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一帶並不是重點開發區,所以仍然保持著數十年前的風貌,老舊的唐樓群佔據了大小街道,而當中的結構亦大同小異。敏儀和阿力走到對面的唐樓,沿著差不多的樓梯走到差不多的天台,兩者雖然差不多,但這裏比案發現場更似案發現場,雜物和垃圾佈滿四周,而架在天台上的屋子則異常殘舊。
阿力見天台屋有燈光亮著,便迅步上前並敲起門來。
出來應門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身後還有一對好奇的小孩。當敏儀表明身分後,婦人便有點心神恍惚。
阿力見狀便說:「太太,我們不是來為妳添麻煩的,只是鄰座發生了命案,所以才來作個簡單的調查。」
婦人慌張地說:「新聞報導說,兇手是個凶殘的變態,若給他知道我曾提供協助,想必會遷怒於我,這麻煩我可惹不起。」
阿力見婦人有點懼怕,便開導說:「太太別怕,協助調查的人多的是,難道兇手會找遍所有人來報復嗎?」
婦人面有難色地說:「我和其他的不同,兇手和我曾有過節。」
想不到竟然敲對了門,敏儀隨即說:「既然妳和兇手有過節,那就更加要和我們合作,妳的孩子還小,有警察保護才可保安全。」
婦人猶豫不決地說:「警察真的會保護我們?」
阿力豪氣地拍著胸口說:「當然。」
婦人說:「都是那盆蘆薈惹的禍。」
敏儀說:「蘆薈?」
原來婦人租住天台屋還未夠一年,由於丈夫的職業是長途車司機,逗留在家的時間不多,獨力照顧孩子的婦人亦鮮有外出,在偶然之下給她發現對面天台的花草種得燦爛,就連蘆薈都給種出花來,她知道蘆薈是很難開花的,而且蘆薈開花也代表好兆頭。婦人羨慕之餘亦想在自己的天台種出些成績來,奈何花草總是種不起,看著一盆盆枯萎的植物,更令她嚮往鄰座天台的花團錦簇。因為蘆薈的花期約有三、四個月,所以她就開始有眺望鄰座的習慣。
在這段期間,她偶爾會看見一位年青女子在對面的天台出現,腹部微隆的她,舉止溫文爾雅,神情略帶憂鬱。起初她只會和婦人點頭招呼,漸漸才開始有簡短的交談,但話題都離不開婦人那對年幼的小孩。然而某日那溫文女子如常地到花圃散步,並準備與正在晾衣服的婦人閒聊,誰知話說不到兩句,女子身後忽然閃出個穿著運動外套的中年男子來,他隨即阻止了她倆的對話,並將女子帶回屋子內,臨離開時那男子更以凶惡的眼神瞪著婦人。次日兩座大廈之間就多了一重木板和布幔,受著布幔所隔,自此婦人就再沒有見過那對男女,然而每當想起那男子的凶惡眼神,婦人仍猶有餘悸。
明白箇中因由後,敏儀和阿力亦成功勸服婦人回警署提供進一步的資料,當中的關鍵是男子的身分,於是婦人便被安排做了一次有關疑犯的拼圖,試圖將其容貌重組,由於孩子在警員的妥善保護下,婦人亦對警方的行動顯得相當配合。
在等待結果期間,敏儀和阿力便先回偵緝部整理案情,然而當他們途經報案室的時候,卻被混亂的情況驚動了。
一位急往支援的年青警員看見敏儀正在途中,便說:「周督察,遇到妳真好,那個名叫鍾晴的婦人又在吵個不停。」
敏儀問道:「她又拿那張少女的油畫來找畫中的女兒?」
年青警員說:「今次升級了,她和一位前來報案的年輕人打起上來,而且畫中女孩似乎真有其人。」
於數日前,一位名叫鍾晴的婦女,持續地拿著一幅油畫前來找畫中女兒,然而除了只提供鍾愛這個名字外,婦人沒能提供任何有關女兒的資料,只說油畫是依著女兒的容貌繪畫,並急切要求警方找尋其下落。由於欠缺說服力,加上她容貌和神情都顯得有點詭譎,警署上下都將其視為精神錯亂。
來到問話室了解情況的敏儀,看見對峙的雙方,一邊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青男子,另一邊是坐在地上號哭的鍾晴,而警員則盡力控制著場面,以免情況繼續惡化。
雖然警員們已經盡力安撫鍾晴,但坐在地上的她仍然嘶啞地喊道:「你這個無天裝、無地載,拐走我的孩子!我前生是否殺了你全家,今世竟來摧毀我的家庭,奪走我的幸福!」
年青男子不甘示弱地說:「她是妳的女兒,不是妳的奴隸。妳沒有權把她關在家中,不讓她上學,不讓她交朋友,更加沒有權剝奪她的身分。」
為了弄清狀況,敏儀走到年青人面前說:「究竟鍾愛是誰?你和她又是什麼關係?」
年青人說:「我的名字叫麥大衛,剛大學畢業,在就讀期間受聘於鍾晴女士,成為她女兒的私人教師。」
敏儀問道:「你曾是鍾愛的私人教師?」
麥大衛點頭說:「是,鍾愛是個聰明、善良的女孩子,但在我任教期間發現她自幼便被母親軟禁家中,更甚的是她從沒擁有任何國籍和身分證明,沒身分就沒法就學,所以才聘請私人教師。」
