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禁止飲食,你應該要放在外面的置物櫃。」高大男人將一杯未拆封的深色熱飲放在市立圖書館的櫃檯桌上,換來她一記冰冷目光、以及制式的忠告。
少了路以暮在場,簡墨沂對外人的態度就明顯地尖銳許多,尤其打斷她看書的還是大約一個月前約路以暮外拍的那個男人。
她對他沒有太多興趣,反而這一個月來似乎因為路以暮一直不理他,她手機裡的通訊軟體幾乎都要被訊息塞滿了,十則中有九則都是在詢問獨自生悶氣的大男孩近況,只有少少的招呼客套話。她不喜歡被當成工具,她也相信沒人喜歡。但更大的原因是,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與某人相似的氣息,那是她直到現在都盡可能去避免提起的人,路以暮突然就不理他的原因也很快在她腦中水落石出,和那個人脫不了關係。
在得知對方是路以暮日間部的同學後,她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為自己的青梅竹馬擔心起來,她可不希望他們身邊再出現一個讓他心碎的人,因此從那之後也不再幫他傳達訊息。同一段時間,她好像也成為了路以暮躲避的對象之一,而這無庸置疑是向楀桓害的,但她也不能怪他,畢竟他只是個不知情的路人甲。
「抱歉。」他暫離將那杯熱飲放到門口櫃上,甜膩的可可味卻已經混雜在室內的暖空氣裡,這令她的煩躁感不減反增。
男人很快回到櫃檯前,抓準了她尚未闔上的小說與待機狀態的電腦,拉來一把椅子與她對坐。正當他要開口時,女人搶先一步把話一口氣吐了出來。
「我說,他不開心真的跟你沒關係。你想要找他的話拜託自己去,煩我對你沒什麼好處,我還會很不爽。……還有什麼要講的嗎?我很忙。」
她的黑茶色短髮長長了一點,但還不及肩膀。掛在鼻梁上的銀框眼鏡遮不住那越發明顯的黑眼圈,清楚顯現了看到她這段時間的勞累,包括生理和心理,都在工作、課業、和路以暮之間打轉,出版社的臨時工作結束後到圖書館來,她已經沒有時間和心力再浪費在這個人身上。
女人的臉色稱不上好看,即使唸他的聲音不大、卻也能感覺到那只是煩躁的態度正被勉強壓下。上挑的眼角瞪了他一下,接著便開始忙碌於手邊的工作,把男人晾在一邊。
「我今天來這裡跟他沒有關係,我是想請妳吃頓飯,算是道歉和感謝。妳什麼時候有空?」
「……如果你要說的事又多又不重要,那沒空。」她可不知道那表面上說的請客是否又是要抓著她問東問西,若是如此,那還寧願把時間拿去打工。
向楀桓那張好看的臉在聽到她堅定的拒絕之後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這換來了她的一個小視線。他似乎是想藉著這點抓回對話的主導權,畢竟一開始確實是他的錯。
「除了我原本要拿照片給妳的事以外……妳沒有問題想問我嗎?」平時清爽又像夏風的嗓音此時帶著成熟的韻味,她都覺得這個男人並不只有二十歲了。
「哼,我就知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簡墨沂暫時停下操作滑鼠的右手。今早去見了他們一直在談論的那位男人後,她把對方唸了一頓,那是他應得的。但同時,令她生氣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沒有告訴自己這個人和他們記憶中的女孩如此相像,打算自己面對一切的態度令她心疼。
「……其實我直到今天早上都還覺得這件事跟我沒有關係,但現在並不這麼想了,我確實有很多話要問你。但我在忙的時候和我說這種事還是你的不對,要是他知道的話肯定也不會讓你跟我見面的喔。」
男人像是一直在等這一刻,標準地低下頭九十度鞠躬,就像已經做過無數次的那樣。這番舉動把她嚇了一跳,剛擺出的學姐架子馬上就軟下,慌張地說了沒事沒事,要他等自己值班時間結束再聚,於是兩人很匆忙地決定了接下來的見面時間。
簡墨沂在圖書館當志工是到晚上六點閉館,因此她約了向楀桓七點左右在大學附近的義式家庭餐廳。今天最後的工作是清點預約書並擺上架,接下來她有一週都不會過來這裡,因為正值忙碌的時期,出版社那兒需要更多人手。
她將使用了幾乎一下午的電腦關機,寫有市立圖書館字樣的藍色背心也對齊摺好放回自己的置物櫃,並在長袖的露肩短版帽T和黑色高腰短褲外套上大衣。
她摘下眼鏡收進包包,到辦公室和館長打聲招呼後便離開了。十二月初的冷空氣讓她不知不覺將頸部的格子圍巾拉高直到罩住鼻子和耳朵,插在口袋裡的左手也握著早已失去溫度的暖暖包,似乎想藉此讓自己更清楚感覺到自己身邊還有人陪著她。
來到現代風格的餐廳內,穿著看起來就像青春大學生的向楀桓在其中一張靠窗的座位朝她揮手。桌上只有兩杯水和菜單,他的那杯卻空了,不知道他已經到了多久都沒點餐。
「墨沂姐。」
「嗯,先點餐吧。」
