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平常的中午休息時間,他吃飽之後也靠著牆小睡了一下,彷彿已成為習慣。不過今天沒有定手機鬧鐘,他不知睡了多久才被向楀桓的快門聲吵起床,到底是鏡頭貼多近在拍啊?
睡著的時候多半也被拍了幾張照,不過他已經沒什麼感覺了,只會好奇那人剛才是不是裝睡。
「好了吧,我起床了。」睡眼惺忪的樣子看起來還沒睡飽,事實上也是,早上他可不是自然醒,而是被簡墨沂的電話挖起床的,補充一點睡眠不過分吧。
「你看起來還很累,但現在已經三點嘍。」男人撐著膝蓋站起身,也伸手要拉他起來。路以暮握著他的手,一股剛好的力道將身子撐起,他才發現對方的手明顯比自己的大許多,還傳來陣陣溫暖。
「我以為你會想自己站起來。啊,還有你的冰淇淋沒吃完。」他輕笑幾聲,用遞保冷袋的動作簡單帶過自己的在意。
「那是要給你吃的。雖然是剩下的那一半有點抱歉,但你好像少買你自己的。」他拆掉髮圈,整理一下亂翹的頭髮後把卡其色貝雷帽戴上。同時側髮遮蔽了部分視線,讓他沒看到向楀桓一瞬間改變的表情。
那是有點驚訝、有點意外,但更多的似乎是竊喜。
他不語,只是笑笑地搔了搔頭,輕拍路以暮的右肩示意他們從隔壁棟下樓,並把對方推回來的保冷袋掛在手腕上。
「……接下來呢?」他耐不住好奇地問。
「你指什麼?」
「當然是拍攝啊。」
「噢,結束啦。我今天拍到很多滿意的了,接下來要帶你去逛街。」
「蛤?」
下樓回到中庭後,他們並沒有多停留,就如向楀桓說的步出校外,往圖書館的方向左轉進一條巷子。
他說一直待在學校裡讓他靈感全失,拍不出什麼特別的照片,因此到附近著名的書巷駑霖街走走。愛書的路以暮自然是常來這裡,離學校近,而且有幾間老二手書店,也有專門進翻譯文學的唐草齋。各種復古又風格獨特的店面裝潢讓他每次都逛不膩,每間都想進去晃兩圈,不過他也不太清楚向皓桓帶他來這裡的理由,據他所知,那人不怎麼閱讀的。
目光瞄過身旁男人,他正用另一支乾淨的木冰匙吃著剩下的巧克力冰淇淋。他下意識地問那另一支木冰匙的來歷,已經不管會被對方調侃的可能了,路以暮記得他吃的時候只有看到一支。
「嗯?那大概是老闆多放一支吧。」
和一個不怎麼熟的同學逛喜歡的書店感覺有點奇怪,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倒也不是向楀桓讓他感到多有壓力,但有個人在自己專心看書時到處晃來晃去,時不時從背後探頭看看書的內容,或是舉起相機拍下一幀幀畫面。
說拍攝結束了根本是騙人的。
他儘量照對方說的去逛喜歡的東西,儘量不去在意那個盤據在他身旁的人影。明明是假日,他卻還是搞不懂自己這麼配合他的原因。
持續轉動的腦袋讓他無法好好逛,在看到中意的書之前就先覺得累了,但拿著相機的男人看起來還有百分之七十的電力。
「嗯,怎麼了?」察覺到他的視線,向皓桓放下相機望向路以暮。
「呃、不是。就是覺得,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他闔上那本宮部美幸的悲嘆之門,是三年前獨步的首刷書。不過他沒有多看,避開堆疊在地上的貨品,拉著對方走到店外。
「喔?我不介意,但你也累了吧。」
聽到這句可能代表結束的話,他便不裝了,仰頭靠著牆蹲下。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差,但總有一種輸了的感覺。
「……下次拜託你早點講。」
「沒有下次了,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男人拉了拉堆積在膝蓋處的布料,也跟著在路以暮身旁席地而坐。這句話讓他斜眼瞄了對方一下。
兩人像是默默達成了什麼共識,一同起身往巷外走,向皓桓墊後。
