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拆開吧。雖然我百分之兩百會被你唸一頓。」身旁的女人小聲嘀咕著,指著放在桌上那個她剛帶來的卡其色信封,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路以暮也知道那裡面不只有照片。
他離開米色的羔羊絨毯,從房間拿來了一隻銀色的拆信刀,小心翼翼割開信封邊緣。厚磅數的相片紙疊成一堆,大約有快二十張,自然的厚度讓他差點兒忽略藏在其中的長條型紙袋。他當然知道印滿廣告的長型信封袋裡頭是什麼,不可思議地看了墨沂一眼,接著迅速打開確認——那兩張台北到嘉義的高鐵票上頭寫的時間,臉上的表情馬上由驚喜轉為無奈。
「十號下午兩點?我那天的課到兩點十分。而且妳買高鐵票!」他皺著眉望向對方,雖然不期待簡墨沂會如何辯解,但那副吐著舌頭的嘴臉還是讓他感覺自己正在照顧一位調皮的女兒。這就是她不找路以暮一起討論時間後再訂票的後果。
一月十號下午兩點的車,他知道那是寒假要回去過年的時間,但那天還是期末考週,他至少得請下午那堂課,但他和邱老師不熟,甚至不知道她好不好請假,幸好主要的問題,考試,早在前一週就會先考。
回程的時間倒是沒什麼問題,他記得是行事曆上快開學的日期。
至於奢侈地買了高鐵票的部分,那的確是意外的驚喜。因為高鐵遠比台鐵還要快了將近一倍,雖然價格不是那麼美麗。每次要訂票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台鐵比較省錢,就是要坐三個半小時很費屁股。只有偶爾她會開著高鐵的頁面搶票,那算是偶爾的奢侈行為。
「只能翹掉嘍,乖學生?」
「妳以為我是妳啊?當然是要請假啦、請假。」他將自己茶杯裡已經冷了的柚子茶一口飲盡,節骨分明的手拿起熱水壺想為對方沖泡新的一杯,卻被輕輕擋下。
「時間差不多了,我等等還有事。」
「……嗯,那我送妳。」
跟著路以暮站起身,她穿上大衣,本要還給男人的格子圍巾被他一個眼神拒絕了。他看對方穿著一點都不適合冬天出門的高腰短褲,便替她拿來了一個暖暖包,硬是塞到她的手裡。
她接連打開公寓外的鐵門,半邊走廊的設計讓冷風狠狠灌了進來,僅穿著單薄衣物的男人忍不住抖了一下,簡墨沂注意到後連忙把他推進屋內。
「圍巾就下次去找妳的時候再拿,路上小心。冬天了給我多穿一點啊。」面對他如父母般的叮嚀,女人只是笑笑。他知道對方不一定會照做,出自於她喜歡跟他唱反調的本能。
送走不知是去圖書館耍廢還是工作的簡墨沂,他將空了的兩個馬克杯收到廚房清洗晾乾,回到少了一點溫度的毛毯窩時卻已經沒有心情繼續看小說了。他讓全身包覆著米色毯子當作防禦,和茶几上那包裝著照片的信封袋大眼瞪小眼,始終沒有打開並仔細欣賞的勇氣。
男人只抽出車票,其餘照片則是放回信封袋中、用紙膠帶好好封口後拿進臥室,小心翼翼地收在書櫃後方。這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只是單純覺得沒有了阿妹的簡墨沂拍的照片是已經失去攝影意義的她所做出的作品,沒有貶低或是嫌棄的意思,是他沒有資格擁有這些。
安置好照片,他抄起桌上的黃色畫本和筆袋,連著水壺一股腦兒塞進慣用的米色大包。他換了套適合外出的服裝,並記得穿了件發熱衣打底,戴上素色圍巾和厚大衣外套的他看起來有點過於臃腫,不過這樣出門才不會冷到。拉開窗簾的落地窗此時照進了些許淡黃光線,雖然不足以溫暖室內,但也夠了。他關掉暖爐,背好包包便出門了。
路以暮沒有想好目的地,只是搭上了剛好經過的那班公車,並在終點站被司機趕下去。這樣一個衝動之下,他來到了陌生的中央區域。熱鬧的廣場邊,過度擁擠的人潮推著他前進,前面的舞台貌似有一連串表演節目,氣氛在不知名的歌手唱出關鍵歌詞時飆到最高點。但那並沒有特別吸引男人,畢竟他不喜歡吵鬧的地方。
看起來過瘦的手在大衣口袋摸索著,卻沒找到腦中的那個方形扁平狀物品。沒有手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附近也沒有路以暮認識的地標。
