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奧利弗指尖捻了捻鬍鬚後,空中撈了撈手,撈一旁站立的女僕蟲人端來托盤,置於他身前的議事桌。
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紫色蓋布上。
女僕蟲人掀開蓋布,盤中平躺的是兩枚──應該說三枚橫排的盧冬法金幣,只不過中間那一枚有半邊看得出遭鎚而變了形。
女僕蟲人動起腰際的短右手,拿起其中一枚完好的金幣,放置到橫於自身前方的短左臂上,短右手便深入了黑色長裙上被白色圍裙正面掩蓋的暗袋之中,摸出一把鎚頭約有兩拳交疊的鐵鎚。
鏗──
鎚落左臂上的金幣,可見變形。她又接連搥了數下,雖不至如盤中那枚,但也變形嚴重。女僕蟲人停手後,奧利弗拿起了她左手臂上的變形金幣,在身前左右來回數次示眾完,才放回盤中。
全部的人都安靜等著看究竟是要搞什麼把戲時,奧利弗拿起盤中僅剩的那枚完好金幣置於女僕蟲人的左手臂。
鏗、鏗、鏗、鏗──
放好離手,女僕蟲人即對金幣連續敲擊,敲擊響聲不亞於前,甚至更大,卻只見該金幣依然完好如初。
「欸乙── 妳那細手臂我看不下去了,我來!」
納巴基亞隔桌對座的矮人見狀,耐不住性子,嚷嚷上前,接過金幣鐵鎚後置金幣於地。座位較遠的人們也紛紛離座走近,女僕蟲人則趁機自裙間又摸出了把鐵鉗,交給矮人。
「哦嗚,謝了。」
矮人粗壯的右臂緊握鐵鎚,青筋浮露,使勁搥下。
鏗──
金幣毫無變化。
接下來無論矮人蹲著敲、坐著敲、站著敲、跳起來敲,還是讓金幣與地面夾角後敲,甚至令金幣垂直地面直敲厚度面,都只是在鐵鎚的鎚面上增加了盧冬法的頭像或是凹線而已。
「搞什麼,整我嗎?這什麼鬼東西!」
「盧冬法金幣。」
奧利弗廢話似地回答,場面沈寂了數秒。
十一多年以前,奇比那商會耗費時間收集忒明諾思金幣,故在獲得了帝國確定實行貨幣改制的消息時非常高興,立刻藉由商會間的跨國管道,以手中握有大量忒明諾思金幣為籌碼對帝國皇室提出交易。
然而,當皇室得知了交易,卻毫無猶豫地一口回絕了。
奇比那商會陷入了混亂。此交易沒有進到談判,甚至沒有提出想要換取的事物而只在提案階段便被否決。這個拒絕毫無道理可言,但又是鐵一般的事實。往後,奇比那商會自各式渠道所獲得的各樣消息皆指出,帝國皇室在於黃金確實有所需求,對帝國各地貴族開刀,不惜惡化中央與地方的關係只為徵收金礦產權就是證明。
可是接下來,更加匪夷所思的情況發生了。
在夏夏亞會經常使用到金幣的上層階級或強力冒險者,幾乎全都以海龍金幣為主要。忒明諾思金幣雖然成色較高,但那是指完整的金幣而言,事實上,忒明諾思金幣大多殘缺破損,因此在夏夏亞的信用度極低,除了專業秤重的兌幣商外,被拒收是家常便飯,有些太過誇張的甚至連兌幣商都不收。
不過新的盧冬法金幣雖然成色較低,但帝國似乎加入了新的鑄幣技術因而提高了不少硬度,以致市面流通的盧冬法金幣完整度比舊金幣高出許多,從而提高了在夏夏亞的信用度。而隨著信用度提高,以往不曾視為問題的問題便發生了。
同樣一枚盧冬法金幣,在夏夏亞比起帝國可以換得更多的銀量。
盧冬法金幣開始流入夏夏亞,一時之間流量不斷增加。奇比那商會自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且照道理講,因應某種原因需要大量黃金的帝國皇室理應會為此緊張才是,但現實上帝國皇室卻裝的若無其事,甚至靜靜逐時,慢慢調降黃金的出口關稅。這逼的奇比那商會必須調昇金對銀的公定比值,降低黃金在夏夏亞可購得之銀量,更甚得主動插手市面的黃金流量,以避免夏夏亞的上層交易可能發生惡性通貨膨脹進而向下影響普通市井小民的交易。
對於夏夏亞這種城市國家而言,控制市面的貴金屬流量相對於幅員廣大的國家更加容易,今日令下明日舉國皆知,不會有情報傳遞的時間差。況且,若想要刻意地引發惡性通貨膨脹,得令價格在短時間內大幅地波動,慢慢調降黃金的出口關稅無疑只是給出應對時間,和刻意要引發惡性通膨一事非但無法自洽,反而可能平白地給夏夏亞的支配者──奇比那商會囤積黃金的機會,百害而無一利。
一個對象有目的地大量收集黃金想做些什麼,卻又有目的地慢慢流出其費力收集來的黃金,這是一個矛盾。
可以想到的原因只有一樣,就是黃金的流出本身就是目的。
至今,奇比那商會也曾透過各種手段旁敲側擊試圖理解,可惜帝國的金礦產權沒多久便幾乎集中在了皇帝派貴族手中,且相關資訊或礦場皆警備森嚴。又即使就各領地過去的產量來分析,也只能得出帝國黃金不可能足夠維持流出之結論,與事實上盧冬法金幣長期流出還能維持品質,更隨戰後帝國經濟增長而穩定增加發行量之事實相悖。
場面沈寂了數秒,奧利弗拾起矮人所敲打的金幣再次開口。
「大家也親眼看到了,這枚金幣無論看起來還是秤重,都跟一般的盧冬法金幣無異,但卻無法破壞。」
「等一下,先丟到熔爐溶掉看看裡面到底摻了什麼!」
矮人不甘心地叫說。不過與奧利弗並排前來,現於他左邊座位上的那名男性森精靈卻搖了搖頭。
「你敲的那枚金幣已經丟進熔爐裡三天三夜過了。」
奧利弗點頭附和森精靈的話,並看往一旁的黑貓,黑貓隨即取出一個小袋,依序走近正議論紛紛,或有各自回座的眾人身邊。
「我為各位準備了與這枚一樣無法破壞的金幣,供大家研究。而對這件事的看法、原因或應對,就是今天召集大家的主題。」
「不是只有那一枚嗎?」
與會中的一人提問,奧利弗捻了捻梯形鬍鬚,看向了森精靈。
「我們初步討論過後,認為歷時或許不久,但已經有多數混雜正常金幣流入了。」
廳中議論不止,伴隨在手中凹凹看的、牙咬的、還有與女僕蟲人借鎚自己敲看看的,只有一人安靜於座上不發一語。此人想起了五天前在浴場,以及隔天跟著盡頭的探索者來到自己店裡的白色蜥蜴。
夏夏亞的議會對於帝國黃金來源的討論,十多年來已舉行近百次依舊得不出結論,所以重點集中在不壞的金幣上,尤其在材質究竟是不是黃金這一點。反對的人認為黃金不可能有這樣的硬度,其餘的多數則基於重量與質感認為不是材質問題,而是製造方法──未知的技術或是施加了魔法,這又引發起另一波討論。
「什麼魔法?魔力源呢?怎麼能一直維持?」
矮人問。
「圖騰式的可能最高吧。你打鐵的問這什麼蠢問題,難道你賣的武器上刻的鋒利、堅硬都假的嗎?」
座位位於矮人座位的左手側,那右眼有著一圈黑灰色毛,像被打了一拳的錐面吐槽。
「媽的智障,這金幣看起來像刻有魔法符號嗎?」
如此一回,座上數人開始細看手中金幣。
嘶──嘶──
「講話真沒格調,現在不就是在討論可能性嗎?就像……把金幣從厚面剖成兩半,刻在裡面再像夾心餅乾合起來。」
「喝哈哈哈哈哈,笑死。刻好當下不就無法破壞了,你他媽是要怎麼合起來?」
「嗯── 例如一邊刻一半,合起來之後符號才完成這樣。」
「哼,外行。」
「唉唉,你們兩個夠了。」
坐錐面左邊,一頭銀白長髮,棕色皮膚的砂漠精靈女性出聲,並接著表示錐面所說的理論上並不可能,指出現人理解的魔法系統中有更先於圖騰式的大原則者,乃六系十項共通之根基──
