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用封面.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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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魯德隆乃位於「勞倫斯帝國」東北邊疆的城市,其北方有東西橫向綿延的「北卡羅茲山脈」,而比起厚實的山脈「歐普大森林」則如同寬粗的邊線描繪著北卡羅茲山脈的南麓,像是要區隔座落平原上的帝國。其東方還有深不見底的「哈坎大裂谷」南北貫通,甚至斬斷了東西向的北卡羅茲山脈,最後則是「薩可可德河」由西向東貫穿吉魯德隆流逝大裂谷。
座落在這北、東有兩大天險,西、南為帝國本土,又是良水長河流經之地,吉魯德隆可謂安泰至極。又因領地內礦產豐饒,盛產銅鐵及少量的金礦,理所當然地武器工業也還算是發達,加上周遭一帶所生息的生物強度適中,導致吉魯德隆本身就是個冒險者的產地。
然而,如此看似豐厚的地理條件,卻也因之令吉魯德隆一直抱持著無法長足發展,進而做大城市規模的困擾。
理由無它──其一乃北卡羅茲山脈高大險峻又不同於平原有強大的生物生息出沒,為僅靠眼光或吐息便能將對象石化,頭部酷似雞首的大型蜥蜴,基本上可謂無法通行。其二、吉魯德隆東方是長年強風又深不見底的哈坎大裂谷,一般人難以跨越也沒有必要跨越。綜合以上兩點,長久以來僅有哈坎於北卡羅茲的切面處可以說是位於大陸中央的勞倫斯帝國乃至帝國周遭國家對上北方三王國唯一相對安全且快速的通商陸路。
因其面岩山臨深谷,廣稱為「岩陲之路」。
正可謂成也岩陲之路敗也岩陲之路,會來訪吉魯德隆的人八成都是為了通過岩陲之路,絕大多數只會把吉魯德隆當作南北通商所必須行經的驛站,而鮮少會有外來的人願意久留,假如失去了驛站功能那吉魯德隆不過就是個偏鄉,可能就連通商的商人也不來了。
縱然過去曾有幾度發展擴大的跡象,但歸根結底也不過就是隨兩端必須的往來增加而吸得奶水,一旦兩端的狀況有變而失去了流通量馬上就又會現回原形。
何況這裡最初也不過就是個小型邊疆城寨,難以發展出深厚的文化底蘊來吸引通商以外的人士長期居留,即使是出身此處的冒險者長則三、四年,運氣好則一年多甚至僅僅數個月便會為了尋求成長或新的發現、發展而離開,甚少會將這裡當作長期生活行動的據點。
在吉魯德隆這樣的城市裡,有個男人年輕時也曾懷抱過野心,但在他中年過後,卻因一再煩惱無法改變現況而經常性失眠,導致白天老是打盹,且隨著年紀越大時不時還會發生偏頭痛。
此人是瓦羅.卡柏拉爾邊境伯,吉魯德隆的當家領主。
「嗯……看來……又不小心睡著了。」
他日盹中醒,低聲自語。
「莉茵,我睡了多久?」
「午餐完接近一個小時。您還好嗎?需不需要幫您泡杯──」
「不、沒關係,今天狀況感覺還不錯。」
肘部抵靠座椅扶手並些微握拳撐著臉頰的右手被瓦羅抽開,隨話揮手示意,臉上也掛著長者對年輕女性特有的慈祥微笑。
「那請至少讓我把窗子打開給空氣流通,最近都是大雨天,空氣蠻涼快的。」
「嗯,麻煩妳了。」
「不敢當。」
莉茵手腳俐落地拉開窗簾讓外面一時晴朗的光線透入房內,隨著窗戶的推開,涼爽的空氣也趁機鑽了進來,調戲燭光搖曳。
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張長方形的木桌,木桌頭尾寬各容一席,左右長各容八席,桌面還鋪有質地良好的深綠色絨布。絨布的邊緣繡有亮眼的銀邊垂桌緣流下,布中央有兩個同樣銀色的同心菱形,同心菱形的夾層之間繡有同色的交織花紋,較小的菱形裡頭關了一隻獅鷲,是卡柏拉爾的家徽。
