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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亨一身乾爽地醒來,房裡只有他自己一個。
他起身艱難地活動了下身體,因為睡了太久頭也昏昏沉沉的,昨天是沒吃午餐就進了房,現在這個飢餓程度大概已經是錯過了兩餐,他全身無力地倒回床上。
背對著門聽見了開門的聲響,他閉上眼動也不動,直接裝起睡來。
沙漠特產香料茶,每個地區的配方都不盡相同,前幾天還在角精靈領地時,金泰亨一嘗試之後就非常喜歡。角精靈會在煮茶的過程中放入乾燥過後的柑橘皮,最後再依個人喜好放入幾匙的糖,味道香甜又醒神。
看他這麼喜歡,田柾國一早從廚房那邊端來了一整壺,還塞了小費拿了滿滿一小甕的細糖。
「醒了嗎?」田柾國放下托盤,他出門前床上的人明明還抱著枕頭,現在卻懷裡空落落的,這幾天同床共枕總是他睡在右邊,但此時人卻是歪在左半邊。
一指寬的秘銀項圈遮不住細嫩頸子上交錯的咬痕,就像是一種無聲的控訴,閉著眼的人兒也還是拒絕睜眼回應。
稍早之前,田柾國醒來的時候就看見omega可憐兮兮地縮在自己身下皺著眉睡覺,他的身上一片狼藉,就連耳朵上都有牙印。易感期發作的每一秒他都記得,於是知道自己這是搞砸了,馬上跳起來就怕壓了一整天人都要被他壓壞了。
「身上會痛嗎?」仗著對方裝睡動彈不得,他直接上床抱人又是揉揉腿又是捏捏手的,討好裝乖起來。
這一番折騰這睡是裝不下去了,金泰亨猛地睜眼想要罵人,但一看到田柾國的臉就忍不住噗嗤一笑。
白淨的臉龐上一道青紫的指痕,朧兔圓睜著一雙無辜的眼,討饒著說:「你如果還是不開心,另一邊也讓你捏。」
金泰亨有些心疼的摸了摸田柾國的臉,聞著茶香什麼氣都生不了了。
習慣早起的鄭號錫驚訝地發現,一大早他那兩個旅伴已經穿戴好在樓下吃著早餐,畢竟昨天自從進房後這兩人就不知怎麼回事沒聲沒息的。
但正好,他馬上上前說了自己昨晚獨自在大廳用餐時得到一件在意的消息。
「廚房的大媽透露的,原本昨天有場拍賣要舉行,但因為沙塵暴臨時取消。聽說拍賣會上連沙龍的爪子、月神之露都有,有可能是今天會重新舉辦,怎麼樣,你覺得值不值得去看看?」
「月神之露十之八九是假的,但沙龍爪子倒是有可能。」
沙龍爪子是鄭號錫開出來的藥材單上其中一項珍稀藥材,這一路上田柾國也沒少注意是否有沙龍出沒的痕跡,但因為近年過度獵捕,除非是深入裂谷人煙罕至之處,否則活體早已可遇不可求,從拍賣交易上尋找不失為一種方式,只是所費不貲是肯定的。
拍賣會就在舊驛站廣場舉行,被簡單地清理過昨天捲來的沙塵後,在空曠的廣場上搭起了帳篷,金泰亨看見田柾國只是亮出手上的戰紋,驛站門衛便畢恭畢敬地讓開來,甚至不問他的同行者是誰,就讓他們三人通過。
驛站相比起旅店,投宿的價格更便宜,但通常是一人一床位的大通鋪,基本上是聘僱大量腳伕或是帶著奴隸的商隊才會利用,而不時有些商隊會在較好的時節裡借用廣場來舉行拍賣會,正是一個交換情報、或是販售一些在其他地區不好脫手的商品的場所。
他們到場時,帳篷場地已經搭建到了最後階段,幾名苦力奴隸戴著厚重手鐐搬運著貨物,一個大鐵籠被風捲起一角,狹窄的空間裡關了七到八名身材嬌小如孩童的精靈,無一不配戴著項圈,如鵪鶉般瑟縮成一團。
「這些是矮精靈。」田柾國低聲補充。
「他們不是……?」
「他們應該住在神木林內,受到聯盟條約保護,但這裡不在聯盟管轄內,所以會被運到這裡來販賣。」
金泰亨沒辦法別過眼不去看,內心泛起不可名狀的酸意,有些心慌地看著那群發抖的矮精靈,直到布廉再度被蓋上。
「其實依照條約內容,雖然無法禁止杜絕精靈被打上奴隸紋,但所有精靈都不能在聯盟境內被販賣,所以幾乎所有的精靈奴隸都會在這整個邊境地區被轉手交易,就連你也是。」
