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濃霧依舊如一大團漂浮翻捲的白浪淹沒維托克港的一切,船塢、碼頭和貨櫃場。薩妮塔推開巢穴的假門,點起一根菸。
「呼——」她吸了一口,然後對著前方的白霧送出另一口,像是在彌補它們只能看她享受的遺憾。
今天恐怕不會有其他人過來,按照馮的意思——在他們推遲了一天之後——他決定迅速把西奧的事情做個了斷。
簡直是浪費時間。薩妮塔心想。即使霏願意坦白自己和西奧之間交流的內容,她卻一直都都不贊同她去那地方瞧一眼的提議。現在,無論她究竟有沒有對他們撒謊,那條線索都派不上用場。
馮要她再對西奧進行最後一次審問,之後,她會將血滴入他眼中,結束這場可笑的鬧劇。
薩妮塔吐出另一口煙,將它們吹向久未散去的濃霧。隱約之間,她似乎見到某個輪廓在霧氣中逐漸凝聚成形,彷彿她吐出的那些煙和霧之間起了某種化學變化。
她知道那不是錯覺,因為她時常在那裡,觀察、研究清晨的迷霧,那是她在解決癮頭之餘的樂趣。
薩妮塔緩緩放下手,警戒地注視那片霧。很快,一張臉自霧中出現。一張男人的臉。
「拉澤斯基(Lazarski)。」說話的人沒有完全從霧中走出,而是站在霧氣籠罩的範圍邊緣,讓它們包圍他,若隱若現。
薩妮塔一把將菸壓熄在牆上,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他。
「愛德華?」她看著陷在霧裡的身影,不過她最先認出他是因為他的穿著。他總是西裝筆挺,而那種深邃的藍也只會在他身上出現。深邃到無法被霧氣隱蔽。
偷偷摸摸不是他的行事作風,薩妮塔很清楚。她知道一旦千面的信使登門拜訪,他必定是昂首闊步、明目張膽。
「如果你要找馮——」
「我相信你們手上有一件,屬於千面大人的資產。」
「噢……」薩妮塔頓了頓。「我不記得我們有跟麥達爾借——」
「你們的委託內容是找到夏托,然後除掉任何協助他的同夥。」
「我們……仍然在進行。」
「你們拿錢,除掉目標。不是擅自囚禁他。」愛德華清晰的嗓音越過沒被霧氣佔據的路面,抵達薩妮塔耳裡。
「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這麼做違反規矩,對吧?」
薩妮塔盯著他,陷入沉默。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她問自己。她壓根兒不想在馮外出時跟他打交道。
「我看得見你的嘴唇,拉澤斯基。」愛德華的聲音充滿篤定。「我看得見你的嘴唇在顫抖。」
他當然看得見。薩妮塔咒罵自己。愛德華是使用鴟鴞外皮的幻形,牠們的雙眼只為追蹤獵物一舉一動而存在。在他面前,任何小動作都將無所遁形。
「我們……正準備要殺了他。」薩妮塔戰戰兢兢地開口。
「不。」
「……不?」
「我要你把他交給我,千面會親自接手這件事。」
「為什麼?」
「我來這裡,帶著他的命令。我不是來聽你問問題,拉澤斯基。」
薩妮塔不禁捏緊拳頭。她打賭他肯定看得見自己的反應,然而就某種程度上,她也正有此意。就某種層面上她期待他主動一點,察覺到那份不被尊重的不滿。
「我會在這裡等你。」愛德華不為所動地說道。「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看來他打算當個不講理的渾蛋。薩妮塔心想。「那麼我想你有得等了!」
「當我說『我會在這裡等你』,我指的不是等到法洛斯那傢伙回來。」
「夜足的首領不是我。」
「我可以直接進去抓人。」愛德華表明。「或者我們可以像現在這樣,用文明一點的方式解決。」