敏儀說:「所以你就拐走人家的女兒?」
對這個反問,麥大衛顯得很不滿,說:「我倆是真心相愛,而且我們已決定建立一個新家庭。」
「原來是玩私奔。」敏儀輕輕地拋下這句話後,便轉身走向鍾晴。
只見鍾晴神色沮喪地坐在地上,敏儀半蹲著身問道:「妳的女兒怎麼會沒有身分?」
鍾晴沉默不語,只以空洞的眼神凝望著敏儀。
敏儀再問:「她是非法入境者?」
沮喪的鍾晴突然變得異常憤慨地說:「她是我的親生女兒!」
對於鍾晴沒有正面回應關於非法入境的問題,敏儀覺得自己已經猜中八、九分,便說:「鍾女士,教唆或協助他人非法居留是犯法行為。」
鍾晴繼續以沉默作回應,但憤慨的神情卻愈益加深。於是敏儀轉向麥大衛問道:「現在鍾愛身處哪兒?」
麥大衛不滿地說:「要我說多少次,鍾愛她走失了,要不然我也不用找你們幫忙,也不用和這個怪女人碰面。」
敏儀訝異地說:「什麼?你不是和人家私奔的嗎?」
麥大衛解釋說:「她從未離開過家,對街上的情況既好奇又陌生,或者因此而在街上迷了路。」
敏儀覺得這解釋牽強,不禁反問道:「她是迷路還是逃走?」
麥大衛在意地說:「我倆在附近的唐樓租往了個分割單位,屋主當時也在場,他可以證明鍾愛的意願。」
敏儀再問:「既然是情願的,她又為何乘你不備而離開呢?」
敏儀的問話挑中麥大衛的神經,大怒的他說:「你們這些不知情的就別妄加評論,她是個入世未深的女孩,如今在這個品流複雜的舊社區中失蹤,你們不去擔心她的安危,卻來侮辱我倆的真摯感情。我前來報案是希望得到警方的幫助,你們卻和那瘋婦一般思維。」
此時鍾晴突然站起身,眾人以為她發難,她卻嘀咕地說:「你們沒一個好人,我的女兒,我自己去找。」
說罷便拿起帶來的油畫,獨自離開了報案室。看著鍾晴的背影,敏儀感到一陣不明所以的淒涼。
如今剩下麥大衛一人,阿力忍不往問:「你還想我們繼續尋找鍾愛嗎?」
麥大衛說:「當然。」
阿力接著問:「鍾愛今年多少歲?身高如何?有沒有任何特徵?」
麥大衛說:「她大約二十歲,身高約六呎,黑頭髮,黑眼睛。」
阿力失笑地說:「小哥,你說了等同沒說,有沒有她的照片?」
麥大衛說:「她不喜歡拍照,除了那怪女人為她繪的畫像外,並沒留下任何照片。」
阿力揶揄地說:「你是如何大學畢業的?照片也沒一張就和人家私奔!你是和人拍拖還是和人像畫拍拖?」
接二連三地受到質疑,麥大衛覺得所有探員都是不可理喻的,心中既委屈又憤恨,未待阿力說完便喊道:「不用勞煩你們,我的女朋友,我自己會找。」
說罷便氣沖沖地離開了報案室。
看著兩人先後離開,阿力晦氣地說:「這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世界,到警署鬧完一圈便拍個屁股走人,他們當這裏是遊樂場嗎?」
敏儀輕拍阿力肩膀說:「算了罷,現在的人,只認為自己是必須被重視,卻從沒尊重過其他人。」
擾攘過後,敏儀和阿力回到偵緝部,這時有關徐亞寶的資料和拼圖已經從情報組送來了。
徐亞寶,華籍,男性,三十二歲,孤兒,年幼時曾入住兒童院,職業是廚師,但所有資料都止於三年前,這三年間他沒工作,沒社交,電話和地址都取消了,彷彿突然人間蒸發般。但因為他的孤兒身分,所以沒有人察覺他原來失了蹤。
敏儀拿著徐亞寶的戶籍登記照和拼圖對照,肯定目擊的女士看到的是同一人,當中那條濃密的連眉最為突出,如同他的標記般。
敏儀說:「徐亞寶為何刻意讓自己隱藏起來?他又是何時住進天台屋的?和女死者如何認識?他倆是什麼關係?是純粹的禁錮和被禁錮嗎?」
阿力不解地說:「既然女死者曾與對面天台的女士閒談,死者應該有求救的機會吧。」
敏儀輕輕地說:「可能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女死者在不知不覺中對徐亞寶產生倚賴。」
阿力說:「最棘手的是女死者的身分成謎。」
敏儀揉著下巴說:「女死者既無戶籍,失蹤人口名單中又沒能找到適合的配對,她可能是個非法入境者?或者和那個找女兒的怪女人一樣,說不定他們也存在著某種從屬關係?」
「兩方面都有可能!」阿力隨即站起身並拿起外套說:「我認識邊境村鎮裏的一些頭目,他們對偷渡的事情瞭如指掌,我去找他們套些線索。」
敏儀說:「那麼我到檔案資料室翻查有關徐亞寶的身世,看能否找到些蛛絲馬跡。」
於是兩人便為著這兇案而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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