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發了,你跟山姆吃飯了嗎?」我問,想說要不要幫他們買東西,畢竟一整天與其他人交談還得整理遺物一定讓他們很累。
「不用費心,小刺蝟。海倫姑姑已經做飯給我們吃過了。」
「喔那太好了。」我笑說推開公寓的門,接著發現哈利靠著他的重機在門口等我出現。
我瞪大眼掛掉電話,一臉吃驚的笑著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走過來把自己的圍巾拿下來給我圍上,雪花此刻已經漸漸覆蓋我們兩人。他對我微笑。「我在等妳。」
經過了一整天他的氣色顯然比早上更好,雙眼變得比較清澈而微笑也比較自然。我樂見其成但知道他仍在哀傷之中。我握住他的手,把自己一隻手套給他。
「你的手超級冰,你在這多久了?」
哈利只是露出有酒窩的笑容沒給明確時間。我淺笑著微翻白眼,然後與他一同坐上重機。
我們很快回到他家,原本已經空空如也的房子此刻也只推了幾箱裝滿他們父親遺物的紙箱。空間依然毫無溫度,但幾張他們小時候的照片卻被擺了出來,那時候我才真正看見他的母親朵莉絲·維斯托的模樣。
她長相甜美,是個充滿可愛氣息的小女人,但她手臂上卻有許多如印第安圖騰的刺青。她漂亮的綠灰眸就像哈利一樣令人印象深刻,兩兄弟的五官都帶有他們母親的影子,但看得出哈利更像漢克一點。因為在這張照片中,父子倆真的長得更像。
山姆在我們回來之前已經先回房休息了,也因此我坐在沙發上等著哈利拿著兩杯熱可可過來。我與他坐在似乎都同樣陌生的沙發上,很難想像我上次見到漢克·維斯托時卻已是最後一面。
儘管拿了熱可可過來他卻沒有喝過任何一口。
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你還好嗎?」
他深深嘆口氣,原本靠著椅背的神情看起來更加落寞。
「我不知道。這裡本來很吵,除了他時不時發瘋搞事之外,我基本不對這裡有什麼印象。這裡通常會有咒罵聲、酒瓶碎裂聲和爭吵。但現在……什麼都沒了。」
他邊說邊捏了捏鼻樑。我稍微懂那種感受,在羅傑離開我們之後,習以為常的生活都瞬間變成我們陌生的一切。
他握緊我的手,彷彿下一秒我也會離開。但我反握他的不發一語,我知道他並非需要我說什麼,他只是需要宣洩。緊接著他比較冷靜卻也沈默下來,我不希望他憋在心裡,那些痛苦只會擾亂他的心靈。
於是我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他已經沈默一整天了是時候發洩一下。
他似乎懂我的意思,難得沒有反駁只是猶豫一下繼續說:「……我們可能把房子賣掉,拿這些錢給山姆當學費等等。我可能會休學去工作,尼克森提供了我不錯的機會,我可能會去試試看。」
「那太棒了,但你真的不想完成學業嗎?跟尼克森談談,我們會有辦法的。」
他露出淺笑,眼神卻極其認真。「我懂妳在為我著想,蓋兒,但學習已經不是我最主要的目標了。我想去追求夢想,我在這只不過為了滿足父親期待和照顧他,但事情至此,我也想放手了。」
為此我沒有多說只點頭,選擇支持他的決定。
片刻我決定提出一個困擾我已久的問題,我需要聽聽他的想法。「上次山姆替你來時,我們一起幫你找了棒球。你跟你父親的關係真的到最後都沒有改善嗎?」
哈利似乎被我這麼一問嚇到,但在訝異幾秒後他便恢復鎮定,慢吞吞的說:「我不知道。」
「你覺得他在乎你們嗎?」
他搖搖頭像是在抗拒自己反思這個問題。「有時候會覺得他對我們不屑一顧,但小時候的回憶總是會糾纏我。我媽走後,一切都變質了,我們只不過是他同血緣的拖油瓶。」
我捏捏他的手。「你問過他了嗎?」
他沈默了一會,然後點點頭。
「他卻說不是。他其實也很抱歉。但我——」他坐起身,把臉埋在手裡。「我沒辦法去相信他的話。即便我知道他可能是認真的,但他的總總作為都讓我無法承受。為什麼他明知道自己的毛病卻依然死性不改?為什麼要在最後才說聲抱歉?」