環顧四周,他打算到附近的巷子裡或離廣場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走走,或許會看到想紀錄的景色,總之他只想遠離喧囂。雙手插在毛絨絨口袋保暖,半張臉也埋在圍巾裡,在城市裡悠閒走著,偶爾也進到漂亮的小店裡逛逛。
一間時尚的咖啡店裡,路以暮在找到單人座位之前,一道女聲喚了他的名字,還邊揮了手。那是穿著中性服裝、留了一頭颯爽短髮的柳范俞,沙發區的對向座位坐著班代邵黎兒,這不意外的組合令他鬆了口氣,走到他們桌邊搭話。
「午安,打擾到妳們約會了嗎?」
「路午安!」
「難以想像你會來這種都是跟女孩子一起來的地方。」柳范俞單手撐著腦袋,另一手拿著鍍銀的精緻小湯匙攪拌著桌上的咖啡。她們看起來還沒有在這裡待很久,八分滿的拿鐵還冒著熱氣,起司蛋糕和草莓聖代也都還沒動半口。
留著長捲髮的女子移動身子往裏坐了一點,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男人坐下,並挖了口聖代上的冰淇淋加上草莓鮮奶油、一大口甜食送到柳范俞嘴前當作賄賂。
「他一個人太可憐了啦,讓他在這邊坐一下嘛。」
「沒關係。我坐那邊的單人座。」在柳范俞吃下聖誕答應前,男人就先拒絕了。
因為他知道她們倆的個性,儘管在學校裡和同學都不太常接觸,還是沒有公開兩人的關係。這多半是柳范俞的想法,為了讓彼此在學校時可以不有太多顧忌,現在也是,她們偶爾的約會,他覺得自己不該當電燈泡。但他也很開心她們有告訴他那件事,說不定他還是第一個知道的。
路以暮拿著包包走到離女孩們有一段距離的兩人桌坐下,在等餐點上桌前就拿出畫本開始畫起她們兩個,因為他覺得柳范俞今天的穿搭很率性自然,邵黎兒的新毛衣和針織裙也很可愛。
三人似乎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邵黎兒很快就發現他正在畫她們,特別擺出了俏皮的姿勢和猙獰的表情看向男人,與她對坐的另一人也注意到了,但卻沒有其他作為,反而還唸了對方一下。
「誰來咖啡廳會擺出那種表情啊?妳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歡畫什麼。」
「蛤,好吧。那妳還要冰淇淋嗎?」
「……要。」
這個距離下,路以暮當然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麼,只能看到本想翹起二郎腿的邵黎兒發現腿被窄裙卡住,像個被抓到做壞事的小孩,又默默把右腳放下。他打趣般地用鉛筆敲敲畫本,打算把這插曲記錄下來。
他來到這裡本來就沒有什麼目的,下午根本還沒有什麼打算,哪兒都好,他只是單純不想待在那個存放著簡墨沂拍的照片的房子裡,或是有簡墨沂在的圖書館。
畫本上潦草的線條還停留在草稿階段,他啜飲了一口帶著微微澀味的無糖熱紅茶,用來中和抹茶蛋糕的膩口剛剛好。被甜點開啟的食慾漸增,男人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中午的正餐。
沒吃也沒關係吧,但要是簡墨沂知道了一定會罵人。
忽略了肚子渴望食物的呼喊,他持續完成白紙上的圖案,也能從他筆下女孩的神情看出那就是柳范俞和邵黎兒,小情侶邊吃甜點配話題的模樣很是青春,兩個女孩子很賞心悅目。
投注精神在紙筆上總能讓他忘記時間,直到熟悉的指頭敲擊聲再次出現時才回過神來望向留著短髮的柳范俞。
「你畫完了嗎?我們要走嘍。」
「嗯,明天見。」
「路掰掰。」他也和她揮手。宏亮的女聲在此時刻意壓低了一點,但顯然成效不彰,邵黎兒說的短短三個字還是吸引了店員的注意,以為是有事要幫忙。另一人馬上向服務生擺擺手,拉著對方走出店外。
瞄了眼手錶,從他進到這間咖啡廳已經過了約三小時。下午五點,剛才她們離開的座位馬上就被收拾好讓下一組客人入座,不過他還打算在這裡多待一會兒。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44ju2qT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