「臨時軍營裡兵士們的伙食怎麼樣?」
「是,肉與菜類都保持充足的供應,此趟回來也已經在今早確保了到下個月底的物資。」
「嗯,那調查的一事有新消息嗎?」
莉茵搖了搖頭。
「這樣啊……」
瓦羅動腰靠向桌子,雙手放上桌面並把右手抬起來抓住額頭,貌似苦惱。
叩叩叩──
一個男子的聲音尾隨敲門聲傳進來。
「繆列.卡柏拉爾求見。」
待瓦羅許可後,莉茵一個箭步過去拉開了右半邊,那是一對對開的厚實木門,厚度大概超過了女生的半截食指,不過倒也不會沈重到難以拉開的地步。可是拉開的途中,繆列卻忽然使勁把門用力推開,莉茵敏捷地放開手後跳一步,險些讓壓來的門撞著。
「抱歉,莉茵。」
繆列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一踏進房內便出聲道歉,然後就急忙走向瓦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瞧見莉茵笑著搖頭。
啪噹──
關門聲響。
「瓦羅伯爵,先前在第十六號坑道裡發──」
「唉──」
「……。」
長聲嘆息打斷了繆列發言的同時不悅也跟著無奈的眼光一起被丟到他的身上。
「我不是說過沒有外人的時候叫我父親就好。」
「可是莉茵也在這。」
「她早就不算外人了吧。」
繆列看向莉茵,她端站在一旁低著頭,垂髮看不清表情。
「……您說的沒錯,父親。」
「哼。」
瞬間上揚的嘴角伴隨輕佻笑聲。
「說吧,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第十六號坑道──
鏗──
約莫三個星期多之前,坑道中正進行挖掘作業的工人手麻了。
用力揮下的十字鎬敲到了非比尋常的硬物,礦工克拉漢滿臉疑惑地甩了甩發麻的雙手後,出手撥開了附著於硬物上的片石碎塊,撥出了一塊手掌大小左右異於岩盤的潔白色面,白色的面上還橫走著兩條紺青色的直線。
於是拾起十字鎬施力有所節制地向白色的面的周圍動土,沒多久便挖出了一個直徑大約成人男子肩寬的白色球體,紺青線條遍布其上。
正當他看著這個尚有一半深嵌在岩盤之中尚未出土的白色半球並滿腹疑問的時候,附近的礦工們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作業近來圍觀。這是什麼東西?在礦工們議論紛紛的當下,其中一個聲音建議與其討論那麼多不如把整顆球挖出來看看。
有人反對,說不定會爆炸,搞不好是危險的古代生物。
「哈哈哈!你是白痴嗎,這怎麼看都不會是活的啦。」
「蛤──?隨便猜一下而已,你說我白痴是怎樣!」
「水哦!你們快打快打,好好打一場!」
猜想、推敲與鼓譟一起在這封閉的空間裡頭交錯,部份害怕坍方或者安全意識較重──也有礦工認為只是膽小的傢伙試圖阻止在坑道中的喧譁打架,無論如何,最後的最後眾人終究還是抵不過好奇心。
大家決定了要把球挖出,克拉漢聽了一手插腰一手摸著鼻子還一臉厭世的模樣,這並非對決定有意見或者心情不好,而是他天生在沒有情緒起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張臉,在下班後的酒館裡也經常被其他礦工們揶揄臉臭。
他臭著臉高舉十字鎬準備要把整顆球給挖掘出來,故用力往球邊的岩盤鑿去,再連續一路敲鑿球邊的岩盤。
鏗──
他兩肩一縮不由自主地放開了十字鎬並臭著臉甩手,這一次他是真的有點不爽了,手又麻了,所以換其他的礦工們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合作挖掘。
當然,他們不是害怕驚醒這隻古代生物或是擔心爆炸。
作業過了好一陣子,隨著挖掘範圍逐漸擴張,出土的白色面積寬度也大約到達了兩個成年男人張開雙手再加起來的長度。眾人這才確定挖到的東西不是一顆球而是一片牆,更正確地說是這片牆上的其中部份突起著一個半球體。
