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路的人急忙回避,附近的商店紛紛關門,卷簾門的唰唰聲不絕於耳,再明顯不過,這群人是沖我來的。
我微微一笑,說道:“說,因為什麼事?我給你們一個公道,否則今晚發生的事,明天我會百倍奉還!”
為首之人答道:“這個公道你給不了!”話音剛落,為首之人左顧右看,接著說道:“動手!”
曲靖城的所有老大,我是最另類的一個,我出門很少帶兄弟,經常獨來獨往;別的老大則不然,身後總是跟著一群人。如何當老大?一群人打一個人,小混混才會這麼幹;一個人打一群人,這才是老大。
“動手”,這分明就是一道命令。這道命令不僅僅是命令圍住我的這些人,同時也是命令我。只是他們慢了一步,我搶先出手摞翻一個,正準備摞翻第二個時,這群人一湧而上,將我擠在當中,別說動彈了就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為首之人說道:“王哥,別讓弟兄們難做,我們也是逼不得已!要是車上的人下來了,就不是打一頓,而是砍幾刀,甚至是開槍。我們敬你是條好漢,知道你對兄弟好,都很仰慕你,所以才和你說這些,不要讓兄弟們為難,好嗎?”
我停止反抗,問道:“因為什麼事?讓車上的人下來,我和他談,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公道!”
為首之人答道:“這個公道你給不了,跟你明說了吧,你惹了不該惹的人。這個人對你的家庭情況瞭若指掌,他甚至可以讓你們學校開除你,讓你死,而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或者是傷害你的家人……夠清楚了吧!”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將來必有厚報!”
“厚報,就不必了,你別反抗了,讓兄弟打幾下,做個樣子給車上的人看,我們也好交差。我們都知道,你不收保護費、從不強迫小妹陪你上床、不吸毒、不販毒……兄弟們都仰慕你,因此不會下狠手!行嗎,算是兄弟們求你了!”
“好,動手吧!”
拳打腳踢聲在我耳邊響起,真是驚天動地,我甚至聽到女人的尖叫聲;只是拳頭輕輕地落在我身上,腳底板重重地落在我身後的牆上。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1996年上半年,我當上所在學校的黑社會老大;下半年,我是新城老大,那年我17歲。至於打過多少人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我的兄弟和龍易的兄弟都被我派出去執行任務了,外校的同學來到我們學校向我哭訴委曲,我手上無人可派,而教練又不准我請假,高三的同學正在準備高考;我本不想管這事,但是前來報警的同學著實可憐,萬般無奈我只能讓高三的同學去執行任務。
我猜到了車上的人是誰,兩臺車都沒有懸掛車牌,誰有這樣的權力?除了曲靖市委市政府的高官,誰還敢這麼幹?我確實惹了不該惹的人,員警有槍、警車、財政工資、殺人執照……黑社會有什麼,尤其是校園黑社會!我的兄弟再多,總不至於火拼員警吧!再說了,我的兄弟絕大多數都是未成年人。
為首之人喊道:“停!”
拳打腳踢聲總算是停了,若是這些拳頭和腳全都落在我身上,就算是不死,頂多只剩半條命。為首之人說道:“王哥,對不住了,我們也是逼不得已,我們要是違抗車上那人的命令,在曲靖也就沒法混了,希望你理解!”
我回答道:“謝謝!”
為首之人接著說道:“王哥,聽兄弟一句勸,車上那人你惹不起,只要你還在學校讀書,車上那人就不會放過你,這話是他說的,你還是好好想想這事如何處理。等我們走遠了你再起來,把戲演足了!”
我回答道:“我知道!”然後看向被我摞倒的那個人,接著說道:“對不住了,兄弟!明天到學校來找我,我有厚報!”
那人答道:“厚報就不必了,你別記恨我就行了!”
