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幹眼淚,說道:“老二不僅逼著龍易吸毒、收保護費,還逼著龍易買槍,龍易湊夠了錢,老二把槍賣給龍易,龍易只玩了一次,沒有開槍,僅僅只是拿在手裏嚇唬人。老二知道後把槍搶走,還毒打了龍易一頓,也沒有把錢還給龍易。那年,龍易十五歲。”
刑警隊長罵道:“畜生!”
我不說話,呆呆地站著,刑警隊長說得沒錯,如果我報警,龍易可能還活著,龍易是未成年人,又是被迫吸毒,很多事都是老二逼著他幹的,國家不會拋棄他,他會得到很好的治療,很有可能現在還活著。如果我報警,荀方、鐵恒會被抓起來,被他們傷害過的市民將不會受到傷害。但是,那年我十七歲,龍易十六歲,都是未成年人,我們沒有成年人的思想境界,再則我和龍易對曲靖的法制根本就沒有信心。
刑警隊長問道:“你為什麼要幫助你的同學,你的出發點是什麼?”
我回答道:“是他們教育了我、感動了我、感染了我……並非我的道德有那麼高尚、法律意識有那麼強,是那些被黑社會侮辱、損害的女孩子撕心裂肺地哭聲、悲慘地遭遇、直面死神的決心……深深地震撼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動了我,我被他們感染了,感同身受!”
“為什麼要退學?”
“我在黑道上引起公憤,鐵恒的爸爸是曲靖的副市長!”
刑警隊長的提問,再次把我的思緒拉到1996年,就是這一年,我成為曲靖新城老大。
有兩所學校派出學生代表請我去當老大,國風的那兩個混蛋兄弟打著國風的旗號到處收保護費,並以收保護費為生。除了我所在的學校,還有兩所中學被那兩個小混混控制,同學們懼怕國風,因此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地把生活費交給那兩個小混混,部分同學還被那兩個小混混毒打。
那兩個小混混將收來的保護費揮霍一空,從不上交,在此之前國風對此完全不知情。當晚國風下狠手,那兩個小混遍體鱗傷,將犯罪經過全盤供出,國風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準備向曲靖市公安局自首。
所謂保護費,其實就是同學們的零花錢或者生活費,成年人找未成年人收保護費,天理不容,這是嚴重的犯罪行為。當然,中國的法律因人而異,尤其是曲靖,黨政高官的子女違法或者犯罪不用承擔法律責任,頂多就是民事賠償。
第二天,國風悄悄地來到我們學校,將計畫告訴了我,他要向曲靖市公安局自首,並且主動將那兩個小混混交給曲靖市公安局,讓我配合他,我欣然接受。
串供後我回到學校,當天下午,國風懷抱一捆荊條,押解那兩個小混混正大光明地來到我們學校,向我們學校的老師和同學請罪。
直到此時,我們學校的領導和曲靖市公安局的員警才知道我們學校的男生宿舍被洗劫了。
不得不佩服,國風這一招很高明。收保護費,是嚴重的犯罪行為,比搶劫還惡劣,國風的那兩個混蛋兄弟將收保護費發揮到極致,連收三所中學的保護費,而且都是一網打盡,不給錢就打人,就連特困生都不放過;不僅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刑法,還超越了社會公德的底線,必然在全市範圍內引起公憤。
最要命的是,那兩個混小子將收來的數萬元保護費揮霍一空,從不上交,國風對此完全不知情。盜亦有道,國風再三聲明,就算是乞討也不會向學生收保護費,這一條國風還真是做到了。
當員警從籃球場邊走過時,我和男籃的隊友正在接受處罰,200個俯臥撐,圍著籃球場五圈鴨子步,我和隊友汗流浹背,部分隊友癱軟在地,一口接一口地喘著粗氣,男籃的所有隊員全都半死不活。
女同學將教練圍在當中,又哭又鬧,為我們求情;反觀校男籃的隊友,就算是癱軟在地也面帶微笑,沒人罵我,更沒人指責我。為什麼會被處罰?我謊稱,我帶著校男籃的隊友逼著那兩個小混混將收到的保護費退還給同學們。
學校領導指責我: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向學校彙報、也不報警。我以沉默面對,學校領導和老師用手巴掌回應,我的腦袋嗡嗡響,就像是耳朵裏有成百上千只蜜蜂在嗡嗡叫。
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中,也在國風的計畫內;當員警傳喚我時,我差點就要手腳並用爬著去校長辦公室,四肢又酸又疼,一點力氣也沒有,就這麼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地跟在教導主任身後,走進校長辦公室。
一番審訊,帶隊的員警看向校長,問道:“王偉的學習成績怎麼樣?”