「怎麼啦?一堆人圍在哪裡幹麻?」
一個身材肥胖不像礦工,嘴上留有八字鬍,尾端還翹的捲起的男人邊發問邊走了過來。克拉漢不喜歡他,雖然他做事還算負責,但是說話口氣老是很差,走起路來又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一整個跩樣而且還是個大嘴巴……他是這些礦工們的領班叫做莫赫。
克拉漢打從心裡認為莫赫這個人沒什麼教養,即使周圍的其他礦工們包含自己的言行舉止也大多都離不開粗俗,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心底這樣覺得。
這就是偏見吧,克拉漢心裡的某個角落存有著如此認知。
眾人稍微讓了開給領班靠近,眼前異物一目了然。
「這是啥小?」
莫赫與話抬起因肥而短的右腿一腳踩上了半球體。
哦──的低聲也隨即響起,還伴隨著幾個礦工們輕輕的拍手,擺明了是在揶揄他的身材,因為半球體距離地面大約在成年男人的腰高左右。
對此莫赫凶狠的瞥了一眼,鼓舞聲倏然而止。
「不管這是什麼鬼東西都明天在說,先下班了、下班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是工具一直拿在手上的,還是丟在一旁趕快去撿回來的,或拖或扛或將之投入獨輪的礦車上,礦工們推著車帶上所有的工具陸續向坑道的外側走去。
下班都很準時,這點克拉漢對他倒是有不錯的評價。
礦工們魚貫出了坑道,站在正遭橘黃所侵染的大片藍天之下,眼前是一塊人為伐砍森林後所整頓而成的平坦空地。
背對著坑道口,空地的右側架有兩座長方形的軍用大型倉庫帳篷串成長條,正前方長條倉庫帳篷的尾端還再往前的空地盡頭處另有兩座方形的六人用營帳橫向並排,六人用營帳的左右方向則為穿過森林的兩條連外道路。深札地面,剛被點燃的數個大型火炬一一取相近距離間隔於空地的邊緣,與兩座倉庫及六人用營帳一同圍繞起空地的中央。
此處幾乎位在勞倫斯帝國領土內的最北端,東西狹長的歐普大森林之中,吉魯德隆的西北方。
下班的礦工們把手頭工具全都拿往較近的那座倉庫帳篷,其出入口在於左側,相當是兩座串連倉庫帳篷的中央。
一進入帳篷迎面即見一套單人用的簡陋辦公桌椅對入口而坐,右邊垂有布幕隔出兩側,左側的辦公桌椅處於縱深的小空間中,往右穿過布幕的對側則是為礦工們所用的寬敞工具間。
一位士兵坐在辦公桌內回收入坑許可的銅製吊牌並寫下紀錄。礦工繳交回吊牌後往右穿過布幕,有另外的兩位士兵在工具間裡頭協助工具歸位以及歸位前的簡單損害檢查,還有兩位士兵在倉庫帳篷的外頭為下一班要進入坑道的礦工們做簡易的身體檢查及發放吊牌。如此將兩班人馬裡外錯開可以避免擠在一塊稍微節省時間。
一個看來是這塊營地隊長的男人走向倉庫外的莫赫,他接近時莫赫還用手肘輕撞了他一下,兩人便開始有說有笑,閒談中莫赫也說出了挖到異物一事。
「喂!第一個發現的是誰啊?」
莫赫朝著倉庫口外歸完工具的礦工們大喊,他們一起看向克拉漢。
「過來跟藍姆長官說明一下。」
克拉漢抓了抓頭走了過去,並在他走近的這短短期間中,藍姆對著其中一個正在連外道路路口附近的馬車邊忙著發放吊牌的士兵的眼角餘光招了下手後,迅速比劃了幾個暗號手勢要該士兵前去六人營帳中叫醒裡頭正在睡覺的那些人。
該士兵也立刻擱下了發放吊牌的工作遵照指示行動,進入了六人營帳之一。
在勞倫斯帝國之中最為紀律嚴明的軍隊,排除中央之後,往往就是那些邊疆的守軍了。而卡柏拉爾軍雖然名列邊疆,卻因為兩大天險的緣故,近幾代以來的當主比起過去的紀律嚴明,更加偏重於自主應變以及時間運用。
