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妳這傢伙只是想把工作丟給年輕工讀生吧。」簡墨沂站在七棚門邊嚷嚷,聲音卻大地讓他們都能聽見。坐在旁邊的阿萱「咿」了一聲,跟他說了掰掰便從後門溜走了。
「墨沂姐。」
「嗯。你下午幾點的課?今天早上已經忙完了,一起吃飯嗎?」
她將自己的東西收一收,擺擺手指示他跟著出來。男人到最外頭的櫃檯收好背包,她也把門鎖好準備離開了。剛才的問題沒有獲得回應,她就當是默認了。
女人跟剛忙完回到櫃檯的邵黎兒打聲招呼便下樓了,比預計的時間提早了十分鐘結束讓她心情很好。而且今天有向楀桓來無薪工讀讓她不至於一個人要做全部的事,下午或許可以請個兩小時假就夠了,反正她去圖書館也沒做什麼勞累或燒腦的工作。
她邊想邊拿出手機,查看薛館長一小時前傳來的回覆,那姑且算是答應了,於是簡墨沂不打算再跟她說自己還可以去三個小時,就當作是賺到了休息時間。
循著腦內記憶,她不知不覺就帶著男人走到了一間從以前就吃習慣的小餐館。她和在門口切滷味的老闆打了招呼,領著向楀桓進到店內,在喜歡的角落兩人座坐下。
只有幾種品項的菜單沒什麼其他選擇,因此他們很快完成點餐。在等待餐點的空白時間,意外地是已經穿回內搭襯衫的男人先開口了。
「妳在生氣嗎?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妳可以告訴我。」
「我沒有生氣啊,要氣也是氣阿萱好嗎。我是昨天熬夜做報告,所以臉色可能不太好。沒事,抱歉嘍。」她先吃了一口小菜,精神立刻好了不少,又執筷夾了一口最喜歡的涼拌豆乾絲。
「吶,我希望你知道,我跟阿萱在工作的時候比較嚴格,態度也會嚴肅一點,因為那對我來說是工作。雖然並不是說完全沒有享受其中,但我知道你分心的時候在想什麼,我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對吧。」
男人愣了一下,為了緩解尷尬喝了一口水,那或許也是為了緩解彷彿即將吐露真相的緊張感。
從阿萱那裡聽到這間工作室的名稱時,向楀桓努力表現出平靜的樣子,因為那與他正在找的人名念法吻合。如此特殊的名字,他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第二個,因此自己只有向這間工作室投履歷的選擇。
繼續待在這裡,說不定能透過某個誰找到過去的真相,若是能完成他想做的事就太好了。而這些他並不打算對簡墨沂說,他不希望對方知道自己來當工讀生的主要理由是無謂的利己。
「倒是你,拍攝結束之後你看起來對我很生氣,好像多了一層防備心。……有什麼事悶在心裡嗎?願意的話就說來聽聽吧,我好歹也算是姊姊。」
猶如算好時間般地,老闆在這時候上了兩人的餐點。雖然只是一個動作,但已經打斷了原本認真的氣氛,女人也瞬間害臊起來。
托腮的手舉起揉了揉臉頰肉,呼了一口氣,將黑茶色短髮勾到耳後準備吃飯。
「好啦好啦,先吃飯。我只是想要說,有事的話可以告訴我。」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她完全無心去想關於向楀桓的其他事情。她也知道都是因為簡墨潾,自己才會講出那些奇怪的話。
那起十五年前簡家阿妹的意外,在當時的村子裡可是件大事,但她不認為那是意外,卻也想不出可能蓄意謀殺的兇手,因為意外現場太過乾淨。過了這麼多年,當時出事的地方早已被簡家強制恢復原狀,再說那種地方小新聞也幾乎找不到了,要拼湊出真相的難度漸漸提高到她一個人快沒辦法獨自尋找的程度。
那年秋天,她八歲。小路以暮一個禮拜的妹妹簡墨潾在某天和她和她玩躲貓貓的時候,從家裡的三樓陽台失足跌落,發現時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那是新聞報的,也是大部分人相信的,大概全世界只有她和路以暮對這個結果不滿意吧。因為他是和她最親密的人,她知道簡墨潾在某個時候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明明只有五歲,卻沉靜地像是個小大人。
平時喜歡的玩具突然很少在碰,她突然開始藏著秘密,寫日記、看著窗外發呆,像小孩的一面幾乎都只是做樣子給大人看的。他們相信了,因為她表演得非常完美,連簡墨沂也是到阿妹離開的四年後,自己回到嘉義唸書時才突然想起來的。
四年,她過得很辛苦。為了逃避真相而跟著路家母子到台北生活,已經是只能藉由轉換環境來舒緩痛苦。要一個小學生守住關於生死的秘密還是太過困難,她在要升中學之際、回到嘉義的前一天對有如親弟弟的路以暮明說了墨潾已經死亡的真相,包括時間、地點、及原因。
即使簡墨沂那時已經淚流滿面,話都說不太清楚了,他還很成熟地穩住聲音安慰完她之後才在高鐵站向她揮手道別,那天她臨走前在耳邊聽到的話,現在還記地清清楚楚。
他說了對不起,是他告訴阿妹躲貓貓躲在陽台比較不容易被找到的,還說很感謝他們沒有在幫他慶祝生日那天告訴他這件事。
那些話就像是要把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要說也是她沒有答應阿妹要玩躲貓貓,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但她卻鬆了一口氣,還有一瞬間認為就是路以暮的錯。
女人躺在租屋處的床上,躺了兩小時卻還睡不著,只有腦子亂糟糟的感覺。那已經過了即將要十六年的事件,她是因為路以暮,才堅持到現在仍在挖掘真相的。五歲時突然的個性轉變,很可能與簡墨潾的死有關,只是對於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來說,用意外事故來掩蓋一場非意外事故的可能性有多少?
她拉起充滿淡淡清香的毛被子直到蓋住頸部,明明昨天睡眠不足,現在心裡上的疲累卻大於生理上的。
但老實說,這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她跟路以暮之間在那之後不知不覺中形成了一道牆,名為簡墨潾的牆。她從來沒有認真跟他討論過這起事件,主要原因是為了不想把他牽扯進來,只有在大學初次見面時很隱晦地提過一次。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她知道路以暮不喜歡她一個人面對所有事,還有他遇到向楀桓之後他應該也能明白,關於墨潾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一定有什麼是他們還不知道的。
女人輾轉閉上眼,好不容易要睡著的那一刻,手機響了。她用枕頭捂住耳朵,掙扎著打算等手機另一頭的來電者自己掛斷,對方卻是掛斷後又再打一次,不斷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