下午五點多的太陽很舒服,早晨感受到的涼意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包覆全身肌膚的溫暖。他微微瞇著眼,用手遮擋正前方的太陽,想著待會可以去圖書館找簡墨沂。
「轉過來!」清爽開朗的男音從身後傳來,在他思考對方怎麼還這麼有精神前,身體便先動了。
背光的巷內讓眼睛不那麼刺痛,因此他好好地看清楚了鏡頭。那人手指按下快門的瞬間,他都還沒反應過來。
喀嚓。
「嗯~逆光真好看。」
「我果然還是超討厭你,滿腦子都是攝影。跟阿妹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靠髮絲減少一點銳利視線,他維持著向後轉的姿勢瞪了那正在確認照片的男人一眼。
不知是這個陌生名字引起男人的注意,或是第一句對他的批評。他蓋上相機蓋走向路以暮,大掌落在他頭頂前便停住了,停頓了一會兒,輕輕撥掉一片枯葉。
「那是真心話?」
「無誤。」
「噗哈——好吧。」向楀桓利用身高差很順手地勾住他的左肩,由小巷子走回到校門口旁的公車站。
不過路以暮也意外地沒有反抗或是撥開那隻放在肩上的手,時不時還偷瞄走在靠車道位的男人,這些他都知道。
明明都是男孩子,此時卻像是一隻獅子口中叼著赭色小狗,臉還很臭。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得太過火,在到站牌之前便收回手臂。
「到了~你要搭公車對嗎?今天會去圖書館嗎?」
「……拍照的事解決了,你也別再煩我了吧。」自己的問題沒有被回答到,向楀桓似乎不太意外。如此直接地說出他認為的事實,也不在路以暮的預料中。
不過他認為這才能讓對方不再搭理自己,也能讓他不再想起和向楀桓很像的墨潾。
這麼做有點狡猾,但他從兩人開學認識以來,總把向楀桓看作簡墨潾。即使內心深處清楚知道他們是不同人,還是無法不把兩人的影子相疊,但說玄一點也不可能是同一個靈魂。
路以暮一直沒有想要忘記那件事,表現得不在意也還說得過去,但小時候的記憶在他腦中特別鮮明,尤其是她沒有出現在幼兒園的那天。或許是因為討厭藏著心事不說的簡墨潾,最後走了也被歸為意外,他認為那是因為她不願意拖累簡家。
明明父親取的名字如此清澈,她卻沒有一刻是那樣,簡墨潾五年又多一點的人生中,都在說謊。除了喜歡番茄蜜餞糖葫蘆和巧克力以外,這他幾乎是肯定的。
所以路以暮沒有參加葬禮,一部分是那時候他們已經離開嘉義,另一方面是他不願意承認她的死亡、不願意接受她安排好的一切,想著這也是謊言就好了。
但妳怎麼還沒回來呢。
十五年了,我沒再見過妳。反而在二十歲的秋天,身邊多了一個像妳的煩人精,他也充滿著謊言,跟妳好像。這是妳嗎?妳回來了嗎?
過了一年我仍得不出答案,因此保持著距離。或許我是想保護自己,不喜歡她總是欺騙著大家,墨沂、叔叔阿姨、和我的家人;也或許是看著和從前的她讓我感到害怕,想著要是不接觸你,就不會像她一樣在幾年後消失。
就算你離開了,我也不會知道、不會難過。
「我不想害了你。」路以暮不斷迴避對方的眼神,不考慮自己說出的話是否合乎邏輯、是否有好好組織,只希望他有把結論聽進去。
向楀桓是個好人,但對他來說不是。
「……我的車來了,沒有要去圖書館。」想說出口的字句卡在咽喉,他最後只能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向對方道別,那肯定只能用僵硬、可怖且不忍直視來形容。
上了公車,他找到單人的位置坐下。沒有瞄向外頭,不過戴上耳機的耳裡仍傳來了雨聲,看來秋天的天氣變化大是真的,他以前並沒有特別注意過這點。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F2oOZskN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