消耗魔力不一定能實現魔法,但魔法的實現必定消耗魔力。
因此,圖騰式大原則裡的「行動」通常是指賦予魔力這件事,倘若工匠只單純刻畫符號於代表──如鐵塊、紙張上,將只是定義上的圖騰式之實現,絕非魔法上的圖騰式之實現。要不然,隨便一個人到處亂刻亂畫都能實現魔法,世界上根本就不會有不會魔法的人了。
承上,工匠所刻畫好的器物,多數而言都得再經魔導士之手,對該物舉行稱為「開名證光之儀」,簡稱「開光」的魔法,那些刻畫才會同時成就為初始刻畫。而開光這個儀式魔法,必須在看得見整體的情況下,即看得見器物包括符號的情況下舉行,也就是說一把劍的劍身若兩面都刻有符號,那至少得由兩名魔導士共同開光。
結論是,錐面所說的並不能實現。如果先合起來,因為根本看不見符號就無法開光,反之,先開光就合不起來。
砂漠精靈的女性一解釋完畢,矮人立刻皺起眉頭開嘴無聲,對著錐面諷刺外行似地嘲笑。
嘶──嘶──
「不過這也只是在我個人所知的知識範圍內,我認為這部份可能有必要協同拉.蒂雅,甚至魔法學會。」
砂精靈向坐於奧利弗左手邊的森精靈建議,他便點了點頭將之記錄下來。被嘲笑的錐面則是抬高了他那蘿蔔般的臉,讓鼻尖高過眼睛並擠眼做鬼臉側瞄,以反擊矮人的嘲笑。
而就在此時,奧利弗瞥見了納巴基亞長時間雙手抱胸沉默,貌似正在心中衡量些什麼,於是主動開口詢問。
「怎麼了,納巴基亞?你想到了什麼嗎?」
「我看到了。」
沒說看到了什麼,神情似乎還有猶豫,不過坐在納巴基亞左邊的奇哈奇與附近鄰座皆就此轉看於他。
十數秒過,納巴基亞才娓娓道來。
「四天前有一組野生的冒險者來我的店裡,他們的身邊跟了一隻白色的蜥蜴。」
他詳細描述那隻全身白色上帶有藍線,聽的懂人話的蜥蜴,並且在來店當下有徵得「本人」同意,用加工寶石的工具研究牠的身體。
「啊!那隻蜥蜴,我知道。」
奇哈奇表示盡頭的探索者曾入住自己的旅店。
「對!就是那個小隊,還是歐文帶他們來我店裡的。」
「原來如此,就是三天前那個跟鋼之雄鷹結盟的小隊嗎……」
奧利弗回想般地一說,令納巴基亞稍有訝異,結盟的事他沒有當面聽說。至此,廳中也停下各自的討論,轉而注意起這個話題。
「所以你的研究結果是?」
納巴基亞回答奧利弗,雖然沒有像剛剛的矮人那般死命出力,但無論刮、刺、打、磨,皆無任何效果,簡直和金幣一樣。而且明明碰觸起來像是金屬,在蜥蜴運動身體時又彷若柔軟布料可隨意彎曲,重點還很輕,輕到簡直快如木頭。
納巴基亞雙手比出了蜥蜴的大小。
這樣的大小別說是黃金,光是銅就夠重了,可蜥蜴卻能在小孩子身上輕快地爬來爬去不造成什麼負擔,是非常詭異的材質。
「這麼一說,我這兩天有聽到一個傳聞。」
鄰坐的一人開口。
「說帝國的吉魯德隆遭到山大的怪物攻擊,怪物的外表跟你描述的蜥蜴很像。」
這則消息聽過的人非常少,廳中又開始三三兩兩七嘴八舌。
「盡頭的探索者小隊是從哪來的?」
「確實,是吉魯德隆。」
奇哈奇回答奧利弗。
「看來有必要找他們來問看看,派人去西部公會嗎?」
森精靈接著詢問。
「他們已經不在了。早上,我送走了。」
奇哈奇說時,黑貓正也關上了開條縫的門,移動到奧利弗與森精靈之間,三人首耳相近──帝國騎士希望與商會代表見面。
因為夏夏亞就處於樹海的南緣,離港逆流航於東達達姆河往西北不遠立刻可以進入匯流前來的南羅萊茲河,一旦進入南羅萊茲河的流域即算進入森林。乘小型的私人帆輪船逆流航於南北縱走的南羅萊茲河北上,大約三、四天前後,即能抵達精靈國度裡唯一的城市「拉.蒂雅」。拉.蒂雅位於西北流向東南的羅萊茲河往南方分流出南羅萊茲河的岔出點之北側,是晨霧樹海裡將近中央稍有偏東的位置。
受肉精靈們原本就沒有國家的概念,又或者說,所謂的國或家對他們來說就是生活的地域本身,例如森精靈所對應的地域便是整個歐普大森林。所謂城市不過是村莊之集合,村莊亦不過家族之集合,而家族當然就只是個人之集合而已。集合是一時的,是常時變化的,是不可能永恆的,因此,拉.蒂雅不像人類的城鎮那般由城牆包圍,反而像郊區那樣更為隨意地散布,單純只為了方便交流、交通、交易所以才有了密度相對較高的集合處罷了。
如此集合樣態可以說是城市,也可以說就是森精靈們的國家。
甲板上,同盟的兩小隊除了歐文、芙拉提雅、克拉漢與海爾因分配而於船緣或巡或看,其他人都聚集在一個木箱前或蹲或坐。
覆蓋樹海整體的「薄霧」帶著若有似無的魔力飄豁,雖不至伸手不見五指,但也難看清遠方,這與個人的視力好壞無關,是四周景色只要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就會看起來幾乎一樣。聚集的霧靄有時甚至會形如白色條蟲,感覺像有意識般地主動接近外來者的身邊,游移環繞邊端輕觸,一揮即散。
乘船走流是個好主意,因為短時間內河流不會任意改道,不過也只限於夏夏亞與拉.蒂雅之間的來回,如果要到廣大樹海的其他地方就必須得有森精靈幫忙引路。森精靈的視力普遍好過其他種族,然在樹海之中並非單單就此原因,而是只有他們能夠看透霧靄,確認方位。
安比在木箱上攤開一張泛黃的簡單地圖。
地圖以拉.蒂雅為中心,她以手指向大家說明此行的目的地,位於拉.蒂雅的北方。可若行經拉.蒂雅往北,絕對會遭森精靈散布於晨霧樹海各處的組織「巡林者」跟蹤。
她指尖自拉.蒂雅左走羅萊茲河往西一小段距離,在那裡會有一處地形連續為不高的瀑布,時而瀑布時而河道,其間夾雜眾多天然大石可以為橋。如在抵達拉.蒂雅之前的南羅萊茲河中途就下船,往西北徒步,從大石處渡河北走有較大機率可以避免跟蹤。
「巡林者是什麼?」
菲娜疑惑。
可以想成城市裡的警備兵隊,為了維護秩序,安比解釋。不過兩者有著明顯的不同,警備兵隊通常只是作為手足,撇除私底下的因素大多無有決斷權力。而巡林者則因樹海廣大,只要樹海的「秩序」遭到挑戰,允許排除優先,先斬後奏。
「這樣聽起來,那個秩序什麼的跟我們此行的目的非常有關,所以妳之前才會要求猶豫期,對吧?」
安比聽聞查德此問,間隔了兩秒才點了頭。
同盟此行的目的地,可以說是位在拉.蒂雅的前身,一個規模較小的集合,簡稱「舊城遺址」的地域當中。
每四年一度,以拉.蒂雅的長老為首,森精靈會聚集到存在於舊城遺址裡頭那由古代精靈所設於「迷路」之中的祭壇,舉行對森林的感恩祭典。表面上那裡並非禁地,甚至至今都還是森精靈們會帶著外來種族前去的觀光地,但其實──
「祭壇的背後另有藏路。」
「所以實際上是在巡林者的監視下,看長老們認為可以給外人看的東西而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避免了直接承認嗎……」
查德摸著下巴,思考似地說。
「等一下哞。為什麼以前去迷路攻頂的時候,下面有別的藏路妳卻省略沒說?」
「拜託,說了你一定吵要下去,我幹麻自找麻煩。」
安比噘嘴即答。
「哞,有道理。」
牛頭連點之際,卡莉潔示手肩前。
「我有問題。」
「什麼?」
