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好久不見。」
「阿暮,歡迎回來。行李予我,我提去車頂囥。」
他只把簡墨沂那一箱比較輕的行李遞給了對方,接著也把自己的灰色行李箱搬上車斗,並用繩子固定。
簡叔叔的外表隨著年齡確實變得蒼老,但談吐卻仍透露著令人熟悉的安心感,那種穩重的又成熟的態度讓路以暮從以前就很仰慕他。
固定好行李,綁著小馬尾的男人也跟著爬上車斗,坐在女人旁邊。他其實大可鑽進簡叔叔旁邊的副駕駛座躲風,但一起蹲後車斗這件事是在高鐵上就已經決定好的。
三戰兩勝的猜拳,簡墨沂直落二輕鬆獲勝,贏得了回家路上十五分鐘的聊天對象。路以暮則是輸了在副駕駛座溫暖回家的機會。
「恁兩个是按怎愛坐後壁,袂冷喔? 」
「誰叫伊共我猜拳臆輸啊。」她笑盈盈地說。
「按呢喔。」
十五分鐘的路程並沒有很長,但整整十五分鐘都在吹風就不一樣了,他的臉都快變成冷凍肉乾了。
粉紅色的貨卡轉入路邊風景都差不多的田間小路,在僅能讓一輛車通過的小路上疾行,些許不搭調,卻也特別亮眼,得以讓遠處站在河邊的簡阿姨一眼就看見他們,興奮地大力揮手。聽見聲音,坐在後車斗的兩名年輕人也抬起頭來回應婦人的熱情。
「媽!」
「哎呦~你佮阿暮這早就轉來嘍!」
「來看你啊。」
簡墨沂搶先在河邊就下車去抱抱母親,並陪她散散步。路以暮則是在簡叔叔把車停好之後幫忙把行李拿進屋內,自己的背包和行李箱則是先借放在三樓的簡墨潾房外。
由於母親工作上的某些原因,他今天會在這裡過夜。但據他所知,從前當成簡家小女兒的兒童房並沒有整理或重新裝潢,仍然維持著十五年前的樣子。以他現在這個成年人的身長,肯定也無法擠在簡墨沂房間的那張橘色小沙發,當年才五歲的他就已經是將抵到兩側扶手的身體捲縮著睡了。比起這樣,他更希望能抱著一些毯子在客廳打地鋪。
男人倚著那間房門盤腿著坐了一陣子。這裡明明不是他真正的家,可是是他從小就非常熟悉的地方,說是第二個家也不為過,但此刻他卻對於門口的空間感到異常膽怯。想出了過去的異常之處後,對於真相自然是好奇心滿腹,卻又在掙扎著自己是否要告訴簡墨沂。
「你在幹嘛?」
「!」 回神的瞬間,他從樓梯的縫縫間看見那雙戴著銀框眼鏡的美麗眼睛。她留下兩句話後便像隻小貓般溜走了,像是沒有發現他細小的顧慮。
「老爸要泡茶,下來吃點心吧。」
「……嗯。」
這就像是個美好的小插曲,他很慶幸簡叔叔把泡茶時間拉得很長,還直接接著吃晚餐,整個下午都待在一樓足以讓他忘了下午的胡思亂想。
夜晚,路以暮在簡墨沂和叔叔的同意下睡在了她的房間,雖然他們一直說讓他睡地板很不好意思,但基本上能讓他借宿一晚已經很感謝了,而且床墊跟棉被都很溫暖。
距離簡家路程約五分鐘的路家,昨天和今天似乎被母親拿來招呼工作上重要的客人,而他並不想打擾母親。
一頭黑茶色短髮的女人坐在床上滑著手機,銀框眼鏡的透明鏡面映出了好幾條訊息。她似乎是在處理公事,時不時往桌上的筆電螢幕看去。路以暮也不打擾她,抱著簡父拿給他的備用毯子窩在橘色沙發上,一樣是專注在手機上。
現在人還在台北的兩位女孩確實沒有邀請向楀桓加入她們計劃的這場旅行,就直接在他們三人的群組熱絡討論起今天中午提到的嘉義東石行。
邵黎兒的家鄉她自然很熟,柳范俞說想去的地方都順利排進總共三天兩夜的行程。而且她說她不急著回去過年,反正今年過年是在月底,打算多留幾天在邵家玩,對方也同意了。
他不是對那些討論很有興趣,因此再確認一次聊天室後便很快下線了。他從毛毯中露出的一雙渾圓雙眼望著坐在床上的女性認真工作的樣子,腦中不再是剛才那些快樂旅遊的資訊,而是源源不斷冒出來的舊照片,他只是突然覺得必須和她說。
女人像是注意到了探過來的視線,看看時間也晚上十點了,她記得那孩子以前都在這時間睡覺,雖然她自己現在總是都過了午夜才被允許入夢。簡墨沂迅速結束手邊的工作,有同事再傳急件過來就回信說今天假日不處理了。