車上那人是誰,再清楚不過!鐵恒的爸爸,曲靖的父母官;真是打了小的,出來老的。
鐵恒是紅花,高二的女生都是綠葉;鐵恒是天之驕子,高二的女生都是丫鬟婢女;鐵恒是國之利器,高二的女生都是炮灰……
千紅一哭,萬豔同悲。都說青少年是國家的希望、民族的未來,我看不盡然;在曲靖只有極少數青少年是國家的希望、民族的未來,絕大多數都是炮灰、墊腳石、替罪羊、替死鬼……
一戰和二戰,中國都是戰勝國,卻得到和戰敗國同等的待遇,究其原因就是中國積貧積弱,弱國無外交,中國在國際上沒地位。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除了英語,我的其餘科目都是全年級第一;帶領校男籃戰勝體校、曲一中……一路高歌猛進。正當我“春風得意馬蹄急”時,校領導和老師對我愛理不理、視而不見,這不是打了勝仗應該得到的待遇,而是輸了一場戰役的懲罰。
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將鐵恒趕出學校,被鐵恒的爸爸惦記上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什麼時候動手、以何種方式報復我、用什麼樣的手段為鐵恒出氣……鐵恒的爸爸說了算,我完全被動。
回到學校,我躺在床上,到天亮時才睡了一小會,我沒受什麼傷,那十多個人將我圍在當中,拳頭輕輕地落在我身上,腳底板重重地跺在地上或者牆上。誰敢打新城老大?在曲靖的黑道只要是個人,就知道新城老大和老城老大好得穿一條褲子,而且我還和國風結盟,誰敢打我?
第二天中午,我召集被鐵恒傷害過的女同學,說道:“各位姐姐,我沒有想過要利用你們,更沒有想過像鐵恒那個畜生般傷害你們,相處一年,我是什麼樣的為人你們應該很清楚?”
高二的女同學一臉凝重,紛紛點頭,我接著說道:“你們當中,可能……有人已經聽說了,鐵恒要重返學校。”
歎息聲有如一陣悶雷,八個女同學潸然淚下,鐵恒就是個畜生,找女同學收保護費,強迫女同學陪他所謂的兄弟上床,還吸毒……斑斑劣跡真是罄竹難書。
我接著說道:“昨天晚上我回了趟家,在返校的路上兩輛沒有懸掛牌照的車突然在路邊停下,從車裏沖出十幾個人,將我圍在當中,我被他們打了一頓。兩輛車都沒有懸掛牌照,誰敢幹這樣的事,除了鐵恒的爸爸還能是誰?”
八個女同學七嘴八舌,哭得更凶了,如同擺弄洋娃娃般查看我的傷勢。
我回答道:“我受的傷不重,但是麻煩大了!”
八個女同學異口同聲道:“怎麼啦?”
我回答道:“鐵恒重返學校,要是鐵恒再欺負你們,我不能再保護你們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就是個信號,要是我再打鐵恒,鐵恒的爸爸會找我的麻煩,伏擊我的那些人說得很清楚,鐵恒的爸爸對我的家庭情況瞭若指掌,言下之意是:我再打鐵恒,鐵恒的爸爸就要對付我的家人。”
八個女同學泣不成聲,看表情,想死的心都有了,其中四人曾揚起纖纖玉手,分別將五指山印在鐵恒臉上;另外四人雖然沒有將五指山印在鐵恒臉上,但是我把鐵恒趕出學校,這筆賬鐵恒會記在她們身上。
一個女同學道:“我不活啦!”
另一個女同學道:“我也不活了!”
……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鐵恒是個小流氓,鐵恒的爸爸就是個大流氓。八個女同學三三兩兩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仗打到這個份上,除了進攻還能幹什麼?昨晚圍歐我的那些人說得很清楚,只要我還在學校讀書,坐在車上的那個人就不會甘心。一味被動防禦,受到的傷害會更重,既然鐵恒的爸爸想玩,小太爺就陪他玩個大的。
我掃視這八個女同學,說道:“各位姐姐,還有更麻煩的事,成伍火拼國風被當場砍死,橫屍街頭;成伍的兄弟自立門戶,不聽我的話,也不聽龍易的話,鐵恒的身後就是成伍的那此混賬兄弟,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你們!”