這並非卡柏拉爾家有意無視紀律,而是希望免除部份自紀律之中歷時演變而出的流程傳統,一些繁瑣而不必要的傳統。固然,這樣地方自主性的革新與無視傳統也曾招來其他軍系的批判──軍隊沒有該有的秩序就跟盜賊沒有兩樣,或是沒有嚴格的掌控及流程管理容易造成大中有小,內部分裂,乃至多頭馬車等。
話雖如此,卡柏拉爾家卻仍毅然走上剔除冗餘傳統,賦予下屬官兵更大的自主應變之權力。尤其是在繆列.卡柏拉爾的眼中,大權在握以致綁死下屬的發揮餘地正是領導者無能的證明,更會導致事件發生時優先推諉釐清責任而錯失良機,真正有能之人必得下放權力同時又能大權在握才是。
這樣的觀點,這樣的求變,在距今約莫十七年前,由於帝國中央被尊稱為「賢者大人」的卡夫卡達伊薩為帝國普及了精確時間,讓人們得以更為細碎地規劃並利用時間之後,亦更加鞏固在了卡柏拉爾家的信念之中。
營帳裡,一位戴著圓眼鏡的下官正坐在床位上讀書,讀至段落時也看了看自己的懷錶確認時間。鄰近的一個士兵則似乎剛躺平,聽到動靜後便翻過來看向進到帳篷來的馬略斯,並在他的撇頭示意之下與下官合作拍醒熟睡中的另外兩個人,接下來幾個無聲無息的比劃動作過後四人隨即表示理解。
營地裡克拉漢正向藍姆描述,說挖到了的硬物是一個爬有藍色線條的白色球狀物體,後來大家繼續挖掘才發現好像是面牆壁。
說著說著餘光也瞥見馬略斯一個人出了六人營帳並走近,此時的克拉漢更觀察到了聽了自己描述過後的藍姆臉上流露著一絲可能連本人自身都沒有察覺到的訝異。
藍姆動頭向正走近來的馬略斯示意,他也立刻返回遭留下得一個人同時忙於為礦工檢身及發放吊牌的同僚身邊。
「藍姆長官,這樣說明夠清楚了吧?」
莫赫拉開克拉漢,搓著雙手笑問。
藍姆頓了一下。
「嗯──」
才若有所思地抿著嘴應聲,莫赫見狀頓時忘記了笑容。
六人營帳裡頭,戴著圓眼鏡的下官和三名士兵著裝完畢,掀開帳門正依序走出。
克拉漢則乘機偷偷跟在了馬略斯的後方,慢慢接近停在連外道路路口的馬車,等機會到了就抓緊機會避開了在場的眼光轉向森林。
藍姆友好地伸手超過脖子搭在莫赫的肩膀上,勾拉著他往吊牌正好回收完畢的倉庫辦公桌走去。
圓眼鏡的下官在六人營帳外指示隨後走出的三名士兵快速進入坑道之後,自己則安靜地距離幾步尾隨著搭肩的兩人。
「怎、怎麼了嗎?」
莫赫疑問。
「沒事沒事……只是為了大家往後的工作安全著想,希望對當時在場的其他人都問一下。」
「那個像蛋一樣的東西那麼危險嗎?」
「這個嘛……我是覺得啦,在這工作的人大多有家室,採掘這種危險的工作還是謹慎一點會比較好。」
藍姆手掌拍了拍莫赫的肩親切地笑著回答。
「搞什麼今天這麼慢啊,能不能快一點?」
「別這樣嘛,今天途中就我一個人了啊!」
馬車邊的士兵無辜地說。
馬略斯回到了崗位上再次和同僚一起檢身並發放吊牌,期間他也藉著對礦工們說明現況來透漏出訊息給同僚,於是兩人迅速分工合作完成了既定工作,便暫時讓上工的礦工們原地等待。
藍姆正坐在倉庫帳篷裡的辦公桌邊,把下班的礦工們一一叫進來個別詢問。
良久。
「啊──到底還要多久?天都黑了。」
一個全身髒兮兮的礦工在倉庫帳篷外不耐煩地說。
「我也好想趕快洗個澡,然後喝一杯喔。」
另一個邊說邊用髒手撓抓自己後頸。
「已經問兩輪了欸副隊,有必要這麼謹慎嗎?」
莫赫小聲地對著圓眼鏡的下官問。
副隊長方才尾隨直到藍姆進了倉庫帳篷之後,人就移動到營地的正中央,隨著不斷注意整個營地的四周還老是看望坑道口。正當他聽見了莫赫的疑問準備用個好聽的理由回答時──
「藍姆隊長,我不是上一次就說過我沒過去湊熱鬧,不知道挖到什麼了嗎!」
倉庫帳篷本來就沒什麼隔音,所以不耐煩的聲音大到外頭都能清楚聽見,這道吼聲恰巧打斷了正要回答莫赫的副隊長,導致他沒有回答轉而嚴肅地瞇眼望向坑道口。莫赫見狀也跟著轉頭看了過去,三個士兵的輪廓正從黑暗中慢慢地朝坑道口浮現。
當士兵們停在坑道口外氣喘吁吁時,只見中間的那一名注視著副隊長不斷點頭。
