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斯格納命案倖存者 - 第17章、盟友（五）8/4更新

凱登趕過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尊由墨黑大衣、黑毛衣、黑皮褲覆蓋的雕像。那身裝扮像是沒經過任何思考地把能保暖的黑色衣物都往身上裹，叫人摸不著頭緒是什麼時尚。

黑衣的主人緊抿著薄唇，一縷褐髮沒精神地垂在額前，即使身子站得筆挺，但凱登卻看見對方與昨天和前天皆迥異的憂鬱氣息。

突然之間，雕像動起來了。

深邃的綠眸遠遠瞟來一眼，像是一束聚光燈似的籠罩住了他。他心一凜，不禁停下了腳步——

＊

儘管餐廳人來人往，不時也有人走來等候區坐下看報紙雜誌，但沒有一個人是往萊德的方向前進的。因此當他感覺到有一個人往他的方向持續走三步時，便轉過身看向對方。

金髮男子身穿牛仔外套、厚棉白色圓領衫、修身牛仔褲，腳趿著淺藍帆布鞋。藍白色調像是夏天的青天白雲，令萊德感到季節錯亂，尤其他在餐廳瞥見多組秋裝打扮的客人以後更是如此。

而對方則停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兩人相看無語。

萊德打破了沉默：「凱登⋯⋯？」

「噢，抱歉讓你久等了。」凱登回過神來，「我正好要下班，就收拾完畢才過來。」說著他把手中的袋子提起，「我拿的份量夠當晚餐了，你吃過了嗎？」

「還沒。」

萊德伸手要接過袋子，卻發現對方沒給自己。

「你想在哪裡吃？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吧，我來跟你介紹有哪些菜色。」凱登露出的笑靨帶著對稱的小酒窩。

萊德微微瞇起眼睛。

眼前金髮男的反應跟他與埃利預想的都不一樣——即使凱登當面見他，也沒有因為他散發難以靠近的氛圍、愛理不理的反應，而找各式各樣的理由閃開他。

「⋯⋯不必了，我要回家。」這可是他活的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拒絕了別人的好意。

「那我們就拿去你家吃吧！」

凱登對於被拒絕像是不以為意，又或是以為他慢半拍的回應意味著遲疑不決所以還有機會。

「⋯⋯不必了，我拿回去就好。」

「唔，你不想跟我一起吃，是吧？」凱登面有難色把手中提袋遞給萊德。

萊德接過來以後，頓時不知自己該拿了食物就跑，還是要說些什麼——這不是因為禮數或是其它常見原因，而是因為他們現在的對話句數已經超過他與「一般人」的談話內容了。

「我不是不想⋯⋯是不能⋯⋯」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別人一起共餐。是要熟練地用慣用手，還是不熟練地用艾弗里的慣用手，光想這種簡單事，就讓他腦袋快打結了。

「噢，反正我也要下班了，我跟你一起走，邊走邊介紹，這樣就可以了吧？」

萊德遲疑了一會，點了點頭。

入冬的夜晚來得又趕又急，他們走回公寓的路上若沒有昏黃街燈的話已經看不清周圍了。

一路上不論凱登說了什麼萊德都沒回應。由於趕走對方的計劃生變，他在苦思事態惡化以前堵住散播源頭的方法，幾無分心的餘地。

這次的情況不同以往，不是萊德或埃利犯了錯，由艾弗里因失憶表現得像個無辜人士來逃過責難刑罰，而是凱登昨天聲明要直接告訴艾弗里，在艾弗里失憶的這段期間他化身成為了埃利。

他瞟向旁邊，凱登正滔滔不絕介紹十幾個試做小菜品的內容物及風味特色，甚至開始比較起不同產地的原料差別。他不禁期待，凱登能將當下的這股熱情，用在錯當他是艾弗里，而分享昨天與埃利的離奇相遇，並且這股熱情最好能迅速消褪，從此閉口保持緘默。