校長答道:“高一上學期,王偉的成績除了英語,其餘科目在所在班級都是前三,數理化在全年級六個班都是第一。”
員警目瞪口呆,帶隊的員警說道:“通常情況下,體育成績好的學生文化科的成績都不怎麼樣,還真有例外。”
好可惜,員警說這話時,郎平、郭晶晶、劉翔、姚明……不在現場。在這個員警看來,體育成績好的學生都是恐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數位老師為我作證,班長喊起立時,我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我的教練為我作證,隊長喊集合時,我還在籃球場邊呼呼大睡……這一切,都是曲靖市政法委副書記的侄子所賜。
這小子,誰幫我打飯,他就針對誰,仗著有位當政法委副書記的大伯,在同學們面前不可一視、盛氣淩人,到處炫耀;數次揚言,大學畢業後,工作肯定沒問題,他大伯一句話就能搞定。訓練結束,學校食堂關門了,我用飯菜票買糕點吃,又不敢放開了吃,因為糕點比學校食堂出售的飯菜貴,我每星期只有三十元錢的生活費,根本吃不飽,經常在夜裏三四點鐘的時候被餓醒,然後再也睡不著,就在宿舍外的過道裏看書。我的學習成績為什麼會這麼好?同學們在睡覺時,我在學習。
在員警看來,我的學習成績這麼好,又是校男籃的副隊長,每天都要訓練,肯定沒有時間幹壞事,自然而然不會聯想到我是這所學校的老大,因此我蒙混過關了,沒有戴上手銬被員警帶走,僅僅只是被教練體罰;只是,我揍了曲靖市政法委副書記的侄子,並且辱罵曲靖市政法委的副書記被我父親知道了,我被父親狠狠地揍了一頓。
刑警隊長道:“那個,在網吧外面,被你毒打的人,被龍易的兄弟送到診所,診所不敢收,用救護車送到醫院,醫院當即開出病危通知。我們的員警找那小子談了好幾次,他都不敢說是你打的,這事如何處理?”
我微微一笑,答道:“他為什麼不說是我打的?”
“他怕你報復?”
“他違法在先,玩遊戲,我的打法,在遊戲規則限定的範圍內,我沒有違規,是那小子玩不起;玩電腦遊戲玩不過我、打架打不過我、從黑社會雇人……那天晚上,換成是別人後果是什麼?”
“是龍易的死讓你很傷心,你找不到偷龍易衣服的人,才把氣出在那小子身上,我說得對嗎?”
“活該他倒楣!”
我真是欠抽,就不該說這句話,但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
刑警隊長道:“被你打過的人,以及被你指使人打過的人,沒有一個敢報警,這事如何處理?”
我反問道:“我為什麼要打他們?他們為什麼不報警?”
“你為什麼不報警?”
“我為什麼要報警?”
刑警隊長向前三步,怒斥道:“你還有沒有法制觀念,你不報警,我們如何知道你的男女同學被黑社會欺淩了?”
我回答道:“你為何來到我辦公室?為什麼賴著不走?”
這才是問題的核心,這個刑警隊長為何會出現在我的辦公室?為什麼只是一個員警,而不是一群員警?師父逝世後,別說中國了,就算是全世界也沒人是我的對手。
我仔細打量刑警隊長,不像是自大狂,也不像是功夫高手。派個刑警隊長到我辦公室,曲靖市公安局想幹什麼?
刑警隊長道:“為什麼要退學?”
