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碎語】第五章的字數稍微超過預定的四、五千,大約落在八千左右,如果裁成兩章又顯得太少,故事進度也斷在中間,讓人看不過癮,所以乾脆就不裁了,全放上來啦~希望大家能夠慢慢地享受其中!:目
PS:隨附此章的「書櫑區域圖」,一起更新在最底下的「附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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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掃淨後的街道總是給人一股清新的味道,好似無論前一天累積了多少煙塵,它都會在隔天首次的掃淨時段過後,恢復成如初建落成時的光采,這讓立於其上的每個人也總會跟著由內而外地煥然一新起來;此外,夏季天候的早晨時段,濕度與溫度皆來到最適宜人類活動的水平值,就連陽光、空氣和雲朵也配合地展現它們最理想的溫柔,而當人們再度從各自居所出發、接續昨日痕跡地重新上路時,他們或許會或多或少地發現,內心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計畫與渴望,其傳續的源頭也許就是來自這樣美好的環境。承繼著幾百年來的傳統,每一條街道都由粉白色石板鋪續而成,石板上的雲理紋路會隨著光線強弱、角度而變幻其色與樣貌,無論何時見得,都能勾出每個人心中的典雅與清美——這不僅是首都梅本因斯引以為傲的鋪設之一,同時也是外來遊客時常嚮往的景致之一。
不只外來的遊客,就連本地人也對國家致力保存的優美事物津津樂道,比如說,一般而言,民生物資集結交易的果菜市集是最為紊亂的地方,由於每樣物品各有其用,也不乏需要它們的買家,隨之而來的買賣過程,總會因為人心的各個面向而對環境、人與人之間產生各式各樣的影響與結果,然而,位於梅本因斯的果菜市集卻能做到秩序與整潔皆得兩全之法。這不是奇蹟,而是一種治理的智慧,秘訣就在於劃整一個專屬市集的空間,讓人民在適宜的地方專注於買賣這件事情上,並且教導他們,由於這個空間屬於每位國民,而賣家設攤的位置採「定期輪替制」,因此每個人都有責任與義務維護他們使用的區域,若是市場交易上的價格及物資流動出現重大問題,國家會在必要之時插手協助——這種治理方式起初不被看好,施行上也確實遇到了許多挑戰,然而志者事成,梅本因斯的市集規劃終成為他國民政治理的榜樣。
由此,在這樣的環境下,不論是吆喝成性的菜販,還是遊逛閒至的婦人,他們都能夠在此來彼往的鬧聲之中,遵守著某種共識,舉凡攤子上的立牌或旗幟,其高度與寬度皆控制在某種規制之內,一直細部到買家與賣家商討的商品包裝方式,都是以大環境為重。
處在如此思考高度的生活環境裡,就算是再怎麼生性卑微的人,總會不禁為自己的國家、自己的都市而感到光榮,接連而續的,也會為自己感到一種榮耀與自信,因此,幾乎每一條街巷的每一張嘴巴總是不時地誇談,他國若想知道全世界的文化與美學方向究竟為何時,就要先看梅本因斯人正在崇尚什麼樣的事物。
然而這樣的觀點,對於長年才返鄉一次的費拉內爾來說,視野實在狹小得可怕,因為任何事物都有其各種不同的面相,若是一味盲從或羨嫉某種單一面向,這不只容易失去自我也易使無知將生命導向衰亡,他承認本國那些光彩的面向,值得其他國家、其他種族仿效,但是,正如光的面向有多寬廣,影子便多寬廣,過度維護某一邊都會造成不健康的狀態,而這也是他對家鄉的前景永遠放不下的一層擔憂。
