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醒來時才發現昨天電子產品的嗡嗡聲是先有訊息,後來又有人打了電話給他。
關掉螢幕,他先到浴室刷牙洗漱,做了平時的基本準備。今天的課整天都是選修,早上的報導文學閱讀寫作只是早九,因此可以慢慢準備,再悠閒出門去學校。
加熱了一下昨晚備好的便當菜,順便做了早餐。一碗白飯配上清淡蔬菜及煎蛋,味噌湯讓這看起來像日式早餐,但其實他對這不是很了解,也不太在意。他只知道這些菜色曾經被那個人稱讚過。
手機裡的那則訊息是柳范俞傳來的,說了週三的午餐聚她們沒辦法去了,要他們兩個開心去吃飯。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怔了一下,卻沒有立即回覆追問理由,他打算等到學校了再當面問她,要是她們倆真的都沒辦法,那乾脆就取消吧。
好不容易平復了昨日的心情,一顆心又因為開始擔心女孩們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而懸了起來,搖搖欲墜。
「要說為什麼……因為她昨天晚上臨時住院了,明天還沒辦法出院,而我得在她父母能夠抽出時間上來台北前在醫院照看她。」
好在選了同一堂選修的柳范俞今天照常來上課,邵黎兒沒有選這堂,因此沒有看見她是正常的。但從女子嘴裡聽來的理由卻遠比他想的還糟,這是他第一次在那個總是面無表情的女子臉上看見一點憔悴,以及明顯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
邵黎兒住院的消息來得又快又急,或許是因為太震驚了,反而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只有眉間不自覺蹙起。
「……發生什麼事?」
「昨天晚上她洗完澡出來就突然昏倒,送急診之後在半夜有排到檢查,醫生說可能是以前的車禍後遺症發作,緊急治療之後暫時沒有大礙,但需要觀察幾天。」
「從來沒聽過她說遇過車禍。」
「嗯,可能對我來說這不是第一次發生,所以比較沒有那麼激動了。不過她第一次像這樣昏倒的時候,我真的是……很想大罵她一頓。」
她第一次在路以暮面前說這麼多話,上一次這樣,或許連在邵家的談話都算不上。現在能夠支撐柳范俞的開朗樑柱微微傾斜,她就看起來脆弱得不得了,這可不是好現象。
他並沒有明顯的動作來安撫面前的女子,因為他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隨意觸碰她。就算現在的情況或許不會被拒絕,他還是習慣性地沒有伸出手。
不知為何,對於好友長年隱瞞身體狀況和突然病倒的訊息,他並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至少比起經過了那麼久卻仍留在他心裡的,名為簡墨潾的傷疤還要更淡。
這不合理,因為邵黎兒才是現在在他眼前的人,活生生的人;是他需要去在乎的朋友。
「妳今天放學也會去看她的話,我可以跟嗎?」
「當然。」語落,女子微微綻出笑容,心情看起來平復了一點。
但等到上完了整天課,將累積的疲勞帶到病房時,她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在看見坐笑著向她招手的邵黎兒時恢復精神。留著一頭棕短髮的女子在一旁的沙發椅坐下,到廁所洗了手之後再回來幫忙切蘋果。
柳范俞說先讓她進去聽一下今天的檢查報告,路以暮則是先在病房外等待,正好接到了一通簡墨沂的電話。
「你昨天很早就睡了嗎?怎麼都沒回我電話?」
對方這句話一出,他才想起早上時看到的那通未接來電還沒有回覆,連忙道了歉。
「那看來你今天已經問過她們了吧,你都知道了?」
「嗯,倒是妳怎麼會知道她住院?」他下意識把對方尚未說出口的話理解成邵黎兒的事,卻慢了一拍才發現這個疑問。
「昨天晚上接到電話,就是她女朋友打給我的,說是不知道能找誰幫忙,就開了阿黎的手機打給我。……喔對了,我是要說我晚點會過去,記得幫我跟她說一聲。」
「我知道了。」
「嗯,掰掰。」
結束通話之後,他緩步踏入病房。像這樣的地方,空氣中飄散的消毒水味令他聯想到死亡,窒息般的壓迫感讓他不是很喜歡。
站在綠色布簾後方可以聽到女孩們仍在談話,剛才說是要進去說檢查結果的話題,似乎也是現在才開始。他不想打擾她們,因此站得離邵黎兒的病床有些距離,剛好隔壁床的病人暫時不在。
「所以,今天詳細報告出來了嗎?」
「嗯,下午我去聽了。只是之前的縫合處有點開掉而已,明天小手術縫合治療就好了。看吧,就說我真~的沒事。」
「……我確定這不是一句沒事就可以帶過的。妳明天手術我真的不用請假陪——」
「不用啦,我會好好恢復的。明天我媽也會來,說不定恢復情況好的話週末就可以出院嘍。」
短髮女孩低垂的眸透露著只在邵黎兒面前展現的不安,眼神很快抬起,卻四處飄視,直到與布簾後的男人對上,藏起的焦躁才穩定下來。
「對了,路也有來看妳。」柳范俞望了坐在病床上的她一眼,接著向路以暮招手,示意他可以進來了。
他邁步向前,鞋底與磁磚地相觸的聲音影響了他的心情。只能說像這樣充滿著不生命感的地方實在讓他不是很舒服,不想久留,打算等會簡墨沂來了之後就先離開。