時間仿佛在倒流,我的思緒再次回到1996年。曲靖市教育局的局長來到我們學校,在校長辦公室,教育局長和我們學校的校長、教導主任吵上了。教育局長讓我轉學,到曲靖一中上學,擔任曲一中校男籃的隊長,我們學校的校長、教導主任不同意,就這麼吵上了。
曲一中,是曲靖市最好的中學,在曲一中讀書是件非常榮耀的事,進了曲一中就意味著有一只腳跨進二類本科大學的大門。同時曲一中也是曲靖教育界的門面,是曲靖教育界的窗口,對外學術交流的基地。
機會就在我面前,如何抉擇?
春風得意馬蹄急,連續兩次擊敗體校,教練的臉上再也沒有嚴肅,經常笑得合不攏嘴。而校男籃經歷兩次惡戰,雖然全勝,但是我和隊友卻高興不起來;說實在的,我們和體校相比還是有差距,不僅僅是平均身高差體校一大截,技術的全面度同樣差體校一大截。
之所以取得勝利,是因為我和隊友將特長發揮到極致。比如,我們的隊長,無論場上還是場下都能將隊員凝聚在一起,在校男籃,隊員之間都是親密無間的兄弟。三分球,是兩個後衛的特長,在場上,十投至少八中;我和大中鋒牢牢地控制住籃板,我和小前鋒,經常搶得對方傳不出球……每場比賽,從開賽到結束我們隨時壓著對方打。
戰勝體校後,教練信心倍增,而我和隊友則根據比賽過程中暴露出來的不足,進行有針對性地訓練。一星期後,教練帶著我們到曲靖一中挑戰曲一中校男籃。曲一中,真不愧是曲靖市教育局和教委對外宣傳的窗口,論硬體設施,相比之下我們學校簡直就是衣衫襤褸的叫花子。
走進曲一中的所見所聞深深地傷害了我和隊友的自尊心,我們訓練和比賽用的籃球場已經有數道裂痕,我們學校的教學樓有一棟甚至成為危房。
有隊友問:“為什麼曲一中的教學設施這麼好,和我們學校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教練答道:“曲一中是曲靖市的窗口學校、示範學校。”
我脫口而出:“這不扯蛋嗎?”教練的臉拉得跟馬臉似的,眼睛鼓得滾圓,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假裝沒看見,接著說道:“都給我聽好啦,我們學校的教學經費不足都怪我們不爭氣,要是我們學校的中考和高考成績超過曲一中,市委市政府的教育經費沒有理由不向我們學校傾斜。所以今天這場比賽,我們不僅要贏,還要大比分領先,各位隊友,為校爭光的時候到了!要是打輸了,每人一個馬拉松,跑不完爬也得給我爬完,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啦!”隊友們響亮地、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這場比賽,我出盡風頭,完全無視曲一中師生的掌聲和喝彩聲,得分、籃板和搶斷這三項我都是第一,搶到曲一中校男籃傳不出球,投籃後,籃球還在空中飛,我轉身就走,完全在我的意料中,籃球進筐了。
曲一中的得分只及我們的一半,比賽剛結束,教練把我叫到跟前,完全在我的意料中,教練和教導主任揚起大手,一巴掌接一巴掌抽在我頭上,我的腦袋又開始嗡嗡響。
三天後,我們班的一個女同學站到我跟前,說道:“王偉,你知道曲一中的同學怎麼看你?”
我嘿嘿一笑,答道:“男同學都想找我簽名,女同學都想親我一下!”
女同學怒斥道:“我呸,曲一中的男同學都想狠狠地揍你一頓,女同學都想抽你幾巴掌。我打死你,你一點也不尊重人,場邊的同學為你鼓掌、喝彩,你就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在場上,你投籃後,籃球還在天上飛,你轉身就走,好像一定能得分似的,就算你這麼有信心,雙方的隊員都在籃板下等著,你也應該跑到籃板下。”
“浪費體力!”
“你……你是在浪費觀眾的表情和感情!”
“你信不,今天放學,我一個人到曲一中,我就不信了,曲一中有人敢打我!”
