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看著房間的天花板,卻對於自己能在暗中把上頭的髒汙和刮痕看得如此清楚感到吃驚,特別是在習慣身為幻形所帶來的優勢這麼久之後,她竟還能從瑣碎的日常生活經驗裡尋獲驚喜。
不過,那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是一開始就打算躺在漆黑的房間欣賞天花板上的坑坑疤疤,雖然她開始覺得這也許是個消磨時間的好點子。當然,要不是她先發現自己也會失眠,根本不必拿這些可笑的行為苦中作樂。
「喵嗚——」一抹黑影忽然躍上她胸口,接著,肚臍無辜的臉出現在霏的視線裡。
「怎麼了,小搗蛋?」她伸出手,將牠攬入懷中,而牠則順從地貼著她胸口躺下。
「你也睡不著,嗯?」霏順著牠的毛,一邊用手撫摸肚臍的背部一邊問。
嬌小的虎斑貓沒應聲,而是靠著她胸口靜靜躺下。
她做了什麼?霏問自己,視線回到天花板,回到那令她無法順利闔眼的謎團上:卡辛朵是如何從他們眼前消失的?
沒錯,從他們眼前消失——霏發現自己一直都是這樣思考,她壓根兒不覺得卡辛朵「離開」了那個地方。他待在那裡的時間顯然跟孤兒院的歷史一樣長,而她不認為這段時間以來自己是唯一一個和他有所接觸的同類,意味他為了這種理由,或其它類似的原因就變換藏身處的可能性非常低。
也許他躲了起來,就躲在閣樓的某個地方。
霏看著天花板,手指繼續在肚臍身上來回拂拭。另一個疑問接著浮現:如果她能把天花板看得這麼清楚,又怎麼會找不到他?
她所用的外皮也許不是夜視能力最頂尖的生物,但不致於會像正常人一樣忽略黑暗中的細節。少了光,整個世界的對他而言就只是變得比較沒那麼鮮豔,比較……
「喵嗚——」肚臍突然間把頭抬了起來,打斷她思考。然而牠沒有再度躺回她身上,而是撐起半個身子,就這麼坐著,搖著尾巴盯著她看。像是知道她在煩惱什麼。
霏嘆口氣,用雙手將肚臍從腋下環抱,然後也跟著盤腿坐起。那並不時常發生,不過有的時候,她會見到牠做出彷彿善解人意般的舉動。她曾懷疑那是自己不經意釋放的費洛蒙所導致。
或更簡單一點的理由,譬如寵物和主人之間的默契。霏寧願認為牠的行為是出於自由意志,而非受她影響。
「喵嗚——喵嗚嗚——」肚臍看向她,懸空的雙腿踢了幾下,接著便開始掙扎著扭動身體,揮動兩隻前腳,顯然不同意她的觀點。
「唉,肚臍!別這樣!」霏將牠捧近自己,決定對牠施放一陣費洛蒙,就像她曾經做過的。只不過這一次,她的目的不是要命令牠,而是安撫牠的情緒。
一會兒後,肚臍漸漸軟下身子,不再胡亂扭動,兩隻貓眼也瞇成一線,開始吐起舌頭。
「回去,肚臍。」霏放下牠,將牠輕輕放到床鋪上。「回去睡覺。」她彎腰在牠身側低語,然後看著牠乖巧地轉身,跳下床,走回門邊。那扇門在牠溜進來時被擠開了一道縫隙。牠停在那裡,回頭看了床上的主人一眼,接著鑽出門縫。
霏嘆口氣,噗咚一聲倒回床上,以及腦袋裡的一大串疑問。如果卡辛朵沒有離開,他要怎麼同時騙過他們的眼睛?也許那間閣樓還有其他夾層,其他密室?又或是……他當初和她見面時還留了一兩手,例如……保護色?
不。她很快否定自己。即便卡辛朵有辦法隱藏那副詭異的身軀,那也無從解釋他是如何讓其餘擺設跟著憑空消失。意思是他絕非依靠簡單的障眼法辦到這點,而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概念,另一種……
等等。忽然間,他想起他當時告訴她的。
「他需要我。」霏回想,她記得卡辛朵在她提起麥達爾時這麼說。
「他需要像我這樣懂得操弄一個人腦袋的幻形。」
操弄一個人腦袋?她的思緒停在那幾個字上。卡辛朵向她坦承自己一直透過費洛蒙在影響孤兒院的人,讓他們在渾然不覺的狀態下為她辦事。那就像是催眠,像是她用費洛蒙對肚臍下令一樣,只不過更加巧妙。
如果她能催眠某個人,去做他原本沒有意願去做的事情,是否也能讓某人看到他原先看不到的景象?霏的內心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看到,或甚至……看不到?
「眼」確實是人類見物的重要器官,影像卻是在大腦形成。大腦,那裡才是決定所有感官結果的地方。
如果卡辛朵能透過費洛蒙告訴他要做什麼,為什麼不能告訴他要看見,或是看不見什麼?霏納悶地想。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
她陷入一陣自我懷疑的矛盾當中,直到卡辛朵的聲音閃過腦袋,彷彿在向她暗示,揭露答案。即便那女人從未真正在她面前開過口。
「費洛蒙能夠辦到很多事,孩子。」
霏從床上彈起,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
只有一種方式能夠確定。
她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