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們沒有交談,只有躺在床上抱著彼此,宛若這是我們最親密的語言。藉由他抱緊我的程度我知道他有多痛苦,我靠著他的胸膛聆聽那熟悉的節奏卻輾轉難眠。
哈利已熟睡,但呼吸沈重而臉龐依然憔悴不堪,我明白這件事對他打擊多大,即便他與他父親的關係有很大挫折,可他終究是在乎的。
我不知道他最終有沒有與父親和好,但我打算等到他願意自己告訴我。我將臉埋在他的懷裡,嗅聞那些令我感到安心的氣味,一陣鼻酸猛然出現,我必須哽住呼吸才不會吵醒他。
好險的是他累到睡的深沉,因此沒察覺我的低聲抽泣。
隔天一早我在冰冷的空氣中甦醒,一開始我對身旁的空無一人感到驚慌,直到我聽見浴室傳來聲音才放鬆下來。
我等著哈利沖澡出來,他臉上已恢復一些元氣但依然焦慮。我不假思索的站起身親吻他的臉頰一下,他愣了一下才給我一個笑容。
我很快的洗完澡換上素雅的黑色法蘭絨連衣裙再加上保暖毛衣,將頭髮稍微整理綁成包頭後就與他去樓下準備騎車。
他遞給我安全帽時臉上有著欲言又止的猶豫。
「怎麼了?」
「妳是真的想去參加嗎?」
「為什麼這麼問?」
他坐在重機上而手侷促不安的擱在安全帽上。眼神飄移,綠灰眼充滿不確定。「我爸他對妳很無禮,而如今也沒辦法再向妳道歉。我對妳……也很壞——別說沒有,小刺蝟。」
見我想反駁他連忙說道,並愧疚的瞥了我一眼。「我一直在給妳機會。」
我皺起眉。「什麼意思?」
他看起來更加左右為難,瞪著儀表就是不看我。「……我想說如果我故意不聯絡妳的話,或許妳就會生氣然後離開我。所以我聽見山姆說妳要我聯繫妳才會很驚訝……」
儘管我早已料想到,但聽見他親自承認我還是感到怒火中燒和被羞辱的感覺。我強壓會讓我失去理智的悲傷,畢竟他比我痛苦多了,而失落會促使人做錯事。
「所以你看見我抱你才會這麼震驚?」他點點頭,我嘆口氣。說不定昨天他只不過是來跟我提分手的。一想到這可能我就口乾舌燥。「為什麼這麼做?」
「每個人都會離開彼此,即便是再恨再愛的人。我不想讓我的事情困擾妳,蓋兒。我跟妳在一起很開心,一切都美好到我不敢奢望更多——所以我不想破壞這一切。我不想到最後陷的太深,導致我們都無法從彼此身邊抽身。」
「為什麼你這麼篤定我們一定會分開?」
他垂著頭不發一語,頓時我從一開始的嚴厲轉成理解。目送父親離去一定給他不少打擊,甚至聯想起自己的母親。所以才會更害怕與人建立起關係。
他又恨又愛他的父親,而傷害才會之大,害怕自己承認愛我後,會使我離開時跟他造成的痛苦更大。
那刻我意識到他愛我。
於是我伸手握住他的,他帶著錯愕的表情看向我。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在他眼中究竟看起來如何,但我知道我自己該說什麼。在此刻憤怒已經消散,我想要我的男孩能看見我對他的愛。
「你來這找我、跟我說這些不就是因為你害怕我會離開嗎?哈里斯?」
我一針見血的話讓他面無血色的瞠目結舌。
如果他不在乎我的感受就不會這麼露出這麼脆弱的表情。
經過羅傑帶來的傷痛,我漸漸明白有些人推開彼此其實是在懇求他們自願留下,就因為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會離開。
哈利就是因為他母親與父親而在心中建起搖晃不定的高牆。對於每個人都豎立防備心並肯定他們會走,即便是我也一樣。
我知道他在做最後的求救,如果我再不抓住他的手,他最終就會像之前的羅傑一樣變得只會逃避。
