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絲渴望,都沒逃過菲斯托黝暗如深海的雙眸。
北方人纖細、高挑、優雅,南方人則矮壯、粗魯、沉悶又嗜血。
奧維岡.拉奇爾有著典型南方一帶的名字,卻以淡薄色稀的外表自豪,服裝飾品也偏好選擇更鮮艷、更繁複的風格。站在還未褪去前任家主喜好的穩重大廳裡,顯得像煤炭堆上的孔雀。
宅邸處處可見年輕繼承人試圖表現新氣象到來的努力,只是在妮賓.菲斯托的眼中,擺在玄關迎賓的騎士勝利之像,在披掛上用金銀線繡出拉奇爾家徽的紅白格子披風後,把雕塑家原想表達的勇猛與威懾都掩蓋掉了。4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2MNMXoilr
只讓騎士顯得庸俗,像廉價劇院裡、比起演技更擅長用粗俗笑話即興發揮的半吊子演員。
她倒不是瞧不起平民娛樂。身為商會經營者,菲斯托可能比眼前品味有疑慮的年輕爵爺對市民的喜好更有了解和好感。
金髮的奧維岡形色匆匆地踏入溫暖的會客廳,手裡還拎著外出禦寒的大衣。見到美艷的伯爵大人已經在桌前對他微笑,慌忙整整衣襟,將手中凌亂的衣物塞給身後的隨從。
菲斯托瞥見雙頰蒼白的男孩臂彎裡捧著一個亞麻布覆蓋的長型包裹。亞麻布中露出的瓶口在魔導燈的明亮光線下,閃耀著鏡面般的光澤,隱隱能看見裡面深色的液體。
男孩艱難地騰出一隻手,闔上門前還能看到他險些被厚重的大衣拉著摔倒。
透明的高品質玻璃極其昂貴。亞瑟納領憑藉著火山長老的庇佑,鍛造工藝獨占鰲頭。生產高級魔導具的同時,也用那號稱「火龍之腹」的熔爐生產能用於煉金術的純淨容器。
據說火龍的吐息能令魔力凝結,也能令其消融。
儘管神官宣稱最後一隻龍已在千年前滅絕,但在亞瑟納領隔鄰的靄龍山脈,仍經常有人信誓旦旦,說看見了那寬如山巔、遮蔽半個天空的巨大羽翼。
絕大部分的玻璃都進了煉金術師的工坊。堅固、耐撞,甚至能阻擋魔力,減緩藥水的衰變。把這種特殊材料用來做酒瓶、防止酒變質,也只有虛榮的溫德茲.勒舒爾茲能面不改色地付諸行動。
「晚安,菲斯托伯爵大人。如此深夜親自來訪,不知有何貴事?」
奧維岡坐上男僕拉開的椅子,緊張地搓著雙手,眼神飄忽不定。他鐘愛的精緻刺繡上衣無法為他抵禦寒風,缺乏鍛鍊的胳臂在新建的奢華暖爐前不住顫抖。
「如果是要確認狀況,您派納布爾閣下就行了,還勞煩您在這種天氣裡紆尊降貴……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手按上桌、上身前傾,淡藍的眼眸充滿憂慮,差點撞到正為他倒茶的男僕。
「別緊張,奧維岡大人,納布爾有其他事要辦。此番前來只是想知道你是否一切安好?聽說高嶺出了點問題?需要幫忙嗎?」
奧維岡非常明顯地鬆了口氣。他先是難為情地搔了搔紅潤的臉頰,繼而不屑地咂嘴:「只是幾隻掉進泥漿裡的高嶺羊。那些人誤以為魔獸來襲,居然丟了我寶貴的巡羊就跑!害我還要額外派人去把牠們找回來,所以說冒險者就是不值得信任!」
他顯然餘怒未消,顧不得是在菲斯托面前,掄起拳頭就要往桌上搥。幸好在最後一刻找回了理智,略微尷尬地鬆開手,捏起眼前纖細的白瓷杯柄。
「幸好是虛驚一場。菲斯托大人您之前告訴我魔獸只是幌子,這下我真的知道了。離阿伊瑟斯這麼近的貴族領地有魔獸出沒,他們居然連派人來看一下都沒有。」
「我們的稅金應該用在更有益處的地方。議會裡那些老古板都被傳說嚇壞了,看不見現實。您舉薦我這個資歷淺薄之人成為議員的用意,我算是徹徹底底了解了。」
奧維岡滔滔不絕,語畢捻著茶杯姿勢古怪地行了禮。他舉起杯子湊到嘴邊後,又不知未何緊盯著晃蕩的紅褐水面不放,就是沒喝下。
菲斯托深深嘆了口氣,蹙眉苦笑:「我相信騎士團創立之初肯定是為了保護王國,只是掌控騎士的權力集中在那位勞倫.莫頓手上,實在太危險了。」
「大公出於多年的信任,才會輕信他魔獸猖獗的說詞。最近他又打算利用那可憐的姪女,進一步擴張影響力。要真讓他的企圖得逞……奧維岡,我很害怕啊!」
儘管在議會中一度呼風喚雨,又掌管著阿伊瑟斯領最大的魔獸素材商會,妮賓.菲斯托還是個嬌弱的女子。奧維岡分不出是酒氣還是害羞的棗紅臉色,寫著如此顯而易見的思緒,明顯忘了菲斯托領的繼承人年紀都比他大上不少。
戴著薄紗手套的纖纖玉指在色澤沉重的雕花桌面上輕輕曲起,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目光恍惚,神態哀戚。奧維岡一瞬間忘了他想說什麼,只覺得此景只堪夢中存,呆愣著任由伯爵大人的低語,輕柔拂過他赤紅的雙耳。