莫赫對此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話還沒能出口下一秒鐘佔滿他思緒的除了困惑之外,就只有不停浮現的過去。
他緩緩看向下方,那原本該為自己圓凸的肥肚所擋而看不見腳趾的景象遭一池的鮮紅湖泊取代,湖面上露出一條銀白色鯊魚的背鰭游來與莫赫訴說。是啊,就像你想的,以前並不是這樣,明明做著礦工這樣的重勞動工作肚子卻變得如此肥滿……不……肚子上這是什麼?你的……背鰭?
啊……莫赫知道是什麼了。
鮮紅的湖水之中哪來什麼鯊魚,只有自己過去的一切突然如潮兇猛來而已,歷歷在目。
──距怪異球體出土大約三年前──
吉魯德隆在一道大致上為圓形的城牆之內,城牆的西南與東北為出入的關口之中最大的兩個,若與其他三個關口以相鄰互連直線的話可在圓形之中獲得一個邊長不等的五邊形。城牆之外以北直到踏入歐普大森林之間的那塊涵蓋了近郊與郊外的廣闊平原區域上以橫向帶狀綿長散落居住著平民,此綿長帶狀從東西而中,兩端尤為密集。
如果出了西北的關口行經近郊尚且沿路往西北方的郊外前去,最後會抵達的最密集處是一個被稱作「堤塔村」的聚落。另外,東北的最密集處則因為銜接了岩陲之路,該聚落長久以來被人們稱為「石前市集」。
石前市集為進入岩陲之路前最終的人煙聚集之地,雖因生態及環境地形的關係生息於北卡羅茲山脈的大型石化蜥蜴──「巴西利斯克」甚少出現在岩陲之路上,但是並非不會出現,故在此最終之地聚集的商人們取「要被巴西利斯克石化之前」的意思戲謔稱之。
至於堤塔村的名稱來源已不可考,只知道附近礦山林立。
在堤塔村的中腹地帶,兩條泥土道路的交叉處上,有一棟比起周遭相較高級的建築,尚尼歐正在該建築二樓的一個房間內來回踱步。
一輛豪華的馬車在路上奔馳著,本應揚起不少塵煙所以車主刻意挑了個雨天出門,路上的行人也確實比晴時要少。馬車前後還有騎兵背弓戒護,從車體上的華麗裝飾及雙菱形圈住獅鷲的家徽不難想像裡頭坐的究竟是誰。
馬車在礦工工會會館的門前停了下來,會館門內前來迎接的是工會會長尚尼歐。
尚尼歐脫帽置於胸口對下車的人行了個禮。
「等您很久了,卡柏拉爾子爵。」
「事不宜遲,讓我們趕緊談一談吧。」
尚尼歐領繆列到了二樓,到他來回踱步的那個房間,是工會會館用來會客的房間。房內放有一張長橢圓形的矮桌,大概只略高於成人的膝蓋,桌腳並非筆直而是有著如波浪般的弧度左右各起伏一次,腳底則像少了肉球的貓掌一樣踩在地面。
兩人隔桌面對面各自就橫椅坐了下來。一位女孩端了剛沏好的紅茶靠近並在兩人面前擺好茶杯,把茶分別倒入後再將茶壺置於桌上。
「請、請請用茶。」
女孩有些緊張,所以馬上就抱著托盤站往牆邊。
鐵作為武器工業最主要且普遍的基礎金屬,帝國境內可謂之產量豐饒,除了東南部的丘陵地帶最多產外,尚有許多的領地出產,比方說其中之一的卡柏拉爾。但作為大量流通的貨幣所常用的金屬,銅的產量略低於鐵,白銀尚可,黃金的產地更是僅有幾處。
諷刺的是,作為帝國少數的金礦產地之一,卡柏拉爾領內的金礦山產權約莫在十年之前因故全數落入了皇帝派侯爵──安達洛克侯的手中,現在卡柏拉爾還握有的,明白地說就只是相較低價的礦脈。
那一次的事件也間接導致了原先全權由卡柏拉爾家親自經營的各種礦脈產業不得不改為委任商會制以抑止成本支出,可是當時的吉魯德隆卻沒有足夠大型的民間商會能夠一次性地接手,商業同業公會雖也曾集結了小型商會或大型商行共同商討,但最後還是因為利益分配的問題而不了了之。一連串的拖沓延宕下來導致礦工們被迫長期停工難以維生,於是當年便在有人的號招下組織建立了礦工工會。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您說……希望收回開採權?」
「沒錯。」
「這……」