只不過,這一層擔憂暫時被果菜市集的朝氣沖刷得清淡而無虞。
當他踩著那些迷人的粉白色石板時,總是會下意識地微挪一點腳步,因為他仍然記得,小時候常在這些漂亮街道上慘摔的經驗,而正是那些尷尬的教訓成為他現在部分的習慣。由於追求潔淨和華美的形象,梅本因斯的市容清潔隊總是勤勞得過分,每日早晚各掃街一次,如遇重大節日或外使來訪,一天則能達到三次或四次並持續整個星期或整個月,就大方向來說,雖然因此讓人民養成了好習慣,卻也帶來不少困擾。
不過,微挪腳步的步伐並沒有踩出多少,費拉內爾便發現,這些亮彩的石板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潔淨得危險了,雖然雲理紋路還在,也依舊美得炫目,石板表層卻能看見一層淡薄的泥灰水,以小而容易被忽略的面積佈滿整片街道。他在心裡暗自嘆息著,馬格非逐漸衰落的狀況於近幾年實在愈來愈明顯了。
正當他靜靜地觀察和回憶市集的景況時,後方不遠處,一聲沉亮的怒吼叫醒了整條街。
「混帳!該死的東西!誰來把他攔住!」
一位頭頂全禿、只剩耳上髮鬚的中年大漢揮砍著手上的削肉刀,氣沖沖地追著一個小男孩並沿街叫罵道。
依照身形來看,那名小男孩大約只有七、八歲,身上的衣著悽慘得難以見人,當作外罩的小斗篷恰好遮蓋整個頭臉,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他抱著一串血水滿佈的生肉,拚死地朝費拉內爾的方向跑去,而追在後面的大漢三步併兩步,眼看一下子就要觸及他飄逸的斗篷,但是不知為何,大漢突然往他身上丟出那把寬大的肉刀,削去斗篷大半邊,他的臉因而露了出來。
費拉內爾清楚地看見,男孩稚嫩的臉上雖然掛著兩串淚痕,卻沒有因為懼怕而產生任何消沉或是放棄的意圖,他的雙眼仍然閃著一枚明晰的亮光,也依然使勁地拼命逃竄於人群之中,試圖甩開後方的大漢;再者,他的速度也不因後方突如其來的災禍而有絲毫懈怠,那雙稚嫩的黑眼睛顯得脆弱而果決——也許是這層緣故,沒有人主動跳出來攔下這名男孩,但也沒有人敢阻止大漢那瘋狂而危險的舉措,因此整個街道瞬間被空出一條乾淨的路出來,使得這場大小追逐基本上是暢行無阻。
見男孩並沒有因為肉刀而停下,大漢沿著跟追的路線,一邊撿起落至地上的肉刀,一邊繼續朝那小身影奮力丟去,雖然丟撿的過程,讓那大漢的速度稍微消慢了下來,但是肉刀的襲擊卻沒有因此而緩弱,反倒有著愈加兇猛的趨勢;大漢的臂力與準頭雖然看似精確,奇怪的是,自從第一刀以後,後續的肉刀卻沒了初次的水準,一次比一次歪斜,歪到後來,甚至讓人懷疑這大漢的目標不是男孩,而是轉為旁觀或閃避的人群。
不管怎麼說,費拉內爾簡直快看不下去了——
他略過那名竄逃的男孩,直接攔下大漢。
「幹什麼!」又是一道粗吼醒遍整條街,而原先閃躲至他處的人群見這齣鬧劇似乎即將結束,紛紛回到自己手邊的事情與原本的位置中,不一會兒,整個街道又重新熱絡了起來。
大漢眼看男孩跑得老遠,一肚子氣沒地方使,立即衝著費拉內爾大聲地怒罵道:「混帳東西!閃開!」粗壯的手臂一揮,他的手腕卻立即被眼前的臭小子牢抓住,而那把慣於無阻的刀刃忽然無助地停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即使他使勁身上所有的力氣,自己的手仍像是被栓在一個點上,哪兒都動不了。
「你——!」大漢瞪著眼前的小夥子,心想他哪來那麼大的力氣?