女人入座後脫下外套,迅速看了菜單決定餐點,對方似乎也早就看好想吃的,叫了店員來之後高效率地點完餐了。
她啜飲一口檸檬水,放鬆下來時才想起這次小聚的目的。看向向楀桓的目光好像在催促他說點什麼,但在他正準備開口時又打斷了他。簡墨沂知道這很不禮貌,但她在面對向楀桓的時候總是會表現得很緊張,努力想要擺出姊姊的優勢,就像以前對自己的阿妹一樣。
「抱歉。能不能讓我先說?」
「當然。」
大男孩的溫柔讓她感到不甘心,也想把問題都推到這個不相關人士身上。不應該是這樣的,會和這個男人見面只是因為路以暮,她沒必要為了這個人而動搖被封印好久的憐憫之情。
「……你為什麼突然那麼關心他?我明明從來沒聽過路提起你。」
「我對他很感興趣,拍他的時候特別開心。以暮是很好的模特兒。」聽到這個任誰都會覺得特別有親近感的稱呼時,她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繼續問著看似毫無意義的問題。
「那他最後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我記得,他說他不想害了我。」
女人愣了一下,那道熟悉的溫柔嗓音在腦海裡播放著對方剛才說的句子。她理應是他在五歲以後最了解他的人,卻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難道還有什麼是跟簡墨潾有關的、被他藏起來的秘密嗎?她無法不這麼猜想。
「……我想知道的就這樣,還有請你以後不要在我工作的時間來圖書館找我。關於那孩子,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是。請問墨沂姐和以暮……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但我認為我們像是兄妹或姊弟。倒是你,沒有女朋友嗎?每天閒閒一直傳訊息給我,還跟我單獨出來吃飯,雖然是來家庭餐廳。」她不會生氣嗎?她就差這句沒有講出來了。因為路以暮對她的照顧太好了,導致簡墨沂挑男人的標準變得太高,遲遲還沒找到另一半。
雖然那也不是她的人生目標就是了,畢竟生命是很脆弱的,在死前能做的事可是很有限。這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已經深深烙在腦海裡。
「沒有,所以墨沂姐不用擔心那些。正事說完了,那——這些是要給你的照片。」男人從隨身背包拿出一疊用牛皮紙包好的照片,他說每一張都包上了保護套,真是個細心的人,或者他只是喜歡攝影和相片。
女人停下拿著叉子捲麵條的手,用餐巾紙擦擦嘴,想說要陪他演戲般地清了清喉嚨,用鄭重的表情雙手接下用麻繩固定的牛皮紙包。
「謝謝,我能現在打開嗎?」她將精緻波蘭陶盤中的最後一口肉醬義大利扁麵吃完,喝了一口檸檬水清清口腔,眼神還是直勾勾盯著那包照片。
說來好笑,簡墨沂在一個月前的外拍中並沒有機會看到向楀桓拍的照片,他唯一對他感興趣的點就是兩人的共同興趣,要是美感差不多,她或許會對這個人改觀。
「當然可以,有機會的話我也想看看妳拍的照片。」
「沒問題,可惜我今天因為沒有攝影棚的工作所以沒帶相機,不然就可以直接借你了。」她邊說邊小心翼翼拆解綁得太緊的麻繩,對話的語氣很自然地由嚴謹轉為輕鬆,現在他們就只是兩個熱愛攝影的人聚在一塊兒。
聽到關鍵字,向楀桓的一雙桃花眼也跟著亮了。輕鬆幫她拆開牛皮包裝後順口問起對方的工作。
「墨沂姐在攝影棚工作嗎!?太酷了吧!」
「嗯?那是眾多打工的其中一項,你有興趣的話我是可以幫你介紹啦,不過你現在二年級不會課很多嗎?」
「我可以利用空堂或假日,零工人手也可以!」
面對大男孩的熱情,女人並沒有跟他一起墜入攝影人的迷霧,而是先勸他喝口茶冷靜一下。她欣賞著剛才對方拿給她的一疊相片,每一張都是簡墨沂和路以暮,就像是一場拍攝工作的花絮照片,卻能看出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拍下的,充滿溫柔魅力的畫面。
女人很滿意,而且立刻就想到之前在圖書館桌上拿到的照片。她沒有看錯人,那也不是剛好拍出的好照片,這個男人確實有天份,而且很符合枳榆伯母想要的素人。
「……我都是禮拜四跟禮拜五早上在那邊工作,你有空的話可以先來看看。」她對於工作時多一個小學弟在旁邊沒什麼意見,但關於他是否能到祉酩當實習生,還得讓路伯母評估。
男人點了點頭,拿出手機將日期跟時間寫在行事曆裡,並跟她約在校門口。簡墨沂說工作室裡學校有一段距離,不過那裡是最好集合的地點。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PxKbg1Wp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