薩妮塔繃緊全身上下的毛髮。第一次,即使很稀薄,她卻從那人身上感受到一絲危險。她瞄了一眼敞開的半邊貨櫃門,如果她夠迅速,應該來得及在他靠過來前把門關上。
「別——」
薩妮塔內心吃驚地停下動作。她不過才讓其中一隻腳微微抬離地面,他便已出言警告。
「別做蠢事,拉澤斯基。」
「你知道……」她抬起頭,看了愛德華所在的地方一眼,看見他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知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突然覺得外頭有點涼。」
說完,薩妮塔跨出腳,手向前一伸,搆到內側的門閂拉把。
名義上,千面是他們的雇主,他們的監管人。問題是如果真要在辜負馮和違背他所交辦之事間做選擇,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她使勁一拉,將整片門拉向自己。太好了。她心想。她只要再把門閂……
一隻手忽然鑽入即將消失的門縫,在兩片門板閉合之際擋下它們。薩妮塔的手仍拉著門閂,試圖和那股來自門外的力道對抗。
他不該能夠有這種速度才對。她心想。他們至少隔了十公尺。然而,那不可能是別人的手。薩妮塔和門外的人僵持了一陣,直到她發現他們兩人的力氣實在太過懸殊,只能眼睜睜看著門縫再度擴大,接著,一陣後繼而來的力道硬是將那半扇門向外扯開。
愛德華佇立在門外,西裝袖子卻破爛無比。
薩妮塔瞪大眼,一手亮出貓爪,朝他揮去。他向後退了半步,身子一斜,鋒利的爪子掠過鼻尖。
她再度揮出另一爪,由下往上掃向愛德華的下巴,卻再一次以些微之差被他躲過。
薩妮塔收回手,壓低身子,往後跳回門邊。
「看來你就是非要把場面搞得這麼難看。」愛德華以詭異的角度扭動脖子,發出關節活動的清脆聲響。她不確定那是在虛張聲勢,還是他準備要做什麼。
「為什麼我碰不到你?」
「運氣。」
「不可能。」薩妮塔露出尖牙。「我從來不會在這麼近的距離失手。」
「貓頭鷹的眼睛跟人類一樣長在同一側。」愛德華看著她。「我們把這種特性稱為『視區重疊』。視區重疊的好處在於能夠有效辨別距離,譬如……」他從懷裡掏出一根羽毛,朝她扔去。然而薩妮塔沒有躲開,因為他的動作很隨意。
那根羽毛以拋物線飛向她,最後精準地,落在她其中一邊的肩頭。
薩妮塔揀起羽毛。「就這樣?」她皺了皺眉。她知道奈恩會用聲波判斷對手的動作,她以為他也用了類似的伎倆。
「我不需要透過花俏的手段來讓自己佔上風。」愛德華的聲音毫無起伏。
他這輩子有笑過嗎?薩妮塔問自己,因為他簡直像具機器。冰冷而致命的機器。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把他帶出來。」愛德華命令。「如果可以,我不想連這條褲子都毀掉。」
「嘶……」薩妮塔低聲咆哮一聲,整個人半趴半蹲地貼到地上。她面對他,抬起上半身,然後攤開雙手的利爪。
「我就當你是拒絕了。」愛德華說道,接著向上一瞪,雙翅在破爛的衣袖間現形。他拍動翅膀,將自己向上送了一段距離,正好避開來自薩妮塔的撲抓。她飛掠過他下方的地面,撞入另一頭的霧氣裡。
愛德華落地,抽起另一根羽毛,收入手心。下個片刻,薩妮塔從霧中一躍而出,如他所料地揮爪攻過來。他舉起一隻手,張臂成翅,讓她的爪卡入自己幻化而出的羽翼之間,另一手握緊先前收起的羽毛,以羽根朝前的方式札向她的咽喉。
「咕……咳……」薩妮塔向後踉蹌了幾步。「你……」她拔出異物,鮮血跟著湧出。「我……我要……」她嘗試說話,聲音卻糊成一團。