「妳這地圖多久了?妳說城市西邊有地形可以為橋還正確嗎?」
「嗯──多久前的我也忘了,雖然沒有根據,但整體地形就算有變應該也不會差太多吧。」
「這樣反而更奇怪不是嗎?」
「什麼意思?」
安比反問時的表情夾雜了些許謹慎。
卡莉潔指出,既然並非綠林岩縫之間的藏道隱穴,是明明白白到連久居夏夏亞的安比都還記得的河上石路,那拉.蒂雅的森精靈,或者說巡林者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地形,安比卻只以「有比較大的機率可以避免跟蹤」這樣曖昧的說法就要同盟走那裡渡河──
「很不想麼說,但妳該不會算計我們吧?」
「才沒有!我只是──」
「安比絕對不可能背叛!因為她的算計一定會露出馬腳,這我絕對可以保證。」
「貝洛絲……」
臉的左右長耳垂下,安比感動又傷心地看向貝洛絲,然後便感動大於傷心地抱住她開始磨蹭,不顧她推開想躲。
貝──洛──絲──
隨著磨蹭神情變得愉悅,不再在意貝洛絲話中有損。
「那為什麼要從那邊?沒有其他地方嗎?」
安比雙手還抱著,磨蹭的頭已從貝洛絲身上拉開,她的愉悅因為卡莉潔的追問變得稍微落寞。
「我想盡可能不和同族為敵…… 所以那裡我認為在被發現後,是最有可能以最低傷亡逃往目的地的地方。」
「具體來說?」
「把巡林者誘導到淺水中,再凍結整個河道。」
「唉,以消耗結晶為前提喔。」
卡莉潔手掌輕拍自己臉上,隨話滑下。
安比則略帶尷尬地笑,但兩手還是掛在貝洛絲身上。
嗯──嗯、嗯、嗯、嗯、嗯──
盤坐的查德雙手交叉抱胸,逕自不斷嗯聲點頭。
「不想傷害同族是妳猶豫的主因嗎。這樣的情懷我懂,不過啊,不能因此而犯下更大的錯誤。」
「更大的……錯誤?」
「要卡莉潔耗費結晶。」
「嘖!」
批呀──
沒有理會咂嘴,查德打了個指響,中斷卡莉潔一臉打算反駁什麼的樣子便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查德建議直接以觀光的名義進入拉.蒂雅。
理由非常單純,倘若按照安比所擬的劇本,於中途下船行經大石處渡河,那很大機率還是得在大石處與巡林者一戰。因此,如果要完全避免發生戰鬥,那可能得加大過河前繞路的幅度,朝東西走遠,再另外選難過河的地點過河,這樣同盟現有的補給極可能會在抵達目的地前就耗盡,更別說之後的遺跡探索。
既然一戰難以避免,與其想盡辦法去賭能夠安然閃躲,不如事前退一步先選定最有利的戰鬥地點──在最接近目的地的時候出其不意一口氣衝入遺跡。因為接近遺跡,不但降低了得在巡林者主場與之長時間對峙的劣勢,要運氣好說不定連近身戰都能全面避免。
「巡林者固然可以先斬後奏,但我想沒有權力踏入禁地吧?」
安比聽完陷入了思考。
「有辦法那麼順利嗎?偽裝成觀光客,出門卻帶滿補給跟裝備,怎麼想都會被懷疑哞。」
嘖、嘖、嘖──
查德對牛搖了搖食指。
「重點不在降低對手疑心,反而要增加能夠懷疑的點,混亂對手的思緒來奪取先機。」
他繼續道出思路。
什麼荒唐的理由都好。比方說等到了舊城遺址之後,再臨時告知三個新手,說這次偽裝成觀光客的目的,其實是要訓練你們「在沒有任何心裡準備的情況下迎來實戰」。用這樣的理由忽然說要攻頂,然後藉由鋼之雄鷹在拉.蒂雅的實力與名聲來維持這個荒唐理由的信用度介於可信與不可信之間,讓「觀光客出門卻帶滿了補給跟武器」這令人起疑的舉動一時之間似乎變得合理。
蚊子最好打的時候就是牠開始吸血的時候,先餵了觀光客這滴先入為主的血,就越能降低屆時行動的風險。
最後,是同盟裡還有「森精靈安比」這個同族作為籌碼。
「我是……籌碼?」
查德點了點頭,指出重點在藏於遺跡裡的價值與祕密,值不值得賠上這份名聲,以及安比對同族的背叛。
「妳就是認為有這個價值,所以同盟才會成立,不是嗎?」
「哞,這麼說來,妳說妳曾經有到過遺跡的門前,那個遺跡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安比低下了頭,數秒。
「我當初偷聽到的,應該是只有相傳在長老之間的祕密。所謂對森林的感恩祭典,長老們稱作『霧之祭儀』。」
紅磚建成的奇比那商會裡,奧利弗暫且離開了議事廳,至別室與帝國騎士會面。
一入室內,座上一名眼神犀利,留著八字鬍的壯年騎士便起身。
「初次見面,奧利弗會長,我是此行率領帝國騎士團的海森揚。」
海森揚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嗯,查德.登格勒嗎?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吶。」
奧利弗捻了捻梯形鬍鬚,一臉沒聽過的模樣,並表示奇比那商會雖然與夏夏亞裡的各個冒險者公會皆有聯繫管道,但也不是什麼消息都能即刻獲知,只要不危害夏夏亞,商會原則上尊重各自的祕密。
「容我一問,這名通緝犯究竟犯下了什麼罪名?」
海森揚指出犯人破壞了帝國聖劍的劍身,並帶走了剩餘的部份。
「呃,我沒聽錯的話你是說,那把連傳說中鱗片硬過鋼鐵的赤龍也能斬殺的聖劍被人破壞了?」
「唔,關於這部份我人也不在現場,所以……」
海森揚身後右側的隨侍見狀,在徵求同意後代為解釋。說該名犯人應是個魔導士,並於未知目的,以未知的邪惡魔法破壞了聖劍。
「原來如此,未知卻邪惡嗎…… 我明白了。」
奧利弗很快便表示,這名男子犯下如此之重罪,作為與帝國友好之象徵,固然自己並不清楚一連事宜,若有需要可以遣地陪帶領騎士團到公會一查,隨後喚了一同入室的黑貓過來。
「我是克卜勒,請騎士長多多指教。」
什麼嘛,竟然派獸人──
「咳! 咳咳咳咳!」
海森揚朝自己握拳的右手大聲咳了數下。
「啊哈哈哈哈,各位別看這個傢伙這樣。」
奧利弗笑容可掬地緩和氣氛,並踮起腳尖來彌補身高差,伸手搓抓旋摸克卜勒頭頂的黑毛,一路摸到了後腦杓。
「我奇比那商會對外的聯繫有很多時候是由他負責,各大公會也都認得他這張臉,一定能為各位帶來方便。」
黑貓大大的黃色眼睛被摸得細瞇。
相對地,海森揚往自身的左後怒瞪。
科呀啦──
身後左側的隨侍立正,盔甲碰撞的聲響可聞一絲緊張。
「感謝您的協助,奧利弗會長。」
笑著道謝後,雙方客套了幾句,奧利弗即表示自己出走會議而來必須趕回,要帝國騎士們現場稍後,先讓克卜勒做個簡單的出門準備就可以與騎士們同行。海森揚自是頷首,於是兩人先行離室。
室外,左矮右高交頭。
「我直接問反而會透漏我方的掌握範圍,你帶他們到各公會去查詢的時候,找機會盡可能套出吉魯德隆那邊的現狀與情報。」
黑貓點頭。
「還有,那個隊長後面的傢伙我感覺是認真的,你自己小心。」
「這您不必擔心。」
克卜勒一反人畜無害的樣子,露出狩獵者的神情,並張開右手伸伸縮縮了五指前端的利爪。
奧利弗見了輕拍他肩膀兩下,自個兒離去。
回到了議事廳,裡頭正分為兩方爭辯不休。
因為情報過少,無論在材質、技術還是魔法,繼續瞎猜下去也不是辦法,故眾人暫且擱置上述等疑問,轉而議論起目的。
