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過來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柔軟床鋪裡。睡意還濃的他,閉上眼簾回想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的意識。
每次都是這樣,可能會在床上醒來、可能會在餐桌上醒來、可能會在大馬路上醒來。他總會先查看周圍的環境,確認自己的安危、正在做什麼事,再憑藉著上回的記憶與手機的記事,拼湊起這段時間這個身體做過的事。
這樣的生活他已經很習慣了,又不如說,假如人生的記憶不是斷斷續續,而是每日每夜連貫連續的話,他反而難以相信,也更難接受。
如今他還不想起床,很快地意識又徘徊於夢境邊界。身下的床鋪忽然傳來一陣波浪般的起伏,令他又從邊界拉回一絲神智。
旁邊有什麼東西嗎?
他閉著眼摸了過去。稱不上細緻的人的皮膚,捏下去是滿手的紮實肌肉。他心一悚,睡意瞬間全部消失。
他一個翻身要跳下床,沒來得及看好落腳處,然後就踩空了。
他綣曲身子護住頭,骨碌碌地滾到牆角才停下,然後由下往上看,這才瞧見了床上還有團鼓起的米色棉被。
他站了起來,俯視窩在棉被裡只露出一顆頭的男人。對方微捲的金黃髮絲披散至寬闊的肩膀,英挺的眉毛整齊不紊,就男性而言小而圓的鈕扣鼻則顯得過於可愛,唇形也是過於豐厚潤澤。
床上的人距離他的喜好天差地遠,而會把這樣的人帶回家中的只可能是⋯⋯
「他怎麼又把人帶回來了?真他媽的該死。」
他用氣音咒罵一句,接著便繞過床尾隨便從衣櫃拿出幾件外出服換上,最後行經床頭櫃時,一手撈起手機座上的手機塞進口袋,就走出臥室了。
他到門外後將臥房門關上,這才幾個大步跌坐於客廳沙發,長吁了一口氣。
他低頭一看剛剛隨意套上的米白襯衫、墨綠格紋背心和墨黑修身長褲——竟把他們各自喜歡的色系都穿在身上了,以為會不諧調的組合看起來卻意外搭配。
他不禁自嘲地仰天哈哈地笑了幾聲,才又回復他那死寂枯槁、百無聊賴的神情。
他掏出手機查看時間,藉此回想上次清醒的記憶。
昨天一早,他根據手機備忘,先把文檔校對過一遍——也就是改改錯字、確認標點符號都是正確的。他從不對小說內容有任何修改。以前在寫作學院他曾因為繳交期限在即而自己打出一份作文,最後被老師叫去訓問作業是誰寫的,否則怎麼文風丕變?
他不慌不忙地解釋,他這是藉題發揮不熟悉的寫法,才會有老師所謂的文風改變。而能被看出有所變化,這正證明了他新的寫法雖然還不盡理想,但實驗性也堪稱十足。
老師對他提出的理由很能接受,日後也沒再挑他和艾弗里的毛病。不過他倒覺得只有他被老師訓話是萬幸,萬一是艾弗里聽到老師的一席話,再加上艾弗里根本對作文內容沒記憶,真不曉得最後會有怎樣的結果。
文風丕變事件過後,他便再也不寫任何作業了,要出門辦任何事之前也會確認他有足夠的精力完成,好讓自己不在中途切換成艾弗里。他們的生活就得這樣劃分得一乾二淨才能永絕後患。
而昨天在他寄出檔案後,他要出門才發現玄關該死的竟然有不速之貓。他從家中廚櫃拿出貓飼料作為誘餌,在貓要往他身上撲來的那刻,將手中飼料呈拋物線丟到公寓走廊,再在貓衝去吃的時候,將家門鎖上並趕緊逃離現場。
接著他去到心理診所的晤談間,赫然發現姓史密斯的諮商師竟是他結識十幾年的老菸槍米婭。
「米婭?妳怎麼會在這?」他一關緊晤談間的門,便戒備地質問對方。
三十五歲的米婭.史密斯,頂著怎麼整理都無法不蓬亂的棕捲毛,身穿黑蕾絲上衣、深灰緊身褲及麂皮長靴,見到本該是艾弗里的他卻這麼稱呼自己,便點起一根菸,往窗外送廢氣,老神在在地應了一聲:「是埃利吧?你應該不介意我抽菸?」
「抽啊抽!妳愛怎麼抽怎麼抽,被人發現有煙味殘留而藉此資遣妳的話,正正好。」埃利往晤談間的沙發一坐,雙手置於扶手上,姿態大咧咧的。
「你不會是在生氣吧?」
說是驚嚇還差不多。天知道米婭成為艾弗里的心理師,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目的?