「你知道嗎?我最小的孩子在亞多戈伊當冒險者。她有天分,有熱情,而且大膽無畏,就是有點固執,不論我說過多少次,這是個危險與報酬不成比例的險途,她也依然故我,聽不進我的勸告。她還曾經嚮往成為騎士團的一員呢!那次倒聽進了我的話。」
菲斯托深紫色的雙目滿懷慈愛,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當然不會告訴奧維岡,那是因為騎士團規矩嚴刻,她自由奔放過頭的孩子,當然不會想跳進另一個監牢。
「您,一定很辛苦吧,我想總有一天她能體會到您的苦心。」
奧維岡像隻離水的魚,嘴唇開開合合,最終只說出自己都覺得沒用的安慰。
「你真是溫柔。」菲斯托輕輕一笑。「我就承認了,削弱騎士團的計劃也有著我自己的私心。我不希望有更多年幼無知的孩子,因為相信那虛無飄渺的榮耀而被犧牲。」
「奧維岡,你還沒建立起足夠的威望與勢力,就讓你成為騎士團的攻訐目標,我非常抱歉。勇敢的奧維岡,這是我唯一的請託,請幫助我阻止勞倫.莫頓的野心,和我一起守護阿伊瑟斯與王國的和平吧。」
伯爵大人輕柔握住奧維岡汗水淋漓的雙手,沒有一絲瑟縮,也沒有厭惡。奧維岡幾乎可以感覺到那雙精緻的手套逐漸被濕潤。震驚、羞愧、膽怯、振奮,還有一絲渴望,一切都沒逃過菲斯托黝暗如深海的雙眸。
「我、我會不負所托,菲斯托大人。」
「阿伊瑟斯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奧維岡,我們就從最費時的地方開始吧!首先,關於莫頓家的梅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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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賓.菲斯托離去後,奧維岡才如釋重負。他匆忙朝著二樓的書房快步而去,要隨從別讓任何人接近後,才鎖上門,走向書房一側的壁爐。
壁爐裡燃著普通的火焰,他遺傳了母親北方人的畏寒體質,卻也沒有足夠金錢改造整個宅邸,於是只有客人會瞧見的地方才為了彰顯門面設置了魔導暖爐。
無人在旁他也無須顧忌形象,於是他披起厚重的土色毛毯,輕輕揭開隨從放置小桌上的亞麻布包裹。
玻璃的色澤深沉卻不顯黯淡,反而熠熠生輝,猶如上等的紅寶石。他試著不去想這跟魔核的光澤也很像,伸出手拿起酒瓶,拇指摩梭著瓶上的家徽。
那是一隻叼著麥穗的駿鷹。不同於一般騎士出身的家族,都會在家徽上盡情展示氣勢與威懾,這隻駿鷹垂其頭、藏利爪,雖然銳利的眼神仍直盯著觀者,卻更多顯現著深懷權柄者少有的謙遜。
遮蓋利爪的橄欖色橫幅上,用古埃德語寫著箴言,奧維岡苦思許久才勉強猜出大概是要人保持謙虛的意思。
小桌上還放著另一個木盒,未經修飾的盒面沒有任何徽記,方才氣勢洶洶的奧維岡此時竟對打開它感到膽怯。他猶豫許久才側身避開正面,小小翼翼地用指尖挑起盒蓋。
裡面躺著一枚樣式普通的戒指,唯一奢華之處就是正中心的紅色寶石。感受力薄弱如他,也能察覺到寶石周圍魔力的波動。
菲斯托擔心他的安危,才讓納布爾將這個珍貴的魔導具借給他,據說能增加對危險的感知力,還有輕微的防護能力。效果實用又不會太顯眼,他對這位仁慈的伯爵大人更有好感了。
現在麻煩的是,連大公大人也冀望於他,希望奧維岡能幫忙在議會裡起到平衡勢力、避免衝突的作用。金髮的年輕爵爺突然感到巨大的壓力,重重坐上絨布椅,握著酒瓶發愣。
雖然從菲斯托剛才的說詞判斷,兩位大人並非處於敵對,只是在如何處置騎士團的方式上有所歧異。他本身是贊同菲斯托的,認為騎士團勢力過大並非好事,但大公堅毅的眼神與有力的雙手,都深深使他動搖。
奧維岡張開沒握著酒瓶的右手,又收起。月光下光滑的手掌依然汗涔淋淋,兩位大人卻都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他想到那些毫不避諱顯露厭惡的人們,深陷苦惱。
原來受人托付是這麼沉重的嗎?
嘎啦!
柴火崩裂讓他差點從把酒瓶丟出去,他戰戰兢兢地將玻璃瓶在桌上放好,才蹣跚起身,朝正前方的肖像畫緩步前行。
那是伊莎的肖像畫。他身為家主決定將妹妹送進神殿時,伊莎雖然哭鬧了一番,但還是含著淚接受了他的哀求與歉意。相信兄長並非為了個人私益,而是為了家族未來著想。
就當是為了伊莎,不能對莫頓家的盲女心軟。
奧維岡握緊雙拳,眼中猶豫不再。4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zihhagU2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