以森精靈為首,擔心這種不壞金幣的作工精細,若沒有暫時的外在條件,例如塗個墨汁作記什麼的,根本分不出兩枚之間的差異,到最後很可能會隨時間而普及,逐漸淘汰並取代既存貨幣。畢竟貴金屬之所以受青睞成為貨幣基材,除外觀亮麗外,乃因其相較他物質而言不易變質,不易變質則更容易保有固定價值,進而容易獲得信賴。
矮人為首則認為,無論哪裡的國家要是掌握了這樣的材質、技術或魔法,必定率先發展軍武工業。更甚能反過來說,新的材質、技術或魔法絕大多數都是因軍需迫切,才發現或得以最大發展。
試想兩個戰技相當的人對戰,一人持普通長劍,他必得時刻分神注意武器狀態──是否凹損、捲刃、破裂等,以免必要的那一刻無法傷及對手。而另一人所持長劍如像金幣不壞,必然更能夠專心致志於打擊對手,兩者在實物優劣及心裡狀態上的容錯率自明,放大到國家軍事層面的利益之大,根本想不出拐彎抹角拿去弄金幣的必要,故主張這是有「對手」刻意以金幣的形式流出要提示大眾此材質的存在。
見奧利弗回來,雙方皆一一重整分析予他,希望獲得支持。
「嗯,雙方的脈絡清晰,都有道理,只能說現階段還難以判斷。」
回答時他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後不待眾人提問便接著道出由帝國騎士口中所獲知,關於帝都廣場上的聖劍一事。
「這和現在討論的事情何干?」
矮人問。
「那個帶走了聖劍部份的男人,似乎就是盡頭探索者的小隊代表。」
眾人聽聞,廳中一靜。旋即又靜擾分明,議論四起。
「所以金幣的材質可能跟聖劍有關嗎?」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2H9eRuyq5
「你在說什麼?」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vO6Hf8oCo
「那把劍不是斬了傳說中硬過鋼鐵的龍嗎?」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pdeuEH7iY
「胡扯的吧,世上哪有什麼龍。」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mknB6CfLQ
「可是當年許多在梅路撒溫的人都說看見了。」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jsE6hawWs
「這裡又有誰親眼見到過?」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sJKfN99MG
「那絕對是魔法造成的幻覺啦。」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yP4LeLQDS
「重點在那個破壞聖劍的魔法吧?能夠破壞,表示那個男人可能也握有造成不壞的魔法嗎?」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29X1yVKUk
「這樣被帝國追捕也說的通。我認為有必要調查他們結盟的目的!」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hYeijO7sr
「還有吉魯德隆的事件也令人在意。」
「各位、各位!」
奧利弗昂聲招集了注意。
「相信再這樣耗下去也不會有答案,我認為這背後的圖謀可能足以撼動夏夏亞,現在應該就兩大部份積極分頭進行調查。第一就是可能持有關鍵的同盟去向,奇哈奇,你知道吧?」
動了動頭上觸角,幾秒過後才點頭並發聲。
「我不能說。」
砰──
「臭蟲,都什麼情況了還搞守密義務。」
矮人搥桌叫道。
「背棄信義,我以後,很難做生意。」
「哼,你家生意難做跟信義他媽的無關好嗎!」
奇哈奇坐直了身,正首面向矮人,一動不動。
矮人直覺被瞪愣了一下。
「啊啊好啦抱歉,我說過頭了。」
隨話扇手,矮人別過頭去。
嘶──嘶──
「矮子,你怕了喔?」
「操!這裡就你沒資格叫我矮子,蘿蔔臉。」
「好了好了。第二件事,就是加強在帝國的情報蒐集,尤其在吉魯德隆與梅路撒溫之間。」
延續了十一多年的詭秘長流如今展露出了不同的變化,奧利弗願意相信這會是一個發掘真相的機會,無論帝國最終目的是什麼,都不該按兵不動。此會之後,奇比那商會啟動了各種的合作與分工,更不惜調增出資,以利在帝國取得直接或間接的相關情報。
同盟的帆輪船抵達了拉.蒂雅。
三個小鬼及一隻搶先奔走靠放於岸上的斜板下船。附近河邊以森精靈為主的用戲水人朝新來的船隻投來目光,性情較熱烈者還主動高舉了手臂招呼,菲娜也踮起腳尖,舉高了雙手對傳來的招呼搖擺。
船所停靠的河港,概念和人類領地內的河港並無太大區別,畢竟是當初夏夏亞建立後,由來到此地的人類與森精靈所共同建造。有異之處則在於港口周遭,不如先前所經歷的數個城市那般,占地多為平整且立有許多用於倉儲的高層建物,而是除了鋪設裝卸貨所必要的平地及通路外,大致保留了森林的原始樣貌。
沾泛青苔爬有藤蔓的石塊,堆疊盈缺於巨樹根幹之起伏而建成一棟棟獨特石屋,巨樹的分幹橫枝上則以輕量木材搭建房舍,或有木桿繩梯搖曳垂瀑,亦有屋上石階短距環樹。枝頭上木屋倚窗的森精靈高見船泊,下樹洞挖通的樓梯前來,漫天的枝葉,時有藤蔓猶如落單蛛絲懸掛,與枝葉共同將天光絞成條柱,穿折立散於林間薄霧。
大人們下船時和船員們招呼,他們裝卸工作完才會帶貨入城,要同盟自己先行。
由身材最為高大的凱索克舉高手撈了撈,撈回三人一隻,西行走過沒多少人,只有兩條船正在裝卸的港地,一行人往右前方那看似入口之處前去。由巨樹枝葉所拱構的門道前,石屋靠右,裡頭負責接待來人的男性森精靈悠閒地讀著夏夏亞以通用語所發行,通常延遲三至七日才會送到拉.蒂雅的報紙。
「喲。」
「嗯?」
倚靠石屋窗口的男性森精靈拎著報紙別頭,觀察來人。率先出聲打招呼的同族,牛人,幾個魔導士裝扮的人類,幾個人類小孩,以及一隻奇異不曾見過的白色藍條紋生物。
「這個陣容,妳是鋼之雄鷹的安比嗎?」
「正確。」
「哈哈,太好了。」
開朗言笑的男性森精靈和安比一樣,外表看不出實際年齡。他摺放手中報紙於窗緣內側桌面,彎腰從下方取出一塊薄石板,墊上紙張置於窗口外側的平台,沒有多餘話語。平台上玻璃方瓶裡的液體乍看深如墨水,細看墨水貼瓶處卻是泛紅,還帶有迥異於一般墨水臭味的微甜香氣。凱索克抽取置於窗口內側木筒的羽毛筆蘸液題隊書名,除安比外其他人也都照做,一一橫列疊並寫下。
「哦── 盡頭的探索者,有什麼含義嗎?」
森精靈伸長著脖子,半顆頭在窗口外瞧看。
「要冒險到世界的盡頭!」「要冒險到世界的盡頭!」
查德和菲娜異口同聲,一同高舉了雙手,然後像是對這個默契做出反應,相視而笑。
森精靈張大了眼,並非訝異於兩人口中那不可能到達的地點,而是驚豔在那意氣相投的默契,接著才手指撓了撓後腦。
「你們人類還有龍血族也是,真愛這種跑來跑去的冒險事呢。」