但即便是不諳人際互動的他也知道，若艾弗里與凱登時常保持聯繫的話，就算凱登不再正式提起分身的存在，兩人談話之時洩露出來只是遲早的事。

他一想像起，當他們的疾病攤在大太陽底下——他甚至還無法仔細思考會有的各種情景——便有如失去精神庇護所般惶惶不安。

他們是多麼的倚賴異常精神狀態。他人眼中奇詭費解的內在世界，正是讓他們逃避現實難題，給予如履薄冰般的安全感的必要工具。如今，就連這層薄冰都將粉碎了。

在無技可施之下，羅利的那句「把他們都拉攏成為盟友」，有如浮木般瞬間浮現於他的腦海中。

確實，既然凱登認為他們有解離症，那麼就在對方與艾弗里訴說之前，先坦承此事，拉攏成為盟友，再說服其保密？

這段不長的路途他就這般一直苦惱著，並沒有理會凱登。而奇怪的是，凱登總也有辦法一個人逕自說個沒完。

當凱登終於將能說的食材都說完了以後，才對始終沉默的同行者問道：「嘿，你還好嗎？感覺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心情？我也會心情不好？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剛才正在煩惱，就是心情不好的證明。

鈍感如他雖然這幾年都沒再與埃利討論他是否足以稱為一個獨立分身，但時至今日他終於也有較明顯的心情起伏了。那麼，此時因為意識到自己擁有情緒，而從心底隱隱冒出的騷動感，又是哪一種情緒呢？

「你⋯⋯看、看得出來？」萊德脫口而出，又結巴了起來，忘記原本還想偽裝艾弗里來著。

「噢，這很明顯，你的表情看起來很鬱悶，而且也不怎麼說話。」

原來在其它人眼中，他的神情比另外兩位分身還更要陰沉，怪不得別人光看他的模樣都會自動閃避。畢竟絕大多數的人只會想靠近看起來正面開懷的人，而不是負面陰沉的人。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走這段路？」

「嗯？一般來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如果沒有特別說想一個人靜靜，不就是需要別人陪伴的意思嘛？而且我剛剛說要一起走你也答應了⋯⋯」

陪伴？又是一個他不能理解的詞彙。他知道字典對於陪伴的定義是隨同作伴，可是他既然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情，也就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需求。

「到了。」

萊德站在藍綠色公寓大門前，轉過身面對凱登，並要將食物接過來，但是對方依舊沒遞出提袋。

凱登看了看公寓，又瞧了瞧他：「咦？你也住這裡？該不會你跟他們住同一間？」

「⋯⋯他們？」

「對啊，他們，艾弗里跟埃利不是住在這裡嗎？」

＊

凱登問出口的同時，他感覺到冷汗滑下他緊張的背脊，弄濕了厚棉衣衫。

起初他想問這位跟艾弗里與埃利長相一致的人怎麼稱呼比較好，順便問問埃利與艾弗里去哪了。但是對方實在過於安靜，不耐寂靜的他為了填補靜默，便拿要給對方的食材說個沒完。

他昨天因為某股無來由的直覺感受，而對埃利說「你和艾弗里都在我的面前」，甚至還傳簡訊給艾弗里說明他初識埃利的過程——其實當下他猶豫了幾秒鐘，因為他有看出埃利想隱藏身份，而他不確定戳破那層紙是否必要。

但比起配合對方繼續假裝埃利是艾弗里的雙胞胎，他更情願藉此認識眼前真實的存在——對，是一個存在，他不知道確切是什麼。

兩個人怎麼可能待在同一個身體裡？難道艾弗里被名為埃利的惡靈入侵了？但是惡靈會有餵流浪貓的愛心嗎？

昨天他回家時間太晚而今天又工作到現在，他還沒空打電話詢問祖母。祖母的能力比他強大太多，也有實際驅除惡靈的經驗，說不定她早就見過喜歡貓的惡靈。

今天他正是因為擔心艾弗里的安危而聯絡了對方，然而來的人頂著艾弗里的臉卻又不是艾弗里，要說他心裡沒有一點害怕，絕對是騙人的。但他卻因為想知道艾弗里的下落而跟了過來。