愛德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隨後再度抽出兩根羽毛,將它們像是鐵釘般夾在指間,根部朝前。他瞄準她腹部,飛快地打出一拳,將她打倒在地。薩妮塔跌坐著,摸向自己的肚子,兩個紅暈分別在她的襯衫上浮現。
如同喉嚨,他的攻擊在她身上留下筆管般粗細的穿刺傷口。對於使用哺乳動物外皮的幻形而言,那種程度的傷會在短時間內復原,卻仍足以造成痛楚,阻礙行動。
薩妮塔壓著頸部,直到那道口子開始癒合。「我要殺了你!」她朝他怒吼。
「你不會想這麼做。」
她忽略腹部的傷,出爪,打算撕爛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臉。然而愛德華再度振翅飛起,只不過這一次,他留在空中,甩掉腳上的鞋子。
「我早該知道不必浪費時間問你。」他宣告,看著西裝長褲的褲管被自己膨脹變形的腳掌撐裂、爆開。人類既有的膚色退去,留下一對深褐色的雙腳——掌部面積萎縮,五根指頭融為四根,指節延長,向四面八方張開。末端的指甲則向內彎曲、勾起。
薩妮塔一愣,正好看見他併攏雙腳,從空中俯衝而來。她轉身,試圖躲避,卻被他從後頭以強而有力的鳥爪一左一右握住肩膀,抓離地面。
她悶哼一聲,迎接來襲的劇痛。馮也曾用類似的方式帶她飛越過高空,只不過那時候,他的指尖沒穿破她的肉。她朝上方胡亂抓扒,將愛德華的長褲撕得更破爛,同時吼叫著,不斷扭動身體逼他鬆開自己。
薩妮塔的抵抗沒有奏效,他仍抓著她不斷往上飛,越過濃霧,以及一疊又一疊的貨櫃。她看向下方,即便身為一名幻形,遠離地面依舊讓人不安。她閉上眼,逼自己回想那些在貨櫃場撒野奔馳的夜晚。
畫弧、擺盪。
薩妮塔提醒自己,逼自己動起雙腿,透過腰部使力帶動身體前後搖擺。
向前、向後。
向前、向後。
再一次向前、向後。
接著,她累積足夠的慣性,深呼吸,使勁一盪。「呃啊……」她在肩膀被他的利爪撕裂的瞬間忍不住慘叫,那股力道卻也使她得以掙脫愛德華的掌控,將自己甩離他腳下。
薩妮塔朝愛德華飛行的方向飛出,在空中翻轉了半圈,最後頭下、腳上地面對他,正好對上他的臉。那一刻,她終於看見他擺出另一種表情:吃驚。下墜前,她一巴掌揮向他,然後落入下方的霧。
她手足無措地衝入霧氣,知道自己不久後便會撞上東西,因為濃霧只會停留在地表附近。薩妮塔沒有尾巴能讓自己維持平衡,和其他同類一樣,她無法辦到幅度過於誇張的幻化,不過她仍具備來自貓咪外皮所提供的額外平衡感與下墜直覺,一種被稱為「翻正反射」的特殊習性。薩妮塔沒有縮起手腳,而是打直它們,透過側轉身軀的方式讓面部朝下,一如牠們從高處落下時的反應。
她弓起身,雙手和雙腳垂直地面,掌心也冒出肉墊。她應該把鞋子踢掉,不過那段時間不夠她這麼做。落地前,她設法讓自己的手掌比腳掌更低了一些。
等待她的是一只貨櫃,薩妮塔的雙手最先觸碰到冰涼的金屬表面,承受衝擊。她聽見骨頭發出嚇人的擠壓和碎裂聲,不過沒有從中斷成兩截。她咬緊牙,使力向前一滾,在那只貨櫃的頂端翻了幾圈,最後停下。
薩妮塔痛苦地呻吟了幾聲,緩緩坐起。最後那個部分的是她的即興發揮,正常的貓不會這樣翻滾,可惜人類比那些四腳行走的生物重上不少,翻滾會幫助抵消衝擊。即使如此,從那種高度落下還是讓她的雙臂嚴重骨折。
一陣拍翅聲劃破寂靜。她連忙從貨櫃上站起,任憑兩條詭異彎曲的胳膊垂在身側。前方,一個翩然的身影自霧中下降。
愛德華的臉恢復先前的冷淡和無趣,唯獨上頭多了三道鮮紅的爪痕。
「啊……好看多了。」薩妮塔一面欣賞自己的傑作,一面舔嘴。
「也許我對你的看法有誤。」他恢復人類的雙腳,踩上貨櫃。
「哼,讓你大開眼界是我的榮幸。」