於是我繼續說:「如果是以前的你我會相信你是真的不愛我而順你的意。但——我跟你一樣,哈利,我們總是逃避彷彿這樣就能遠離被傷害的可能。可很多事情逃避是解決不了的,你告訴了我這個事實,也因此我與家人的關係改善了。而如今,我也得讓你明白,我不會離開你身邊。」
他的眼眶在隨著我說出這些時泛紅。「妳怎麼能這麼肯定未來我們還會在一起?我的所作所為——」
「我知道那些都不是有心的,而且我肯定的是現在,哈利。」我撫摸他的臉,溫柔一笑。「我們只要專注在現在,那麼未來是如何都與我們現在無關。現在我還跟你在一起,下一秒也是,之後的一分鐘也是。這樣想下去我們的未來都已成了現在,我們都仍在一起。」
他被我的話嚇到,從啞口無言到最後才露出一絲微笑。「看來我們之中比較成熟的居然是妳。」
見他比較恢復精神我也微笑。「我愛你,哈里斯。現在和下一秒都是。」
哈利雙眼圓睜的震了一下,接著從機車上站起身俯身親吻我。他的雙眼充滿昔日愛意,我明白他終於理解我對他的感受。「我愛妳,蓋兒。」
我知道自己已抓住他的手,如今我會與他一起走下去。
————
退役軍人的葬禮與一般人的不太同,雖然瞻仰遺容依然存有。在經過葬儀社的工作後漢克·維斯托的面容不再像是我跟著哈利回來那天看到的憔悴且僵硬的模樣。
他的容貌雖然保持著軍人的嚴肅但眉頭卻不如以前皺起,身穿軍方配戴勳章的樣子讓人肅然起敬,儘管他曾出言不遜、與子女的關係破裂,但那一刻我還是對於他的逝去感到惋惜。
因為我沒有機會更了解他,去發現為什麼他選擇與他的兒子們產生這種相處模式。
一整天我陪著哈利和山姆待在殯儀館,等著親朋好友來獻花表示哀悼。會有昔日與漢克·維斯托一同上戰場的戰友、長官出席,他們會與哈利他們握手並說幾句鼓勵的話,偶爾會看見山姆聽完走到一旁拭淚、哈利繃緊面容的畫面,我能做到的就是在他們附近陪伴。
我還看到那天遇見的霍莉與麥克,然而霍莉對於兄弟倆過度的關心搞得他們和我都很厭煩。
山姆的朋友有時候也會來找他,那給他帶來很大的意義。而下午查克也帶著蜜亞出席,查克還為此跟哈利聊了很久。不過見他們最後擁抱的姿態我知道他的出現給了哈利很大的力量。
蜜亞順勢帶我離開殯儀館到外面,她的表情看起來也很憂傷。我們走下外頭台階到街道上散步,金黃色陽光傾洩於翠綠中製造出一種過於寧和的場景。
「他還好嗎?」
我知道她在問誰。「會更好的。」
她微微一笑。「看來你們和解了?」而我微勾起一邊嘴角。
「應該算是。我只希望他會理解我的話。」
「會的,老媽子。」
微微一笑她與我擁抱,即便真正感到悲傷的人並非是我,那個擁抱依然給了我繼續下去的勇氣。我抱緊她,直到我們決定再待個五分鐘就回去。
而在下午後媽媽和尼克森出現在了教堂,其實那時候準備要去外頭墓園了。剛才在教堂哈利與山姆的表言和其他人的最後道別都讓我面容憔悴、雙眼泛紅,所以在見到他們時我難得的吃驚一笑。
他們解釋是飛機誤點他們才會晚到。由於尼克森的行程排得很滿,他們對哈利表露遺憾後又得急匆匆的離開,但我看得出他們的出現給了他不少慰藉。
時間流逝飛快,在退役軍人會有的步槍禮砲空包彈的致意、喇叭吹奏的悠揚樂聲之下,美國國旗被折成星狀遞給了哈利他們。
被抬至墓園的棺材在牧師禱告朗讀下慢慢下葬於土,頓時沈重的場面讓人們哭成一片,我看得出兩兄弟並不想受氣氛感染,但在我手握住他的當下,哈利的眼眶仍然泛紅。
在葬禮正式結束後,我留他與他們的親戚在一起,並承諾晚點我會再來,接著就回學校完成下禮拜必須得繳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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