哭聲嘎然而止,八個女同學異口同聲道:“什麼辦法?”
我回答道:“我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阻止鐵恒重返學校。”
其中一個女同學道:“有什麼辦法能阻止那個畜生重返學校?”
我回答道:“分三步走,第一步,回家後你們把你們的遭遇告訴你們的爸爸媽媽,讓你們的爸爸媽媽利用家裏的社會關係阻止鐵恒重新學校。”
八個女同學默不做聲,我知道他們怕什麼,於是,我接著說道:“你們放心,第二步就是,我讓龍易去找鐵恒,讓龍易和鐵恒好好談談,鐵恒要是敢傷害你們就是傷害我,就是傷害龍易。我和龍易站在你們身後,鐵恒不敢把你們怎麼樣,找個機會我讓龍易和你們見一面,龍易沒你們想像中的那麼壞,龍易就像是我的親弟弟。”
其中一個女同學道:“第三步呢?”
我回答道:“第三步就是,保險起見,發動高二的女同學罷課,向學校施壓,阻止鐵恒重返學校,高二的女同學會支持你們嗎?”
八個女同學異口同聲道:“會!”
其中一個女同學說道:“我們是女兒身,要是我們也是男兒身,早把那個畜生千刀萬剮了!”
商量妥當,我們分頭行動,出乎我的意料,高中部的女生集體回應,整個高中部的教室只有男生,沒有女生,女生都在宿舍,無論住校的女生還是沒有住校的女生。
我再一次成為英雄,因為我將鐵恒趕出學校,保護了學校的女同學;只是我想哭,學校領導和老師對我愛理不理。
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學校正式發文:開除鐵恒。那八個女同學的父母先後來到學校,部分叔叔阿姨甚至下跪向我表示感謝。
一個叔叔,張口就要給我5萬元人民幣,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在學校裏保護他的寶貝女兒;我想起了那個特困生,於是真誠地說道:“叔叔,我還在小,你給我這麼多錢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花!我們學校有個特困生……”
就這樣,特困生成為這位叔叔的養子,我讓特困生當著這位叔叔面的起誓:今生今世有如孝順親生父母般孝順這位叔叔,特困生在這位叔叔面前跪下了……
我贏了嗎?我輸了,輸得好慘!那八個女同學的父母找到鐵恒的爸爸,圍毆副市長。
副市長,好大的官啊!我就不信了,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會鬥不過一個副市長?那八個女生身後有八個家庭,全校1000多女生,對應1000多個家庭,以及這些家庭龐大而複雜的社會關係和社會資源。
更何況小太爺還有預備隊,全校男生在教室待命,只要小太爺一聲令下……這是第四步,找市委書記和市長評理,我沒有告訴那八個女生,怕嚇到她們。1000多男生齊集文昌街(曲靖市委市政府所在地),能將文昌街堵得水泄不通,若真是這麼做,應該能驚動中共中央。
但是,曲靖城我還混得下去嗎?我坐在籃球場邊看著隊友們訓練,教練對我愛理不理、視而不見……我就像是瘟神,誰見誰怕,誰見了都主動遠離。學校領導並不知道我是罷課的幕後主使,學校領導也不知道我在返校的途中被人伏擊,學校領導和老師們的反常舉動傷透了我的心;但是我想不明白,如何得罪了學校領導和老師?
