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開啟後，清晨一絲涼氣鑽入身體每顆細胞中，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出現。
準備晨跑的許湧江步入走廊時發現異樣，腳步一頓。
原屬古斯布的房間房門半掩，跟房間標準配備的小冰箱一樣透出溫暖橘光，房門口有新主人的物品，一個簡樸的黑色行李箱。
他聽見正規軍鞋的噠噠響。
許湧江轉身回到自己房門邊，背對那間房，扯了扯青藍色排汗衫。他決定先運動，再回來換上正式軍服跟新上司打招呼。
「請問⋯⋯」
許湧江沒聽見身後的問話，迅速從另一側樓梯下樓。
他全速朝垃圾河岸奔近。
河堤尾端飄散陣陣化學藥劑氣味，軍事化學工程師說是因為各式各樣的漏油，海面漂浮的漏油、機械內的柴油，也有被特殊處理過的個人護理廢棄物的殘留氣味。
運河現下漂浮著黃色泡沫廢水，那裊裊煙霧般的惡臭不似化學臭氣刺鼻，好像某人前一晚的宿醉嘔吐物，上游的黑色汙水泛滿墨綠油光。
沿著沒有柵欄扶手的人工河堤往南，能在綿延數里的坡上望見這層的中央的「門」，遠遠的擎天巨柱大門彷彿是撐起掩埋場的神話存在。以他目前的腳程，從垃圾河下游邁步跑達上游，只需幾分鐘。
河堤盡頭的堤防旁，有一廢棄的巨型管線隧道，宛如可通車的隧道，溢出幾乎看不清的淺毒薄霧，手持探照燈一照，可見度不到1公尺。
管線隧道附近沒有任何監視設備，上方垂掛各式各樣纜線，纜線進入管線隧道底端轉了個彎，往下延伸，連接著下方的第二層工地通道，那些纜線全部腐蝕朽敗，最外圍的絕緣層一摸就碎，也沒人來搶著回收。
通道直通所有掩埋層，能直達一至六層。工程部運用小型無人機勘查1、2個月，篩選順利收回的監視畫面，確定了這條廢棄窨井直通六層。設計不良、無法全面分配垃圾所屬位置的窨井管線未啟動即廢棄，如受天擇淘汰的設計不良腸道，原是70多年前設立逃生路線之一。
圓形的管線隧道上方有座3公尺長鐵橋，鐵橋底端是開口如雞蛋大的鐵網，兩側有ㄇ字簡易扶手，經過隧道鐵橋不久，河堤中央又有一條寬1.5公尺、長10公尺的鐵橋。
許湧江踩上鐵橋，到接近對岸那側，在橋上停下，雙手撐住扶欄，面朝巨管隧道，盯著幽暗的入口看著。
他還記得地上隆起的蓋遺體的回收綠油布。
當時，他聽見有人大喊「有誰進去管道隧道裡過？誰知道裡面狀況？」無人回應這句問話。他惶恐無比。
心裡深處的不知名暗示，幾乎讓他不顧一切衝下鐵橋，闖入黃白色的封鎖帶內。想著不關己事，同時明白不可能不關他的事：若法務組的人能夠在掩埋場各處來來去去，他才不用管。如今最適合調查第六層的人選除了作戰部幾名同袍——DEAD特殊小隊，便是他這名完整適應第六層毒性環境的軍醫。
沿岸來回衝刺10分鐘確認沒有異狀，鼓脹肌肉因為加速衝刺伸展開，肌肉線條看起來像紮著橡皮筋而繃緊的肉堆。
與地上常人不同的異常細胞、肌肉束跟肌纖維組成一條條跑車的馬達，瞬息達到最大馬力那樣衝了10分鐘，衝回到營區宿舍是9點半。
然而緊接著的場內救援任務，令他完全忘記今晨於宿舍走廊的發現。
隔日早晨6點，他從房內小浴室的通風窗往外一眺，在昏芒暗色中見到一名陌生背影。
那人已著軍裝，背對他，靴子正踩上另棟宿舍的圍牆溝槽。對方把靴口跟迷彩褲口的綁腿處紮緊，同時觀察營區一角的巡邏衛哨。
不短的直髮整齊束在腦後，粗脖寬肩襯得深色工作服堅挺，衣服是以前海溝潛艇部隊的樣式。
許湧江殷殷盼人轉頭。
他記下那張側臉，毫無察覺自己一次又一次在腦中描繪夜色下的側面，緊盯走遠的男人背影。
將近180公分、沒有多餘贅肉、腳步沉穩。