微笑邊說邊自椅子上站起身來,轉過最後由法比歐寫下橘紅名字的紙下石板,令紙上顛倒的文字轉正朝向自己,併攏了右手四指,平掌紙上,隨口中唸唸有詞手掌自字尾左偏字首,口中所唸不是人類或獸人等多種族皆聽得懂的通用語。
語畢,隨他左偏的手掌再次於紙上右移,橘紅的文字群猶如在正午的日光下翻轉劍身那樣,瞬閃過光。
嗡──
「歡迎各位來到晨霧樹海。」
誠摯的笑容過後,男性森精靈取下薄石板上的紙張準備入冊。
「欸,這樣就好了嗎?」
「嗯,不然還需要什麼?」
森精靈側首,笑答法比歐不假思索的疑問。
「走囉。」
安比與話率先轉身踏出了步伐入門道而去,其他人也一一拎起暫時落地的行李,陸續追隨其後跟上。
「他剛剛唸的是什麼?」
門道之內,海爾追上安比的身旁詢問,過關時乖乖躲在他背包裡的利爾德這也才鑽出了頭來。
「以露伊法薩之名,祝福諸君應變順遂,如風似影,霧伴同行。」
「露伊法薩……」
安比接著解釋,那就只是以精靈語說出的祝詞,沒什麼特別顯著的作用,純粹就是一種儀式上的祝福。但她身後幾步的魔導士,卡莉潔聽了卻顯露出了一臉不信。
「吶,妳怎麼想?」
貝洛絲興趣盎然樣地靠了近卡莉潔問,芙拉提雅也一同靠近。
「怎麼看都像魔法。」
「就是說呢!我們以前見過之後也有人一直這麼覺得。」
芙拉提雅贊同似地說,贊同似地。
「覺得?所以不是嗎?」
搖了搖頭,芙拉提雅表示,就連凱索克那樣壓根使不出魔法的人只要學著用精靈語詠出同樣的祝詞,且文字的內容與受寫物不限,縱使隨手拿樹枝在土地上隨意的圖畫,只要看起來像排文字,字體本身就會閃現出相似的瞬光。
卡莉潔聞後暫時陷入沉默以利思考。
作為六系十項的根基,魔法的實現必定消耗魔力。但若根據〈魔法的實行解析〉一書所中定義的「實現」,就還能再細分成「引導」與「發動」兩個部份。再算上自己實際實現過魔法的經驗來看,可以確定真正消耗魔力的部份在於引導,也就是說──
「喂── 你們還在後面聊什麼?快點過來──」
查德回頭喊著。
陷入思緒的不知不覺當中,三人竟與現正位於林蔭門道出口處揮手的其他人拉開了距離。追了上去,步出了門道口,林蔭外的風光也於步出瞬間開闊,站在高約八、九層樓,寬過一人身高的懸崖邊,崖下的森林樹大枝高於下,樹頂彷彿雲端朵朵。遠眺朵朵雲頂望遠,時見脫逸常識的巨樹突出,彼端更曖昧可見該巨樹群聚,輪廓聳天。
原來,晨霧樹海中只要立於高處,即使不是森精靈,也多少能看穿霧靄眺望遠方。位置越高,霧靄的阻視力似乎就越是薄弱。
崖邊右側,能見粗大木材橫樑結構突出崖面,其下有滑輪與粗繩綁吊的木板共構成為垂直上下貨物的貨梯。
跟隨同隊前人往左下坡,坡下途中還能見不到肩寬的水流順延崖面而下,流經坡道形成短暫的淺溝。踩過淺溝上的木棧短橋,坡道曲折反向,折後又再度踏過同一水流,如此幾經數踏,最終抵達地面。
坡道出口,一名頭頂木籃,籃中裝有果物的森精靈恰好路過,正與凱索克笑談,談笑的兩人再往前深去的景色,有著比起港邊還要更加繁多密集的樹根石屋,大樹枝頭上的樹屋則高矮跳錯,由繁複如蛛網的吊橋棧道在半空之中編織相接。
──精靈國度 拉.蒂雅──
漫入行人漸多的城市裡,說熱鬧也算熱鬧,但與人類的城市相比總又多了一份靜謐。東張西望時還得分神上下,是一座立體城市。
領先的三個小孩不斷感到周遭目光,且那並非抬眼側瞥行人的視線一秒,而是持續投注。明明路上也有其他的人類或獸人,所以視線不是因外來或種族相異,直到利爾德手壓海爾肩膀抬頭上看行經的樹屋間橋並感嘆似地叫出聲來,三人才意識到了原因。
爾後面對好奇路人的投奇詢問,小孩們皆以還在船上時就預備好的應對說詞──不主動亦不刻意隱瞞其來歷──官腔答覆。
進入城市後便走在隊伍中間的歐文,遠望前方三個小鬼興奮地探索左右店頭,籃底壓石散裝劍戟,木板斜面躺放河魚,欄杆橫掛衣褲垂瀑,坐布鋪地果物盆蔟,仰望棧橋吊索,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初來乍到的那個時候。查德、安比、凱索克、克拉漢討論著住宿。隊尾的三名女性則由貝洛絲拉回了入城坡道前遭風光景色一時錯開的話題。
「啊!對了,所以剛剛那個問題,妳的結論是什麼?」
貝洛絲過去和芙拉提雅固然問過安比,但也同樣得到「只是純粹的祝福」之回答。不過今次,眾人尚處船上當時,就已從安比的身上獲得了關鍵字──霧之祭儀。
「陣地結界。」
「觸媒呢?」
芙拉提雅眼神認真地追問。
「八九不離十,我猜就是這裡的霧。」
「看吧!我就說!」
貝洛絲興奮地附和於猜測,芙拉提雅卻面有疑惑難色。一旁的卡莉潔見了,能理解芙拉提雅為什麼會展露如此神情,因為自己的答案就魔法實行的常識來考慮實在愚蠢至極。
所謂的「陣地結界」與多重刻畫類似,皆為「預先前置」──即把必然的前置動作預先完成。例如二重刻畫是以刻畫符號這個前置作業將構成魔法之「實現」的「引導」及「發動」切分開,屆時只需單純引導魔力臻至發動,便可令預先前置的魔法迅速實現。
而陣地結界非但將引導及發動分開,更是先一步地把「引導」這個必然要素預先前置,再來只要循預先前置所設之條件即可發動。這意味著一個人無論會不會魔法,只要滿足「條件」即可,而此不須引導之條件在魔導士們的術語中稱為「觸媒」。
因此,兩者原理看來有所相似,但實踐起來的難度大不相同。
要切分「引導」令其獨立為預先前置並決定觸媒,必須連續運用十項中的多種類別,通常但不限於圖騰式、讖言、元素操作,少數會有召喚儀。之中如何調配,如何預設發動之條件,如何安定已獨立的引導本身,依照個人天賦和專長及目標,有可能連已臻大魔導士之人也無法獨自構築並使陣地結界順利實現。
其中,「安定已獨立的引導本身」這一件事的最重要之前提,便是劃出界線。大約以一個成年人類男性,或者實行者本人的雙手張開為半徑所劃出的圓為一單位,能夠獨自施展這樣大小的陣地結界之人足稱非凡。且倘若兩單位的陣地需要兩個這樣的人,三單位可能就得需要三或四個,四單位八或九,五單位十五或十六,陣地愈大,所必須的幫手人數將超越陣地增幅之比而越多。當然,現實上還得另外考慮人才、物力、環境地形,乃至天候等等,只會更加嚴苛。
「這裡的霧不但劃出了陣地結界的界線,同時也是觸媒。」
「霧是觸媒…… 或者更精確說,霧是完成觸媒的要素之一,只要在霧裡詠唱特定的言語,就會發動被設定好的魔法。」
芙拉提雅自言自語般地說著,卡莉潔點頭肯定。
這樣符合魔法理論的假設,以前鋼之雄鷹自己來到樹海時,貝洛絲也曾和芙拉提雅提過。或說,來到樹海的魔導士誰沒有想過。不過由於太過愚蠢,所以一般都是想想就算了,就是此地氣候罷了,這樣的想法更為樂觀、自然,並為人們所接受。
愚蠢的點則在於──
晨霧樹海的面積,恐怕將近有整個勞倫斯帝國的三分之一。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愚蠢只在於人力上的實行,若僅論魔法的知識或是紀錄,並非沒有前例。