父親和舅舅來到學校,不由分說,一頓臭罵,數巴掌抽在我頭上,我只覺頭痛欲裂。
舅舅說道:“短短一年時間,兩位黨政高官的兒子被你們學校開除,都跟你有關,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直接原因。當英雄的感覺很好嗎?你很喜歡當英雄?你讓我、還有你爸爸在曲靖如何做人?如何工作?如何生存?”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考第一名不算什麼,帶領校男籃擊敗體校、曲一中也不算什麼,因為我父親和舅舅在曲靖就不算什麼。
舅舅接著說道:“那兩個小雜種在你們學校讀書,那兩個小雜種的父母會為你們學校爭取多少教育經費,你想過沒有?你算過沒有?你以為那兩個小雜種的所作所為你們學校的領導一點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學校領導和老師為何對我愛理不理、視而不見……但是,我不是想當英雄才幫助那些女孩,而是因為對學校有感情,對學校的領導和老師有感恩之情,我才幫助那些女孩。儘管如此,我的人生悲劇源於沒有給自己一個準確的定位,才會輸得如此之於慘,我和被鐵恒傷害過的那八個女孩,還有我初中時的那七個小姐妹,我們都是權貴子女的墊腳石、替死鬼、替罪羊……我們都是襯托紅花的綠葉,都在陪太子讀書。如果,我能夠在20年前就給自己一個準確的定位,我的人生就不會充滿悲劇。
我害怕、我擔心……父親和舅舅被鐵恒的爸爸迫害;不僅如此,這一年我打過好多人。曲靖城並非只有一個鐵恒,而是數十個,這一年那數十個鐵恒,超過半數都被我打過,曲靖城,我還混得下去嗎?
阿力最近很活躍,有毒販為他撐腰,阿力的底氣足了;但是,阿力被我痛打一頓,又被成伍的兄弟砍了兩刀,阿力學乖了,再也不敢挑戰我的權威。
但是,阿力身後的那個人很可怕;“惜福”二字不會出現在雲南方言裏,正二八經的雲南人只會說“珍惜生命”,而不會說“惜福”,從而證明阿力身後的那個人不是雲南人,外省人到雲南販毒還真是少見。我也沒有問阿力那人是誰,也沒必要問,如果我背地裏打聽那人,那人還會來找我。
盜亦有道。儘管如此,江湖規矩對毒販而言沒有多少約束力。販毒就意味著死亡,意味著站在國家、民族和人民的對立面;毒販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此,被員警抓到就是死亡,既然是死亡為何不對社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但是鐵恒的爸爸比毒販還可怕,因為鐵恒的爸爸的手上有人民賦予的權力。
學校開除鐵恒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誰也不能翻案,翻案就會惹眾怒,鐵恒再也不能傷害我們學校的女生;但是鐵恒這一走,我們學校的教育經費沒著落了。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籃球場上的裂痕,在籃球場邊還有一棟教學樓,教學樓的牆壁上多處出現裂痕,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來看過、教委和教育局的領導也來看過,定性為危房;但是至今未拆除,僅僅只是不在那棟教學樓上課。
或許只有我退學,離開曲靖,成全那些黨政高官,我的父親、我的舅舅……才會不被迫害;或許,只有我退學,離開曲靖,離開我深愛著的學校、老師、同學……那些黨政高官的心裏才會好受些,才會平衡。
或許……這些年,很多人問我,如何當老大?我答道:“如果,上天要降下災禍,就請懲罰我一人;如果上天要給予福澤,就請給我愛的人!”
鐵恒和夏斌被學校開除了,我們學校的教育經費沒著落了,被定性為危房的教學樓依舊是危房,籃球場、排球場依舊有裂痕,而我是罪魁禍首。
我真後悔,只打了夏斌兩拳就放過了他,要是早知道夏斌有個審批教育經費的老爹,我會讓阿力輔導夏斌功課,或者,五六把鋼刀同時砍在夏斌身上、一堆有如小山般的磚塊全部砸在夏斌身上,算是回報夏斌的老爹。
時至今日,我依舊恨夏斌,2018年4月的一天,有同學提議聚會,夏斌也參加,我謝絕了;生怕與夏斌相見,一個沒忍住送夏斌一張病危通知。
至於鐵恒,在我的故事裏還會出現;若是讓讀者猜到故事的結局,說明這個故事並不精彩,你猜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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