍是不停地、緩慢地向身體四周侵蝕,因此,那些欲出口的話語,最終還是止息於喉頭,全都化為一口嘆息。
紫斗篷人將手輕放在那圈大洞的邊緣,隨之而成地,所有溶解魔法皆逐漸頓止,並以一種穩定而和平的節奏形成冰面,又如半凍結、半流體的冰河般延展至所有正在行進的軌跡上。眼看冰面已經凝結了泰半,大洞也不再繼續擴張,這時,萊瑪卻出乎意料地推開了那隻小手。
「萊瑪……?」紫斗篷人困惑地喚了一聲。2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SI1UmAyJ3
這份細柔又帶著純真的聲音,萊瑪一直惦記在心裡。
「謝謝妳……」萊瑪劇烈地連咳了幾下,全身像是因為這幾下乾咳而產生細微且高頻率的顫動,「但妳知道,我的生命維繫……並不是靠這個生物性的身體……」她偏過頭去,似是正在努力以僅存的人眼去看著那群混亂不成性的孩子,而另一隻淒白的眼珠則在它的無盡深淵中,等待著某種答案。
「給予希望……滿足他們的夢……滿足他們想要的、期待的東西……難道是……錯誤嗎?人心……不就是為了這個……快樂嗎……?我到底……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紫斗篷人深深地看了看那群孩子,看著那群仍處在茫然與無所適從的孩子……她頓時想起曾經一樣無助的自己,雖然在無助的層面上不同,但她知道,處於這個狀態的感受,就像是陷在一層看不見、黏性極強、令人難過到幾乎窒息的牢籠裡。她輕撫著淒白眼珠那一邊的臉頰,雖然現在的她,還不能漂亮地給予一些精彩而深刻的話,但她相信,內心中的那份真誠以及其他寶貴的情感,一定能夠引導自己給予一份有益的話語。
「萊瑪,妳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管是遵守約定,或是依妳自己的意志而做,已經很夠了。」
「但是他們——」萊瑪望向孩子們的那道溫暖眼眶中,絕望地流出淚水。如果說,滿足人們所有的夢想是她的職責,那麼現在的結果,皆出自於她的無能,而她也為了守護「繼承人」的秘密,將孩子們置於危險之中;不論從何角度來說,她都是失敗的,既然如此,她的存在究竟有什麼作用呢?
對此,紫斗篷人雖無法得知萊瑪想法的細節,她仍給出了她最珍貴也最想讓萊瑪知道的想法。
「妳知道……人並不是完美的,包括世上的每一種事物,我們都有無盡的缺失和遺憾,因為知道這些遺憾,才促使我們不斷的探求完美……人擁有夢想和期待就是這麼一回事。妳因為我們的期待、想像、夢而生,但同時,我們製造的這些東西也給妳帶來許多痛苦和疑惑,我一直都覺得妳很辛苦,也為我們製造的負擔感到愧疚……可是妳從來不怪我們,而是盡可能的去達成我們的希望和期待,也盡力引導我們的夢走向一個好的結果,更何況,妳還不斷的和我們一起探求那些未知……」說到此處,紫斗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息道:「妳為我們已經做了很多了,真的!夠多了!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的話,就是我們一直無法為妳做任何事……我只能為妳祈願,祈願妳心中的所有疑惑都能夠找到適合它們的解答,也祈願我能一直支持妳,不要讓任何人傷害妳……」語末,紫斗篷人忍不住開始啜泣,「對不起……」她的淚水珠珠滴在萊瑪的臉頰上,與萊瑪的淚水相融在一起,「我沒有保護好妳……」此時的她,除了夾顫的雙肩和淌落而下的淚珠,已無法再繼續任何言語。
然而,當萊瑪聽完紫斗篷人的回答時,她心中的那些擔石便呼地一下全卸去、散去了——原來道理是這麼簡單的嗎?為什麼自己一直沒發現呢?那張隱藏在斗篷下的小臉蛋……啊,已經不能再說小了,她已經長大了,五官的線條也早就變得直挺而豐富,身高也變得比她初至時更令人能夠放心倚靠了……2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PIRQIHgGP
——萊瑪微微地笑著,原來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原來自己拚死守護的對象,無疑是世上最寶貴的珍寶,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那些孩子們,但她仍為自己慶幸,直到最後一刻,她都還能夠守護住對方,真的是太好了……
萊瑪很想抬起自己的手,再一次包覆住那隻溫暖的小手,但是現在,她辦不到了,這副軀體的運作已至極限,她的手才剛抬至與身體齊平的高度就已無法控制地落下,因此,她現在只能用那雙眼睛——不論是淒白的眼珠,或是柔情似水的人眼,她只能藉由它們去傳遞她欲給予的所有。
「謝謝妳。」萊瑪細聲道,並確信對方已將全部的自己接收到了之後,這才滿足地再偏頭過去看著孩子們。但令人意外的是,除了模糊、見不太到人影的克蘭德勒與盧可斯,不知何時,孩子們早已停止了哭泣和失序的混亂,一個個像是甫觀賞完某部出奇的戲劇後才會有的呆愣神情,痴痴地望著她與紫斗篷人,而注意到她眼神的孩子,神情則轉載著由底漸生、最為純粹的恐懼與不安,更有甚者,還包含了幾許責怨。
她明白那些眼神飽含的真正意思,也明白在這樣充滿無助、令人沮喪的情景之下,自己的實際軀體和幻現的外殼,更包括那隻淒白眼珠以及僅剩淚痕的溫柔人眼,是如何地同在這一時候,皆如秋風掃葉般地迅速消逝。
她明白,失去孩子全部信任與無邊想像的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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