而現在就是關鍵時刻，他已經向惡靈攤牌了，接下來對方會怎麼反應呢？

「對，我跟他們住一起⋯⋯你可以幫我保密嗎？」

「保密？為什麼？」

「你跟我進去⋯⋯我再說。」

凱登吞了口口水，跟著對方進入了公寓。走廊的燈具終於修好，透亮的光線打在廊道，他這才第一次看清這棟建築的內部也是漆成藍綠色的，底部還有兩條白色橫紋從門口延伸入內作為簡單的設計。而走廊末端左側是鐵門，右邊則是向上的樓梯。

果不其然，惡靈拿出鑰匙，打開本該是艾弗里家的鐵門要他進去。

他跨入玄關，站在入口的鞋櫃，一聽到對方說「你⋯⋯」便轉過身去，然後就被對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惡靈從面前逼近了他，一隻手抵在他旁邊，另一隻手則依舊拿著超市塑膠袋。兩人面對著面，近在咫尺。

他幾乎可以聞到對方身上混雜著像是青草、貓、還有洗衣精的香味，以及因為極度靠近而感覺到惡靈傳來的威壓感。

對方頂著艾弗里的深邃綠眸平視著他，卻不若艾弗里眼底透出的幽深神韻，反而是浮於表面的單刀直入，而最深最裡頭的一片心田卻是無盡寂寥。

他心跳極快，完全不知道對方湊得這麼近是要做什麼。

面前的人輕啟薄唇：「不好意思⋯⋯」卻又欲言而止。

聽到對方的話，他不由地將目光從對方的眼睛往嘴唇移，然後回想起前天與艾弗里在玄關熱吻的滋味。

艾弗里那靈活有技巧的舌技輕易地勾動他的慾火，也讓如今回想的他悸動不已。他幾乎想將臉貼過去，用門牙輕咬對方嘴唇，再用著他才剛學而不成熟的吻功與對方纏綿，以粉飾所感受到的壓力，好紓解內心的緊張感。

但，明明對方現在就不是艾弗里，自己是在想什麼！

對方毫無所覺他的內心掙扎，只是說道：「你擋住鞋櫃了。」

他往後一看，發現他身後正是齊平天花板的鞋櫃，而對方抵在他旁邊的位置正是鞋櫃門把。他終於理解剛才的「不好意思」其實是「借過」的意思。

他尷尬地撤到一旁。而對方從鞋櫃中拿出兩雙拖鞋，其中一雙給了他。

他穿上拖鞋後問道：「我該怎麼稱呼你？」然後在對方伸來的手，遞上自己脫下的外套。

「⋯⋯萊德。」

「幸會，我是凱登。噢，不對，你早就知道了吧，呵呵⋯⋯」他尷尬地笑了起來。

他跟隨萊德的腳步走入室內，前天來的時候只顧著和艾弗里親熱，如今他才注意到這棟公寓住宅的格局雖然簡單，但就一個人居住來說頗為寬廣。右手邊是以大膽的深藍色系為主而佈置的客廳，左手邊則是灰白色的開放式廚房，整體揉合而成中性的色調風格。

開放式廚房則包含以瓷質打造的靠牆流理台，以及座落於旁的吧台桌和三張椅子。萊德告訴他食物可以放在吧台桌，他一聽，便發揮在餐廳實習的精神，迅速將分裝的盒子一一拿出並擺放餐具，不時地瞟向自稱萊德——這偽裝成屋主的人。

此時萊德拎著超市袋子到牆邊的流理台，將貓罐貓飼料疊放於上方的儲物櫃。

「你有買貓食！」看到貓食凱登備感熟悉親切，語氣再度變回剛見面時假裝沒事般的熱絡，「昨天我在這棟公寓的走廊看到一隻貓，後來就在走廊餵牠了。」他四處瞧了一下，「剛剛看牠不在走廊，好像也不在這裡？」

萊德收好貓飼料後將廚櫃關上，轉過身面向他。「⋯⋯什麼花色？」

「整體是白的，上面有些黑色斑紋。」他一邊回想，雙手一邊在空中比劃著。

「斑紋⋯⋯是不是愛心形狀？」

「喔，對！沒錯。」

「牠回去⋯⋯野貓據點了。」

「欸？你怎麼知道？」

「今天我在、近郊、有看到那隻黑白貓。」

「可是你怎麼知道牠就是我說的那隻？」2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cgc4qfL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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