「那妳鐵定還不知道我生氣的樣子——」埃利面色不改,把話題拉了回去,「如果妳再不回答我剛剛的問題的話,或許就有機會看到了。」
「剛剛的?喔,我有在這間診所排班,是你不曉得而已。不過不可否認,我一看到艾弗里來這裡,就主動接下他的案子了。」米婭露齒而笑,小虎牙本該讓笑容變得甜美,此刻卻有點掙擰。
「見鬼了,怎麼他偏偏是來妳在的診所?」
「這我怎麼會知道呢——」
米婭語尾拉長故作無辜,但看埃利不動聲色,知道裝傻無用,便回歸了原本的淡然態度。「好啦,你別把事情想複雜了。按照你們在晤談時說的內容,我會視狀況再回報組織的。」
「嘖。」埃利沉眸,心裡感覺極不妙。在組織內被監視就算了,連在諮商室也不被放過,這感覺實在糟透了。
「埃利,比起我的事情,不如先說說,你處理昨天的案子時,怎麼會讓艾弗里醒來吧?」
什麼?他在現場醒來了嗎?
埃利沒有表現出心裡的驚訝,反而挑著眉略微俏皮地反問米婭:「跟妳說的話,我就不用再彙報給幹部了?」
「你這是明知故問。」
他歎了口氣,在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內,把所知道的案件細節都說予米婭聽,並且接受作為組織測謊員的米婭質詢。他並再三強調他不願、不曉得、也不知為何艾弗里會醒來,而既然組織在警方的線民也沒側聽到艾弗里透露任何對組織不利的訊息的話,那麼他們何其無辜啊?
米婭問完該問的以後,並沒多說什麼,只是沉吟著,將菸灰抖落於攜帶型菸灰缸,便讓他離開了。他知道自己是從死裡逃了一劫了。
當他一跨出晤談間,精神的疲憊便頓時襲捲上來。於櫃台結完帳,他確認接下來沒其它待辦,便開車兜風順道買菸,然後聽到菸店老闆肯普說剛好沒貨。
這兩天已經夠衰了現在連他想抽的菸也沒?像是壓垮最後一根稻草似的他心裡很崩潰。
昨天才剛處理完一個大事件,按往常接下來本該是他的歇息時間,然而當天不明所以再次出場,這已經夠煩了,接著又被貓、米婭、買不到的菸折騰。
該死,如果可以不要醒來就好了⋯⋯
他這麼一想,意識便如往常般黯淡了下去。
如今他掰手指數數這禮拜已連續醒來三次,暗想接下來幾天他都會沒意識,那麼要善後就只能趁現在了。
在那之前,他打開茶几下方的抽屜,拿出他慣抽的果香菸草盒子。盒子即使被翻個底朝天也沒有一點東西跑出來。他歎了口氣,只好轉而拿艾弗里才會抽的原味菸草:「他抽得也太少了,竟然還剩這麼多。」
他捲菸後再捏起它,揉鬆後再搓成小球,最後放進拿出的煙斗內。他先吸幾口聞香。雖然不如他所喜歡的那款好聞,但聊勝於無。姑且就先這樣吧。
他從抽屜取出打火機點火。熟練的動作使菸草不一會兒便被點燃了。他起身,一邊吸著煙一邊照慣例先查看室內,以留意是否有被人監控,或是有任何其它不對勁的地方。
茶几、電視架、吧台桌、流理台上頭皆一塵不染,跟之前沒什麼區別。
接著他轉過身,發現玄關的玻璃木門不像平時總緊閉而是半開著,靠大門那側的牆角還多了一個打死結的大垃圾袋。
「怪了,還沒到丟垃圾的日子啊!」
他把煙斗擱在茶几上,走過去解開垃圾袋,翻了一翻,看出裡頭是白襯衫、黑褲和卡其色皮鞋。這些是前天他穿去俱樂部的衣物嗎?不對,應該是他後來和毒蟲交換回來的,但怎麼會被包起來放在玄關?好像已經準備好要拿去丟似的。
他為了配合艾弗里的喜好,還特地買了一模一樣的整套回來。噢不,嚴隔說起來袖釦還有版型細節有小小的不同,但就算如此也與艾弗里會喜歡的款式沒有太大差異,沒道理因為這些不同就丟掉吧,除非⋯⋯
「媽的該不會他發現什麼了吧?」
他再翻了翻襯衫衣領,這時背後三呎距離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他發現什麼?」2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74EeiZd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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