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影子就像鬼魂,就像烈火投射的可怕陰影。格爾森大氣都不敢一喘,血液彷彿凍結在體內,使他全身刺痛而動彈不得。
人口販子?怎麼會出現在馬戲團?
他移動腳步,躡手躡腳的躲在帳篷與帳篷之間好遮住自己,也方便觀察影子蹤跡。他們全都聚集在奧古斯特的帳篷處,接著全都消聲匿跡,就像風吹熄了火焰,而影子也隨之消失。
他不喜歡現在頭皮發麻的感覺,眼皮像是鋼琴鍵般不停跳動,那股躁動引起內心深沉的不安。
等他一靠近奧古斯特的帳篷時,他幾乎不敢呼吸。在寂靜的夜晚,那篷子中的聲音卻比蚊吶還細小。
火光依然在,但是卻暗沉許多,導致投射在篷上的人影淡如霧般。為了接近而不被發現,他盡全力的壓低身子貼近那紅黑分割的帳篷。
格爾森搜尋地上鋒利的石子,然後在帳篷底部用力劃出一個微不足道、正常人根本不會察覺的小洞。視線一進入帳篷中,一雙皮鞋就進入他的左眼簾。
他又小心翼翼的戳了一個洞,好讓聲音能夠一字不漏的傳進耳裡。
首先一個低啞男聲帶著遠方城市的腔調傳入他的耳內,眼前的皮鞋也開始移動,好讓被遮住的亮麗軟鞋顯露出來。那雙鞋的主人無疑是奧古斯特。
陌生人遞給奧古斯塔一張紙。「我親愛且敬重的團長,來瞧瞧我為你帶來的新貨。我的證明在此,這些人全都健康、年輕,甚至奇異且無人會去搜查他們的去向。」
人口販子的聲音堪比豬油般油膩,語調之中夾雜著如奧古斯特的說話方式,但效果卻是兩種級別——一個藏有一絲瘋狂與病態的氣息,另一個卻單純只是油嘴滑舌。
片刻他就聽見那熟悉的笑聲響起,暗沉得有如銀幣墜入地面激起的迴響,又像子彈射穿腦袋時的悶聲。
奧古斯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笑著,帳篷當中彷彿只剩下他的嘲弄,沒有人敢打斷他,因為他的笑聲猶如繩索勒住所有人的頸部。
片刻,他才邊喘氣邊笑道。
「噢,我可憐的費瑞,你的腦袋真的比焰雞還要無知。瞧瞧這些人,全都弱不禁風,臉上全是弱懦無神,完全沒有可以成為小丑的特質。就算有些缺陷,卻不足以使它成燦爛黃金。無法變成有利用的東西,要我怎麼認同?」
奧古斯特說,語調從高昂而夾雜微些憤怒的笑聲,不用猜測,他肯定不滿意人口販子帶來的人。
「可他們全都很年輕,更沒有重大疾病,時間一長還是能展現用途的。」男人辯解。
「你明知道我要的東西很清楚。」
「沒錯——新奇怪異、異於常人,這些不都符合團長你的要求嗎?」
奧古斯特的聲音變了,從容自在的態度反而令人不寒而慄。「新奇怪異,如同我;異於常人,如同我的小丑。我要的是璞玉,你卻給我礫石。」
對方頓時發出噎到時的氣音。
「......我的團長,是我沒搞清楚你的言下之意。我可以補償你,我還有其他貨,其他會更令您滿意的。」費瑞恭敬的回應,卻只換來奧古斯特尖銳的笑聲,那聲音彷彿想刺穿格爾森的耳膜。
「你說說你跟我做交易多少年了?」
對方略感困惑,猶豫片刻才道:「……五年。」
「沒錯,我的費瑞,五年。我讓你為我的馬戲團增光,我也用那些臭錢塞滿了你飢渴的屁眼。而至此你就覺得你可以高人一等,想要用這種愚蠢的方式耍我嗎?」
奧古斯特歇斯底理的說,眼前的粉紫色軟鞋移動了步伐,來到他刮破洞的地方。
他無法呼吸,心跳在他腦中與胸腔震盪,腦部血液開始咚咚作響,他向諸神祈禱那可怕的人別發現他。
緊接著一雙赤裸的雙腳映入眼簾。
剎那間,噎著聲下鮮血像是潑灑的水在他眼前噴濺,帳篷上立即染上瘋狂的畫作。一個身影倏地倒地,血泊在那瘦小的身軀旁如毒液一般擴散,迅速殺死地面生機。
奧古斯特說:「你要我滿意——事實上我的確很滿意,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露出真面目呢?看來我的卡瑞莎說的是真的。」
後者倒抽一口氣。
「所以——」費瑞的聲音顫抖,像是領悟了什麼。「你早知道我會給你——」
小丑團長像是聽了什麼笑話而捧腹大笑。
「噢!這不難猜吧?雖然你每次都會帶人來,但品質的下降、其他表演團的招牌出現,種種跡象一目了然。我們都是商人,費瑞,我當然明白現在的畸形秀這麼泛濫。所以我更不可能指望你會遵循我們之間的情誼。」
對方啞口無言,而他乘勝追擊。
「但你卻忘了當初是誰讓你成為最頂尖的人口販子,你卻回報我這種貨色。是誰用他黃金做的畸形臭屌塞入了你缺錢的屁眼嗎?我不討厭你的野心,費瑞,但你的計畫做的不夠好,還妄想自己可以用這種方式欺騙我......這真的太有趣了。你已經巴著我的屌不放,就不要像個妓女一樣渴望另一個進來。」