「會讓人聯想到戈達旭砂漠的極光結界,對不對!」
卡莉潔也對貝洛絲的話點了點頭。
所謂的戈達旭是位在北方大陸上橫跨數國的大砂漠,砂漠的北端則張有長度媲美砂漠,橫跨大陸的結界光牆。牆光聳立於地表之上波流飄忽不定,卻又堅不可侵,有研究者查據各種文獻,指出該結界很可能從人類史前就一直存在。
這樣交換意見過後,以前還會跟貝洛絲意見相左的芙拉提雅沒有打算再反駁,畢竟兩人和自己不同,都是經學會認可的魔導士。卡莉潔在學會中更是達到「─Shape─象名」之位,是僅僅次於大魔導士所須資格的下一階「名位」,比貝洛絲所有之名高了一位。
此並非是指芙拉提雅對於魔法的造詣較差,廣義來說只要能夠使用魔法便算是魔導士,但客觀而言,一般提及魔導士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學會成員。會有如此印象差異,乃源自於組織等級的知識累積及向下傳授、對外傳播總是優於個人,有著先天上的不對等。
既然學歷組織等級的知識與傳授,應用尚且不談,單就知識方面很難會輸給野生的魔導士,那麼兩個這樣的人做出了同樣的推估,可信度便不只翻倍。再加上從熟人安比口中所獲得的關鍵字,那奇特蜥蜴的存在,以及盡頭的探索者持有異常大量結晶之事實──
愚蠢之中突然又帶有一縷現實。
「照這樣的看法延伸,難不成那裡,會有量大到足以維持陣地結界的結晶礦脈?」
芙拉提雅問話時像是怕人知道似,壓低了音量。
「對、對!說不定像山壁一樣一整大片…… 欸嘿嘿嘿嘿──」
貝洛絲隨妄想笑得表情扭曲,可芙拉提雅沒有理會,只是看向卡莉潔尋求意見。
「嗯…… 我認為不是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言外之意就是還有其他疑慮,在上個遺跡裡發現大量結晶的這個人所持有的疑慮。
「吼哦── 那可不可以告訴我,覺得不可能的點是什麼嗎?」
被這樣一問,卡莉潔左手插腰,右手抓了抓後腦,畢竟她大致清楚自己手頭,或說盡頭探索者所擁有的結晶其「來源」究竟從何。
「唉,不是什麼值得對妳們保密的事情,只要同盟繼續維持,妳們馬上就會知道啦。」
見卡莉潔確實透露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故也不做多問。回想起在酒館時安比見到利爾德的反應,凱索克決定帶查德一夥回基地,同盟的提倡與結成等,一直以來都是由己方主動。即使以悲觀角度來假定對方背叛的未來,那也是鋼之雄鷹自己得承擔的判斷錯誤。既然同盟已成,撇除無端的猜忌信任到底,於探索未知的冒險中是較為妥當的選擇,芙拉提雅心想。
走到距離入城處不遠的廣場,廣場的占地同於河港裝卸貨區鋪有石板平地,不過相較折衷,土地若有起伏根走則以階梯蓋之,不困於非得全平。鋪石板地也協同了枝頭樹屋之間的空中吊橋棧道,上下高低一起構成了了立體繁錯的廣場市集。
同盟走抵廣場市集附近的旅店。
旅店由石塊堆疊所建,為一路走來常見的石屋,只不過中心所環繞的那顆樹,是讓樹海巨樹全都成了小草的,名為「泰拉賽凡」的超巨大樹。此泰拉賽凡,就是先前在入口處的懸崖邊上遠眺所見的,那些脫逸於常識的超大巨樹,眼前這還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泰拉賽凡光是樹根粗細的高度就可達兩、三層樓,因此造屋的石塊體積也多少大於一般石屋。石塊堆疊配合樹根如大浪起伏,浪高時樓層的建數也跟著縮減,浪低時又多出了與樹根同高的樓數,屋頂為躲樹枝突出凹凸,深淺因應樹皮紋路厚薄,建築整體毫無對稱可言。
不光是如此,森精靈們還藉由石屋內或屋頂上的石階,夥同泰拉賽凡的天然樹洞、樹皮間縫,連通通路通往高處分幹枝頭的樹屋,使得分散於不同高度的木屋得以與石屋相連一體。同盟一夥站在了旅店入口前向上全觀,旅店整體樣似塔樓通天高聳,卻又因建築配合自然而較為自由散亂,少了塔樓集中一柱的纖瘦感。
咚嗡、咚嗡──
隱約幾聲沈重聲響傳來,小孩們不知為何,大人們也沒有說。
「小心頭上葉子掉下來喔。」
安比提醒大家注意落葉,只因其新芽雖僅掌大紙薄,但成葉可以大過床面,還有手掌寬幅的一半厚,就像一旁地上正躺著的那片。
──泰拉商險旅──
泰拉為取自泰拉賽凡之樹的略稱,是針對外來的商人、冒險者所設立的旅店。森精靈因與林同居,鮮有鋪設道路與引水等建設,此並非崇尚原始或者無知,單純是他們認為沒有發展的必要性罷了,所以這間旅店就作為文化隔閡的解決方案而建立。
當然,森精靈也不會排斥外來或者人造的東西,對他們而言,既然生物身為自然之一環,所謂「人造」必然也就屬於自然。
森精靈的生命若無意外落於四百年前後,且外表大都會停滯保持在人類看來的二十至四十歲間。青壯年如此漫長的一生,生活不外乎維生狩獵,巡護、修伐森林以及魔法鑽研,不差漫步到河邊生火洗個澡或帶水回來之類的瑣碎時間,也可以說失去這些消磨漫長的瑣碎反而更讓無聊萌發,他們甚至樂於主動延長這樣的瑣碎時間。
相較於出身、運氣好才得以活過半百的其他種族,這種瑣碎時間的耗費不是消磨而是折磨,故旅店泰拉因應外來種族的需求,融合現地建築風格,設置有如境外旅店的引水與浴場等等便利設施。又因鄰近廣場市集,頗受暫留拉.蒂雅的外來種族喜愛。
踏上僅僅兩階石高,推開對開的左扇門,進入旅店的第一眼不外乎櫃台,這一點即便特色如贊卡大旅店亦然,可謂旅店之真理。
櫃台是由一塊單面磨平的大石如山脊面地倒插入刻意留縫的鋪石地板間所湧出的盤根錯節中,磨石平台的對側沒有清閒,遠道而來的旅行商人、冒險者們羅布陳列於櫃台前,附近靠牆的橫長石椅亦零星有人坐等,一位正引導著客人書寫文件,外貌同安比約二十來歲的森精靈女性瞥見同盟來到,活潑地高舉右手過頭揮擺。
隊伍墊底的歐文關上了旅店大門,手搧了搧,打散附近霧靄。
安比向盡頭的探索者介紹,那是自己兒時的玩伴莉迪亞,在這裡的櫃台做了超過三十年。之後,由猜拳猜輸的海爾代表排隊,待排到了莉迪亞面前,旁邊休憩的成員們才陸續走近接洽。
鋼之雄鷹曾來宿數次,莉迪亞自是認得,故只在辦理入住時的好友話家常間,順便向她簡單介紹了小隊盟友。然介紹完隊長,查德便逕自搖屁股頂開安比臨櫃,流暢托起了莉迪亞的手輕輕一吻,更加詳細並溫柔且眼神英俊地重複自我介紹。
「討厭啦,人家還在工作吔。而且……你知道人家幾歲了嗎?」
莉迪亞毫無厭惡地配合,原來活潑開朗的樣貌盡失,取而代之的是稍稍嗲軟的發聲,宛如少女那般青澀又翠麗。
「年紀怎麼會是我們之間的阻礙。不如說,在妳這樣青春活力的樣貌之中更點綴有夏秋之隔那般的不捨與惆悵,只會更加閃耀,讓人更加憐愛。那怕妳心中是有一絲凜冬也都由我查德來給予溫暖。」
查德連珠炮一出,左右臨櫃排隊者皆盡側眼,短短數秒沉默之間彷彿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率先莉迪亞發聲者為一同盟中之女性。
「嘿欸── 這樣你小隊上的年輕女孩要怎麼辦?」