「用不著跟一個孩子較真吧!」費拉內爾勸道。
「你懂什麼!他摸走老子幾串了,老子怎麼生活!」突然間,他注意到費拉內爾臉上的紋面圖案,詫異道:「你是——哼!怪不得沒見識!」
見大漢放棄抵抗、轉而急欲抽回自己的手,費拉內爾這才鬆開了手。
「像你們這種人最好都死一死!整個幫都沒了,還敢出來囂張!啐!」大漢咒罵道,臨走前,還不忘朝費拉內爾的臉上啐了一口吐沫。
按理來說,一般人會因為大漢這種低水準的舉動發怒或是追打回去,但是費拉內爾沒有這麼做,相反地,他只是平平靜靜地拭去那口吐沫,彷彿那吐沫和一般的塵沙或落葉一樣般,只是碰巧沾觸在自己的臉上。
這不是他心性好,或是沒幾個脾氣,而是因為他明白自己臉上的紋面代表著什麼意思,也明白這紋面於近十幾年之間,在一般民眾的心中烙下了多深的恐懼與厭惡,所以自大漢離開後,他並不特別去在意,為何沒有哪個人主動上來幫著勸慰幾句,或是關心似乎主持著某種公道的自己;他並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每一項決定,也不在乎那些決定是否會將自己置於哪樣的難堪境地,他只在乎,如果那些決定能夠讓多數人得益,那麼他便不在乎眼前的窪坑有多深。
——收拾好內心之後,再來是那個小男孩的問題。
費拉內爾認為,自己不能於挺身干涉後,就這麼無所作為、讓整件事無關緊要地過去,既然他已經替那男孩出頭,就有義務將後續的責任完善,並且設法協助其避免再度踏入類似的危機裡,畢竟誰都無法預知,同樣的人、同樣的事情,下次又會在哪裡發生;而在市井裡,追蹤一個孩子並沒有多難,尤其是追蹤一位帶有血水的生肉、內心又極度不安的孩子,雖然市集上的人群,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得愈來愈密集,街道上的擺飾和物品也愈趨繁雜,然而,石板上的紅色血跡並未因此被抹去,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屋簷上正飛舞著一個輕快的身影。
暫時不去留意那身影的去向和目的,他先是循著血跡,斜入一條狹窄的深巷裡,依照這條巷子的寬度,撇除成人的體型和體態大小,確實很適合小孩子通過,好在他對自己的身材還有點自信,稍微內縮肩膀、橫斜著走,倒還能自如於這條窄巷中。
大約十五步的距離後,血跡忽然往右拐,他也跟著向右走,再於八步之後往左拐,進入一條較為寬敞、足夠兩個成人並肩行走的巷內——這條巷路兩側,堆滿各種雜物和不知處於何種期限之間或期限之外的食物袋,只剩約一隻腳踏步的空間可供行走,若稍不注意,很容易會被那些東西絆倒。費拉內爾一邊數著腳步,一邊小心踢開那些阻礙視線的東西,因為不少袋子上沾黏著各種奇模怪樣的油汙和湯汁,有些袋子的內外側,還能明顯看到食腐類型的蟲子正在攀尋、吸食著人類製造的食塊與汁液,雖然他不是那種有著嚴重潔癖或極度在意外服的性格,他還是不想在這種地方,為了追查蹤跡而弄髒自己的褲管和鞋子。
幸虧那些未經適當處理的料理殘餘,並不能與亮紅色的血灘混作一團,相反地,後者還佔有面積與色彩辨識度的優勢。於是他順著血跡拖曳的痕跡,繼續向前走,直到第八步的時候,基於本能反應,他迅速拔出腰後間的短刀,沉著地防下來自上空的襲擊。
