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馬戲團 - 第二十二步

下定承諾、暫時安定兩人焦灼萬分的情緒後，他簡直累癱了，先前遭受耽毆打此刻都痲痹他的四肢，以至於什麼聲音和畫面都無法在他腦裡成形。

睏意之下，四周恍若鬼影漂浮，似如白雪的身影在他朦朧的眼前瞥過。

斷斷續續的聲音猶如音樂盒放出的音調般，催眠他入睡，但仍舊聽見某些聲音在外遊蕩。

「.......我很清楚......」

「........話語......妳真........蠢......」

「如......」

「我會殺了妳。」

如同刀尖刺入心頭般的抽痛，倒抽一口氣後，他猛然甦醒。

喘氣之時，他發現有人靠著他的背後。那股不安的刺痛延伸至那人貼緊他的觸感，芒刺在背讓他攥緊拳頭轉身一揮，卻在看清是誰後嘎然停止。

安柏安然熟睡的模樣在他惶恐且憤怒的拳頭下浮現，他詫異的瞪了這個女孩許久，心臟被一股朦朧的薄紗纏繞。他急促呼吸，並收回拳頭。

她在，她還在。諸神保佑，我肯定是做噩夢了。

格爾森還是無法安心，視線在安柏全身來回觀察。

她的四肢放鬆想必沒有事情使她現在煩惱，她的衣服上只有他的血跡，所以她應該沒有離開這該死的牢籠。

他微微爬起身，籠子矮小得使他只能半蹲前行，他移動到鐵門處，在出口的地板上不停查看，試著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證明他剛才的噩夢究竟是真是假。

地上的乾草幾乎沒有移動，如果有人來應該會不小心將乾草弄出籠子，讓它灑落在外面的地上，但他視線一往外瞥卻是空虛一片。

月色漸漸清晰，萬籟聚寂的夜晚，他的心跳聲卻阻攘了這份難得的寧靜。沒有人在帳篷外走動，只有微小的燭火在帳篷中燃燒，照亮心慌夜色。

他眯起左眼，豎起雙耳，卻連一個該死的狗吠聲都無法聽見。四周出奇的安靜，彷彿小時後母親所說的鬼魂都出來活動，將迷路的孩子帶走吃掉。

片刻他終於放下疑慮，卻捨棄不了忐忑不定。高空掛著如半開花苞的月亮，伴隨的光芒卻不及星辰明亮。

他返回安柏身邊小心翼翼的躺下，使自己可以與她面對面。

觀看著她的面容，注視下女人有著褐色又帶點橘紅的雀斑。淡淡的紅暈染在她的雙頰上，她的雙唇豐潤卻不太吸引人，但卻製造了一些平凡人的特徵。

她或許不像小丑女般是個美人，但卻有著小巧玲瓏的模樣，特別討人喜歡。

他望著她，呼吸漸漸得到平穩，心跳也歸回原本的軌道。他闔上雙眼，沉沉睡去。

————

一擊粗魯有如公牛般力道踢中他擦傷的大腿，格爾森發出哀嚎，猛然起身，嘴邊掛著咒罵。

他一睜眼，就被拉下籠子，無法反抗的墜入到外頭的石頭地面，昨晚的瘀青傷痕立即湧現痛楚。他的雙手沐浴在塵埃之中，刺麻猶如螞蟻爬上全身。

「天殺的——」他咒罵後咬緊下唇，不讓嗚咽傳出。

一雙穿著破爛皮靴的腳走到他旁邊。「看看你狼狽的樣子，完全就是自討苦吃。」

「閉嘴，提姆。諸神在上，這該死的你是不能讓我自己走出來？」心裡不斷浮現不雅字眼來怒罵提姆的粗暴行為。

對方只是發出譏笑，讓他百思不解。「見你舒舒服服的躺在那——才不。另外，團長告訴我他要你這一天都不要待在馬戲團，以免你又搞破壞。而且兄弟，你昨天的行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天殺的，他難道跟其他人一樣？想必這也是荒誕之言，他本來以為提姆會聰明些，結果根本是他自作多情。