好似有隻直立的眼睛閉起來那樣,尚尼歐眉頭深鎖面有難色。
貴族領地內的礦脈開採權排除金、銀等貴金屬,多數都會以租用的形式讓各地的商會承攬開採、冶煉等事宜,而獲得開採權所必須付出的合約金亦有各種各樣的支付方法。最為普遍的就是將開採所得金屬依合約內容上繳一定占比,或者以所得金屬後續的商業行為定期再行分潤,也有地方的大規模商會手頭有足夠的資金可以直接付清合約金買斷開採所得,甚至更有動態上繳結合後續分潤的複合模式。
然而,不論是哪一種,將租出的開採權單方面地要求收回,無疑就是惡意撕毀契約並傷害互利關係的舉動。
「恕我難以答應,子爵。身為工會會長,我不能讓底下的人再次突然沒了工作。」
「……。」
繆列沒有回答,只是持續用銳利的眼神注視著他。
當初難以生活的礦工們為維護共同的利益組成了礦工工會,由號招者代表礦工們與卡柏拉爾家交涉。發展至今,工會已在一定的範疇內有著與商會同等之功能,差別只在於商會主控並且掌握得利再依約給酬予工作者們,工會則是從工作者們之中選出代表,並自未來的獲利當中給酬與之,令其依礦工們的共識及期望執行得利後的分配。如此的經營方式在當時不僅盡快解決了眼下的的生計問題,更大大地改善了吉魯德隆礦工們往後的生活品質。
「而、而且這樣一來,我就沒辦法依約供給商人們原料,等於是要我信用掃地……」
尚尼歐心中很是混亂,畢竟對方是握有軍隊的貴族,要置自己於死地並非難事。
當時工會能交涉順利,是因為集結了零散的個人成為團體,讓個人時所不敢發出的意見因壯大而得以出現並納入整合,更有利於談判以及減少剝削。可如果要說最為主要的理由,也還是因為卡柏拉爾家願意就所提的條件做出讓步,尚尼歐心中如此明白。若因反對而付出小命一條甚或導致工會解散,縱然吉魯德隆流通往來難以封死消息,但這除了讓卡柏拉爾家的境外政敵多了一個責難口實之外,對自己乃至礦工們壓根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對於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的繆列,他理不出任何頭緒──不能答應也無法反對。
「哼哈哈哈哈哈……」
低笑聲打破了兩人無語的對望。
繆列拿起了矮桌上的紅茶,挺身往椅背靠並翹起了腳。紅茶將要入口之際,還預知般地舉起左手阻止了站在椅背後正要動作的側近,畢竟眼前的紅茶擺到現在尚尼歐不曾動過。
啜了幾口後擺回桌上,繆列稍微撇頭看向牆邊的女孩。
尚尼歐會意,揮了揮手要女兒出去後,繆列即放下方才翹起的腳傾身向前一手手肘抵靠桌面,尚尼歐見狀也兢兢業業地靠了近去。
「在保證現有契約下,我想跟你口頭談談一些條件。」
公會會館的門口尚尼歐恭敬地行了個禮送行,然後面帶微笑地目送繆列乘車遠去,那並非單純出自禮貌性的笑容,因為在他轉頭進入了屋內之後仍依然難掩喜形於色。
繆列所提出的要求只是希望插入軍方的人馬到現場做人流與器材的管理,其餘一切照合約不變。
其理由出自於對礦工們的工作環境及其安全的擔憂。
畢竟礦山位處歐普大森林之中,即使是最為接近的堤塔村也與之有所距離,為了省下這段距離工會中也曾有人提案牽村至更為接近的地點,但無論是森林的整伐或者新村屋舍的建立,要與礦工這種重勞動工作同時兩立幾乎可謂不能。況且,這還沒算上牽村中得時刻防止森林中的生物例如哥布林、森林狼之類的襲擊,即使村落建成那也得在不知幾年之間花費比現在更多的資源去防衛以令生物們知道那裡是人類的領地。
所以,直到現在礦工們的作業模式仍然是長時間待在坑道之中,工作、生活直至放假後才會換上另一批人。
「不過要是能夠插入軍方的人員,一來可以分擔工會的管理、運作勞務,二來這樣得日日面對環境及生物威脅的危險工作萬一面臨什麼緊急狀況的話,才能更快速地展開救援。」
