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右手的空檔，他將單邊的髮勾到耳後，有些疑惑地看著把他閒置在這裡就開始在房間跑來跑去，不知道在忙什麼的男人。
男人最後開啟了桌下的冰箱，拿出一盒蓋著藍色塑膠蓋的優格和粉紫色包裝的莓果口味乾糧棒放到桌上，又從放茶包和瓷杯的透明抽屜裡拿了湯匙，跟優格一起遞給路以暮。接著自己也拉了把椅子過來佔用小桌的一角來享用那份還沒吃完的烤肉，已經變成常溫的熱可可則是倒出到瓷杯裡再喝。
那人在路以暮的右方坐下之後，他的手再次被牽起，以適當的力道搓揉按摩著路以暮那雖然還有點腫、卻早就不痛了的腕部。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優格配乾糧棒？」他沒有抽出手，不過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我打電話問、問副班代大人的。想說這樣只有我一個人在吃東西感覺不太好……而且優格可以冰到明天當早餐，我還有買一點水果。」向楀桓的左手沒有停下揉捏按摩的動作，拿著竹筷子的右手卻慌張地舉起來揮了幾下。
小動作與逐漸減低的說話音量都誠實顯示了他的擔心，可能還摻雜了一點羞澀。不易臉紅的體質在這時候並沒有派上用場，明明他不是這種個性的人。
「所以你們現在可以和平相處了，真好呢。」
他用空出的一隻手壓碎長方體，再捏一點碎片放到白色糊狀的優格上，像是灑上了糖衣的香草冰淇淋。紅紫色的各式莓果和雜糧碎片豐富了微酸優格的味道，一次送入口中，睡前吃點不會太強烈的酸甜正是他喜歡的。
被對方往數線右邊恢復了大半的心情現在處於百分之八十，享受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沒有錯，但逃避正事並不怎麼好。
「不過話說回來，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路以暮放下手中的鐵湯匙，聲音柔而堅定，眼神沒有迴避地落在對方的臉上。
向楀桓停下要去夾最後一塊肉的筷子，眼神怯場了小幅度飄離，內心正猶豫著他不知道的部分，似乎就是想要面前的人兒再用力推他一把。
見對方沒有回應，只是深深低下頭，他便自己接下去說。
「我跟你道歉，是因為在夜市的時候我沒有控制好情緒，遷怒到你身上，害你沒辦法好好吃飯。」
「不是這樣的。你都累倒了我還硬要你陪我去夜市，自己生氣還那麼用力抓你……對不起。」男人小心地握起他相比之下纖瘦卻紅腫的腕部到面前仔細端詳，靈動的眸子此刻瞇成扁平的線，一臉心疼的表情看得他有些錯亂。到底是誰受的傷？
「我沒事，手早不痛了。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在故意瞞我什麼。沒有要勉強的意思，但我沒有讀心術。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你的情緒；不知道你為什麼找上我；甚至開始拍照，這個讓我認識你的理由都不清楚。你根本不讓我了解你，叫我怎麼待在你身邊當你的朋友？」
他講得語氣有些激動，心卻仍然靜得像毫無波瀾的湖水面，沒有半分胡鬧。或許是因為被他身上出現的越來越多謎團搞得煩躁了，面對帶著所有秘密不告而別的先例感到害怕，才會這麼急於得知真相。
為什麼他身邊的人都有這麼麻煩的問題？雖然就連他自己都是因為不想帶給其他事外之人痛苦，才選擇不說，卻沒有想過向楀桓也可能是如此。
「還記得我說過以暮你很厲害嗎？我就是害怕這一點，比別人都還要聰明的你一定會更快、更準確地搶先一步找到我的秘密，但沒想到你會在我還沒準備好的時候就先拿了板凳來坐在門口等。」
