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著脆弱心靈,渴望堅強、渴望愛。越是扭曲的靈魂,對愛的執著與重視就更加強烈。
鞭子如同蟒蛇扭動於空中,降臨時隨著他的尖叫一同發出尖銳嘶聲。他抓著椅背,邊緣精緻的雕刻物鉗入他的掌心,試著轉換背上猶如火在燃燒的痛楚。
「再一鞭!」
冷汗滑落他的額間,當撕裂的痛苦降臨時如同鮮血一樣噴灑至紅色地毯。急促喘氣,他四肢無力顫抖,雙腳已經沾滿鮮血,背部盈滿熱辣且麻的感受。
咬緊唇,他緊閉雙眼不願意看向眼前鏡中自己的狼狽。
「住手!」
瑪麗安尖叫的聲音穿過他的尖叫進入他的耳裡,即使他頭腦腫脹、神智已經接近崩潰邊緣,他仍然認得出他親愛的姐姐的聲音。
「動手,約翰!再一鞭!」女人不予理會。
「住手!母親!他會打死他的!」她替他求饒,驚恐又悲傷的抽泣聲甚至要大於鞭子揮舞的恐怖聲響。他吃力的張開眼,對視的正是鏡中反射著那高傲女人的冷酷面容。
女人回視著他,她的黑眸藏著無邊的嫌惡。
片刻她移開目光,看向身旁替他哭泣哀求的瑪麗安。她一開始溫柔的撫摸女兒充滿淚水的臉龐,下一秒就是一個巴掌,這讓所有人震住了。
他瞠目結舌的看著因巴掌而重心不穩倒地的瑪麗安。怎麼會?那個女人從沒打過姐姐,卡萊爾不清楚怎麼回事。。
他的姐姐不是他——她溫文儒雅、人見人愛。而他不只作為令人唾棄,光看就令人心生厭惡。
說到底,她不該遭受那個女人那樣的對待。
「我只能說,瑪麗安,妳真讓我失望。」女人說道,挺著胸趾高氣昂的俯視他的姐姐。
瑪麗安不敢抬頭,手撫著紅腫的臉頰,雙眼仍然充滿震驚。
「妳身為我唯一的女兒,更是未來奧古斯特家族的女繼承者,現在卻展露那種下賤姿態替一個魔鬼的孩子求情,甚至居然敢為他流一滴這麼不合意的淚水。妳到底把妳的地位放在哪裡?妳把家族的顏面放在哪?」
她尖聲說道。語調甚至比鞭子更加銳利,彷彿隨時都可以用她的話語使他皮開肉綻,即使如此,他的身軀也早已血肉模糊。
空氣瀰漫了濃厚的血腥味,他充滿血塊的鼻腔卻聞的到他流下淚水的一股鹹味,他努力撐著身子不讓無力的膝蓋著地。
沒有人答腔,沒有人回應女人的控訴。他知道自己必需開口,讓瑪麗安離開這裡,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保護她,這是他破爛身軀唯一可以做得事。
「約翰。」女人突然開口。僕人緊張的看向她。
「是,奧古斯特夫人?」
「還有幾鞭?」她冷漠問著,彷彿他只是花園裡的害蟲需要剷除而已。他咬緊牙關。
約翰皺眉思考著,但很快便回答道:「還有七鞭,夫人。」
女人再次從鏡子與他對視,她精緻毫無皺紋的面容猶如陶瓷娃娃,乾淨容貌與衣著與滿身鮮血、衣物破爛的他形成強烈對比。
他不再姓奧古斯特,他不再是任何人,不具有身分。他是魔鬼的孩子,有著讓人恐懼的嗜好。
他必須被處罰,抑制那股渴望噁心嗜好的衝動。女人想要讓他了解他值得被處罰,因為他令人作嘔,靈魂骯髒不堪。
女人交叉雙手放在胸前,豐滿的胸部引人注目。她看了他之後看向仍然坐在地的瑪麗安。
「身為女繼承者,妳必須學會做出正確的決定,妳必須學會下判斷,毫不猶豫或是心軟。
所以,瑪麗安·葛瑞絲·奧古斯特,妳學習的機會來了——妳打算讓我繼續為上帝處刑惡魔之子,還是替他受罪?」
他聽見自己與瑪麗安同時倒抽一口氣。刺骨的空氣冰冷了他的氣管與神經,背部更是因傷口牽連到而血流不止。
她是認真的。卡萊爾顫抖、恐懼的想著。她想要瑪麗安在痛苦與微不足道的他身上做決定。
女人眼神中的自得意滿令他背脊發冷。她知道瑪麗安會怎麼做,她想要傷害他。沒有什麼比唯一愛你的人給予的傷害更加傷人了。
儘管如此,他知道自己無法怪罪瑪麗安,她為他付出太多代價了——不只是在社交上貴族男子因為知道他的惡習而不接近瑪麗安;更是人人在背後或當著她的面取笑她有個噁心的弟弟。
但她每次都一笑而置,也完全不怪罪於他。她如此和善待他,不為別的,因為她愛卡萊爾。
當她說過很開心有他存在時,他更是忍不住哭泣,忍不住想著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愛他——愛他這個樣子?但瑪麗安做到了,她不只成為他唯一的家人,更是他的精神支柱。
為此,他不會怪罪她。
女人斜睨看向地上狼狽的瑪麗安。「我重話放在前頭。妳得承擔所下的決定,如果妳讓我繼續,妳就可以離開這裡,我也當作妳沒來過。不過——」她的眼神鋒利,嘴唇抿成鞭子般直又黑暗的線條。
「妳決定寬恕於他的話,我會讓妳知道後果,而妳必須親自承擔。」
瑪麗安此刻才抬頭,但她沒有看向那個女人,只是從鏡子反射望著他的黑眸。他無法忽視或是避開,她的眼神透露了一切,她的話更是粉碎他破碎的心。
他的姐姐開口,女人大聲命令,鞭子如同流星殞落,尖叫聲不絕於耳。現實中他的尖叫也刺穿黑暗迫使他從噩夢驚醒。
