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聽點叫率真,難聽點叫愚蠢。」
天氣比昨日又冷上了一些,阿爾看著索菲往盲眼少女身上,披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猶豫著該不該上前解危。伊莎先看不下去,把差點喘不過氣的梅莉莎從布料堆中救了出來。
「只要一件羊毛披肩,一條圍巾,一頂毛帽,和一件斗篷。」豔麗少女擰了擰高挺鼻樑,好像真的嗅到什麼味道。「最多再兩件毛毯以備不時之需。越接近中午只會越熱,妳想害梅莉莎小姐生病嗎?」
「有可能會下雨啊!」索菲不甘示弱,挺起胸膛用身高優勢俯視著伊莎。「我照顧小姐的時間比妳長!我知道該怎麼做!」
「憑妳『敏銳』的直覺?妳隨意,但衣服就這樣定了。」伊莎抬頭望了蔚藍晴空一眼,冷哼道。隨後轉頭露出滿臉微笑。「梅莉莎小姐,我請廚房女僕做了這些點心,讓妳在路上吃。妳太瘦了,要多補充點營養。」
她臉色轉變之快令人咋舌,索菲怒氣沖沖地也捧著個藤藍湊近,嘴裡嚷著,貴族大人的食物太甜膩了,小姐才不會喜歡之類的話。夾在中間的梅莉莎咯咯笑,似乎很開心,完全沒有打算勸解。
艾拉懼於兩人的氣勢,躲在歧角馬的另一邊,幫忙把多餘的衣物拿給灰衣僕役。溫馴的大動物眨著晶亮雙眼,用溼潤的鼻頭輕頂少女的臉頰。她嚇得後退,差點被身後突起的花圃絆倒。
從側門走出建築,他們拿回了武器。重新繫上劍帶、感覺到熟悉的重量後,阿爾依然在神殿寧靜的氛圍內感到格格不入。他剛才親眼見識了神蹟。梅莉莎雖然年輕,但論氣質,確實與他曾見過的神官有幾分相似。
另一人就讓他疑惑了。從梅莉莎隱晦卻又直接的說詞推測,在大庭廣眾下將他狠狠修理一頓的黑髮少年也蒙受女神眷顧。然而在彩繪窗前,格雷卻明顯在嘲諷女神尊號。
這會不會是他獨特、表現尊敬的方式?『巴拉德家的小鳥』實在太新穎了,阿爾一向直來直往,耳中聽見的是嘲弄,腦袋卻轉不過來。
那人現在躲得遠遠的,跑到圍牆邊的石椅上翻轉一把泛著奇異青光的短劍,像是在檢查有沒有缺角。但他看得太久了,感覺只是想避免與任何人說話。
「怎麼了嗎?」
奧托收起地圖朝他走來。這名夥伴剛才在馬車後跟懷亞特討教隊伍配置,決定了由兩位有經驗的前輩在後方壓陣。這是很重要的工作,阿爾其實希望能自己來。
「沒想到是護衛這樣的大人物。公會這算是欺騙行為吧!」冷靜的夥伴難得發起了牢騷,阿爾失笑,換得奧托無奈的嘆息。「你也反省一下吧!是他們兩位不介意,否則真追究起來,我們現在還在四處奔波找人呢!」
「抱歉,我太衝動了。」的確是他惹的禍。阿爾真心誠意地道歉。
不過奧托並不領情:「與其道歉,不如想辦法彌補過錯。」
「你是不是變嚴厲了?」阿爾吃驚之餘差點嗆著。奧托在公會之戰後似乎卸下了什麼,包含對他的敬意。「在城堡裡的時候明明很尊重我的。」
「要被尊重首先得有相應的實力。」奧托瞪了他一眼。「誰敢在伯爵大人的眼皮底下批評他最愛的小兒子?」
與先前理智恭敬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但他說的是事實,阿爾一時語塞,好半天才吐出回應:「我有這麼糟糕嗎?」
「作為貴族是挺糟糕的。」奧托不假思索,「不會看人臉色、不會冷靜思考、凡事憑直覺行動、還過度自信。就算說到劍術,也不過比同齡人強上那麼一丁點。」
他捏起食指與大拇指,比出個讓阿爾只能乾笑的距離。
「好聽點叫率真,難聽點叫愚蠢。」奧托滔滔不絕,瞇眼看著懷亞特朝圍牆下的格雷走去。「如果你還有點人望,或許可以當個很好的家族象徵。可惜大家都知道你的本性,就是個自以為是、被寵壞的小孩子。」
如果是在剛出城堡的當下,阿爾肯定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會當場暴怒,連委託也不管就丟下眾人出城了吧!