「哈利——」
他的宣洩口已被打開,冷靜雙眼再次被悲傷憤怒席捲而佈滿血絲。相較早上的壓抑,此刻的他已瀕臨崩潰。
他淚流滿面痛苦的望著我大吼:「我恨他!不管是在他小時候跟我玩球的時候,不管是在他教我軍上的搏鬥技巧的時候!我更恨他在我媽過世之後變了一個人——我也很痛苦!我也還需要他!為什麼他卻看不見?我們只是個孩子、失去了母親卻還得面對陰晴不定的父親!」
他情緒不穩的站起身抹開眼淚,然後回頭看向也站起身的我。
「——妳知道他是怎麼搞到自己住院的嗎?」他哽咽卻笑說,那表情令人心碎。「山姆在一個禮拜前告訴我——接近我媽忌日前幾天他又開始瘋狂酗酒,所以我們才不喜歡跟他一起去墓園。然而——他就這樣喝到心臟突然衰竭,倒在路邊還是路人幫忙叫了救護車。」
他蓋住臉吸了幾口氣,頹喪的彷彿有人硬扯出他的靈魂。我無法形容我的痛苦,空間中只剩窒息壓迫。
「……我必須再一次去醫院看著我的親人身上插滿管子,病懨懨的躺在那該死潔白的床上。那讓我好想吐,蓋兒,我真的受不了——為什麼他們都要選擇以這種方式離開我們?」
他哭得泣不成聲,儘管我伸手抱他,他的淚水卻沒停止。這是我看他最脆弱的模樣,我不禁聯想起他跟我坦承的那晚,可這次的傷感幾乎將我撕成兩半。
尤其在哈利擁緊我並用撕心裂肺的聲音哭道:「……難道我們不重要嗎?」
我哽咽的回應了他需要聽見的話,但任誰都知道他多需要是他父親對他這麼說。父母對孩童造成的傷害永遠無法想像多大,累積的更不用說了。
半晌後,哈利情形變得比較穩定,不過我繼續鼓勵他開口,把想說的一切都說出來。
於是他說起五歲時得到棒球的故事,然後又說道山姆的出生帶給他們家多麼大的喜悅。無奈父母都希望在一起,所以他們只能不停搬家,他還透露他母親也曾是軍人只是後來受傷選擇退役。
緊接著又說道他在學校打架後他父親反而訓練他軍方的搏擊,連他母親都認同這做法。儘管聽起來很好笑,但他在說這件事還是難得笑了。
他說這個用意就是讓他學會如何在瞬間擊中要害,並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實力,好使其他人不敢再對他動手,也難怪他能在食堂用那麼高技巧的方式痛打馬克。
哈利滔滔不絕的說著許多回憶,有壞有好、有不堪回首也有值得回憶的事情。講到後面山姆也剛好下樓,我們簡單打個招呼並邀請他一起喝熱可可。
撇除一開始我們的壞第一印象,山姆其實人很溫柔、幽默,在哈利分享故事時還會加上幾句吐槽,讓原本嚴肅的場面都變得比較輕鬆。
不知不覺我們就談了一整晚,在接近凌晨四點時山姆表示自己還有功課得去休息,於是我們就互道晚安。我還特地給他一個擁抱,他有些吃驚卻不排斥,想必他們的親戚對他們同樣冷漠。
想到這,我就告訴他有事情可以聯繫我。他也只點點頭就上樓了。
我和哈利來到外頭坐在階梯上,我們用毯子包住彼此。我靠著他的肩膀看著天空漸漸明亮起來,雲層反映著陽光的色彩。
我的手與他的相握。
「謝謝妳,蓋兒。」他突然說。
「我沒做什麼事。你不用向我道謝。」
他看向我露出嘲弄一笑,好像我明知故問打斷這感性的時刻。「通常說這種話的人不是真的沒做什麼事就是太謙虛。」
我對他的揶揄忍不住笑出聲,哈利也隨之一笑將我耳前一綹髮絲塞入耳後。臉頰因氣溫而泛紅,可他雙眼的溫柔卻使我暖心。「儘管如此,蓋兒,妳在我身邊、我的生命中就已經是最大的慰藉了。」
我的笑容泛出,而他吻了我的額頭表達愛意。
在悲傷的夜晚中我們摟著彼此,望著晨曦出沒的那一刻,祥和的日光如曙光般,讓平靜終於進入我們的內心。
(第二十三章:和解(Reconciliation)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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