卡萊爾坐起身縮著膝蓋,背上疤痕隱隱作痛,彷彿夢中回憶此刻再次上演,讓背部的汗水都變成那天的鮮血,讓創傷再次傷害他的心靈。
他顫抖的捂住臉,放聲哭泣。
————
水滴凝聚在水龍頭開口邊緣,就像聚集的暴風,等待爆發的時候。在經不起自身重量而墜落之時,水滴粉身碎骨的聲音喚醒了失神的自我。
他的雙手貼著冰冷的磁磚,指頭使力以至發白。看著鏡中的自己,那頭棕色捲髮他留了好幾年,如同他的面具一樣經過細心保養才使它完美無缺。
他伸手撫摸柔軟的髮絲,好不真實,彷彿這不是屬於他的頭髮,而是屬於來自不同世界、真正身為女性的那個「她」的。
黑眸瞪著鏡中的另一雙回視的眼眸。鏡中的那雙眼睛漆黑的看不見瞳孔,在眼中似乎埋藏了許多深沉的情感。即使他不想要承認,但這雙眼眸就像黑珍珠一樣,漆黑而看不透。
換好洋裝,他拿著女性皮包離開家門。剛下樓離開菲爾斯托公寓,他就發現有男人背對門口站在籬笆外面,站的姿勢好像是在等某個人。
他慢慢下台階,一邊調整帽子弧度,一邊想著他是想要來這找誰。卡萊爾思考著,說不定是跟他同層樓的莫妮卡,又或者是來找空房的,畢竟畢格羅斯太太到處跟人說有出租公寓套房。
他走出籬笆,順勢看向男人。他穿著普通灰色西裝,身材高瘦。馬甲上掛精緻懷錶的金鍊,而男人也正在看著懷錶。當卡萊爾終於視線往上,看見那張俊美的側臉和額上疤痕時,他心頭一震,開始瘋狂跳躍。那是——
男人彷彿注意到他的注視,他轉頭看向卡萊爾這裡,琥珀雙眼與他的黑眸對視,兩個人都睜大雙眼。
該死!他是怎麼知道他家在哪?
自從那一次男人在車禍後神智不清楚握了他的手說了他是男人時,卡萊爾一直都在抑制自己的恐慌,並且不再去關照他,直到男人出院他才告訴自己可以放心。
但這次看見有著那雙燦爛雙眼男人康復後,意志清晰的站在他的公寓外,他的恐懼猶如海水吞沒他的思考。
於是他立即轉身快步上街。
「等一下!」男人大喊。但他不願停止腳步反而加快,平根鞋在街道上發出急迫聲響。
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使他停止腳步時,他嚇得吸氣,轉身就看見那張俊美的臉。當望進那雙猶如濃烈焦糖色的雙眼當中,一股電流竄入血液,他全身酥麻。老天,他的雙眼足以使許多人腿軟。
見他停下來,男人鬆開手。他搔著雜亂棕髮,臉因尷尬而羞紅。「對不起,我是真的需要妳等一下。」
他逼自己找回聲音,嚴肅掩蓋他內心的驚慌失措。「我不認識你,先生。請你趕快說完你抓住我的理由,不然恐怕我得請警察要你離開。」
他的臉更紅了,眉頭更是苦惱的皺起。卡萊爾有些不太自在,他當然認識許多男性,追求他的也有,但沒有人知道他是男人。
可這個人一觸碰他時就知道他的身分,這讓他極度不安。要是他是來要求封口費的怎麼辦?
「我——」男人急躁的開口,卻又瞬間停止。「我是——」
「請你快點講。」他試著保持風度,但他好恐懼,只想逃離這個看透他的人。
「……我是想要替上次的無禮向妳道歉。」他終於開口說出目的,卻比所有話語都讓他震驚。道歉?他是來道歉?
見他目瞪口呆,男人露出緊張微笑,酒窩讓他更加年輕。「我知道我不小心冒犯到妳了。對於我的話,我想向妳道歉。對不起。」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8Or4QH5WQ
他眨眨眼,這麼說男人可能會因為認為自己神智不清而不相信他是男人。這讓他差點安心到虛脫。
「不,我沒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先生。」
他終於展露笑容,使卡萊爾心跳加速。
「太好了。為了致歉,請妳一定要讓我請妳喝咖啡,安史塔利小姐。」
他覺得驚訝。「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病床上的值班護士時間有一欄是妳的名字,而我記得下一個來檢查我狀況的護士不叫瑪蒂達·安史塔利。」
噢,他記得他來過。他不小心臉紅。8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8yOPHcHM6
既然沒問題,他的身分依然安全,那麼免費咖啡為今天做出好的開始也不錯。於是卡萊爾露出微笑。
「我想我很樂意,先生,不過呃——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眨眨漂亮的琥珀雙眼,咧嘴時的酒窩讓他更加迷人和善。「我叫安德雷亞斯·維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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