“唉,還真是沒人敢打你,市區的好幾所中學你都是老大。”
我在黑道上引起公憤,指揮我的兄弟和龍易的兄弟橫掃新城,在我的印象中,有四所中學派出學生代表請我去當老大。國風的那兩個混蛋兄弟,打著國風的旗號,不僅將我們學校的男生宿舍浩劫一空,還將另外兩所中學的男生宿舍浩劫一空,只有我和那個特困生奮起反抗;那兩所中學的同學聞訊後,當即選出學生代表,請我去當老大。
除此之外,還有兩所學校的男同學不堪黑社會的欺淩,選出學生代表找到我,願意將保護費交給我,請我去當老大。十數個女同學,來到我們學校,坐在籃球場邊,看著我訓練。訓練結束,立刻跑到我跟前,哭訴委曲,聲稱只要我為她們報仇,她們以後就跟著我,只要不懷孕,隨便我怎麼玩。
那年我17歲,是個標準的二貨,只要我揚起手,就有男同學向我跑來;除了星期天,我幾乎沒有時間出校門,下午放學就要訓練,訓練結束就要上晚自習,晚自習結束就要回宿舍點名;我每天都是四點一線,教室、籃球場、宿舍和食堂。至於打架,只要我揚起手,男同學們爭先恐後地為我打架。
有時,前來報警的人太多了,我的兄弟、龍易的兄弟都被我派出去了,我手上無人可派,高三的男生正在準備高考,萬般無奈,而前來報警的人又著實可憐,我只能派高三的男生執行任務,還美其名曰:出去透下氣。
直到有一天,龍易的兄弟找到我,說道:“老大,別再打人了,我認為,你要立威已經足夠了,再打下去就要引起公憤了。曲靖城所有當老大的人的兄弟都被你打過了。”
我暗自驚心,確實,所有當老大的人的兄弟都被我打過了。至於打過多少人,我記不清,但是無一人向曲靖市公安局報警,因為員警沒有到學校找我;當然,前來找我報警的人在此之前都默默地承受黑社會的欺侮、損害,從未向員警尋求幫助,這就是曲靖的法制。
鈴聲響起,教室裏落針可聞,這堂課是班主任的。我被班主任抽了兩巴掌,這次,女同學們沒有哭,而是哈哈大笑,男同學笑得更開心。曲一中的老師把比賽的經過告訴我的班主任,班主任花了五分鐘時間教我如何尊重對手、尊重觀眾。
其實,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曲一中的基礎設施強出我們學校太多,我故意不尊重曲一中的師生。
我的教練更損,把我的啟蒙老師(國家一級籃球運動員)叫到學校,當著男籃和女籃的隊友的面、現場師生的面,我的腦袋又開始嗡嗡響。
我一路小跑,站到教育局長跟前,局長說道:“王偉同學,我和你們學校的領導商量好了,想讓你轉學到曲一中擔任校男籃的隊長,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不假思索,答道:“我……我不去!”
“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像這樣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謝謝局長,我知道!”
“為什麼不去!”
“我們學校挺好的,校長好、教導主任好、教練好、老師和同學們都好,我就在這所學校,直到高中畢業。”
“曲一中也好啊,體育設施比起你們學校來不知強出多少。”
“我知道,但是我初中就在這所學校,學校的老師無論教過我,還是沒有教過我,我都認識;學校培養了我五年,我捨不得離開老師和同學。”
校長和教導主任哈哈大笑,校長說道:“我就說嘛,你挖不走。”
教育局長道:“真的不去?”
我回答道:“不去!”
“我說了也不去!”
“謝謝局長,我對學校領導、老師和同學有感情。”
“不去就開除!”
“開除就開除,開除了我也不去!”
教育局長揚起右手,我就連眼皮都懶得眨一下,這一年,我挨的巴掌還算少嗎?
這一巴掌並沒有落在我的腦袋上,教育局長放下手的同時,這三個老東西,大笑起來。教育局長突然止住笑聲,看向校長和教導主任,斥責道:“這是……你倆教的。”
教導主任道:“從你來,我倆就和你在一起,哪有時間教?”
教育局長樂了,伸出右手,我急忙雙手迎上,教育局長道:“小王啊,真是好孩子,長大了能不能對國家也這麼忠誠?”
我回答道:“報告局長,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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