幾道金屬的清脆碰鏘聲過後,他看了看清朗的上空和無損的刀身,接著又看回地上食物袋之間的空隙,原以為是箭矢或像是金葉槍那樣的武器襲來,沒想都只是拇指大小的石頭。當他正覺得奇怪時,上空傳來窸窸窣窣的微小聲音和一些刻意壓低的笑鬧聲,抬眼望去,便撞見一個小男孩從頂樓的牆垣邊露出半張臉的頑皮笑容,而對方一發現自己被看到,立即把頭縮了回去,藏於牆垣的另一邊,隨著幾道噓聲長曳地發起以及一陣蹦蹦踏踏之後,那塊區域儼然息靜了下來。他將短刀收回,繼續往前走,不管那些小孩的目的是什麼,現下找到那名肉串男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通常事情的發展總是與願違,好在他運氣好,從那條佈滿雜物的巷子出來、再往右拐三、四步之後,終於在一條看起來較為正常的巷子中發現那名男孩,只不過那男孩的情況不知算不算好,因為就在他才剛放眼望過去的當下,那男孩便突然抱著肉串地跌坐在一名年輕女人的面前,無甚動靜,雖然以他的位置和視角僅能看見男孩的背影,但是那個背影顯然透露著一種似驚似懼的心情。
「請等一下——!」費拉內爾邊快步向前邊喊道,「這孩子沒什麼惡意,能不能幫個忙、通融一次?」
那名年輕女人有著一頭長馬尾,她的髮色是深淺適中的紫羅蘭色,臉頰兩邊各垂下長及脖頸的鬢柳,看起來既不失女性的優美又參酌了一點勇敢的豪氣;她明亮的雙眼給人一種漸深漸遠的感覺,好似若有什麼朦朧不明的事物,在她這裡就能豁然開朗;她身穿一件有著淺黑格線的純白色休閒款正裝外套,這件有著七分袖的外套,使她看起來優雅而自在,內裡若沒看走眼,應該只有一件圍住胸部的薰衣草色小可愛,而身後的中型後背包顯示出她可能正在進行一段旅行;下褲是淡粉色的八分緊身褲,居於保守卻又不失嘗試的勇氣之間,加上腰間的木棕色腰帶,恰好補上了單色系的不足;鞋子的部分,則是一般款米白色女高跟涼鞋——從整體的衣著風格來看,她似乎對自己、對他人並不要求得過分,是那種可以合理商量的類型;再者,她的舉止之間流露著一種和諧與適度的自信,彷彿天下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在她這裡形成過多的驚濤與波瀾。
費拉內爾暗自慶幸,幸好這男孩遇到的是好女人。
「我猜,我們的立場可能是一樣的。」女人微笑道,她的聲音細柔而悅耳,帶有一種天然純真的感覺,「你剛剛看我看得有點久,在想什麼?」
費拉內爾笑了一下,保持禮貌地回答道:「我在想,這孩子是不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大姐姐,他才嚇傻成這樣。」
「你很有趣,嘴巴也很甜。」女人看似上了一點喜悅心,然而接續的話語則轉至另一道波峰,「但是嘴甜的人多半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們通常都在籌劃某些不正當的事情。」
「請相信我,如果我有什麼不當的意圖,我會說出比現在更漂亮的話。」費拉內爾真誠地道,「——不好意思,在我們試探彼此之前,如果妳不介意,是否能讓我先看看這孩子的狀況?」
也許是被他真誠的心意和禮貌感染,年輕女人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並且不約而同地,與他一前一後於男孩身旁蹲了下來,一同查探男孩的狀況。由於兩個大人同時放軟了姿態,而且潛藏的威脅看似已經消去,原本跌坐在地上的男孩突然扭著身子爬起來,準備衝出去,不過對於這兩個大人來說,嬌小而慌亂的他,就像他們掌間上的螞蟻,男孩的身體才剛往前傾,一下就被拉住了。
「等等!別跑。」費拉內爾輕抓著他,平穩又帶點叮嚀似地說道。
即使手臂被穩穩地抓住,男孩還是不放棄掙扎,手裡的肉串抱得更是緊固。
「你受傷了,對吧?」費拉內爾關切地問道。
男孩一聽到這句話時,馬上停止動作,整個人立即靜順了下來,他轉身看向費拉內爾,以細小且微乎其微的移動速率點了一下頭。
「讓我看看。」