例如設置與堤塔村往返的馬車令礦工們可以當日來回而不用長時間關在坑道裡,也能因軍方的介護處理來去時遭遇生物的危機,在工會得利不變的前提之下,礦工們的勞動安全及其生活品質將會迎來更進一步的提昇與大幅度的改善。
「嗯……可是現在並非處於戰爭的非常時期,安插軍方人員這樣的事……」
尚尼歐仍存有疑惑。
而就在表情存疑的這個當下同時,他也細心地察覺到了精明幹練的繆列須臾竟漏出了一絲彷彿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無助神情,雖然繆列很快地便注意到並將之壓下。
事實上,卡柏拉爾軍有著冗員的問題。
城區治安的巡邏,關檢人員,領地內村莊聚落的駐官等等事務需求人員只佔總量不到一半,也就是說有另一半的官兵除了軍事性的體能和作戰訓練之外沒有其他非軍事性的業務在身。
當然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冗員一說實是太過,官兵們的存在不僅僅是對卡柏拉爾家,對於吉魯德隆,乃至對於整個領地內的安全來說皆舉足輕重。話雖如此,官兵們也還是人,為了達成某些短期目標而將吃飯睡覺以外的時間全用作軍事訓練的話尚且可能實行,但長期如此高壓則非良策,對官兵個人或是軍隊整體的健全都不會是好事。
倘若能賦予官兵們軍事性以外的一般業務,那將會是很好的潤滑與調節,不但能讓非戰時的官兵們平時做的體能訓練或多或少能夠有所展現,還能藉由一般性業務培養軍事以外的長才,更可因此增加給付條目以提昇官兵們收入。當官兵們因為更為人性化的工作內容而獲得更高的生活品質之後間接一步也能強化工作效率,這也意味著能夠提高領地內的安全、秩序與將來的發展。因此,新型態的業務開發對於卡柏拉爾軍而言雖非十萬火急,但亦刻不容緩。
此外,繆列還坦承了自己身為領導者過去竟應注意而未注意,直到最近被下屬諫言才第一次注意到這一點──隨繆列告白著過往的失策並對其自我咎責,尚尼歐也從其神情之中見到了如釋重負,並心中了解到不久前自己所細心察覺到的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因由為何。
房內的氣氛緩和了許多,現在的繆列與其說是貴族領主,不如說是個比自己還要年輕,不到三十的青年罷了。這也令尚尼歐想回起過去年輕時的自己,內心抱持著難以自行解決的苦悶卻又不斷煩惱到底該不該向外求援,最後還是逼不得已說出了口那樣。
「你也算是一名經營管理者,應該能夠理解我所說的吧。」
「當然!子爵的用心我深有感觸。」
也理解了一開始繆列所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充其量就只是貴族面子上的問題,形式上的下馬威,是年輕人難以說出苦惱的藉口。
「這樣新型態的合作發展不只是為了我卡柏拉爾家,更是為了領地內所有生活的人們,還有你們礦工!我衷心期望你來能幫助我。」
尚尼歐回想起了卡柏拉爾家當初的讓步,沒有那時的讓步工會也不可能成功營運、發展至今,並造福許多的礦工們。
「您快別這麼說,子爵。這不但關係到我工會,更關係到了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眾人的未來,還請讓我助您一臂之力。」
其後的討論之中,繆列鑑於礦工們現在的工作品質,更放出了合約議改的福利,令工會有機會獲得更多的資源,獲取更高的利潤,進一步可以給礦工們更好的生活,讓此事在雙贏下達成共識。
自己小時後的樣子在莫赫的腦中迴盪著。
