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朱槿一進到風雲閣偏間,就看到高天河已經坐在床沿等她。
「嗯,」朱槿儘量不動聲色:「廚下收拾的差事今天拖得久了些。」
高天河沒說什麼,只對著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看到她裙擺下緣的髒污和破損,馬上把她拉進懷裡仔細查看,而後臉色一沉:「小霜對妳動手了?」
「不,大小姐只是……」朱槿話沒說完突然一驚:「三爺你知道我和大小姐見了面?」
「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高天河嘆息:「我也只是猜,妳平日不會這麼晚才進風雲閣的,晚飯時小霜又使性子,所以我猜妳可能是去和她見面了,妳這裙子是怎麼回事?老實告訴我。」
朱槿垂著頭,把方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高天河知道。
高天河聽了沉默許久,才道:「妳根本不用和小霜道歉,妳並不欠她什麼。」
「我知道我不欠她,三爺其實也不欠她,但大小姐的難過也不是假的,她是真的很喜歡你。」朱槿咬著唇:「如果三爺今天選擇了大小姐而不是我,那三爺同樣不欠我什麼,可是我也一定會難過得想哭,我……我就是覺得該有人為大小姐做點什麼讓她心裡好受一點,我會的也就只是替她煮碗麵。」
「妳想得也算周到,還讓杜鵑替妳把麵送去,只是小霜還是發現了。」高天河搖搖頭:「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我之前就已經和小霜說得夠清楚,接下來我也不會再有什麼和她說的,否則只怕後患無窮。妳也別糾結了,以她的性子,妳為她做什麼都只可能讓她更生氣,除非等她自己想通吧。」
「……知道了。」
「那就快睡下吧。」
「還有件事我想問三爺。」
「已經很晚了,什麼事明天再說。」
「不,我想問清楚,而且這事只能問三爺。」
朱槿於是把今日陸斐然午後來訪、陸家父子在大堂爭執,並自己和陸管事在帳房的對話都說予高天河知曉。
「陸公子當日是不告而別離開天河幫的,陸管事很擔心三爺你會追究這事。」
朱槿看著他:「三爺真的會懲誡陸公子麼?」
「自然不會。」高天河目光閃動,突又苦笑道:「我竟不知道陸叔有這層擔憂,明天一早我就去和他說清楚,好安他的心。」
「我認為三爺還該和陸管事說明另一件事。」朱槿眼眸中也閃動著異樣的光芒:「陸公子當日出走,陸管事說事後三爺也曾下令幫著找人,但不管怎麼尋訪都找不到陸公子的蹤跡。」
高天河嘆道:「陸叔和妳說了不少啊……不過這都是些舊事了。」
朱槿輕道:「三爺,這個說法我是不信的。」
高天河眼角抽動著,勉強一笑:「妳覺得陸叔會騙妳?」
朱槿定定看向高天河:「我不覺得陸管事會騙我,而是覺得三爺騙了陸管事——你沒真的幫陸管事找陸公子。」
「妳覺得我沒……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不須要尋訪陸公子,你根本就知道他的下落。」朱槿目光中有著洞查:「陸公子當日只對陸管事不告而別,但他告訴了你他要離開的事和離開的原由。」
高天河不由得一窒,也定定望向朱槿:「妳怎麼知道的?」
「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朱槿嘆道:「我也只是猜,那日在富春初見,我就感覺陸公子和三爺你交情匪淺,陸管事也說你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想陸公子沒法和陸管事坦然說話,但卻有可能把自己的打算告訴朋友吧,那麼他最有可能傾訴的對象自然就是三爺你。」
「……的確,」被看穿了的高天河只能一臉苦笑:「阿斐在他要離開天河幫之前就和陸叔鬧得不是太愉快,當時我和小葉都曾想著要替他倆和息和息,哪知有一夜阿斐突然就來找我,告訴我他打算離開天河幫的事。」
高天河於是把陸斐然的想法源源本本告訴了朱槿。
「阿斐覺得城東一帶的街痞惡少還是得有人制著,天河幫既然決定轉正,這一塊最好儘快由他來出面控制,不能讓其他勢力有機會把手插入城東。」高天河道:「我覺得阿斐的想法沒有錯,他也早就有心想自己出去闖一闖,只是陸叔一直希望他待在天河幫就好。」
朱槿道:「外頭的事我不懂,但陸公子不和陸管事解釋清楚就離開,身為人子這實在說不過去。三爺你既然知道事情原委,又為什麼不對陸管事說清楚呢?」