平常開朗的女子此時穿著淡綠的病人服,坐在病床上。一頭蜜色捲髮綁成省事的馬尾,沒有戴上變色片的眼睛呈現正常的黑色,他覺得還是這樣的瞳色更適合她。
只不過沒有上妝的臉蛋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在醫院的緣故。她一如往常地笑著,氣色卻不太好,可愛笑臉的渲染力也降低了許多。
「哇,是阿路!」
「阿黎,身體還好嗎?」
「哎呀~你們怎麼都這樣。我真的沒什麼事啦,預計這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
女子嘴上這樣說,但身體上的外顯變化仍是看得出來她因為接受手術後遺症又再度發作的無數檢查與治療而倍顯虛弱,病床旁一條又一條的透明細管連接著她藏在被毯下的身體,頸部居多,少部分也接連著手背。
說不心疼絕對是假的,早上得知這個消息時被壓抑的情緒逐漸升高,溢出水缸。他不知道剛才聽見的小手術結束後,面前的女子會變得如何。或許身體狀況會變好,但或許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那開朗活潑的健康模樣。
現在這個樣子他看了很不習慣,因此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這個想法沒有錯,但確實有哪裡怪怪的,他從早上一直思考著這件事。他到底是出自於什麼,才希望簡墨潾可以活著;希望向楀桓可以活著;希望邵黎兒可以活著?
他並沒有想過對方的感受,不管是對簡墨潾、向楀桓或者邵黎兒。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一廂情願。
阿妹是契機;向楀桓是嘗試,但因為被推開和拒絕,開始變得害怕。照這樣看起來,不管他是否有去了解那個人,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會離開。
「明天我會動個小手術,你們中午下課拜~託先吃飽飯再過來,三個人好好去聚餐。」
「先取消吧,等妳出院了我們再一起吃飯。」
男人的話讓她臉上出現明顯的失望。但他覺得還是這樣更好,他們可沒辦法丟下仍在醫院的邵黎兒,三個人還可以心情輕鬆地聚餐。
對了,就是種感覺。是因為他們是朋友,因為他們彼此都在乎對方,所以她才希望他們三個可以不要顧慮她,照常開心去吃飯;而他們則是希望她能夠早日擺脫病痛好起來。
想要再次看見笑容和活力的理由是這個才對。
「唔,可是這樣你跟阿桓就又繼續沒辦法見面了……我好不容易才約到耶,他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班排超滿的。」
聞言,他笑了一下,沒想到是這個理由。但他無法說出這是件不重要的事安慰對方。
「謝謝妳幫我約他,不過那晚點再說也沒關係。」
「妳身體健康更重要,好起來再一起玩就好了,我們又不會不見。」站在一旁的柳范俞也好聲好氣幫忙哄著,廢了好大的勁兒才說服對方。
感受到被注視,路以暮斜眼瞄向與隔壁床隔開的淡綠色布簾後方,剛才好像是看到了人影,他立刻想到可能是簡墨沂到了。顧慮到現在這個時間病房裡一次只能有兩個訪客,他便向兩位女孩說明,便匆匆道別離開。
步出病房的路以暮與那人擦肩而過,對方的身高很高,應該少說也有高他十公分。這個人不是簡墨沂,是向楀桓。
意識到這點的同時,他已經轉入白色的病房外走廊。腳下的步伐逐漸加快,即便聽見了隨著他走遠而越來越小聲的聲音在喚著他的名也沒有停下,直到進了剛好開門的電梯,才呼了一口氣,能夠看清楚的視線不知何時被模糊了,淚滴卻努力撐著沒有落下。
那個人來這裡是來看他的朋友邵黎兒,為什麼柳范俞要叫住我?我們沒有吵架也沒有冷戰,只是像她說的,他最近比較忙罷了,沒什麼好擔心的。……沒什麼好擔心的。
或許只是他一個人在賭氣,他和向楀桓畢竟也只是同學,是稱上朋友不知會不會太過份的關係。
但他就是對那人的不聯絡、不說明感到生氣。只是傳訊息也不行嗎?編個理由再離開也無妨吧,就算那不見得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路以暮也知道自己被吃得死死的,就算對方就這樣把他當作透明人離開,他也不會因此就輕易放下藏在心底的情感,就像阿妹那次一樣,他會開始怪罪自己。
回到家,他便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抽了個空,一頭倒在客廳地上,沒有開燈。在這個只有他的小公寓裡,心跳聲顯得特別大,痛的感覺似乎也莫名地被放大了。
好痛,心好痛。只有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真的很不好,他好希望有人可以來拉他一把。
他捲縮著身子取暖,沒有心力去房間拖暖爐過來,就這樣睡到隔天凌晨。這個夜晚,似乎比以往的冬天都還要寒冷。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tFpju6r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