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樣編了複雜髮辮的年輕女子為課程簡單結了尾,隨後踩著高跟鞋走出教室。同時路以暮也背好後背包快步往邱老師的反方向走,距離教室、學校越來越遠,來到位於一處巷弄內二樓的工作室。
只是不知為何,明明是獨自過來的他身旁卻站了一位身材更高大的男人,臉上還掛著營業用的笑臉。
「你為什麼會在這啊?」帶著一點不明所以的厭惡口氣,路以暮先開口了。
「呀,我以為你已經不討厭我了。」
「……那就是你自己腦補太多了。」
兩人沒有堅持在狹窄的門口大眼瞪小眼,但是由先一步到達的向楀桓先領頭走上老式民宅特有的磨石子樓梯,推開看起來樸素的毛玻璃門,讓清脆的鈴聲微微響起。
以鴉青與白色的大理石櫃檯就在左手邊,不過今天在櫃檯值班的並不是他們的同學邵黎兒,而是穿著白衛衣和吊帶褲,綁著髮尾燙捲的單馬尾,外表年齡看起來可能只有高中生的灰瞳女子阿萱。
「嗨嗨孩子們,老師在後面第二間辦公室,直接進去就可以嘍。然後路路你跟我來,墨沂把東西放在我這裡。」
雖然兩人互不清楚彼此前來此處的目的,卻也沒有多問,腦中只想著要先把重要的事完成,並跟著阿萱的指示分頭往不同方向移動。
「你們怎麼一起來啊?呃,我是說,你們竟然認識嗎?」女子邊隨口聊天邊用工作證刷卡打開自己的置物櫃,接著從堆滿雜物的長方體鐵櫃裡頭拿出了一個約明信片大小的包裹,封口處用膠水黏的很牢,他根本對內容物沒有頭緒,說是相片的話她也前陣子才拿過,這個答案並不合理。
「我們是同學,不過不算是很好的同學。」即使對這個不明包裹很好奇,但他不打算馬上拆開,向阿萱道了謝後還順便問了母親的事。
「對了,我媽她開完會了嗎?她說這次上來是要開幹部會議,我想打個招呼再走。」
「嗯,早上就結束了。根本就還沒找到接班人,所以會議沒什麼用,很快就結束了,現在在忙其他事。啊,不過老師這次沒說她什麼時候要走。」意識到自己開錯話題的瞬間,阿萱自然地拉回剛才男人說到的重點,並在這時做好一個櫃檯接待該做的事,帶路以暮到沙發區,並送上茶水。
她的動作一連串動作快速又俐落,路以暮還來不及婉拒,兩杯熱茶就已經沖泡好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真的不用忙了,謝謝萱姐。」
「哎呀,不用跟我客氣啦,我現在也休息呀,今天都沒有我的棚拍工作。這次墨沂請假難得沒有留給我們做不完的工作,她在我們祉酩這裡可是很重要的人。要不是平常那麼兇,案子就會多一點了。」她像平常一樣抱怨著同事,時不時就喝一口綠茶,不知道稱不稱的上讚美對方的話也是無意識道出的。
兩人隨意地聊天等待時間,路以暮只有一小時的空檔,接著便得回到學校圖書館和組員們一起準備期末報告,他希望母親儘早忙完,否則又要好一段時間見不到面了。
「路路。」
隨著穩重的女聲傳來,一名頂著茶色捲髮的年長女性從後頭第二間辦公室緩緩走出,眼尾下垂卻有神的烏黑眸子能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就連路以暮也是,不過他多少比阿萱還要習慣這種感覺。
「媽。妳忙完了嗎?」
「嗯哼。」她帶著笑意的雙眼瞇了起來,眼尾延伸出不明顯的魚尾紋,不過女人看起來沒有在意的意思,優雅地到阿萱原本坐的位置坐下,至於後者則是不知什麼時候落跑了。
「你待會兒還有事吧,我就先不多聊了。不過今天忙完之後要不要回去一趟?」她繼續說,藏不住下班喜悅的微笑掛在唇邊,男人猜自己不管有沒有答應,她可能都會到氛圍咖啡廳混一整個下午,直到晚上才回家。
「……抱歉,不過這週末我已經有預定了,準備期末考的工作比我想得還多。等學校放假了我就回去。」
「沒關係呀,你就先認真唸書。那我下午在台北晃晃,今晚就回去嘍。」
被他猜中了,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不過這或許就是路家母子相處了二十年來的默契。
送走母親,他沒有注意到鑲著一雙魅人雙眼的黑短髮男子也同樣是從第二間辦公室走出來,那是路枳榆特別交代的時間差。當路以暮注意到時,自己的手腕已經被對方輕輕握住,上頭只傳來略含笑意的一聲「走吧」。
