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lovera mañana?(明天會下雨嗎?)」彭火樊用口音道地的西班牙文說,閒聊著「澳洲La Niña(反聖嬰)現象又更嚴重了,慶幸的是——場內的雨不至於淹死人。」
漆黑紗窗外,許湧江見羅亞羅維替雪莉撐傘,雨朦朧了視線,羅亞羅維低頭對雪莉說話,神情專注。她凝視他的綠眼笑成彎月,青澀笑容揉入戰場上女性的不服輸骨氣。
前陣子,雪莉海藍威與他在二樓的法務部的走廊陽台有段對話。
她靛藍色套頭毛衣收起雪白脖子,很快注意到他。許湧江讀不出她的表情,表情又是恭敬、又是質疑的。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像感情的偵察好手。
雪莉把袖子微微捲起,抱胸說「要不是某種男女相處的權限不夠,我會直接問少校。」
所以對我就權限足夠嗎?許湧江朝那棵假樹的光禿樹頂,張開乾燥嘴巴説「你在這也得不到足夠權限的,雪莉。」
「Dr.許,依我直覺來看,你應該不能很快理解。」
「理解什麼事?」
「好幾個月以前,他就已經先從塑膠谷挑了你的生日禮物,雖然我不應該先透露的。」
「也許我是最難纏的手下的關係,也可能因為近期任務都要帶上我。」他不敢將雀躍心思表現得太明顯。
「還有最關鍵的——我知道不該說——畢竟是生日禮物的驚喜之一。」
「那就別說。」他們已經踏上行政大樓的另一側樓梯,這條樓梯鮮少有人經過,許湧江超前下樓,思考著如何把雪莉甩開。
「當時,他就親手寫了最有誠意的卡片。」
雪莉在他背後說。他回頭時,雪莉低著頭,垂眼看路。
「這下糟了,你真的揭穿最有心的禮物了,而且,照理說你應不能偷看。」
「他要我發現,我怎麼能夠不發現?像要事先派我來試探你一樣,雖然我不確定是不是這樣。」
「我跟他見面沒多久⋯⋯羅亞羅維那麼快動心?不可能,他不會要自己預先愛上誰。」他記得最初相處時的他的真切情感,不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的手段。
這麼一說,他的確很快動心。許湧江踏下最後幾階,打算用最快速度回辦公室。
「猜得沒錯的話,少校情感是在你們相遇不久時發生劇烈改變。」跟在斜後方的雪莉聲音低低的,鏗鏘有力。
「不是因為任務完成率吧。」他小心扯回羅亞羅維身上,輕聲道「他總有股拼命的勁。」
雪莉豪邁道「你相信命中注定嗎?」
「我不信。」
「為什麼?」
「只是感覺。」
雪莉緊鎖著眉,像在聊令人心情惡劣的天氣説「一直有種怪異的思緒流動,我聽見流動思緒在思考⋯⋯若我是人造智慧有機體就好了。我一直在想,若基因裡沒同樣趣向,怎麼能感覺另一個男人的感情抉擇。你們可以如此快接受彼此。我知道這不是假設,你們是互相吸引的優秀人類,是願意陪伴彼此成長的人——也可以任意拋棄彼此,就好像明白沒了對方,彼此生活也不會宛如末日來臨。」
聽她小聲帶過最後兩句,許湧江冷問「什麼?」
後方沒了聲音,許湧江默轉向她,看著把玩毛衣袖擺的人。
「當然,你們不是輕易拋棄彼此的人。」
「你剛剛說⋯⋯我們是怎樣的人?」
雪莉堅持繼續剛才話題「我剛開始以為是命中注定。我的眼光不會錯的,Dr.許,許多事情總是現在看不出所以然,往後就能明白了。」
許湧江把差點衝出口的否決停住,他想了一陣,任沉默蔓延,才打破一些屬於男人面子的東西,或撕掉他認為雪莉對他的偏見。他說「Miss 海藍威,你的眼光沒有問題,只是討論現在不會有結果。也不用管羅亞羅維相不相信注定,若不想再論,可以不說卡片內容。」
「我只想說⋯⋯」雪莉晶亮雙眸左右搖擺。
許湧江耐心等她,就如他發現雪莉多了一絲耐心理解他的感受,她不是因為羅亞羅維駐足,而他也不是因為偵察組的同事停下,圍繞兩人間的排斥正慢慢消散。
「Dr.許,少校從來不在我面前提到你。」
「他提過這點。」
「他小心的像貓一樣,像怕我知道什麼。」
「那麼,你知道了什麼才來找我對吧?」