田柾國握緊了omega發冷的手,繼續說道:「我問過查爾斯托了,也就是曾經買下你的精靈富商,他也是託人在庫里亞斯坦把包括你在內的幾個omega買回去的。」
「我已經不記得了。」
從封印沉睡中不完全的覺醒,導致自己心智上有受損,甚至有一大段記憶都是模糊不清,直到在水晶花園開始才逐漸清晰起來,連金泰亨自己都不清楚當初是如何離開了封印,後來又淪落成一個奴隸被打印賣出。
不論是自己的經歷還是眼前他人的遭遇,都讓他不寒而慄。
「我們就不能做點什麼嗎?」鄭號錫一心想著買點需要的藥材回去,卻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面,一時間都不自在了起來,要是就此裝作沒看見恐怕也會心有不安。
田柾國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這是鄭號錫來到這裡第一次實質意義上的文化衝擊。
「可以,但現在得先照著他們的遊戲規則來。」
這是一個環環相扣龐大的產業鏈,不是任何人一時逞英雄的匹夫之勇就能夠扭轉得了。鄭號錫明白這個道理,但情感上仍然難以接受,嘆了口氣想起那個角精靈孩童口中的紫眼劍客,義無反顧地掃平自己看不過眼的惡行,甚至一段時間有效打擊了獵捕精靈的風氣,不顧自己就此陷於莫大的風險之中,仍然投身去做不求回報,而現在正被各方通緝,人也就此下落不明。
也許別人都嘲笑紫眼劍客不過是愚勇,但對於鄭號錫來說,出張嘴的人永遠少不了,而像這樣起身而行的人又怎麼能不去欽佩。
拍賣會上一人一個座位,侍從將他們帶去分配好的位置,卻發現只給了他們三人兩個座椅,鄭號錫正想反應這個明顯的失誤,卻看見金泰亨觀察了周圍後,直接跪坐到了田柾國腳邊,就像一個百依百順的寵物。鄭號錫只好收回視線,神情複雜地也跟著落坐到屬於自己的坐椅上。
而昏黃的燈光下,金泰亨慵懶地趴在朧兔腿上,用嘴型安撫他的主人說:「我沒關係。」
鄭號錫成功地拍下了沙龍爪子,雖然乾燥處理的手法不算優秀,但以研究材料來說還算堪用,聊勝於無便先收了下來。
而一旁的田柾國則是買下了號稱是月神之露的神祕酒水,雖然心知肚明八成只是有點淨化效果的贗品,但通常後面的奴隸競標都有低消門檻,所以還是花了點錢就當入場費。
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看來就是一個獸族紈褲子弟,帶著同樣是貴族的朋友端著玩樂心態來到拍賣會,心血來潮買了珍稀逸品就丟給腳邊的寵物把玩,還是個樣貌十分上乘的精靈,乖巧順從地靠著他撒著嬌,引來不少羨慕的目光,私下偷偷討論著這是花費了多少稀有晶石才能入手的尤物。
金泰亨打開了琉璃瓶子,聞了聞所謂月神之露會是什麼味道,還好奇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小臉馬上被強烈的味道嗆得皺成一團,田柾國見狀馬上把瓶子搶走,不讓他亂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普通的商品的拍賣結束,經過了清場只留下篩選之後的顧客,主持人表示這是今日最後一項商品。
一名矮精靈女子被拖上台前,開始說明著年齡、經手過幾任主人、健康狀況後,就是此起彼落的競標。
不同於剛剛籠中其他孩童,這名女子顯然較為年長,眼神空洞地站立著供台下的人們打量出價。
金泰亨看著這景象,總覺得似曾相似,不論是一樣的競標經過還是出現的人物,都讓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既視感。
「我好像見過她。」
這幾年田柾國與神木林的矮精靈有些交情,本就打算解救這些奴隸,雖然這場拍賣會上被開放競標的只有這一位,正盤算著是否循其他途徑一次放所有人自由。但聽了金泰亨這句話,他二話不說決定先拍下這名奴隸。