費拉內爾讓男孩背對著他坐下,而男孩竟也願意順從他的指示行動。這在一般人眼裡,或許可以將之比稱作緣分般的奇蹟,但退一步地從理性而言,男孩之所以願意相信並遵照從不相識的陌生人之指示和話語,必定是在如此親近的距離當中,真實感受到對方誠摯的心意。因此,當費拉內爾緩緩掀開那件破得不成樣的斗篷時,男孩立即縮了一下,僅只是抱著肉串悶哼了一聲並無任何大動作,而如同他的猜想,男孩瘦小的後背正在流淌著一道從右肩胛斜劃至左腰間的血口子,鮮紅的血液幾乎將男孩的衣服染遍了大半,雖然傷口的深度並不深,但也足以讓觀者心疼。
稍微比劃了一下傷口的長度後,費拉內爾從他的單肩後包中拿出一瓶小酒,然後將腰間上的短刀解下來,遞給男孩道:「咬著,待會可能會痛一下,不過很快就會好的。」
男孩猶疑地一手接下那把稍嫌沉重的短刀,而另一手仍緊抱著肉串不敢隨意放開,他看不懂刀鞘上的刻紋代表著什麼意思,但是有種直覺告訴他,這把短刀很珍貴,然而那個大人就這麼輕易地把這貴重的東西交給了自己。
「斷了怎麼辦?」一直在旁靜語觀看的女人突然發問道。
「放心,它很穩。」費拉內爾一邊拿出條白布和一綑繃帶,一邊用酒洗淨雙手道。
「我是說他的牙齒。」
費拉內爾隨意地想了一圈,然後隨口道:「反正以他的年紀,差不多該換牙了。」
女人不置可否地向上翻了一圈白眼之後,安靜地看著接下來的治療。
不可否認地,費拉內爾不但是一名很好的引導員,也是一位手法俐落的醫療員。起初,在他開始之前,他隨意謅了一段故事的開頭,以問答的方式讓男孩專心在故事的角色和劇情發展,隨後,當他開始往男孩的背上倒酒、迅速地擦拭多餘的血液時,他還是繼續講述那則故事,並且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他總能精準地在每個步驟、每項過程的當下,讓那則故事的情節與手邊事相互呼應。這樣的方法雖不知實際的效果如何,但藉由男孩極力隱藏的悶喊聲以及像是將某種目標放在遠處的眼神,至少,他似乎不是那麼全神專注在後背的痛苦。
大約過了喝完那瓶小酒的時間,整個療程宣告結束,其實說是治療倒也不怎麼完全,費拉內爾只是盡己所能地將傷口消毒個大概,然後再把肉眼可見的髒物以及流淌在外的血液去除,最後以熟練而老道的手法完成包紮。以女人的角度來看,現在的費拉內爾或許只是少披了件白袍,不然他大概可以算是標準的從醫人員了。
「好了,你很勇敢啊。」費拉內爾稱讚道。
接收到結束的宣告後,男孩像是再也支撐不下去,倒在費拉內爾懷中,即使如此,雙手還是抱緊那串生肉,而費拉內爾的短刀則落至了一旁。
「你的故事太精采了,他來不及咬那把短刀。」女人為此作了個簡短的結語,然後輕輕地摸了摸男孩的頭,嘆息道:「這個就這麼重要嗎?」
費拉內爾卸下他的夾克外套,將其蓋覆在男孩身上,「別這麼說,那串肉的確比他的生命還重要,只是我們還不知理由何在。」
女人輕輕地微笑了一下,表示她認同費拉內爾的觀點。
「你看起來很熟悉這類事情。」
費拉內爾也輕輕地笑嘆道:「以前常做,後來就養成隨身帶一些醫用物品的習慣。」
「你怎麼知道他受傷?」女人問道。
「血跡的量不太對。」費拉內爾解釋道,「我是跟著血跡走,才找到你們。一開始只有少量血水,後來血跡的量越來越多,我就覺得不對,然後想到兩種情況:爭鬥或受傷——如果是前面那種,至少能讓人看到某些更明顯的痕跡,但是沒有,所以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顯然你猜對了。」
「沒錯。」費拉內爾看著女人,禮貌性地問道:「冒昧請問一下,妳是魔法師,對吧?」
這句問話讓女人略表遲疑,不過最後她還是坦承地「嗯」了一聲。
「那個禿頭的刀,是妳故意讓他丟歪的吧?」費拉內爾彆扭地翹起一邊嘴角,似是極力抑著即將衝出的笑意。
「咦?你知道?」女人似乎對於自己的小伎倆居然會被發現而感到訝異。
「這不難猜。」那股笑意終究還是綻放了開來,不自持,僅滿懷著欣喜的謙讓,「總之,謝謝妳。」他感激地說道。