「……所以你才會鼓勵我去當冒險者嗎?想讓我體會一下現實?」阿爾搔著後腦,心裡苦澀。要說他沒受到打擊肯定是謊話,不過他感覺得出來,奧托不只是在發牢騷。「之前都要你配合著我,真是辛苦你了。」
奧托不發一語,繼續看著前方。
換作自己在奧托的位置,會有耐心忍到現在嗎?
想必是沒有。阿爾用力深呼吸,像是要鼓足勇氣才能說下去。
「我不知道離開巴拉德是不是正確的決定。以父親的人脈,隨便去當哪個騎士的侍從都能有不錯的未來吧!雖然你說我太有自信,但我其實很清楚,不管從那一方面來說,我都是遠遠比不上手足的——」
他說不出腦海第一時間閃過的字眼。
「一切都是靠家族庇蔭,你也是父親送來的,連交朋友都不用努力。這麼說來真的是很沒用呢!」
陰影中的黑髮少年收起了短劍,跟著同伴走進了陽光下,有點厭煩地聽著懷亞特碎念著什麼。
馬車上的梅莉莎正在安撫喪氣的豔麗少女,索菲臉上掛著勝利的表情,哼著愉快的小調輕拍折好的毛毯。
一般人的關係是怎麼建立的?
他猜測前者可能是騎士與訓練中的侍從,但倆人的相處非常自然,完全沒有任何階級造成的隔閡,他甚至能想像他們會像城堡裡的僕役之子一樣鬥嘴。
梅莉莎和索菲名義上是貴族小姐與侍女,但怎麼看都更像是姊妹。伊莎倒很像刻板印象中的侍女,不過她的表現明顯發自內心,對梅莉莎充滿侍奉熱誠。
「我說這些話可不是在罵你。」他這番傾吐似乎令奧托手足無措。奧托抬手拉起斗篷遮住下半臉,仍側著頭,避開阿爾真誠的視線。「嚴格來說不能全算是你的錯。」
「你不用顧慮我,以後我有哪裡做錯就直說吧!這是現下的我最需要的。」
阿爾看著握起的拳頭,第一次感到拳心的踏實。
「說起來有點羞恥。」他昂起下巴。神殿塔頂的十三支蕊像柄長槍直指藍天正中。「但總覺得離開家、踏進這裡後,我的人生才終於開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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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刺眼了。」
「嗯?你說陽光嗎?以這個季節來說的確烈了點。」
懷亞特舉起手眺望。因為地勢的關係他們可以直接看到遺跡的方尖碑。方尖碑位在哀轍河畔,被一圈石墩圍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禁入令才解除,還是這個遺跡不受歡迎,灰白碎石鋪成的道路上不見任何旅人的蹤影。
阿伊瑟斯的白牆高聳無暇,連接著從普特佐斯延伸出的山崖,幾乎像是直接從冰雪中雕鑿而出。城外有幾處房舍,看起來並非長期居所,而是給農夫或牧羊人短暫休憩用。
如果是夏天,這裡應該會是一片惹眼的青綠。懷亞特環顧四周,枯黃的原野就跟在公會裡聽到的同樣空曠。道路兩旁僅有幾處枝葉乾枯的低矮樹叢。偶爾能見到幾對晶亮的灰鼠眼睛,警戒地朝一行人張望。
遠離遺跡的東北方有片豔綠的樹林,頂端隱隱能看見黑霧,不過那是在河對岸。哀轍河也算是恩都河的分支,女神的祝福會隨著水溪流貫,保護領內的子民。
「還好天氣不熱,又有風,當成散步也不錯呢!」
金羊旅館內短暫的放縱只是稍微鬆開了繩結,野外的清風與溫暖的陽光,才真正打開了他緊繃的心弦。
懷亞特一邊吸著意外好聞的乾草味,一邊在心裡默默提醒,他們是在城外,不是在庭院裡,別太過放鬆了!