「咳咳。我一向公私分明,不會對冒險小隊的同伴出手。」
呵呵、呵呵呵呵──
獲凜然回覆,卡莉潔笑如凜冬別首。
哎呀呀呀──
芙拉提雅左手橫在自身前,右肘置左掌背上,手扶臉頰愉悅地縱觀場面,其餘抽離不了尷尬瀰漫的同盟成員及路人們則乖乖閉著嘴。
「真令人羨慕,你們感情真好。還有年紀這麼小就出來冒險,我從出生到現在就連夏夏亞都還沒去過勒!」
莉迪亞話半移開視線到孩子們的身上,同時一轉話題。而無論話題的轉變本身,或其內容,都讓在場的三個小鬼們聽起來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回想不久前還在貧民街所過的日子,似乎又能夠理解,於是海爾不假思索,直觀若問地回應。
「那去看看不就好了。」
「去看看嗎。我也這樣想過好多次,可是……」
倏忽面有難色,莉迪亞看都不看,冷冷地就抽開了遭查德熱情托住的那隻手。
「看你們這樣大包小包的,就覺得要離開這裡好麻煩,所以算了,欸嘿嘿。」
「……。」
不留難色地傻笑,那是絲毫無邪的笑容,至少小鬼頭們看不出任何隱情。傻笑間察覺自己抽手後的查德神色失落地看著自己,莉迪亞雙肘抵桌主動正臉靠近了他的耳邊。
「今晚在浴場前庭等待。」
耳語後兩人迅速交勾了眼神。
接下來,基於各種考量與商量下,同盟裡曾經來過的人,或說成年人們選擇了距離地下浴場較近的兩間下層石房。小鬼頭們則挑了一間雙方往來路線好記,能夠瞭望遠方的枝頭木屋,並且自然地聚在已經混熟了的歐文身邊,無言地指名帶領者。
「欸你們,等一下……」
「怎麼了?」
海爾見歐文面有難色,直接了當地問。
「嗯,沒什麼,哈哈、哈哈。」
雖然歐文明顯有話沒吐的樣子,不過已經和他建立起信任的孩子們沒人在意。
兩間石房一晚分別要價四枚及六枚可羅米銀幣,樹屋則要四又二分之一枚可羅米。同盟由凱索克代表,總共付出了三枚海龍金幣且十七又二分之一枚可羅米銀幣。
入住辦理完成,一名櫃台外專責引路的森精靈即刻靠近,莉迪亞卻要他稍等,離櫃輕盈跳走往櫃內深處的辦公桌。
坐辦公桌邊的一名森精靈男性,平時放鬆的神情看來就跟一般人眉頭深鎖時同樣,聞莉迪亞開口便順她所指看望臨櫃處,隔空與凱索克點頭打了招呼。然後莉迪亞再繼續和他說了些什麼後,男性這才真正鎖眉,表情如食大辣而皺,點點頭,止筆起座,走向櫃台邊。
森精靈男性臨櫃補上莉迪亞的缺口,眼睜睜見她親自領同盟而去並笑迎下一位來客。
同盟跟著莉迪亞,走櫃台附近的石階上去,到了旅店石造範圍內的二樓。眼前的空間裡立柱頻繁,依建築結構之需而佈,整體是比樓下迎賓大廳更加通闊的二樓大廳。廳中腹地的數多立柱旁擺放有各種形狀不規則的原木桌椅,讓散佈的桌椅沖淡四處有柱的阻隔感,乃泰拉商險旅的餐廳。餐廳的邊緣四周還可見複數石疊木桌,多為專櫃。
專櫃有眾多食宿以外的附加業務,例如乘船來到拉.蒂雅,想以城市交通自主觀光的人可能需要的在地導遊,或者要到樹海冒險所必須的森精靈領航人,抑或屍體回收助手等等之申請──同盟有安比作為成員,又鋼之雄鷹也非初來乍到,故莉迪亞僅向盡頭的探索者如此簡單介紹過即領眾人前往專櫃之一。
所至為提供樹海才有的特殊照明之專櫃。專櫃中的森精靈見莉迪亞帶人前來,二話不說就從石疊櫃台底下摸出兩把木棒。木棒長度約有成人前臂,其中一端種了數朵蘑菇,菇傘比食、拇指圈起稍大,棒體周面亦有蘑菇環植單獨,只空下了明顯為握把的部份。
其中一把交給了主動索取的查德。一拿到長滿蘑菇的木棒,他第一個動作立刻就是笑著把木棒拿到卡莉潔的面前搖晃。
「哼。」
卡莉潔冷嗤一聲別開視線,不太想理他。
蘑菇的顏色慘白中帶有微微天藍,表面如皮膚缺水乾皺,於是又見專櫃的森精靈拿出一隻冒險者常用的皮製水壺,後便開始向臨櫃的三個小孩解釋,說水壺裡面裝的是調和了某些成份的水,是用來供給蘑菇養分的水。說不如做,森精靈拔蓋倒水於一朵蘑菇。
只見乾癟的蘑菇像海綿吸了水後,表面逐漸平滑、飽滿,隨後菇傘便發出了水藍色的螢光。
三個小鬼頭一次見到,看得亢奮難耐。簡單地說,能理解成樹海限定的火跟油。蘑菇因為經過特殊的乾燥處理,澆上了特製的肥料水後便會發出比平常更加明亮的光芒,就像是餓了會大吃大喝那樣。
「不過不能一次澆太多,如果不斷給了太多養分的話,到最後霧光菇就會跑掉喔。」
專櫃的男性爽朗地笑說,有點類似恐嚇小孩趕快睡覺那樣,可小鬼們哪聽得進去,只輪流開始實驗般地給水,看蘑菇一朵一朵發光。
拿了兩根照明棒,一袋肥料水,道別專櫃,莉迪亞接著領眾人前往餐廳所連通的石房。等大家實際到過了相近的兩間石房之後,留下住房者數人及其行李,其餘又跟莉迪亞返回了二樓餐廳。
通闊餐廳之一隅,有著一道不起眼的木門。莉迪亞開了門,帶大夥走入門後,踏上石砌階梯。階梯在中途一拐,全程高度大約介於二到三樓之間,終點又是另一道同樣的門。
莉迪亞說門是為了隔絕裡外。
樹海的霧雖不像發現破口的水,一時半刻就會大量湧入,但只要裡外不分的時間夠長,最後室內也將充滿霧靄,明火會點不起來。
「所以住在注重景色,裡外沒有嚴格區別的木屋時,晚上照明棒就會派上用場。」
再度開門,門外連通到了一片霧飄的縱深長方地塊,地塊所在空間的左側石砌牆面看來斷垣殘壁,但非遭受破壞僅為建築意趣,實乃刻意打通的大型對外洞口,洞口高有三個人類成人,寬大過高。洞外與泰拉賽凡的樹幹之間如峽谷兩岸相隔有距,橫向展開的峽谷裡於視野左右,能見六條粗如手臂的繩索三三相近,通天下地。
洞口的內側邊緣上,有個色澤銅黃為金屬打造的喇叭狀物,像花朵般生長在大概胸口高的位置。其開口上蓋著同樣金屬的圓蓋,尾端則連接了腕粗長管,長管色黑,流出洞口之外向下,據說是由某種生息於樹海的大型動物的小腸所加工製成。
莉迪亞剝開蓋扣,掀開圓蓋。
圓蓋下,喇叭口吐出了一團白色蓬鬆。莉迪亞向小鬼頭們解釋這是又一種生物的胃袋經過加工,並握拳輕擊按壓蓬鬆胃袋,該胃袋也如棉花般扁了又脹,扁了又脹,但卻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反應。
若有規律地按壓完畢,蓋上圓蓋。
空摳摳摳摳摳摳──
不久,其中三條繩索所連接的,一個形似圓柱型鳥籠的吊籠緩緩在眾人眼前降下。此大吊籠一趟最多能承載十人左右,可以從當前的餐廳送往既定的幾個高度。
碰控──
大吊籠定位後,歐文及三小一隻的樹屋組,跟隨莉迪亞及安比踏入吊籠。籠內,掛有一直徑肩寬的銅鑼,鑼面貼近輪廓的部份隨圓周刻有兩圈符號。莉迪亞持鑼邊所掛的布頭木棒敲響銅鑼,聲響瞬間符號亦光芒閃亮,發出聲響傳遠沈重。
咚嗡、咚嗡──
幾聲沈重過後,吊籠搖晃,開始向上移動。
碰控── 空摳摳摳摳摳摳──
吊籠漸高,如出水面離開旅店的石造範圍。籠中兩個森精靈對外頭毫無興趣不斷閒話,其間莉迪亞對安比時不時的肢體碰觸,總讓歐文聞到安比對貝洛絲性騷擾那般的味道。再來吊籠浮出林面,歐文和囚人般靠握牢桿的三小一隻共同遠眺視野可及之處。隨著大吊籠上行高度越高,霧靄的影響漸小,能夠望見的範圍越來越廣越遠。