粗俗的話語卻意味明確的事實:一隻老鼠想要欺騙狐狸,那也要夠聰明。
混雜笑聲的話語像是雜亂的音符跳動,暗藏的怒火猶如篝火向上竄升,燃燒天際。奧古斯特的軟鞋轉身面對皮鞋,刀子掉落在他腳邊,格爾森縮瑟了一下。
他的心跳未減緩,坐如針氈下頭皮從未發麻成這樣,那股幽暗的嗓音就像蟒蛇嘶聲。
「我這人一向討厭有人欺騙,而且還是用如此無聊的手段濫用我的信任。要是你的小情人知道他的建議讓你落得此地步,他會不會哭的向我求饒?」
「羅曼?」男人驚愕道。格爾森知道那正是費瑞的情人。「你是怎麼知道他的?」
奧古斯特嘆氣。「我不只懂得跟鼠輩交流,也懂得跟惡狼打交道啊。」
聞言人口販子再次抽口氣,他知道這次小丑團長在牌局佔了上風。「腐敗的制度讓你的小警察動搖了,最近貝羅恩的失蹤案你不是幫他立了大功嗎?你想想,近在眼前的升遷機會和骯髒的情人,你覺得他會選擇誰?」
費瑞踉蹌退了一步,頹喪姿態與跟進帳篷前的颯爽截然不同。「——不。他不會選擇我。」
這不是個選擇,這是死亡的遊戲。
「你終於能明白了,我還以為我們要耗一整晚呢。放心,等你死後我會用我的尿在你的墳墓上獎勵你的。」
「奧古斯特,我們說好的,安全交易不犯彼此。你不能殺我……」油嘴滑舌不見蹤影,取代而之的是會讓奧古斯特興奮的緊張與顫抖害怕。
「一切都源自一個交易,但現在交易被老鼠吃了,而狐狸也會吞噬老鼠。當你聽從那腐敗警察的建議想用劣質貨來耍我時,你就該有這種覺悟了。
還是你覺得當小丑的人都會很愚蠢?不,我們只是想把嚴肅變得輕鬆有趣,更何況我們也愛探索人性。顯然我最喜歡的人口販子帶來的全是爛貨,你知道我是如何處置瑕疵品的。」奧古斯特慢條斯理道,那些話讓格爾森起雞皮疙瘩。
皮鞋退後的往門口移動,卻在中途停止步伐,一定是有人擋在門口。大牙。
人口販子的雙腳轉身,奧古斯特卻已經站在他面前,猶如通往死亡的大門。
「不——拜託你,我不會再犯了,我會賠償你,條件由你而定。你知道我一向讓你滿意,你不能殺我。」他哀求,原本有的威嚴蕩然無存。
小丑團長發出老虎的呼嚕聲,充滿致命的音調。
「殺或不殺,貪生怕死的人總是很無趣,你們找不到體會生命意義的鑰匙,真可悲。不過我倒是喜歡你這副表情,就像某人一樣——唯獨在我面前才能展現真誠的恐懼,只不過你少了那份堅毅與傲骨,你軟弱又沒用。」
右眼猛然傳出的疼痛使他咬緊牙關,他不知道為什麼明白奧古斯特說得正是自己,他的拳頭握緊到泛白,手背上的血管浮現出來。
「馬丁、馬丁、馬丁先生——」奧古斯特開始唱起歌,雀躍的模樣彷彿得到什麼禮物。「——小老鼠、小老鼠逃啊逃,卻不知道進了狐狸口,哎呀哎呀小老鼠,全部都被吃掉囉。」
「不......拜託你。」費瑞氣若遊絲顫抖的說。他的身子被架住,因此哼歌的奧古斯特站到他面前。
「很可惜,歌曲已經停了。」語調一落,響亮的骨頭粉碎聲就震撼著他的耳朵,接著人口販子的身體僵硬的墜落地面,那雙毫無光采的雙眼與他對視。
「卡瑞莎,把他們帶去給波恩。我今天受過了這種鳥事,也去確保他的小情人不會來干預我們。」奧古斯特冷漠的說。
費瑞·馬丁和他的警察愛人羅曼——他會記住這個名字。
小丑女的芭蕾舞鞋踏入他的眼前,優雅的停在人群面前一下,接著她比劃了什麼並朝門口移動,數隻赤裸雙腳緊跟其後。
格爾森立即移動身子到門口另一邊,好讓他們出來時不會發現他。腳步聲此起彼落,一直往遠處行走。他眯眼觀看,驚然發現那些矮小的人全都是孩子而已。
老天。
這是他當警察以來最大的失敗,警局讓那些人口販子無法逍遙法外,但是卻還是有人躲在眼皮底下,讓格爾森他們無法發現。
他皺起眉頭,內心的自責就像有人捶打他的胸口般,酸澀的滋味在心中散發,他覺得自己快窒息了。當警察這麼久,他真的有履赴他的誓言,真的幫助到人嗎?
你早就該有所覺悟了。一個聲音從他腦海中浮出,那擊垮他的意志,他發出懊悔的嗚咽,因為那個聲音來自他所愛的母親。
一個布被撕裂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使他全身僵硬如石,隨後來自地獄的笑聲縈繞於耳。
「曼德先生,我上一個交易已經結束,再來該換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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