「他靠塑膠谷的情報和數據,事先了解你很多,多得無法想像,像已認識你一輩子。」
「塑膠谷?情報?」
「⋯⋯你知道的吧?」雪莉的眉頭又鎖更緊。
並肩走著的兩人再也無話,直到抵達軍醫組辦公室。許湧江握緊門把的手,須臾後鬆開。「我很幸運,在他之前就先認識了一名來自丹麥的優秀偵察人員。她的眼比誰都清澈透亮,可是我沒辦法給她明確想法,就像不能保證任何信任關係會如何影響任務安全性,而情感又該受這環境影響多大。我只曉得——得到那優秀的丹麥偵察官的欣賞有多麼珍貴,也還在試著洞察自己所有的後悔和謝意。」
當時,雪莉不語半晌,再漾起嘴角説「我想,少校會在最適當時機向你坦承他所發現的,Dr.許。」
紗門外可見到羅亞羅維收起的傘。
雪莉一腳踩進門便道「Dr.許,任務順利。Dr.彭,我來找你討教新型廢水回收系統造成的神經性皮膚病。」
黑傘斜躺在門邊牆上,貼著牆的一半人影不知何時點上一根菸,正緩緩吞吐菸霧,星星般的幽微火光沒多久被雨打熄,那菸便被收進工作褲口袋。
許湧江目光黏在羅亞羅維背影上,直到對方拿起傘,他才扛上裝備,站入那人打開的傘下。
國際新聞廣播音訊微弱。前方貨車載滿馬戲團彩色帳篷,縫線脫落的紅白帳篷岔開成大傘,罩住一隻只剩左眼的大灰兔布偶。透明壓克力圓眼上蓋滿灰塵,兔眼像得白內障,無神望向後方車輛駕駛。
前往四門的裝甲車已先通報登記,2名軍人,沒有重擊火炮設備,跟其他貨櫃車、回收車和小卡車,擺放在同一台向下的巨大電梯內。閱讀報告的羅亞羅維右手架在窗上,車窗打開手掌大小,食指跟中指夾的淡菸快燃盡。
許湧江想像光鮮亮麗兔子布偶曾帶給孩子怎樣歡笑時,巨大電梯終於停止。
電梯抵達的紅色燈亮起,周遭卻顯得更加暗沉,車身劇烈晃動,整台車宛如被吸入黑洞深處般,掙扎、尖叫。聒噪的夾板擠壓聲、貨車司機的沉悶喊叫、震耳欲聾的水車翻滾,還有電梯外頭響亮的鐵鍊的咣啷咣啷抖動,雜燴響徹四周。
羅亞羅維從報告中抬起頭。
像捲進垃圾車般捲入第四道門外的海水運河,電梯彷彿一艘船,進入水道,過濾系統械槽中漆黑無比,跟附近廢船上的生鏽女神像一樣,讓人敬畏,形容隨女神進入墳場也不為過。
所有車已就位,駕駛、乘客們緊握門把扶手,載垃圾的,則緊盯固定於車後的巨型機械或回收紙箱。
一縷綠色警示燈穿透赤霾,打到引擎蓋上,他們注意到引擎蓋上的青色反光,收起報告和發動引擎。
電梯晃蕩靠上第四層掩埋場的鋼板,像是快無法承受痛擊那樣,適應性機身與牆板嘎滋嘎滋巨響,聽起來跟割黑板那般難受。電梯門打開,車輪都開始放緩滑行,隨著前方車輛緩緩駛進軍事哨站。
哨站的衛兵盯著軍車車牌走近,像拍寵物那樣,拍拍蔚藍加深灰的偽裝色的引擎蓋。許湧江搖下車窗,戴防毒面罩的衛兵往車子後座看一眼,再看副駕駛上的人,對兩人行禮,再遞上防水資料袋。
表單不厚,卻夠沉重,許湧江捏住放在腿上讀,簽完名遞給羅亞羅維,羅亞羅維也仔細確認後,快速簽名。
衛兵不多話,接過登記袋後一句放行,聲音混和在冷冽空氣和海水鹹味中,模糊不清。
「要先找大門旁市集要南廠最新地圖嗎?」出哨站,他用蓋過提醒他定位失效的導航警示音量說。
羅亞羅維遞出從報告最後方抽出的地圖,説「向昨晚才從第四層回營的工程部拿到的。」接著便擺弄隱於工廠暗巷的著裝。
解開私人工作服領釦,直接套入正規作戰制服、穿上偽裝色澤偏黑的迷彩褲,沒脫下剛才的褲子。人頓時成隱密排水道內的鼠類模樣——對需要安全隱蔽自己的偵察者來說算稱讚。
20分鐘後,他們在南廠外圍的高架道路上。
高架道路下全是工廠,各式零件的工廠緊密貼著彼此,探照燈下,宛如大小高低不一的橘黃色棋盤。
進入南廠範圍,許湧江眼角滑過高架道路左下方的人馬。
廠區外圍排列軍方默許的重兵器哨站,舉著雷射步槍的衛哨密集,目視有5座以上狙擊塔。1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OCWDSdo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