自斜陽遠道而來的橘紅裡,緩慢上升的大吊籠中,可以體感並非單純地直線上升,而有些許橫向位移。
直到緩慢的上升更趨緩慢,最後大吊籠不偏不倚地停止在一個大型樹洞之前。視線看往下方的森林樹頂,樹頂的木屋狹小,屋內或吊橋棧道上的人們如豆,嘴巴沒停過的兩個森精靈像是沒客人似地,逕自出籠,出籠後莉迪亞才驚覺回頭,交代小孩們注意大吊籠和樹洞之間相隔一步的間縫,說掉下去的人大多沒救,大家摸摸鼻子跨步。
跨入了泰拉賽凡那彷若屋內長廊寬闊的樹洞內沒幾步,小鬼頭們即察覺去路裡傳來了水藍色的螢光。螢光朵朵,胡亂排列在牆面與地面角落,一路延伸到了前方不遠處,依稀能見似乎有一櫃檯倚牆。
蹲下查看腳邊就近的光源,果然和照明棒上的蘑菇為同物,或一朵孤立,或五、六朵群聚,隨機分佈生長在樹洞之中。
就在菲娜驚嘆,伸手而即將觸碰之際,眼前五朵之中三朵尺寸較小的蘑菇竟忽然動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斜走牆面往位於高處的另一朵蘑菇移去。蘑菇突兀行動,嚇得菲娜一屁股坐,法比歐和海爾見了雖然也訝異,卻更忍不住笑,尤其海爾毫無掩飾地恥笑菲娜的矬樣。
「那個叫菇尾蟲。」
菲娜聽見了莉迪亞的聲音。別頭一看,走在前面的她和安比也正看著自己的糗樣,只好趕緊裝作沒事站了起來。
「剛才專櫃的人在說妳們都沒在聽吧。」
莉迪亞揶揄地說,隨後又解釋了一遍。霧光菇,或菇尾蟲,是一種叫做「飫蟲餓草」的生物,白話就是飽的時候會變成蟲,餓的時候會變成草。仔細看的話就不難發現,它們的根部位置其實有昆蟲般的複數節肢,變成草的時候節肢會脫落生根,有時也會介於半蟲半草。
手指了菲娜面前剛剛跑了三朵剩下的那兩朵,孩子們看去,可見此時樹洞裡明明無風,霧光菇卻輕微搖晃,彷彿隨時都會拔腿就跑。
「照明棒上面的霧光菇都是故意剪掉腳之後植入的,如果為了發光給了太多養分,到時根又會變成節肢,菇尾蟲就會咬破木棒逃走。」
大夥隨莉迪亞繼續前行,行間她也進一步講述,說菇尾蟲之所以發光除了吸引配偶外,就是恐嚇其他生物表示自己有毒的手段。
講述間她也貌似想起了什麼,再更進一步講古。說很久很久以前曾有學會的魔導士來到拉.蒂雅,想要將飫蟲餓草帶到樹海外,用以取代燈火。但經那些魔導士們仔細研究過後,從飫蟲餓草上歸結出了幾個特徵,重點有三,並向當時一部分的森精靈們發表。
其一、指出飫蟲餓草似乎只在樹海裡才能變成蟲。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Cyg0tGWgW
其二、若將飫蟲餓草帶至樹海之外,就只會變成普通的蘑菇且發出的光芒極其微弱,故若帶出樹海外便難以投用。1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Dqfg7WKzy
其三、飫蟲餓草所發出的光芒似乎會和樹海霧靄交互作用──
莉迪亞隨話手指前方樹洞空間。
「就像前面這樣,飫蟲餓草發出的光會擴散到空間裡。」
小鬼頭們定睛一看,確實能見水藍色的螢光散布於空間,那不是用燈火照霧所見的霧映火光,而是光芒本身像沙塵散布於空,八方流盪遠揚,且又帶有霧靄飄漫於空的滯留感。
更深入地說,那些學者們指出飫蟲餓草所發出的螢光明明是不足以照亮四周空間的偏弱光芒,但光芒卻能擴散至理應難及之範圍。或者這樣說吧,學者們在研究了飫蟲餓草之後,赫然驚覺樹海裡的光其實具有如霧或水那般異於照耀的「填充性」,填充在空間中。對此學者們給出的結論是樹海裡無處不在的「霧」,認為樹海的霧──
「可能能為光所附著,而成為一種樹海所獨有的傳播方式。」
說到這裡,莉迪亞的語氣放低,表情像說了嚇人的恐怖怪談一樣期待反應,期待孩子們因為得知樹海的自然奇特而讚嘆、驚異。可孩子們聽了反應卻不如預期,全數神色平板。
「……。」
海爾腦中則浮現了遺跡裡的照明裝置,且立刻確認般地和法比歐相互對眼,之後誰也沒有多言。
大夥停下腳步的時間,比起莉迪亞說明結束時還更早,佇立之處是位於岔路上的簡易木頭櫃檯前。櫃檯裡側一名森精靈男性身著服飾與莉迪亞身上相似,仍張口趴著,水淹檯面。
見小孩們平淡沒啥反應,莉迪亞轉而一巴掌後腦拍醒了他。
「呃……欸?啊,客人嗎!」
「真好喔,爽缺。」
「啊哈哈,別這麼說。」
森精靈男性自身上摸出手帕,與剛才的醜陋睡相相異,優雅地擦了擦口水後,便轉身先開了櫃檯內長在樹壁上的金屬喇叭圓蓋,若有規律地推了推又擠了擠喇叭口內的胃袋。之後,又從櫃檯下取出了個手搖鈴,搖鈴鐘狀部份的外表刻有符號,接著便離櫃走往吊籠。
「他要幹麻?」
「看就知道。」
安比回答菲娜。
只見森精靈男性走到樹洞邊緣看了看大吊籠內,就搖起鈴鐺。搖時可見鈴上符號光亮,聲翠遠響,然後吊籠便開始下降。原來是取代籠內銅鑼,告知大吊籠裡的狀況。因為以前曾經有冒險者畏高不敢跨出大吊籠,又恰好離其而去的隊友們無人發現,造成該人待在大吊籠裡上上下下了好幾趟,才終於被覺得奇怪的路人帶出來。
空摳摳摳摳摳摳──
眼見空吊籠向下,站在洞口的森精靈男性高舉雙手,伸起懶腰並擺動上半身。
「小心掉下去哦──」
莉迪亞喊。
叮鈴、叮鈴──
他狼顧般回首,搖鈴表示。
遠櫃檯岔路左去,過彎立見前方樹洞盡頭透來了陽光微風。
尋風而去,洞外三、四個跨步長,僅容一人稍寬的木棧橋,橫向跨置在了洞口外右側樹皮上撕出的那樹籐而渡。樹籐的粗細大致有胴腿不一,固定橋緣左側的木枝扶手看起來也不太牢靠,所幸右側那泰拉賽凡的結實樹壁觸手可及。
渡棧橋時朝左下一瞥,腳步一頓,因上方的枝葉繁盛故陽光及氣流皆由側面前來,自腳下棧橋所跨的藤蔓間隙金黃向上溢出,忽焉如立雲間,恍悟腳踏樹洞時的扎實原來不在,恐懼這才混合興奮油然。
差不多三個成人身長前後的木棧橋,連渡五板,步出由樹籐所支撐的不牢靠感,站上了泰拉賽凡的枝頭。說是枝頭,其寬遠勝鄉間獸道小路,即使人跳亦不能撼動。在這難以撼動的枝上遠樹幹而走,幾步之遙有座吊橋,吊橋連通往相較低處的另一粗枝,枝上眺有樹屋。
「就是那裡。」
追隨莉迪亞輕盈過橋,順枝朝樹幹走抵達目的地。三個小鬼頭這才理解為什麼大人們都選擇住在下層,不過亦不後悔做此選擇,畢竟這的景色是如此地新穎開闊,有別於登山望遠,更令心曠神怡。
是夜,晚餐間的閒聊過後,同盟全員一起到了地下的浴場。
浴場男女有別,建在樹根的尖端邊緣之下,選在此處乃因入湯坐倚石砌的浴池邊時,得以不受泰拉賽凡的茂盛枝葉遮擋天際。抬望巨大樹根夾縫而出的,是刻意修整過周遭一般大樹的森林景色,月光灑落攪拌著熱水蒸氣調和了夜間趨淡的霧靄,視野意外地清晰。
那是男女無別的景色,直見星空。
洗浴完畢,眾人各自回房,獨查德一人留於浴場前庭。
隻身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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