「我以為你學得會教訓。」愛德華在她面前停下。「你應該要聽話,拉澤斯基。」
「噢……也許你可以試著『馴服』我看看。」薩妮塔瞄了自己的左臂一眼,她的左手已經快要恢復到能夠任意活動的狀態。
「你只是他的玩物,拉澤斯基。」
「閉嘴,你懂個屁!」
「法洛斯,他根本不在乎你。」
「胡說,他在乎我們每一個人!」薩妮塔低聲咆哮著反駁。她動動手指,彎曲手肘,感受到上頭的每條肌肉、每片破碎的骨頭,正接回它們應有的位置。
「去問問法洛斯,問問他承諾了千面什麼。」
什麼?薩妮塔的內心浮現一絲不安,不過她很快壓下那陣感覺,將它暫時拋諸腦後。「我會讓你再也說不出話。」她高高舉起一隻手,亮出鋒利的貓爪。
愛德華搖搖頭。「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呃啊——」薩妮塔跳向他,雙腳往前一踢,卻踢中他化作翅膀的雙手,像是長滿羽毛的壁壘,交錯重疊擋在前方。她料到他會如此,因而用力一瞪,藉由反向力道躍得更高,然後由上往下朝他毫無防備的腦袋抓去。
愛德華反手一揮,碩大的翅膀打歪她的身體,將她拍向一旁。他留下那半邊羽翼,另一手則恢復原形。鳥類的翅膀構造跟蝙蝠不同,任何使用鳥皮的幻形在保有雙翅的同時,將會犧牲掉多數人類上肢的主要功能,包含抓握和使用工具。
薩妮塔滾向貨櫃的盡頭,尖銳、刺耳的噪音在她用爪子刮過它表面時響起,直到最後,她停了下來,停在數道醜陋爪痕的末端。
她抬頭,看見他將一邊翅膀架在前方,另一手則握著幾根羽毛,如刀刃般高舉在後。她從沒見過其他「翅膀」擺出那種架式,他的樣子……那就像是一名手持短刀與盾牌的戰士。
愛德華沒給她時間思考。深色、厚實的羽毛盾牌衝向她,宛如推擠陣線的步兵。薩妮塔出抓,卡入他的羽翼之間,她手一揮,劃破他的翅膀,兩人間頓時羽片紛飛。可惜那就好比扯掉他的幾撮頭髮,對他而言幾乎無傷大雅。
薩妮塔動動另一隻手,發現她的右手臂也恢復了,立即放出手上的爪子,不料一根尖銳的物體直朝她的眉心而來。她一跪,上半身向後仰去,看見正上方的空氣中,愛德華倒握羽毛的手刺在她原先的位置上。
「嘖……」薩妮塔反手壓向下方,穩住自己,同時扭腰向上一踢,一腳將愛德華的手踢開。只見他收手,從翅膀上再度拔出另一根羽毛。她翻了一個身自地上爬起,他的下一擊卻已追來。
薩妮塔哀號一聲,被他手上的羽毛貫入肩窩,整個人被壓倒在地。愛德華沒有抽回那根羽毛,亦未繼續補上下一擊。
他只是向後退開,發出一陣輕蔑的鼻息。
薩妮塔倒臥在地,看著自己被扎傷的地方,如果她再繼續這樣頻繁地復原傷口,那張皮將很快耗盡。
「你看。」愛德華盯著她慢慢爬起。「我們可以這樣玩一整天,直到你千瘡百孔,或是——」
「啊啊啊——」薩妮塔揮舞兩隻手,像是要撕碎某個眼前的東西般衝向他。愛德華一愣,一腳朝攻擊者踹去,卻被她閃身避開。她抱住他踢來的腿,將他拉向自己,然後整個人撲到他身上。
愛德華舉起翅膀阻擋,打算再次拍開她。然而她沒有如他所願,薩妮塔的爪子深深嵌在他的羽毛中。她以它們作為支點使力,向前一翻,一個筋斗越過他頭頂。
什……愛德華一驚,急忙轉身。他還來不及拉開距離,便見到黝黑發亮的利爪劃破自己的前襟。他抬起翅膀形成保護網,攔下她的第二爪。
愛德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一擊不致命,卻仍留下清晰可見的傷口。也許他該讓全身上下的皮膚都披覆羽毛。
薩妮塔忽然向後一跳,趴到地上,發出低沉的悶吼。他打量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的雙眼已經完全變色,瞳孔也縮成如牙籤般大小的細針。不過那種變化在一名使用貓皮的幻形身上,並不奇怪。