或許是因為費拉內爾自然而毫不作意的感謝之情,女人像是甫得新知般,帶著一臉新奇的模樣只答覆了個「嗯」。這時候,巷口外傳來不急不慢的跑步聲,兩名身穿厚藍色制服的男性,一前一後地往他們這裡跑了過來,其中跑得較為前頭者,是一名年輕男性,他神情嚴正,標準的跑姿像是刻意讓自己的舉止符合某種制約規範;後者是一名年紀約莫中年尾的男性,帶著略圓的大肚子,寬額闊眼,灰白的大鬍子和大圓臉使他比前者更容易成為焦點。對於這兩人的前來,費拉內爾沒說什麼,他先是收斂了心神,把男孩託給女人照看,並於起身之前,將短刀迅速地收回腰間,這才正面迎向那兩人。
「梅本因斯巡查隊.第二分隊。」那名年輕男性對費拉內爾亮出自己的徽章和證件,待對方識明清楚之後才收回胸前的口袋裡。「我們接獲通報,一名約七歲男童,時常出沒於長春市集行竊,造成部分攤販與鄰近居民困擾,請讓我們確認孩童的長相和身分,如果確認無誤,還請兩位不吝協助。」
費拉內爾朝女人投去一個允許的眼神,對方理解他的意思之後,點了點頭,於是他側身讓出一道空間,讓那名年輕巡警俯身蹲下查看著男孩的長相和狀況,待其結束後,只見年輕巡警重新站起身,向後方白鬍子巡警再次確核他們收到的訊息與現場男孩的模樣一致,不等他們接下來要說出的行事章程,費拉內爾先行開口道:「這孩子,能不能算我們的?」
「——什麼?」年輕巡警將他美麗的藍色眼珠睜得老大,像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所聞的樣子。
「他看起來已經餓了好幾天了,也許還少了家人照顧,這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如果您能通個融,讓我們接管這個孩子的話,我保證,我們會好好照顧他,不再讓他做出違反規矩的事情,至於攤販失去的金錢或商品,我們會再補償他們,這麼一來,您也能節省許多精力和時間在這樣的小事情上,如何?」此時的費拉內爾像是名熟知「給予」和「支出」的老派商人,他似乎並不在乎遊說對象的身分與位階,只要能夠達成彼此需要的利益,致使雙方互惠,那麼便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對他形成困難和阻礙。
「不行!」一聽此語,年輕巡警嚴厲地駁斥道,「我們的職責是協助市民擁有一個安定的生活,我若就這樣把這名男孩交給你,草草了事,不就是將自身的責任推交出去?這樣民眾要怎麼繼續信賴我們?」他特意將視線聚焦在費拉內爾面部上那個似龍的圖案幾秒,之後才回正道:「況且,你的保證對我們來說,信用度並不高,別忘了你臉上的紋面。」
「請跟我們到警局一趟。」年輕巡警再次強調,並看向女人補充道:「小姐也是。」
當年輕巡警欲上前一步時,費拉內爾跨出一小步,挺身擋在女人和男孩前,「拜託你了!」費拉內爾仍然嘗試商量道,「他還小,絕對有比依法送辦的方式更好。」
「什麼方式?讓你再培養一個社會毒瘤嗎?」年輕巡警不屑道,「讓開!若再執意阻撓,就是妨礙公務的罪名了!你最好想想自己為什麼還能夠在這條街上跑,光是憑你臉上的龍紋,我早就現場法辦你了!」
「斯貝爾。」至始都處於沉默的大鬍子巡警 ,突然一手搭在年輕巡警的肩頭上,他明正地給那年輕人交示個眼神後,轉而對費拉內爾問道:「你的打算是什麼?」