「這一點我當然愧對陸叔很多,」高天河承認:「不過當日阿斐和我說了他的想法,也決定自立門戶的時候,我和他就都覺得這件事暫時別告訴陸叔比較好。」
朱槿定定看著高天河,眼中滿是不解:「你們覺得讓陸管事這一年多來都掛心著兒子的安危比較好?」
高天河道:「槿兒,我知道妳敬愛陸叔,他也很疼妳這個得意弟子,不過這件事的考量當然不是只有這些。當日我們都覺得必須儘快著手佈置這件事,才能趕在其他勢力插手之前穩住城東地盤,真要等和陸叔好好解釋讓他同意,那早就錯過了做事的先機。陸叔性情穩定擅守,轉正後的天河幫正是他可以大大發揮的所在,他就也希望阿斐跟他走一樣的路子。可是阿斐性情機敏跳脫,敢想敢做,就該是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好材料。待在天河幫本就是委屈了阿斐,既然阿斐想要接管城東的街痞惡少,我當然會支持他。」
朱槿還是不解:「那為何不能就由三爺你出面登高一呼,直接把城東的勢力轉交給陸公子就好,如此豈不是名正言順?也不用兜這一大圈子。以當日天河幫的勢力,城東難道還有人能違抗你的意思麼?」
高天河嘆道:「就是因為我不方便這麼做,阿斐也不希望我這麼做。天河幫在閻金襄助下轉正是連石知府都親臨關切的大事,我也在當日眾人見証下對石知府承諾,天河幫不會再去插手那些污糟事。所以我和阿斐都清楚管控街痞惡少這事還是要有人去做,但明面上絕不能和天河幫有任何關係,否則天河幫轉正的計畫也會受到波及。」
朱槿聽得心驚:「也就是說陸公子當日自立門戶的事,天河幫不能出手幫他一分一毫,他這一年半來都得靠自己孤身闖蕩?陸管事身為爹爹當然不可能答應!」
「我和阿斐也明白陸叔的心情,可是我對阿斐的計畫有信心,阿斐也認為只有靠自己闖出一番成績才能向陸叔証明自己不是空口說白話,所以我還是決定瞞著陸叔幫阿斐做成這事。」
高天河道:「當日就是我偷偷放走了阿斐,又把潤來錢莊裡我所有積蓄都交給他,做為他接下來招兵買馬的資本。之後為了不讓人發現天河幫和白虹幫的關聯,所以阿斐改名換姓,一年多來我和他也幾乎沒有任何聯絡。現在白虹幫已經是一方之霸,阿斐真的靠自己收納了城東大半的地下勢力。」
「也就是說陸公子出走的事根本就是你和陸公子聯手做下的一個局,為了壯大白虹幫,你們瞞住了外人也瞞住了自己人;」朱槿冷然:「然則三爺你還打算瞞陸管事多久?」
「我會儘快找阿斐回來一起對陸叔坦白,求陸叔原諒我們。」察覺到丫頭的心緒不同於以往,高天河小心翼翼看向朱槿:「槿兒,妳也覺得我和阿斐錯了?」
「……各有立場,我不會說這是三爺或陸公子的錯。」朱槿嘆息:「但心情上我更偏向陸管事一些,過去一年半來他每天為他不知去向的孩兒擔憂,到現在他都還在擔心三爺會不會追究陸公子出走的事。」
高天河當然聽出了她的不滿,心下倒也愧疚,只牽住她衣袖:「槿兒,我知道錯了……我儘快把阿斐找回來一起向陸叔道歉,妳別生氣,我們睡了吧。」
「我沒生氣,」朱槿輕輕巧巧離開了他的懷抱,又輕道:「不過今晚我睡小榻,就不和三爺同床了。」
「啊?」高天河臉都垮下來了:「不一起睡麼?」
朱槿已經開始在小榻上舖被褥:「三爺還要好好想想怎麼帶著陸公子同陸管事陪罪,我不能擾了三爺的思緒,還是分開吧。」
可惡!這小榻早就多時不用了,怎麼自己就沒早點把它挪出閣外?
獨坐在床上狠瞪著那張可恨的小榻,高天河真是後悔也晚了,朱槿卻又補了一句。
「我看在三爺想出辦法讓陸管事真正安心之前,我都別攪擾三爺睡覺吧,這也是為了三爺著想。」
不要啊……高天河想抗議,但是看著朱槿堅定的目光他就知道哪怕自己是堂堂的天河幫幫主,在小丫頭心裡這件事不先辦妥當了,那就談都沒得談。
高天河拼命想端住幫主的架子,卻掩不住眼中的倉惶,簡直像要被丟在路邊的小狗崽。
高天氣低聲下氣:「那至少……握著手行麼?槿兒,槿兒……」
朱槿理都不理人,久久不語,久到高天河都快心死了……已經多久沒發惡夢了,他真心不想再體會身心都被可怖惡夢支配的絕望。
朱槿一直沒說話,也沒看向高天河,但突然高天河看到一隻細白綿軟的手自床邊舉起垂在床沿上。他眼睛一亮,目光中透著虔誠,連忙伸過一隻大掌覆住她小小的手。
才一握住就徹底安心下來。
「槿兒妳放心,明天我就把這事辦妥,絕不耽擱。」
「嗯,三爺別忘就是,不拘什麼時候辦都可以,橫豎屋裡我有小榻可以睡。」
高天河覆著的手忍不住握得更緊——明天非得立馬把這件事解決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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