他舉起手招來侍從,出了一個高於行情的價格,直接結束了這場拍賣會。
一筆龐大的進帳讓商隊主人樂不可支,熱情地接待他們一行人,還附送了幾樣雖算不上珍稀但也是成色頗佳的藥材。
當商隊主人看見了金泰亨馬上笑開了眼:「真是有緣啊,朧兔大爺,要是我沒記錯,這孩子也曾經是我這邊經手過的商品!」
他上下打量起面容精緻的精靈,眉開眼笑地說得更起勁:「變得更漂亮了呢!肯定是大爺您懂得養人。」
他還記得這個精靈omega腦子不太好,但是皮相極美還是個處子,所以最後轉賣給另一個專門經手高級奴隸的仲介,據說最後是被混在一批優質的商品當中,賣給了某位高地精靈貴族,沒想到如今委身於獸族,大概就是因為頭腦笨笨的才被轉手了吧。
「是嗎?這可真巧。」田柾國冷冷笑著,看不出喜怒,不動聲色側了身擋住了金泰亨。
商隊主人想著他不是個好惹的貴人,便麻利地搓著手轉移了矮精靈的奴隸紋。
而矮精靈女子則傻楞楞地盯著金泰亨,直到商隊主人離開,她的眼淚才流出來,緊緊拉著金泰亨的手不放,但似乎是礙於田柾國這個「奴隸主」還在場,所以什麼也沒說出口,只是默默垂淚。
金泰亨雖然記不得這名矮精靈與自己有什麼淵源,但說不上來對她有股親切感,就任由對方拉著自己的手。
然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們把她帶到了避人耳目的旅店後方,用了珍貴的晶石,馬上就解除了烙印在她手上好幾年的奴隸紋。
知道她有話想說,但因為自己的存在有所顧慮,於是田柾國與鄭號錫對視了一眼便雙雙離場,隔著距離守在一旁。
「妳現在自由了,有地方可以回去嗎?」
「是你拜託他們救我的嗎?孩子,那你自己怎麼瓣呢?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對不起,其實我並不記得妳是誰。」
矮精靈擦了擦眼淚,稍作冷靜後重新開口:「也是,以你當時的狀態,是可能不記得的。」
金泰亨這才從她口中得知了自己丟失的記憶裡那些經歷。
矮精靈學識豐富,在神木林裡守護著精靈書庫,裡面的知識含量是聯盟裡一般推崇的聖堂圖書館所不可比擬的,但為了知識書藏不受外在政治因素干擾,許多他們的研究以及歷史認知並不廣為發表為人所知。
矮精靈女子名為愛琳,是名植物學家,跟夥伴行經回音峽谷,撿到了一個渾身髒兮兮,心智年齡只有孩童程度的黑暗精靈。
矮精靈不同於其他種族,對於黑暗精靈與門之間的關係自古以來就有完整的傳承,在他們認知裡就是一個經受各種誤解迫害,需要他們暗中支援的盟友。
在他們看來金泰亨當時就是個迷路的可憐孩子,礙於先天的缺陷所以沒辦法與同伴會合,說不清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主要都是愛琳在照顧他,還替他取了個小名,總是小麵包、小麵包的喊他,當時他的狀態並不好,恍恍惚惚的總是會不斷忘記前一天的事情,但是個心思單純善良的孩子,所以在他們之間備受保護疼愛,他們一面做著植物研究旅行,一面也悄悄尋找小麵包真正的家人。
但當他們經過沙漠邊境時,卻被狩獵精靈的奴隸販子給盯上,一行人或死或傷,存活下來的人都淪為奴隸,小麵包也在某個地方被轉賣帶走不知下落。
而她自己換了幾任主人,不久前產下死胎,又被退回給奴隸販子,直到這次再度相遇。
這些事聽得金泰亨頭皮發麻,是他始料未及的經歷,從她的描述當中感覺自己也像看到了一些片段畫面,一股悲切的情緒梗在他的喉頭上久久難以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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