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走下計程車,甩上門。她撐開傘,視線穿透雨水,落在前方的金屬柵欄和鐵門上,很意外它們跟記憶中的樣子沒有相差太多。
她盯著緊閉的大門,以及鑲在其中一邊門柱上的牌匾:黑茅山孩童之家(Black Grass Mountain Children’s Home)。
「去孤兒院一趟。」夏托這麼說,就在他拒絕透露更多訊息之前。而她不必多問就知道他在說的地方是哪裡。黑茅山不是漥都唯一的孤兒收容所,卻是少數跟市議會有密切往來的收容機構。此外還有另一點,她認為在這個節骨眼聽起來更加可疑的一件事……
霏朝孤兒院的大門走去,這時候她實在不該出現在這裡。她不僅沒把馮的告誡當一回事,也再一點一滴壓縮自己本來就所剩無幾的睡眠時間。如果隔天她又睡過頭,這一次有很高的機率她會被安柏臭罵一頓,甚至開除,或者先被她臭罵一頓之後再被開除。
不過,冒這些風險總比白白看著西奧死在他們手裡要來得好。
她在金屬門扉前止步,透過欄杆間的空隙打量建築物的前庭,以及那棟巨大、外牆斑駁的樓房。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在雨中,那棟建築看起來像是名犯錯的孩子,正在接受他應得的懲罰,獨自承受雨水無情的摧打。
黑茅山。霏注視著一扇扇黯淡無光窗子,她,或者其餘她碰過的幻形裡頭有很多人都曾在孤兒院度過一段童年。這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秘密,而黑茅山……黑茅山則是屬於她的過去,即使她並沒有在這裡待上太長的時間。
她很幸運。她的養父母——葛雷夫(Gralve)夫婦在她成年之前便帶走她,對她視如己出,直到他們死於十六年前那場意外,一樁從未被偵破的兇殺案。
傘下,霏咬緊咬雙唇,試著不讓自己再次陷入回憶形成的泥淖。他們在她眼前雙雙喪命的那一年,她正好滿十二歲。在那之前,她始終覺得自己比其他孤兒院的孩子要幸運很多。現在回想,也許那是種不幸。
也許沒離開,她就不必面對他們的死。
霏站著,彷彿看見年幼的自己興高采烈地從孤兒院的大門蹦跳而出,奔向前來迎接自己的漢斯.葛雷夫,還有她的妻子,派翠莎。她幾乎可以看見那女人臉上的笑容,在閃爍、滂沱的大雨中綻放。
她等了等,讓無端湧現的回憶散去,成為雨水的一部分,留下冷酷、強大,被層層厚皮包覆的自己,留下霏。此時此刻,她不能讓任何多餘的情感介入。她需要專注,專注在西奧透露給他的線索,她需要知道他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那場談話因為馮的出現而中斷,他在送走薩妮塔不久後又回到牢房,確認他們的狀況。
「你知道有多少我們的同類是來自這裡?」
霏盯著眼前的建築物,為什麼她從來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她聽說過不少來自這間孤兒院的幻形,至少,最詭異的巧合之一,就是馮和薩妮塔。儘管他們和她之間有些年代上的斷層,卻都曾經是黑茅山的院生,而她一直以為那是他們願意接納她的因素。因為某種程度上,他們有著相仿的來歷。
萬一不只是這樣?她開始納悶,對於今晚來此的目的感到不安。萬一那不是巧合……
萬一這座城市還有比他們的存在還要更深、更駭人的秘密?
「女士。」一名身穿制服的男子從大門內的警衛亭走出來。他穿著雨衣,將半張臉藏在兜帽底下。「有什麼需要幫忙嗎,女士?」那人問道,總算來到霏面前,兩人之間隔著上鎖的大門。
霏朝他看去,雨衣帽罩下的面孔很生疏,但她不意外。無論如何,來的人都不可能會是阿提先生(Mr. Alti),這座孤兒院曾經的警衛和工友,一名總是笑臉迎人的老人。可惜他不可能還在這裡工作,阿提當時就已經老到應該退休了。
「女士。」那名警衛又喊了一遍。
「我很好,謝謝。」
「會客時間已經過了,女士。如果你是來探訪……」
「你相信嗎?我曾經在這裡待過。」霏出手一指,往警衛的身後比去,似乎讓他很意外。「噢……」
「抱歉,我只是碰巧經過附近,忍不住就……」霏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心裡很清楚他不會放她進去,無論他看上去有多麼好說話。
她得想想別的辦法。
「您還……住在蘇韋克這裡嗎,女士?」那名警衛猶豫了一下後問道。
「我從費林區來的。」
「從費林區?」
「工作。」霏回應,不過沒有進一步說下去。
「啊……那麼我建議你早點打道回府,女士。」鐵柵門後的男子扯了扯雨衣的領口。「這一帶不是這麼適合在晚上逗留。」
「我會的。」霏對他露出微笑。「事實上,我正打算離開。」她說完轉過身,沿著孤兒院的外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