「……老實說我很自私，我也什麼都沒有告訴你。不過你說，我就聽。」他一個反手握住他放鬆下來、很容易就被捉住的左手，像是要從那隻用盡溫暖，甚至已經有點透出涼意的手給一些鼓勵。路以暮也清楚知道現在的向楀桓只是需要有人推他一下，並不是他說的準備不準備的問題。就算他真是有其他理由才來接近他，那一定也會在當時就做好有一天會將事實袒露在陽光底下的心理準備。
小孩、害怕的視線、墓。巧克力、相機與安眠藥。這些不能說是和他有關的事物，但是從兩人認識以來，路以暮從他身上得知的一些事，雖然那還不足以讓他拼湊成完整的真相。再者，有些話由本人來說會更適合。
「故事很沉重，而且又臭又長喔。」他忽地欣然一笑，平時看起來輕浮的臉變得有些憨厚可愛，恢復靈動的桃花眼綻出笑花。
「以暮聽過前世記憶嗎？我是在五歲的時候出現，大概維持了兩個月。基本上這種東西是會消失的，不過在我所想起來的『前世』裡，有件我在這一世裡必須要做的事情。那就快結束了。等到事情結束之後，就是我離開這裡的時間。因為我沒有辦法一邊承受著過去的那些事，一邊又待在同個傷心地。可能是去不同城市、不同國家之類的——」
「……你有想要繼續活下去嗎？」
毫不避諱地講出這種話的他，似乎把向楀桓嚇了一跳。就連路以暮自己也被那乾啞的哽咽語句慌得一時說不出其他的話，還來不及對這番言論感到不可思議，就先因為前世記憶而把向楀桓和簡墨潾連結到了一起。一口氣湧上心頭的懼色佔據了他的腦海，曾經想過的事或許在不遠的未來真的會發生。
眼前的這個人會離開，而且很可能是永遠。
從那人嘴巴裡講出來的，他不斷說服自己只是假的，他一直都在說謊不是嗎？只有這一次，路以暮衷心希望那只是他耍著自己玩。
直直戳中向楀桓心底的實話讓他怔了好一陣子，他確實是不希望他難過，才說了假話。要結束生命這件事，他並不是沒有想過。但正因為過去曾辜負了生命，才更覺得自己得要背負著這些活下去。
曾經立下的決定，在近期的某一刻因為某個人而有所改變了，即使結果無法抹滅，至少他還能擁有一段快樂。
「……首先，你是中文系的，我不確定你有沒有學過外文，但起碼你的通識英文成績真的是慘不忍睹，要去國外之前應該要再準備很久吧？第二，你是不會開車也不會騎摩托車的台北天龍國人，不可能去哪裡都搭大眾運輸工具吧。……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第三，前世是前世，現在是現在。我想，你不必為了過去止步不前，不必為了以前的事煩惱；不必去補償什麼，而是好好在這一世成為你才對。」
語畢，他感覺身子一輕，回過神來就已經被放倒在被子和枕頭堆中，少了暖床的步驟，花俏布面傳來的冷意讓他直打顫，沒有意識分神去看在床緣坐下，以袖口大幅度抹臉的向楀桓。
路以暮抬手撥了下長髮，用力撐起身，以趴姿往對方的位置前進，想要看到他的臉。
「在這種情況底下還可以講得有條有理，不愧是你。」
他其實只是要找理由讓自己鎮定下來而已。
「這是稱讚嗎？」他壓住了腦內的的大膽想法，沒有上前去給那人一個擁抱，因為他們只是朋友。不過至少是朋友了，他跨過了。
當年簡墨潾連給都沒有給的機會，他在這裡、在向楀桓的身上，再次找到了。這一次他不會輕易放手。
「當然是。」
頂著一頭蓬蓬短髮的男人迅速回頭，用竹筷子夾起最後一塊肉塞到嘴裡，配著熱可可一飲而盡。接著快步走向浴室，沒過多久便響起嘩啦水聲，大概是去刷牙。
路以暮按開放在桌上的手機螢幕，二十三點零九分，這是第一次已經過了他的睡覺時間卻還不覺得累。他把桌上的餐具收拾一下之後，優格和塑膠袋裡的水果放回冰箱，便乖乖坐回棉被堆中等待那人出來換他進去洗漱。
不出所料，這一晚他們還為了睡床還是沙發的事吵吵鬧鬧了一會兒，直到午夜才入夢。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L935QCTs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