第一次交到了好朋友,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第一次和好友吵架打了起來,第一次看見喜歡的人和別的男性在一起,第一次在好友面前哭出來被隨便安慰了幾句後開始被笑,第一次送走好友離世,第一次遇見現在的妻子,第一次聽到工會會長說出現場要安插軍人的事情時自己還一度反對,第一次認識了軍人的朋友,第一次和新的朋友一起去喝了酒……
鮮紅的湖水之中哪來什麼鯊魚,那是軍刀的刀尖。
想轉過頭去詢問為什麼,卻被一隻手壓在左肩上,莫赫痛苦得站不住腳,跪了下去,雙手扶著自己的肚子,掌中不斷湧出著溫熱,滿頭大汗弄濕了雙眼,模糊間看見礦工們在騷動著。
「抱歉……」
沾滿鮮血的軍刀換了個位置抵在了莫赫的喉頭。
「為……什……」
唰──
十六號坑道崩塌了。
是夜,士兵向堤塔村裡傳來了不幸消息,讓正在會客的尚尼歐從椅上跳了起來,聞訊而來的礦工親族們也焦急地守在工會的大廳。
他一直想動用工會加入救援,但現場被軍方以人民安全以及避免搜救混亂為由全面封鎖。
轉而從酒館中醉醺醺的其他礦工們身上打聽到的也只是莫赫一班人到了該出現在酒館的時間卻沒有出現,現場情況只能道聽塗說,連跟礦工的家屬們說明都沒辦法,他在房內不斷來回踱步。
沒有答案卻得每天應對親屬的質疑,尚尼歐失眠了幾晚。
天色漸亮時,藍姆來訪。
「藍姆隊長!快告訴我,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藍姆神色凝重地開口。
「工人們說坑道裡的岩盤出問題,我就派了幾個人跟他們進去確認看要怎麼補強,沒想到剛好就發生了落磐事故。」
「怎麼會……到底為什麼……那其他的人呢?莫赫他們呢?」
「大家一心想著救人,便全都進去幫忙了,真的沒想到會接著發生大規模坍方……」
「那……那麼多的人全都……全都……」
「我派進去的那些士兵們也全都沒有出來。」
藍姆閉上雙眼別過頭,表情沈痛。沈痛幾秒之後便指示隨從拿出了一個快要超出男人單手能夠掌握的袋子給自己,並輕輕拉開癱坐在椅上的尚尼歐的手指,將袋子交給了他。
鏗啞──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子爵也表示非常遺憾,希望這能幫助工會以及遭難工人的遺族即時渡過難關。」
語畢藍姆低頭轉身離去。
袋子因內裝之物而攤臥掌中,很容易明白是什麼。
把手掌壓在椅面上的重量令尚尼歐回過神來,兩手抓捧秤了秤驚覺不對趕緊拉開袋口,一看瞪大了雙眼。
隨即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正想開口以攔去人腳步,便見門外藍姆餘光瞥視著自己,然後靜靜地關上了門。
尚尼歐呆看門板。
鏗啞──
袋中的金幣摩擦聲響。
「爸爸?怎麼了?」
一旁的女兒擔心地問著。
像是被雷打到似,尚尼歐忽然兩手用力緊緊地抓握袋子。
站著,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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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吧,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是,坑道裡發掘出的那個遺跡表面上出現了像是入口的地方。」
面對繆列的報告,瓦羅彈指間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看著他,讀了讀表情,才浮出了謀算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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