他邊朝外看，邊把老彭的肥皂抹到頭上，拼命抓揉出泡泡，把奇淡無比的肥皂味帶到辦公室平房。
跟以往不同，辦公室裡多出熱鬧的人影。
蠟黃牆壁反映日光燈，其中一人的影子是老彭的光頭，另外兩名是帶著軍帽的訪客。
他不由自主先站在門口傾聽，聽出了陸東的乾扁笑聲，及雪莉宛如冰晶碰撞般的清脆嗓子，放下鼓譟的念頭，走進時喊「送什麼好料來？」
兩名訪客見到許湧江，紛紛從小沙發上起立招呼，小辦公室一時熱絡非凡。
「送正式合併的生效公文。」陸東的朝天鼻撐大，替手指指向小茶几上的黃色公文袋。
許湧江捏住幾張薄薄回收再生紙，瞄一眼新上司的名字，確定是同個名字，半是安心、半是惶恐。
他玩笑的遞出紙道「退件。」
「少校已經住進來了，要退，就找他。」雪莉海藍威上士笑吟吟說。
「既然來了新同事，要不要晚上去『草皮』喝一杯。」彭火樊撫過光禿頭頂問。
偵察組的兩人大笑，熟知老彭喜歡沒事就約酒局，縱使他不太能喝。
「我是認真的，」老彭迅速瞄許湧江一眼，正經問兩人「見過新上司了沒？」
陸東跟雪莉兩人沉默互望，瞄一眼後，各自望向他方，嘴角帶著淺淺的笑。
「不好溝通？」許湧江忙問。
「不，太好溝通了，事情有點詐⋯⋯不是人長得很奸詐，性格倒是跟聽說的一樣溫和，我說詐，是因為查不到他空降這裡的『小道』消息。」陸東裂嘴，露出長年吸菸而變黃的牙齒。
小道消息，是指公開檔案中找不到任何指派長官的說明。長官們不希望太多軍方人員、非軍方人員認識這位新進戰士。
所有人都聯想到：日後任務的難度可能會提高。也許跟那最下方的第六層門後，儲藏最久遠前拋棄的垃圾有關。有被戰爭摧毀一半的「宇宙電腦」公司主機，也有生化武器研究基地，和能夠重新鑄造火藥的原料。許湧江有權得知第六道門關著什麼，軍方組織證實部分垃圾已受地球磁力影響而產生變化，人類住民和AI有機體的行動也朝人們無法預期的方式發展，六號門後的世界遠遠超過世界想像。
雪莉道「我敢下賭，是將軍知道他的作風後才請來的。機密任務，我猜。或者少校的執行任務過程都不適合公開。」
「別告訴我他要祕密建造第七道門。」老彭玩笑道。
由海平面往地殼算起，共有六道門，數字越大在越下方，也越老舊。這麻煩的計算方式有典故，本來，國際環境組織希望無國界垃圾掩埋場只有一扇門，製造第二道門時，各國組織如此寄望：「不會有第三層海中垃圾掩埋場出現。」至今，掩埋場共有六道門，每一道門都有一個名字。
「既『艾列塔妮』門之後，是『羅亞羅維』門嗎？」陸東接下玩笑，「幸好都是四個字，加上又是我上司的名字，好記多了。」
雪莉睜大一對北歐人的鮮綠亮瞳，盯著天花板回想剛才看到的人，「滿客氣的，而且我沒見情報人員的眼睜那麼大過。」
趁她轉移輕鬆話題，陸東説「一定是因為你不也時注意著，才知道大家都盯著少校。」
許湧江打斷陸東，問雪莉「少校進辦公室了嗎？」
「進了。」兩人異口同聲。
許湧江朝兩人道謝，「我換身衣服，找上司報到，順便收拾家當過去。」
大夥投給他的眼神在問「什麼家當？」
「運作資料，既然成了簽署文件的人，總需要了解這裡怎麼運作。」他不知不覺苦笑。陌生的上司會怎麼做，就像廢棄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減少般那樣無解。
中午之前，他到偵察組辦公室，卻聽人已前往寶藍艦拜訪嚴將軍。少校沒留給他半條消息。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YIueK6ql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