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暮以右手腕部揉了揉眼睛,從小說劇情裡回過神,面前與他對坐的短髮女子似乎也才剛來。
週一一早的文字學必修,大部分的人都挺討厭的,幾乎都是壓線到班,只要能不被記曠課都可以。通常喜歡提早到來看書或寫文章的柳范俞,在週一上午也會到上課前十分鐘才會出現。
他曾經問過對方一次理由,但被瞪了一眼。像是小孩鬧彆扭一樣,收到的回覆是「討厭就討厭,哪有什麼為什麼」。
他猜這是所謂的禮拜一症候群。
「早安。」
「早。」
聽到對方應了聲,正打算回到書中世界時,眼前攤開的文庫本被一隻努力張開五指的小手遮擋住,路以暮只好嘆了口氣,仰頭對上女子的視線。
細長眉毛雙雙揚起,貓的狡猾感勝過了平時盈滿傲氣的上挑眼尾,如果可以在臉頰畫上三條鬍鬚就更像了。
他沒有被這個樣子給唬到,但倒是很好奇是什麼事讓她變成這樣,是不是邵黎兒又說要請她吃蛋糕了。
「……怎麼?」
柳范俞細細的眉尾在棕色的髮梢下又挑得更高,嘴角揚起少見的笑。這一連串意義不明的舉動讓男人闔上小說,清秀的眉眼皺了起來,像是對她起了防備心。
「你們最近如何?他有沒有約你出去?」
「……妳什麼時候變得喜歡探查這種事了?」
女子的問句雖然沒頭沒尾的,連個明確的主詞都沒有,但他卻能大概猜到對方在問什麼,因為之前似乎也從同個人身上收到差不多的調侃。
「我這是在關心朋友。」
「少來。」
他手指捲了捲漏綁的一小撮髮絲,將其收攏勾至耳後,但不夠長的新生細髮很快又自己垂了下來。男人望著對方在這種時候看起來特別古靈精怪的黑眸,像是也拿她沒辦法地嘆了口氣。
「這幾天我聯絡不上他,所以算是沒有吧。」
他說的是實話,而且其實從年後的那通電話之後就沒有再收到對方的聯絡,所以應該有一個月沒搭上話了。上次在電話中提到的要一起去海邊那件事可沒有被路以暮忘記,因此他一回到台北便傳了訊息告知對方。雖然真的就只在開學前兩天,但直到現在都還沒收到回覆,甚至連已讀都沒有顯示。
這樣的作為與他認識的向楀桓不太一樣,不免得有些擔心,但隨即又想到對方可能最近忙於工作,以致忘了查看手機訊息。反正來到學校或許就可以見到面了,他也不著急。
「咦……我可是在那傢伙家裡待到年前喔。」
「跟我炫耀這個幹嘛?」
「唉。我是說,你們沒有趁那時候好好約會嗎?大木頭。」
「我怎麼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跟妳說過我跟他——」
一陣喧鬧聲從前門開始在教室擴散,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說曹操曹操到,兩人話題中的主角單指勾著書包甩在背後,與身旁的朋友嘻嘻哈哈打鬧聊天,一股腦兒跟在他身邊的人像群國中生屁孩一般令人看不順眼。
擁有高挑身材和好看臉蛋的男人除了是班上的高人氣學生,還有一點不良混混的氣息,但那說不定是因為跟一些那種性質的人混在一起的關係。
頂著一頭黑短髮的男人並沒有注意到路以暮和柳范俞,在第一直排座位轉彎,搭著朋友的肩在最後一排坐下。
這或許是他們四人的默契。就跟他們的副班代大人一樣,不在學校表明自己的感情生活與對象,極力維護像這樣稀鬆平常的校園生活,畢竟「大王」的人際關係和他們倆差太多了。
一個寒假回來,向楀桓看起來和那群朋友的感情更好了。
「唔喔,我大概懂了。」她微微挑眉,伸出纖細的小手安慰似地拍了拍路以暮的肩,目光卻仍注視著兩腿開開坐在木椅上與友人閒聊的大王陛下。
他有些不解,搖頭並苦笑。
「看來妳們女孩子還是比較懂這種事。」剛才那樣的思路,代表到學校之後再去找那人說話的想法已經可以被劃掉了。
「你什麼意思。全世界遇到這種事應該只有你會感到不安吧,大木頭。」
「雖然我不太懂,不過我想她三天不理妳,妳應該也會跑來找我吐苦水喔。」