她的吼聲持續在鼻腔中醞釀,加深、加重,直到某一刻,像是點燃的爆竹般炸開,連同她全身上下繃緊的肌肉一併釋放。薩妮塔在一串尖聲的咆哮聲中從地面彈起,射向前方。愛德華蹲低,將半個身子藏入羽翼遮蔽之下,準備接下自己早有防備攻勢。意外的是,她沒有再次撲上來,而是竄過他腳邊,以四腳奔向貨櫃的邊緣,然後躍入霧中。
愛德華被獨留在原地,有些意外。他環顧四周,正想著不要回到他們巢穴的入口,一抹黑影從他的眼角冒出。是薩妮塔,而她的動作也快到令他詫異。那女子宛如發狂般的身軀擦過他,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一只新的爪痕,接著再度跳離貨櫃,消失於霧裡。
「嗯……」愛德華打量自己的腿,馬上猜到她打算做什麼。他們周圍有許多貨櫃疊出的高牆,遠遠高過兩人。只要她善用大霧,便能在那些貨櫃之間不停反跳,改變角度,從各個方向發動奇襲。
愛德華單腳跪地,覆蓋他半邊身子的羽毛開始萎縮、消失,直到翅膀恢復成手臂。她以為仗著貓科動物的敏捷,她便能利用濃霧隱匿行蹤;她以為只要把基因外衣所帶來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她便能將他逼上絕路。
她錯了。她不會是他們之中唯一懂得將這般戲法融會貫通的人。
愛德華閉上眼,增強自己的皮膚感官。經歷長時間摸索後,任何一名幻形都會找到適合自己的基因外衣。可惜學會形塑那些外來基因的特徵,進而操弄多餘的本事——那不過最表淺的功夫。真正的精髓在於徹底了解你所選中的力量,無論優勢或劣勢。畜生會順應天性,人類卻懂得截長補短。
鳥類的皮膚被羽毛所覆蓋,因而不如人類要來得敏感,特別是對於外在刺激——溫度、濕度或是氣流,然而牠們卻有辦法憑藉空氣翱翔。牠們對於氣流的理解和掌握遠比人類更加精巧,更為細緻。
愛德華必須集中精神,才能將那份理解透過人類的皮膚化為有用的技巧,那不是光靠幾次簡單的幻化就能領悟的道理。
他從地上撿起一根自己落下的羽毛,握在手裡。薩妮塔還附近,他能聽見她在霧裡移動的聲音,他們所使用的外皮都是掠食者,他們都不會輕易放棄眼中的獵物。
靜靜地,愛德華蹲跪在原處,透過觸覺感受周遭流動的氣體。很快,他的左後方,那兒的空氣傳來一陣擾動,有東西正飛越過空中,朝他而來。他沒馬上回頭,而是等到那陣氣流撞上他,然後轉身一抓。
薩妮塔瞪大眼,錯愕地握住他的手,因為他的手不偏不倚地掐在她的脖子上,彷彿他能預見她會從什麼方向、什麼角度靠近。愛德華舉起另一隻手裡的羽毛,一擊刺向她心窩。他放開她,讓她癱軟在地。
「認命吧,拉澤斯基。你玩完了。」愛德華看著她在地上虛弱地掙扎。就算是使用哺乳動物基因外衣的幻形,也無法復原致命傷。一旦傷及要害,腦袋或心臟,一名幻形將只能被迫換下身上的皮。她的毛髮會先掉落,接著是指甲、牙齒……不過在真正的脫皮過程開始前,她恐怕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愛德華重新振翅飛起,改變雙腳。他不能把她丟在這裡。撇開她的反抗,她仍是千面的獵人。他靠向她,以腳掌握住她的兩隻手臂,從地上拉起。
他才剛把她抓離地面,立刻瞧見上方的高空中,一個被雙翅包圍的身影俯衝而下。那對翅膀在最後一刻張開,震開周圍的霧氣,像是道無聲的落雷。
「放下她。」馮收起翅膀,直挺挺地站在貨櫃上。他直視空中的愛德華。
「你可以帶走西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