費拉內爾微微收了收下頷,聊表謝意後,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依照那孩子的年齡和生活狀況,雖然能獲免責,但如果他確實是沒有合法監護人的孤兒,按法會被送至兒少照護所,並從事社會性的義務勞動,以時數累積償抵應負而免負的法律責任。」他像是背誦教科書般解說男孩將會面臨的未來之一,但說完之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道:「——抱歉,獻醜了。我的意思是,我們大人能夠給予孩子的東西非常多,但我們很少有辦法知道,究竟給出哪樣東西對孩子是最好的,我們只能一邊給予、一邊讓孩子自己去探索。他或許從來沒嘗過這樣的機會,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讓他試試。」
「但是你這種人——」那名被喚作斯貝爾的年輕巡警仍是不同意地道。
「也許我不行,但或許,那位小姐可以。」費拉內爾朝女人眨了一個眼神,而後者於表面配合地擠出一道「沒問題」的微笑後,轉而在心裡反了一圈眼珠。「此外,還有一點必須讓你們知道。」他蹲下身子,掀起男孩身上的夾克外套,將其背上包紮過的傷勢展現給兩位巡警看,「這是一位肉攤攤主拋砍削肉刀的結果,如果我再晚些阻止,恐怕兩位這時處理的是命案,而非竊盜案。」
「那麼,我們更有理由請你們到局裡一趟了。」斯貝爾仍然緊追不捨,似乎不趁此時抓住費拉內爾,將有損自身的職責。但一旁的鬍子巡警沉思了半晌,不作另話,只喃喃地道:「各退一步,是吧?」隨後,他抬起那一圈花鬍子,碩明的雙眼坦懷地直盯著費拉內爾,而食指虛意性地指了指,道:「下不為例。」拍了下斯貝爾如硬板的上背之後,轉身離去。
突然的這一轉圜,讓斯貝爾頓時不知所措,只知鬍子巡警既已表明我方的決定,他就只能硬著頭皮、半糊塗地跟了上去,臨走前,還不忘地留了一個警告性的眼神給費拉內爾。待那兩人走遠了之後,女人才小小地驚呼道:「還真的走了?」
費拉內爾解釋道:「對他們來說,如果演變成傷害罪之類的案件,需要蒐集的證據、拜訪的人、執行的規章程序會更多,這幾天已經夠多事讓他們忙了,我想,能將事情盡可能的化小化無,對彼此都好。」
「聽起來,你對那些警察倒不陌生。」
「呵——」費拉內爾看向男孩雖緊閉雙眼、面上仍散之不去的艱苦臉色,良久,他才無辜地坦承道:「妳覺得該怎麼辦?」
一聞此言,女人輕輕地嘆了口氣,「還問我,你剛剛不是很有自信嗎?」
「裝裝樣子罷了。」費拉內爾聳肩道。
「真的沒有任何打算?」女人以她毫無秘藏的眼神直盯他的內心。
「其實……沒想太多……」那份眼神他接收到了,而且如那眼神所期望、或說他唯一能夠安心回應的東西,便是自己坦露的真實心意。「我在考慮……是不是該帶去給我表姑看看。」
相對於此,女人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道:「我知道一個適合的地方,一起去看嗎?」
——她還真有辦法呀? 費拉內爾在心裡暗自詫異道。沒想方才跟那兩位巡警隨口的提議竟然成真了!
「哪裡?」他半帶期待地問。
「去了就知道。」女人神秘地笑道。
當她要把孩子抱起來的時候,費拉內爾急忙搶懷道:「我來!」其實原因很簡單,身為一名擁有一定邏輯水準而且具足紳士涵養的男人,絕不會讓身邊的女士做任何勞力活,更何況這男孩懷裡還抱著那串生肉,天曉得生肉上的血水和味道會把女人的衣服沾染成什麼樣子。
上路前,費拉內爾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向對方請教道:「對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妳?我叫費拉內爾,算是一名自由業工作者。」
「佩歐特,」她輕輕地笑道,「一名剛出閣的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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