「吵死了,她才不會那麼久不理我。」
女子轉回座位面朝黑板,看似是要準備上課。但過了幾分鐘之後又拿著手機轉了過來,秀出螢幕上她與某人的聊天室畫面,是稍早傳出的貼圖訊息,對方在五分鐘內就回應的證明。
男人為她的倔強個性笑了一下,接著舉起投降姿勢,低頭說了一句:「我認輸,這樣可以嗎?」
對方哼哼笑了兩聲,隨即回頭準備上課。這堂文字學的鍾教授總是很準時地開始點名,但似乎還有人還沒來,偏偏那人的學號挺前面的。
他身子稍微探向前,拍了下女子的肩膀。
「她人呢?」
「在催了,她睡過頭。」
她單手搖搖手機,並在自己被叫到時舉手答右,順便暫時先幫邵黎兒請一節假。
開始課程後大約二十分鐘,邵黎兒才從教室的後門偷偷溜進來,帶了灰色變色片的大眼對注意到她的路以暮眨了眨,雙手合掌似乎是在表示歉意。但男人手指向前比了下,表示幫忙請假的是副班代。
女子穿過座位間走道,最後默默在認真抄筆記的柳范俞旁邊坐下。不苟言笑的鍾教授可不像邱嫚綾老師一樣好糊弄,對待遲進教室的同學可是會不留情唸一頓,所以邵黎兒才會輕手輕腳地飄到座位。
今天下課後的午餐,四人並沒有約好,因此柳范俞留下一句:「我幫你,不用擔心。禮拜三中午一起吃飯,我去約。」便拉著邵黎兒走出教室,不外乎是趕去追上剛離開的高大男人身影,大概也順便去吃午餐。
路以暮在座位收拾物品,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理應要負責關燈上鎖。但今天下午還有三堂課也在同一間教室,因此他背上黑色背包便直接離開,走到系辦旁的蒸飯箱拿便當,再到二樓的個人辦公室吃午餐。
轉開門把,密閉沒有對外窗的小空間飄散著淡淡的甜膩氣味,因此他決定把門打開一個小縫通風。男人掛起大衣外套和書包,開始享用便當。
明明做了最喜歡的煎蛋捲和蔬菜炸,卻莫名覺得食之無味。在對柳范俞的話思考一番之後,他並不覺得佔據腦中的那道身影是因為太忙才不理他的。雖然不知道理由,但也不想催促,靜靜等待柳范俞通知兩天後的四人午餐聚會。
怎麼想都覺得這味道是來自於熱可可,肯定是很甜很甜對身體不好的飲料,才能把香味留在這裡這麼久吧。
那個人,最近還好嗎?
不知不覺裝著午餐的玻璃便當盒已經空了,感覺胃袋有好好的被填滿,卻沒有滿足感。
那之後,他睡了短暫的午覺才去上下午的聲韻學。這堂課雖然是必修,傅老師卻是偶爾點名,上課也比較輕鬆,因此成為許多同學翹課的首選,班上座位的人頭數明顯比早上少了有三分之一。
文二甲約五十多個人,十多個同學不在,老師也只是嗯哼一聲帶過,照慣例地沒有點名,照自己的步調開始課程。好聽的女聲緩緩合成句子,環繞在教室的氣氛才過了五分鐘就開始有催眠的效果。
他實在不太相信傅老師和鐘教授在前幾個月結婚了,這兩個個性相差甚遠的人,怎麼想,湊在一起就是不搭調。身為女性的優雅氣質讓路以暮也總是不認真上課,幾乎每次上聲韻學都是在畫老師,因為她不太移動所以很好捕捉影像。
這些畫,從最近開始都是在放學時拿到鐘教授的辦公桌上放。他偶爾會對路以暮誇獎誇獎這些畫作,那時候的中年男人才罕見地放下那教授般的嚴肅面具,露出和藹的笑容看著白紙上描摹的人像。或許意外是個對自己太太很好的人。
整約三個小時的課在四點多結束,他沒聽進半點東西,不等看起來要往他座位走的邵黎兒過來搭話,他便先一步收拾好東西步出教室。
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今天的心情總不是很好,尤其是在早上看見向楀桓之後。明明就是想見到的人,突來的鬱悶也讓他不是很想繼續待在學校。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4g0JDg4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