「你要睡了嗎?」她關掉電腦,從床上起身打算去刷牙洗漱。
「還沒。」他搖頭,圓圓的杏核眼看起來只有半分睡意。他接著說:「今天在高鐵上睡夠了。」
「少來,你根本就沒睡著吧。」她邊說邊走進連接房間的獨立廁間,隔著薄薄的塑膠門跟坐在橘色沙發上的男人維持對話。
「……我已經是大人了。」
「所以呢,你要去客廳睡地板嗎?」
「為什麼這樣講話?我確定妳今天沒有喝酒。」
他的聲音裡沒有怒意,她清楚這是那人對她表達關心的作法,靜靜地觀察。佈滿白色泡沫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瞬,接著立刻就恢復成先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吐掉泡沫,合併的手掌盛了一些水送入口中漱口,接著以毛巾擦嘴。清爽的口氣讓她心情好了一點,換了一種說法讓自己聽起來不那麼生氣。
「我沒有喝,但是你忽略了我不開心的理由。你從下午開始就有什麼事瞞著我。」
男人表情先是微微一怔,接著低下頭,不願與她對上視線。
「你那個時候坐在阿妹的房間外面做什麼?」簡墨沂隨即恢復成正常的樣子,像個興奮的小女孩一般小跑步向他坐著的橘色單人沙發,想辦法在他旁邊擠出一個位置。
路以暮輕笑一聲,把兩個人太擠的座位讓給她,自己則是坐到前方鋪了毛絨絨地毯的地上,順便把蓋暖了的毯子披到她只穿了短袖睡裙的身軀上。
她在害怕,他看得出來。簡墨沂害怕和他提起阿妹的事,就怕他倆的想法不謀而合,因此發掘出令人無法接受的真相。
但那正是他的目的。她會害怕,那表示她仍在意著這個家,在意因不明原因離去的阿妹。
綁著小馬尾的男人站起身,從放在房間角落的黑色背包中找出短夾,抽出那張佈滿隨機黃斑的照片。
「我想要重新開始調查,因為我覺得阿妹的事不是意外。」他用了肯定語句,卻是在還不確定對方的反應會是如何的狀態下。簡墨沂可能會幫他,也可能會給予否定,不讓他再去見簡墨潾。
「這就是證據,墨沂。阿妹那時候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如果從你給我的照片看起來,大概是從九月底開始。」他遞出那張逆光的照片。
女人如貓咪般的目光沉默著盯著照片上那名女孩的臉,過了幾分鐘,她揚起嘴角,將照片還給對方。
「果然讓你先提起是對的,因為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說服你。」
「……妳也這麼覺得嗎?」
「當然,我想知道真相很久了。況且你不是給我看證據了嗎?我不得不相信。」
聞言,他的表情終於像是鬆了一口氣。簡墨沂願意一起搜索這件事肯定會讓進度更順利,除了她就是簡家的人,可以自由進出簡墨潾房間等地方外,她也是想知道真相的人,這樣便足夠了。
「對了,我媽說明天要我幫忙整理阿妹的房間,上次意外發生之後應該是整理到一半。要不就趁整理的時間順便找找看,路你也一起來吧。」
「嗯。」
「好了,都解決了吧?睡覺嘍。」她溫聲揉揉男人的長髮,手上的力道相比跟阿萱打架時減輕了不少。
「嗯,晚安。」路以暮撥開對方的小手,自動爬進在地毯上鋪好的柔軟被窩,拉高毛毯至下巴,向右側睡的習慣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或許是因為心裡的事說了出來,身體與腦袋感受到的倦意像是爆發似地蔓延至全身,讓他安穩地快速入眠。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ic0b12uh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