蹣跚的吃力爬起身，斜睨一視提姆嘻皮笑臉的表情。但他不打算吵架。所以只心有不甘的吐了口氣，忿然的撥掉身上的石子與灰塵。

「與我一同在籠子裡的女孩呢？」他問道，安柏並沒有在籠子中，天空也以明亮如火。

提姆看著他，笑容保持著不自然的彎度。「可能走了，反正不關我的事。你現在出去帳篷區吧，晚上再回來。」

他不理解奧古斯特的用意，為何放他出來，又為何讓他自由的離開馬戲團一天。

「我能問原因為何嗎？」

男人的笑容消失，只殘留憤恨之意。他如此展現赤裸恨意令格爾森錯愕，難不成奧古斯特對他做了什麼？

他很快回絕了他的請問。「沒有原因。你走吧，晚上再回來。」

「對於我的失誤……」他不禁問道。「團長難道做了什麼嗎？」

聞言對方猛然身子一顫，卻極力保持不受影響。

「沒有，僅有你是個冒失的蠢貨。」說完提姆•亞伯拉罕就扭頭離去。

因為他昨晚在表演上的行為？他覺得苦澀在他心中發酵，多麼諷刺，他自以為的正義，在別人眼中卻形同瘋子作為。

他一直在籠子外待了很久，彷彿深陷泥濘。最近他經常思考，而思考的究竟是什麼，他從來也搞不清楚。

漫步的走出馬戲團的帳篷區，可只要一看見小丑，神經就會本能的繃緊。儘管他越是看著他們，越是覺得自己最近的樣子與他們不再有分別。

眾人認為他已經失常，他卻仍覺得自己是一如往常的正常行事。

眾人覺得小丑瘋狂，而他們也認同這種形容，畢竟他們為自己塑造的模樣亦是如此。

可笑至極，他從未覺得如此荒唐。小丑自己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則是完全的迷失自己，像是無頭蒼蠅般胡亂執行他內心的命令。

他的樣子和他們到底有什麼差別？曾經分明的界線，現在卻已模糊不清。

格爾森走出了馬戲團，混亂的思索使他漫無目的的行走，直到他察覺，他才發現自己又來到了他以前的住所。

他頓足了一會，想起那個婦人所說的話，想起父親現在就住在附近的養老院。他內心激起一陣渴望，他急切的想見父親一面。

只遠遠觀看就好。他這樣想著。

附近唯一養老院的確離這裡不遠，格爾森也很快就找到了這棟老舊的大宅，外表剝蝕，油漆脫落，看起來似如破舊的救濟院。

它是由總共有三棟連接在一起的大宅，用紅泥石堆砌而成的，創辦人早在十幾年前去世，少了資金繼續整修，雖然保有了先前的建築特性卻也是外觀因時光流逝而詭譎陰森。

他猶豫不決的走進去，一個看護看見便來迎接他。

她的面容枯槁而衰落，穿著著莊嚴且暗沉的長裙，望著他的神情卻猶如獵食者般鋒利。

「有什麼事我能效勞嗎？先生。」她審視他纏繞繃帶的面容，平行的嘴唇流露出警戒。

「我來看我父親——諾蔓頓·曼德，我是他兒子。」他從不知道父親的名字這麼難以啟齒，他的發音生疏得像是個孩子。

看護小姐遲疑的點了頭，詢問了幾個能證明他身分的問題，隨後他們走回櫃檯要他留下探訪資訊。查閱記錄簿後的片刻，她抬起充滿皺紋的額頭，用扁薄的雙唇讀出父親的名字，並且告訴他父親的房間。

二樓的四十六號房。

他走上沉重的樓梯，微小的嘎吱聲就足以使他膽顫心驚。他害怕著——懼怕當他走進父親房裡時，只會換來無情的漠不關心。

他不用找很久，二樓的房間不多，他很快便在幽暗的走廊上找到四十六號號房。

格爾森能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迴盪在走廊的詭異咳嗽聲，或者是父親房中微小的喃喃自語。

他深吐一口氣，然後開門，微小的聲音變成驚呼。他看見一個骨瘦如柴、眼神渙散的男人躺在床上，用偌大的雙眼瞪向門口，活得像個民間傳說的矮妖精。

「老天，瑪麗，妳看看是誰來了。」矮妖精往旁邊無人坐的沙發椅說道，所剩不多的牙齒顯露了出來。

「父親我——」鼓起勇氣開口並關上門，裡頭昏暗的無法視物，只有燭火照亮父親消瘦的樣子。

「不準叫我父親！你這披著我兒子皮囊的惡魔！滾！滾開！不要假冒我的家人，我那該死的兒子已經死了！他現在在天堂，陪伴他可憐的母親！」父親發狂的轉頭朝他怒吼，震驚他的靈魂。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他卻振聾發聵。為何明明自尊心高的父親進這個養老院——明知以父親的個性不可能拋棄自己深愛的家，而唯一的可能就是父親已經瘋了。

他真的是自願進入這個恐怖的地方還是有人圖謀已久？

父親面無血色的環抱自己搖晃著。「——而我卻該死的活著......我問你，我是要下地獄了嗎？因為我斷絕了與傑森(格爾森的暱稱)的關係嗎？」

哀傷又絕望的聲音從父親口中飄出，他的視線迴盪在房間中，淚水在驚懼的雙眼打轉。

胸口緊繃，他的愧疚如子彈穿透心臟。

「不，父親——是我，我是格爾森！」他走到父親面前蹲下身，拿起父親乾癟的手放到他的臉上。

對方僵住身子卻瞪著他的眼喃喃自語。

「你的眼睛顏色跟我的莎拉一樣......」然後視線又轉向他身後的沙發。「瑪麗，我覺得這是預兆。祂要來了，帶走我不潔的靈魂。」

誰？「拜託，聽我說——」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咽了。

諾蔓頓·曼德的眼眸轉向他，像是看見怵目驚心的東西般驚恐的大叫：「你這該死的怪物！滾開！不要再以我兒子的面容來折磨我了！他死了，我的莎拉和傑森都死了！」

被父親激動一推，格爾森往後倒去，背部用力撞上沙發椅，然而肉體上的疼痛卻不及心中那後悔且錐心刺骨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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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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