「你這話在小說裡是標準的出事前兆喔!」格雷索性連斗篷都不穿了,直接捲起來跟毛毯一起塞在車上。「我不希望發生什麼事,但又希望能發生什麼事。昨天那場根本算不上是戰鬥。」
「不如到遺跡後我跟你打一場?」天氣實在太好,懷亞特甚至有興致配合格雷的無理要求。但不得不說格雷眼中一閃及逝的興奮,還是著實令人恐懼。「點到為止的那種。」
「那還是算了。我現在可保證不了。」格雷惋惜地說著。「但就算真的受重傷,我也治的好喔!雖然無法控制魔力流量你會很痛就是了。」
格雷的很痛八成不只是會痛昏。他感到一股寒意,不由得扭了扭還有點僵硬的肩膀。
「那還是算了。」河畔那一地哀號的騎士好像還在眼前。懷亞特感覺右膝似乎開始痛了。「差點忘了,還得找時間去還馬。可不能把跟騎士團借的馬騎回去。」
「嚴格來說是跟中途堡借的。」格雷停頓,皺起了眉頭。「應該不會有問題,那位大人說過不會介入,但以淵神教義來說又很奇怪,明目張膽的犯罪真能無視?她果然是把我當誘餌吧?肖恩也是一夥的嗎?」
「為什麼提到肖恩閣下?對了,他們是同一個家族的人。」懷亞特揉著太陽穴,試著抓回飄散的理智。「那位騎士應該沒參與其中,至少我沒注意到他們有接觸。看起來好像並不熟稔,肖恩閣下也不是信仰深淵之主。」
「這倒是。還好他來找我的時候沒向我推銷女神。」格雷發出呻吟。「這個你說要怎麼辦?」
一枚漆黑的別針出現在懷亞特疑惑的視線中。橢圓形的蛋面上雕刻著手持長槍、騎著黑馬的黑甲騎士。他先是微怔,繼而顫抖著手,接過沈重的家族象徵。
「離開中途堡的時候他突然跑來,說以後有什麼需要可以用這枚別針去找葛拉修家幫忙。就當是他個人的謝禮。」
「所以你就收下了?」懷亞特將別針翻來覆去,覺得這實在太過頭了,老伊卡要考驗他的忠心也不是這樣吧?
「我想不出要怎麼拒絕。」格雷吐舌。「只是個別針,會有什麼問題嗎?」
「北方有個習俗。」懷亞特清了清喉嚨,壓下湧到喉頭的咒罵。「如果在旅途中遇到了中意的對象,但因故分離時,會將能代表身分的信物與對方交換,等時機到了,便會以此信物前往彼此家中提親。」
「葛拉修家是王室的遠親,照理說不會對東邊的小貴族感興趣。你沒給他什麼吧?」
格雷震驚地摸了摸頭髮,摸了摸耳朵,又摸了摸胸口,確認身上該在的都還在,才鬆了口氣,但回應的聲音聽起來莫名高亢:「我保證。而且你說中意的對象……應該不會是我吧?」
「他可能真的只是想和你打好關係。」懷亞特嘆氣。「這東西你就先收好,等回去再想要怎麼辦。」
格雷盯著別針的眼神活像那是滾燙的鉛塊。厄運與機率之神又一次展現神威,懷亞特這次認真地憐憫起他坎珂的緣份。
「懷亞特。」3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i05XCwsc0
格雷神情一凜,停下腳步:「有東西接近了,很小,但很多,讓他們提高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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