像現在一樣兩人並肩走在台北街頭的光景令留著長髮的男人感到不可思議,要不是等會的報告討論組裡有對方,他可是不願意被向楀桓牽著鼻子走的。
那名男人仍然充滿著謊言,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猜不透。
「吶,我能問你怎麼會去那裡嗎?」
「……我是因為要來拿你前輩要給我的東西,墨沂她有事回鄉下一趟了。」
「好吧,原來如此。欸等等,你知道我去應徵祉酩工作室?」
「猜的,還有你昨天不是去工讀了嗎。」
感受到單純的驚訝視線,他好奇地將一雙杏核般的渾圓眼珠望向對方。兩人對看的結果,起初有如時間靜止,持續了好幾秒,接著率先投降的是戴著卡其貝雷帽的男人。
至於向楀桓則是發出爽朗的勝利笑聲,這次不同於以往,沒有收到對方任何白眼或不耐煩說詞,令他起了玩心。
「你怎麼啦,今天不吐槽我?」
「……別說那些有的沒的。是說,你聖誕節有約了嗎?拜託說有。」他別開頭,打算抱著會被拒絕的可能問問看對方今早邵黎兒隨口說說的提議。
路以暮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倆的交情還不錯,但四人的隊伍裡有他自己跟柳范俞,後者或許會看在自家小女孩的份上皺著眉頭答應讓向楀桓同行吧。
「噗哈——糟了,竟然是你先提起聖誕節。是你要約我嗎?」
「名義上是柳范俞跟邵黎兒約的,要不要一起去豊爰書店的開幕式?你可以帶相機來,那裡很漂亮。」
「你也會去嗎?」
「當然。」
「好耶,那我去!」
這樣一來姑且算是約到人了,不過他不知道作為持票者的柳范俞會不會不開心,到時候兩個人都不給去。
走回學校二十分鐘的路程很快在閒聊中結束,圖書館位於中文系那一棟教學大樓的隔壁,刷學生證進入時可以從櫃檯就看見兩位女孩和其他可能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組員都已經窩在討論室裡頭,明明集合時間還沒到,好像他們兩個遲到一樣,於是莫名的開始加快腳步。
魏晉玄學的期末報告討論持續了三個多小時,進度也與之相符,從零跨出了一大步,接下來就要開始進行每個人各自負責的主要工作部分了。
晚間六點半,十二月末的天空早已暗下,長髮男子將卡其色毛線貝雷帽下拉一點蓋住耳朵,凍得發紅的鼻頭則是縮到大衣外套的高領內躲風,至少在上公車之前為自己保暖。
「為什麼你也跟來了?你家在反方向不是嗎。」他向一旁投出的眼神已經不帶著疑惑,而是讓自己的疑問顯得輕鬆隨意,並做好準備待會對方會掰出什麼爛理由。
「我要去買晚餐!」
「那個方向可是往郊區,沒有賣吃的店家。你又不是第一天來這裡。」
「對……噢,好吧。那以暮掰掰嘍,我還是走這邊好了。」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頂灰色毛帽來戴的高大男人沒有打算反駁,而是拍拍對方的肩膀就轉頭離開了,剛好公車同時到站,明明比大夥兒都還高得顯眼的個頭很快被公車車身擋住。路以暮也不再注意那個方向,跟著隊伍迅速上車坐好。
一整天的疲憊在他靠上公車座椅的一瞬開始滿滿湧上,如潮水般沖刷他的精神,卻又留在他身體裡不出去,使得腦袋昏昏沉沉的越來越重。
他克制著睡意,只閉目養神,因為學校的公車站距離家裡只有四五站,在這冷天裡他決定不去圖書館了直接回家,反正簡墨沂也不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過度勞累的腦袋已經容不下任何思考空間,期末考的準備工作比他想的還要多多了。
打開白鐵外觀的移動式暖爐,從透明窗映出的火光微弱地小範圍照亮了他腳邊,彷彿就像在說著他無法融化那人如年末冷天卻綻放花朵的心臟,再怎麼努力了解都無法。
趁著疲憊的心情展露無遺的時候,一絲不快樂似乎就這樣悄悄鑽入了他那看起來不像在笑的嘴角。彎成下弦月的唇,比室內測量出的十二度還要再低溫。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jOpVUS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